湖北宜昌法官被指助縣委常委夫婦“100萬裝修實現500萬賠償”

撰文| 劉虎 張夢云

一起與官員夫人延宕了八年的房屋租賃合同糾紛案，讓浙江溫州客商投資的湖北宜昌住邦建材有限公司（下稱住邦公司）很受傷。其作為出租方遭遇承租方吳興紅及其丈夫、副處級官員萬小云“天價索賠”，宜昌市西陵區法院法官程丹鑒定違規操作，不顧事實枉法裁判。目前該公司已向最高法院反映，要求再審。

該案緣于吳興紅在明知住邦公司一棟臨時建筑尚未辦理相關權證的情況下，仍租賃其作為商鋪。雙方以遠低于市價的價格簽約，并在協議中約定了免責條款。后吳興紅卻裝傻充愣，以該建筑無合法手續無法經營為由，要求退租并索賠1661萬元。經四輪訴訟，住邦公司最終被判決賠償吳興紅416余萬元。

該案價格評估曾被三家鑒定機構退回鑒定委托，理由包括“發現鑒定材料不真實、不完整、不充分或者取得方式不合法的”可以終止鑒定工作、所提供的所有資料均為白條不能做為評估依據等。受訪者提供

住邦公司向有關部門舉報后，卸任法定代表人多年的溫州著名企業家湯元挺卻面臨“被刑事”的風險。2025年2月25日，他收到了宜昌市公安局西陵區分局的《傳喚證》，稱其涉嫌“拒不執行判決、裁定罪”。

住邦公司認為，作為中國（湖北）自由貿易試驗區的宜昌市，這種司法機關少數人員幫助黨政干部及其親屬坑害外地企業家的奇案，獲取不當利益，并動用刑事手段干預經濟糾紛，大搞地方保護主義，嚴重損害了當地的司法公信力、政府形象和營商環境。

01

官太明知建筑沒有權證仍租賃，并簽下免責條款

“天眼查”顯示，住邦公司成立于2011年，注冊資本1996萬元，位于宜昌市西陵區。

公開報道顯示，湯元挺是浙江省溫州市蒼南縣金鄉鎮人，1986年到龍港辦印刷廠，1999年赴上海創業，先后在溫州、上海、湖北宜昌等地創辦了十多家企業。他在上海創業期間，積極響應上海市對口支援三峽庫區建設的號召，在宜昌援助成立了多家企業。其中，住邦公司負責運營的易中建材家居廣場，在宜昌市政府、西陵區政府的支持下逐步發展成為鄂西領先的建材家居市場。

住邦公司負責人稱，因業務需要，該公司于2011年在易中建材家居廣場修建了一棟自編號為“H棟”的臨時建筑。就H棟建筑的相關手續，該公司雖及時向有關部門進行了申請，但因消防工程未整改到位而擱置。2014年，吳興紅向住邦公司提出，要租賃已經閑置數年的H棟建筑作為經營場所。

吳興紅租賃的涉案建筑，樓頂至今懸掛其公司招牌（上圖）；經吳興紅裝修過后的涉案建筑（下圖）。劉虎攝

“我們明確告知她，其消防手續未落實，不具備辦理權證的條件，并且市場里還有其它大量閑置的場地，但她堅持就要租這棟樓。”該負責人稱，吳興紅稱其丈夫萬小云（時任五峰土家族自治縣縣委常委、縣人武部部長，現任宜昌市政府辦公室三級調研員）人脈很廣，可以搞定消防手續和辦證問題。

出于對地方官員的敬畏和信任，住邦公司（甲方）于2014年9月5日與吳興紅（乙方）簽訂了《商鋪租賃合同》。合同租期為2014年10月10日至2019年10月9日，租賃面積為2250平方米，租金為26萬/年（含8萬元/年的物業費）。

關于權證的問題，該合同第九條明確約定：“因歷史原因，甲方相關權證尚未到位，此事于簽訂本合同時，已向乙方說明，乙方在合同履行過程中不得以甲方未辦理相關權證而主張甲方違約或解除合同并要求甲方承擔責任。”

02

領導推薦的公司消防驗收沒過，領導夫人怒告出租方

住邦公司負責人稱，雙方簽訂租賃合同后，領導推薦了湖北警笛消防保安設備集團有限公司宜昌分公司（下稱警笛公司），并保證能夠通過消防驗收。

隨后，住邦公司與警笛公司簽訂了《消防整改施工承包合同》，以150萬元的價格，將市場的消防整改工程承包給了該公司。合同約定，消防驗收、拿證工作由警笛公司全權負責。

“150萬元的工程款，已經遠超正常的市場價格。但為了通過消防驗收，我們只得無奈答應了。”該負責人稱，簽訂《施工承包合同》后，住邦公司即向警笛公司先期支付了106萬元，尾款待完成消防驗收后再付清。

住邦公司以150萬元聘請了“領導推薦”的消防公司，上了一大當。受訪者供圖

“然而，警笛公司不但遲遲不能組織消防驗收，還于2016年2月5日帶人將市場出入口堵住，索要所謂尾款，嚴重影響了市場正常運營。為盡快恢復運營，以及考慮到警笛公司與萬小云的‘特殊關系’，住邦公司被迫支付了15萬元尾款。為了消防驗收投入的121萬元，就這樣打了水漂。”

無法完成消防驗收，也就無法辦理權證。2017年4月，吳興紅無視雙方簽訂的《商鋪租賃合同》中“乙方在合同履行過程中不得以甲方未辦理相關權證而主張甲方違約或解除合同并要求甲方承擔責任”的免責條款，向西陵區法院提起訴訟。

“沒想到在這鬧市商業區中，居然還有這樣一幢無任何手續、占地幾千平米的違章建筑。”吳興紅在訴狀中稱，2014年9月初，她租下了易中建材家居廣場H棟二樓2250平方米的展廳，進行建材家裝類經營。住邦公司交付房屋后，她隨即進場裝修。當申請辦理消防安全驗收時，被告知該房屋暫無任何手續，所以消防安全檢查無法驗收。

吳興紅訴請法院確認雙方簽訂的《商鋪租賃合同》無效，判決住邦公司返還房租、保證金等36.5萬元，并賠償其損失1661萬余元，其中包括裝飾裝修價值損失515萬余元、營業損失1000萬元等。

03

法官無視免責條款，判決出租方承擔主要責任

2017年7月4日，西陵區法院由審判員程丹獨任審理，對該案進行了公開開庭審理。后該案轉為普通程序審理，程丹仍擔任主審法官。

住邦公司辯稱，雙方簽訂《商鋪租賃合同》時，相關權證包括規劃許可證沒有的情況已經明確告知了吳興紅，吳在簽訂合同時完全知道上述情況，該公司不存在任何隱瞞行為，承租人明知無證而承租上述房屋所造成的損失不應由該公司承擔。

租賃合同已然明確，涉案建筑物權證未到位。受訪者供圖

其次，《商鋪租賃合同》第六條約定，承租人裝修事先要提交方案，并經出租人書面同意才可以進行，但是吳興紅既沒有提交方案，也沒有經過該公司書面同意就擅自裝修，事后要求出租人賠償裝修損失沒有法律依據。

再次，吳興紅在裝修前沒有經過該公司同意，即使合同無效，對于承租人未經出租人同意的裝修，出租人也不承擔責任。根據《最高院關于審理城鎮房屋租賃合同糾紛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建設工程施工許可管理辦法》的相關規定，上述因裝修時未經出租人同意裝飾裝修發生的費用，由承租人負擔。

該案開庭前，吳興紅委托宜昌華海資產評估合伙事務所對案涉房屋的裝飾裝修市場價值進行評估。2017年4月1日，該所出具的評估結果為515萬余元（與原告吳興紅訴求金額相同）。住邦公司認為評估價過于離譜，向西陵區法院申請重新進行鑒定。法院委托湖北德恒資產評估有限公司（下稱德恒公司）進行評估，該公司于2018年5月29日出具的評估結果為541萬余元（大于原告吳興紅訴求金額）

2018年12月12日，西陵區法院作出一審判決認為，案涉房屋未取得建設工程規劃許可，雙方簽訂的《商鋪租賃合同》無效。吳興紅在裝修之前向住邦公司交納了裝修保證金，裝修過程中的材料、器械、工人等來往，住邦公司理應知曉，若不同意可隨時要求吳興紅停止裝修，但其未作表態，故住邦公司是同意吳興紅對租賃商鋪進行裝飾裝修的。

該案承辦法官程丹認為，本案中吳興紅不存在過錯，故不應承擔相應責任。經鑒定，租賃商鋪的裝飾、裝修總價值為541萬余元，可移動物品總價值為20萬余元，故判決住邦公司賠償吳興紅租賃商鋪裝飾裝修物總價值520萬余元。

吳興紅、住邦公司均不服一審判決，上訴至宜昌市中級法院。2019年5月13日，宜昌中院認為一審違反法定程序，裁定撤銷原判發回重審。

五峰縣人武部。劉虎攝

面對雙方白紙黑字的免責條款，這次西陵區法院“讓”了一步。2019年12月，該院重新作出判決，認為依據雙方《商鋪租賃合同》約定的免責條款，吳興紅對于合同的履行狀態及結果應承擔相應的過錯責任，酌定其承擔20%的責任，改判住邦公司賠償吳興紅裝飾裝修損失416萬余元。

雙方仍不服，再次上訴至宜昌中院。

吳興紅認為，住邦公司沒有取得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導致合同無效，應負全部責任。

住邦公司稱，在與吳興紅簽訂合同時，已經書面告知對方案涉房屋相關權證尚未到位，且在雙方約定的免責條款中，“相關權證”亦包括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吳興紅在房屋租金標準明顯低很多的情況下依舊選擇簽合同，表明其愿意承擔相關風險。

宜昌中院二審判決認為，住邦公司未取得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應承擔合同無效后的主要責任。吳興紅對合同中載明的“相關權證尚未到位”沒有盡到合理的審慎義務，應承擔次要責任。一審法院根據雙方在締約過程中的過錯，酌定住邦公司承擔80%的責任，吳興紅承擔20%的責任，符合事實和法律規定。

2020年3月31日，宜昌中院重二審判決駁回雙方的上訴。

住邦公司向湖北省高級法院申請再審，湖北高院于2020年9月25日裁定駁回再審申請。

住邦公司不服，向宜昌市檢察院申請監督，該院于2021年7月12日決定提請湖北省檢察院抗訴。同年10月15日，湖北省檢察院該院作出《不支持監督申請決定書》，認為該案不符合抗訴條件。

宜昌市檢察院曾決定抗訴，又被湖北省檢察院叫停。受訪者供圖

目前，該公司基于新的證據向湖北高院申請再審，湖北高院未予理會。現已向最高法院反映，最高法院轉湖北高院給予答復，后者至今未予答復。

04

“100萬裝修索要500萬賠償”

“這件事情從一開始，就是萬小云夫婦給我們挖的坑。”住邦公司負責人認為，在這起“挖坑式索賠”案中，當地法院明顯偏袒該官員夫婦，雙方責任比例劃分、鑒定機構選定程序及資質、評估價格等方面均存在問題。

“雙方在免責條款中已經就權證問題明確約定了責任歸屬，住邦公司不承擔責任。原審判決對雙方的責任比例劃分背離基本事實，適用法律錯誤。”住邦公司認為，該公司已經告知吳興紅租賃房屋的權利瑕疵，吳興紅系明知情形下自愿承租，該公司對合同無效不應承擔主要責任。

宜昌市西陵區法院。劉虎攝

“一審法官程丹未經我公司同意，強行指定鑒定機構。德恒公司是程丹秘密確定的，評估過程也是秘密進行的。”住邦公司負責人稱，本案原審鑒定程序嚴重違法。

首先，鑒定機構的選定程序不合法。德恒公司系程丹依據吳興紅的指定委托，住邦公司并不知情、亦未參與、更不認可。該公司多次提出異議，要求重新鑒定均被駁回。

其次，鑒定時未通知住邦公司到場，鑒定程序不規范，導致該公司無法結合現場對鑒定報告進行質證。

再次，評估結果過高，違背常理。通常家裝的整體單價為1000元/平方米左右，本案裝修單價高達2313/平方米，評估報告大幅溢價。

住邦公司代理律師指出，根據“法院對外委托司法鑒定管理規定”第3條，鑒定機構應在鑒定人名冊中隨機產生，而德恒公司根本不在該名冊中，無權進行鑒定。

裁判文書顯示，對本案鑒定機構的選定，一審法官程丹稱，雙方當事人先后選定了三家鑒定機構，鑒定委托均退回未進行。吳興紅提供了德恒公司可以進行鑒定，程丹讓其將此信息告知對外鑒定委托辦公室。因雙方當事人對再行選定鑒定機構未協商達成一致，德恒公司又在鑒定機構名冊之列，于是由程丹提供相應的鑒定委托書，對外鑒定委托辦公室委托了德恒公司。

“幾家鑒定機構認為不夠鑒定條件退回鑒定，最終由西陵區法院選定了一家無權鑒定的機構。”住邦公司負責人認為，根據開庭筆錄，德恒評估公司自認不在鑒定機構名錄，只在評估機構名錄；就住邦公司訴德恒評估公司一案，法院民事裁定書駁回起訴，裁定書“事實查明”部分明確，前案啟動的是鑒定程序，但從評估機構名錄中選定了德恒評估公司；《湖北省高級人民法院2017年度司法委托評估機構名單》中，德恒評估公司在評估機構名單中，該評估機構名單出臺的目的，是適用于法院拍賣程序；湖北省高院就鑒定機構、評估機構分別造冊；最高人民法院答復，《人民法院對外委托司法鑒定管理規定》已停止使用。

“所謂的依法選定鑒定機構，幕后極有可能是某些法官與官員夫婦相互勾結，故意嚴重高估損失，從中漁利。”

該負責人稱，541萬余元的評估結果也缺乏相應依據，大部分系評估人員的主觀判斷，根本沒有說服力。2021年1月16日，住邦公司委托浙江瑞安市安陽房地產評估事務所有限公司對案涉房屋裝飾裝修價值進行了評估，評估結果僅136萬余元。“吳興紅獅子大開口，主張500多萬元的裝修等損失，卻提供不出相應的正規發票，全是白條！”

住邦公司的律師也指出，吳興紅大可提供發票、支付憑證等，輕松主張損失，為何舍近求遠搞評估？

住邦公司委托的評估機構，對涉案物的評估價值為136余萬元。受訪者供圖

“本案案外因素的干擾太大！”住邦公司負責人稱，據西陵區法院有法官講述，萬小云利用職務影響力，通過某領導向相關審判人員打招呼，嚴重影響了本案公正審判。目前，該公司已向相關部門要求對審判人員、評估機構追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