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官府老幕僚叫沈翁,宜興人,從小就到廣東,從來不出入青樓歌肆,不與妓女們來往,也沒有娶妻成家,由青年至壯年,由壯年至老年,一直是童子身。
每當他看見輕浮浪子出入青樓,尋花問柳,就嗤之以鼻。
他喝醉時洋洋自得意,自夸自擂,認為自己是不染紅塵、欲念俱寂的如來佛,早已深得人生處事要旨,保養十分得法,沒有人能趕得上他。
他歷年積累的家私已有幾萬兩銀子,可謂腰纏萬貫了。由于他對奴仆管教的嚴厲認真,寸步不讓,因此很少有浪費的情況。
有一天,他突然想返回故鄉重建家園,在家鄉養老歸隱,不再在他鄉異地為人操勞奔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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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廣東珠江花船的劣跡,他早有耳聞,恐誤怕中傳家的圈套,再三仔細挑選行船,終于雇到了兩艘沒有女眷的船只。
他選定開船日期,捆束行裝,先把衣箱書柜運進船內,又與舊相識一一告別,才解纜掛帆遠行。
一只船由沈翁自己乘坐,另一只船載運仆從。兩只船外表并不華麗,船內擺設簡單,一日三餐也不豐盛。沈翁就這樣踏上了歸途。
船行三四里后,沈翁忽然間看見船內有一位俊俏的姑娘,她淡妝素服,一頭蓬松的頭發,挽兩個發髻,神態動人,正打開倉后的小窗,彎曲著身子,伸手到水面洗手,潔白手臂上的玉釧碰擊船艙,鏘然作響。
沈翁勃然大怒,呼喚奴仆,但沒有人應聲,就喊來船夫,問那姑娘是從哪里來的。
船夫十分驚慌,臉色慘白,跪下來伏地求饒。姑娘急忙走出船艙,提起衣襟便拜,說:“老爺不要生氣,容我細細向你稟告。假如合乎情理,就煩請留下我,假如不合情理,就把我趕走。唯聽老爺裁決,如何?”
沈翁板著臉說:“試試說來!”
姑娘流著淚說:“我是宜興人,姓劉,乳名小玉,從小隨父親當官來到廣東,后來誤嫁給一位品質惡劣的年輕人,陪嫁的奩資全被他拿去賭博,錢賭光了,人也死了。
我回到娘家,不想父母也很快就去世了。我孑然一身,無依無靠,既是寡婦又是孤女,生怕遇上盜匪,或被賣進妓院,因此想回故鄉削發為尼,歸順佛門。
我本想自己雇一只船,可是腰無分文,又無婢女隨行,路途迢迢千里,難以單獨行走,想依附別的船只,又擔心會有難以預料的災難。
我聽說老爺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輩,孤身守潔,是奇特的男子漢,一定能憐苦救難,助人一臂之力。
況且,我的鄰居保姆又與船夫熟悉,因此就趁在貴老爺船上同行。假如老爺能伸出救援的手,救我一命,我將生死不忘,每天在佛像前念祈禱,祈求老爺千秋長壽。
如果你不答應我乘船,我只有自沉江心,了結性名。我要是失去這次機會,就永遠不能回故鄉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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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話語辛酸凄楚,感人肺腑,說罷淚珠瑩瑩,啼哭不止,令人傷悲。
沈翁聽罷,沉思良久,既驚訝又同情,說:“隨船同行,也沒什么不可以的,只是不許你進入中艙。”
小玉連連道謝,答應不進中艙,隨后立即起身走向后艙,口中不停的念經誦佛。船夫也稱謝了老爺的恩德。
沈翁向奴仆詢問姑娘的來歷,仆從又責問船夫,所了解的情況都與姑娘的陳述相同,沈翁這才放心。
日子長了,沈翁覺得每餐飯菜都味美可口,不由得贊賞了幾句。船夫說:“這是小玉做的飯菜。”
沈翁的每一塊手巾,每一雙襪子都被洗得干干凈凈,補得整整齊齊的。船夫說:“這也是小玉洗補的。”
有時行船尚早,沈翁想吃美味的早餐,就呼叫奴仆,但奴仆還在酣睡,船夫就掀簾端著面餅進來,沈文覺得味道非常好,問道:“這面餅是哪兒來的?”船夫答道:“是小玉親自上岸為老爺買來的。”
一天早晨,沈翁擁被坐在床上,忽然聽見“咕咚”一聲,船夫們大聲叫喚起來,喊道:“小玉為主人買早餐,從跳板掉下水去了!”
沈翁急忙披衣起身,打開艙門一看,果然有幾塊面餅漂浮在水面上。
眾人趕快撈住姑娘,把她從水里救上船來,她全身的衣服都濕透了,抖抖索索冷作一團。
船夫把她扶上船,舵工嘆息著說:“小玉只有這一套衣裳,又沒有可以更換的干衣,豈不把他凍壞了!”
沈翁立即命令眾人把她把扶進中艙,小玉沒有吱聲,眾人也如同沒有聽見。
沈翁又說了一遍,船夫說:“老爺曾經說過不許小玉入中艙,小人怎敢忘記呢?”沈翁說:“她為了我才落到這個地步,能忍心袖手旁觀嗎?”
于是沈翁再一次叫小玉進入中艙,讓她躺在自己床上,蓋著被子,自己親自點火為他烘干濕衣服。衣裳烘干后,小玉穿了,滿面羞容,仍到后艙去,如往常一樣操持雜物。
一天晚上,夜深人靜之后,中艙里有悉悉簌簌的響聲,好像是老鼠爬進箱子咬衣服。
沈翁呼喚奴仆,奴仆沒應,他就自己起身下去,見小玉睡眼朦朧地從后艙出來,身上披著綠綢短襖,一手拿蠟燭,問:“老鼠在哪里?”
沈翁用手指指,小玉將老鼠趕走后又回到后艙。
又一個夜晚,江面波濤洶涌,船上桅桿嘎嘎作響,好像就要折斷似的,船身激烈地搖晃著,中艙船上的燈忽然間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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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翁呼喚仆人點蠟燭,沒見答應,只看見小玉慢慢移步,提著燈籠進入中艙,她披著淡色的黃襖,伸出一雙白細如筍的手,環燈烘手。
沈翁剛剛開始凝神注目那一雙細嫩的手,小玉又匆匆地離開了。
一次,江面上下起暴雨,雨水從船蓬蓬隙間漏進倉內,沈翁的被子和枕頭都濕了,他把被子挪到別處,轉眼又被弄濕了。
于是沈翁呼喚奴仆,但見小玉身披短襖,一手舉著蠟燭,姍姍而來。
她把蠟燭放下,登上床,叉開腿,從沈翁身上跨過去,在艙內為沈翁堵塞漏雨的縫隙,不一會兒,漏水處都被堵死了,小玉汗珠如豆,嬌喘吁吁。
沈翁更加感激小玉,正想挑著話題與他說話,小玉又急急忙忙舉著蠟燭到后艙去了。
第二天,沈翁忽然患痢疾病倒了,仆人很懶惰,早上常常睡懶覺,不肯起來伺候沈翁。
沈翁十分感傷,一邊嘆著一邊哽咽著。小玉聽見了,就到中艙來為沈翁燉湯熬藥伺候他。
她手腳麻利勤快,態度又十分殷勤。幾天后,沈翁恢復了健康。
這天夜深人靜的時候,小玉仍然頂著寒冷,在床頭伺候沈翁,也不回后艙睡覺。
沈翁可憐她,挽住她的手臂說:“你的衣裳太單薄了,又是在這樣寒冷的天氣里,三更半夜伺候我這病人,我實在不忍心,要不你暫且在我腳頭被子里取取暖吧。”
小玉不答,催她回后艙睡覺,她也不理睬。
沈翁說:“我年長,你年幼,論年歲,你可以當我的養女,同睡一個床上,有什么要緊?”小玉點點頭,就挨著他的腳鉆進被窩。
一會兒,沈翁覺得腳后特別暖和,比用熱水扁壺暖腳還舒服,同時還有一種奇異的香味鉆進鼻子里。
沈翁不由得心曠神怡,浴火中燒,不能克制。一會兒,他忍不住了,爬起來與小玉并頭共枕。
他將一只手伸過去,在小玉身上來回撫摸,口中結結巴巴地說著要求同歡的話。小玉說:“不行,我既是寡婦,又待老爺如父親,老爺曾當面答應將我作為養女的,要是干那種事,我的名聲就被玷污了。”
沈翁很同情。小玉又說:“承蒙你的愛憐,我十分感激,不過為什么要在這里相愛呢?”
沈翁說:“你如果現在能讓我銷魂,我將一輩子也忘不了你,況且我孤身一人與你同船遠行,只要你答應了,我所有的財產也都是你的。要不然,你這樣窮魂落魄回到宜興,還能養活自己嗎?”
小玉沒有說話,沈翁就與她百般親熱,極盡雨水之歡。
他暗想:“我今天才算知道了,與女人同床的樂趣,這大大升過被皇上賜封為萬戶侯。”
兩人共歡之后,小玉嬌嗔的對沈翁說:“我一身清白,沒想到被你玷污了。”
從此以后,兩人如同夫婦,沈翁把所有箱柜的鑰匙都交給小玉保管。
不久,沈翁忽然聽說兩個奴仆私自逃走了。過了一些時候,又有一個年輕的仆人離船而去。
沈翁貪戀小玉,卻不追究這些事。
從掛帆行船以來,時間已經過去八個月了,可船竟然還沒到達目的地,沈翁卻不著急。
一夜,沈翁喊小玉,卻不見了小玉。沈翁打開衣箱、銀箱一看,箱內空了,不禁大吃一驚,知道上當了。
原來這個小玉不是正經女人,得知沈翁衣錦還鄉,就扮作船女,伙同一幫仆人,慢慢引沈翁上鉤。
只是堪嘆沈翁一生潔身自好,如今積蓄全被騙走,孑然一身,貧病交加,落魄還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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