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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我看今天的故事:
01
方荷看到李坤時,有些驚訝。
這個男人臉上臟兮兮的,胡子也沒刮,衣服劃破了口子,就任它敞著。
他就像本歷經歲月的舊書,被風霜打得千瘡百孔,只留下只言片語,殘余著些舊日的書卷氣。
那是13年夏天,方荷工作后第一次放年假。
李坤見到她說,你回來了,方荷。
方荷對著李坤點了點頭,莫名就有了隔閡。現在大家都叫她Kate,她也習慣別人叫她凱特。
方荷這個名字,有點久遠了,就像她和李坤的故事,遠得像一場夢。
02
方荷出生在遼寧一個偏遠的小山村,有個小10歲的弟弟。
父親性格暴戾,打罵是常有的事。母親文盲,性格淳樸,卻也耿直。兩人常常因為小事吵架,甚至打起來。
方荷對童年的記憶,大部分都是戰戰兢兢,一聲咳嗽都能把她嚇醒。
她做夢都想離開這個家。
大概是方荷讀六年級那年,隔壁新搬來一戶人家,他家的大兒子就是李坤了。
李坤看起來,和村里人都不太一樣。雖然也要下地干活,喂豬喂雞,但身上始終帶著清高的書卷氣。
李坤比方荷大17歲,倆人卻成了朋友。
李坤是村里少有的初中畢業的人。方荷覺得,他們有相近的氣息。都向往著讀書,向往著大山外面的世界。
空閑的時候,他倆會坐在一起聊天。
李坤家里窮,媽媽早年被鄰居氣瘋了,一直沒有恢復。李坤是家里的長子,不可能把所有麻煩都扔給父親。
他沒法離開這個村子,但他時常鼓勵方荷好好讀書。他說,想到外面去,就得有文化。這輩子總要出去闖闖。
每次他說起來,眼里都有些許不甘的火苗在跳躍,可又轉瞬黯淡了。
許多年后,方荷才明白,他是把自己達不成的希望,種在了她的心里。
03
初一下學期,村子就沒人上學了。
只有方荷依然堅持著。無論刮風下雨,嚴寒酷暑,她都起早貪黑徒步走到幾公里外去上學。
那時候,可真辛苦。
但情竇初開的少女,總能給自己找到吃苦的理由。
比如,聽李坤夸贊自己勤奮,或是用學校學回來的知識和他探討人生道理。
她的心里,裝滿了少女的小心思。
可是,李坤轉眼已邁過了30歲。
方荷14歲那年,李坤娶了一個同村女孩。一年后,生了一個漂亮的女兒,叫貝斯。
說實話,方荷并不難過。
畢竟她與他隔著17年的光陰。他們永遠沒有對的時間,永遠不可能在最好的年華相遇。
04
方荷高中考上了市里的公立學校。
她終于逃離了那個壓抑的家,從此開啟開掛的人生。每天白天上課,晚上打工。學習成績卻一點沒有落下。
只是,方荷與李坤就很少見面了。
那幾年,李坤打工掙了些錢,日子過得還好,可是卻發現老婆出了軌。他一氣之下離了婚,一個人搬去了鎮上。
然而沒過多久,他們就復婚了,又生下一個女兒。
而李坤心里過不了那道坎,為了報復,和他老婆的表妹,發生婚外情。
方荷是從父母和村民的嘴里,聽說這些八卦的。添油加醋,狗血飛揚,于是李坤在她心里,便褪了色。
方荷是在高中畢業那年,才又遇到李坤的。
那時,她已經拿到廣州一本的通知書。李坤買了一副眼鏡送給她當禮物,還請她吃了肯德基。
那是方荷第一次吃,特別的珍貴,啃一只雞腿都啃出了儀式感。
后來回去的路上,李坤忽然想起她上學,一直都用老舊的手提袋裝行李,于是又轉去商店挑了只箱子。
花格子的,有黑色的拉桿。
結賬的時候,方荷看了眼價簽,拉住李坤說,太貴了,算了。
可李坤非要堅持。方荷忍不住問,你為什么送我這些?
李坤說,以后想給你花也花不上。這次能飛出去,就不要回來了。方荷,走出去不止是你的夢想,也是我的夢想。
方荷突然不知道說什么好。
直到那一刻,方荷才感受了真正的離別。
她從沒有細想過,自己從小到大的愿望,終于要實現了。然而當初在她心里埋下種子的人,卻要永遠困守在這里。
05
2007年9月2日,方荷足足坐了30個小時的硬座,來到新鮮又陌生的廣州。
從家里到十八線小城讀高中時,還沒那么明顯的差距。但當她踏進這座繁華的大城市,沖擊就來了。
如果說,從前她和同學的差距還只是貧富,那么現在就像差了一個時代。
方荷覺得第一件事,是要先買個手機。可家里在經濟上幫不上忙,還指望著她接濟。
方荷軍訓回來的第二個月,就去找工作,打零工。
拿到第一個月工資,方荷馬上買了部二手手機。可是開卡之后才發現,電話不知道打給誰才好。
她想了想,撥給了李坤。
他們聊了幾句,留了地址,臨掛機前,李坤說,人生地不熟的,要是找不到說話的人,就找我。
那時,方荷正一個人坐在街角的花壇邊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講著聽不懂的粵語。
忽然之間,她有一點想哭了。
06
方荷讀大學的那幾年,成長得特別快。因為父親去世了。
心血管的毛病,很突然地就走了。媽媽說,走得快,是福分。
方荷難過,卻也突然解脫。
那時,她拼命的賺錢。做過家教,收銀員,馬路上發過各種廣告單。
身邊的同學常常聚會,她都推掉了。有室友知道她家的情況,說,你來嘛,AA不算你。
可方荷仍是拒絕了。
孤獨煩悶的日子里,方荷會給李坤發發短信。
那些話,是不能和家里人說的。因為她不想他們擔心。而少有的幾個朋友,也談不上交心。
只有李坤愿意傾聽,也只有李坤懂她。
她跟他說外面的世界,他說,加油。那句加油里,有他想實現卻實現不了的夢想。
所有的暑假,方荷都用來打工,只有寒假才會回家。
有次李坤剛好在火車站旁邊辦事,方荷的行李有點多,他來幫她拿行李。
站在車門口的乘務員說,呦,爸爸來接了?你爸看起來可真年輕。
方荷噗的一聲笑出來,沒解釋。
那一年,李坤開始像個長輩了。其實,他還不到40歲。可舉手投足,都透著大叔的做派。
大城市的大叔們,同女人一樣,都小心地保護著自己所剩無幾的青春。可小城里的男人,總是迫不及待地,讓自己進化成沉穩豪邁的模樣。
李坤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日復一日的操勞,加上婚姻的分分合合,太多的煙火俗事奪走了內心的清高。
他現在,就是個俗人。打工糊口,離婚復婚的俗人。
只有看到方荷時,他的心里才會裂開微微的縫隙,泄露出一點他快要遺忘的夢。
其實方荷就是幫他做夢的那個人吧,艱苦卻驕傲的活著。
他看到她,就像是看自己親手種下的種子,是不是長出了枝葉,開出了花。
07
可大三那年寒假,方荷回家時,卻聽說李坤的老婆又出軌了。
李坤一氣之下,砍了奸夫。
方荷聽到這些八卦時,有點心疼,卻也別無他法。
從那之后,他們也漸漸斷了聯系。李坤仿佛變成了一個傳說,偶爾才會聽到他的消息。
聽說,他賠了筆錢,幾個月之后,放了出來。后來,他又有了一個兒子,但還是離了婚。
那時候,方荷已經畢業,在大連找到了工作。一家世界500強的外企。
丑小鴨終于褪去難看的絨毛,變成了天鵝。
她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叫自己Kate的。她倒不是介意“方荷”土,而是身邊人都這樣叫她。
叫久了,她好像也就忘記了方荷,忘記了過往的傷害。
有些人的童年,是治愈一生的良藥,但有些人的童年,卻是一輩子的惡夢。
方荷不愿意想起小時候,不愿想起父親給她的,那些擔驚受怕的時光。
08
媽媽常說,你爸就是那個脾氣,其實他最疼你。
一直以來,方荷是不信的。可是工作后第一次放年假回村里時,遇到了李坤。
那已經是2013年了,李坤手里拖著他的三個孩子。
方荷盡量控制著自己的眼神,但她總是時不時地瞟著他衣服上的那個破洞。
大概已經很久了,劃口都泛了黃。而他就任它敞著,招搖過市。
方荷說不上是心痛,還是遺憾。這是她曾經最仰慕的男人啊。現在卻連最起碼的體面,都不要了。
他們簡單的寒暄了幾句,就分頭告別,像一對場面上的朋友。
臨走前,李坤說,你現在真不錯啊,村里人都說你爸這輩子只干對一件事,那就是讓你念了大學。
方荷笑了笑,所有人都說虧了她爸她才有今天,她沒說的是,其實支撐自己一路往前走的,是李坤。
是他鼓勵她去看外面的世界,讓她不要回頭,一直往前走。
09
方荷在大連穩定下來后,就把媽媽和弟弟接了過來。
她是家里的長女。
父親不在了,她要擔起照顧好媽媽和弟弟的責任。那時候,弟弟已經不讀書了,到了大連,就找了工作干起來。媽媽也是閑不住的人,在樓下的飯店做洗碗工。
而方荷終于戀愛了,一個很帥的男孩子。
他們大概談了一年多,雙方見了家長,眼看要結婚了,男孩子卻被抓了。
被抓的理由,居然是在公司里偷東西。方荷除了震驚,還有點對人性的失望。明明在她面前,他是個君子。
分手后,方荷就不那么強求愛情。生活中最大的目標,就是攢錢。
17年的時候,他們終于在大連買了房子。從大山里走出來的夢,終于有了落腳點。
她相過親,見過網友,吃過6人晚餐, 參加過同城交友。
可是說真的,看過的男人越多,越不想嫁。
這個世界,奇葩太多了。每次回來,她都忍不住和媽媽吐槽,誰給的這些男的自信啊,都以為自己有王位要繼承嗎。
媽媽說,你啊,條件也不要太高了。
方荷說,我哪有條件啊?我沒條件,像個人就行。
其實,許久之后,方荷才明白,她是有條件的。
而且這個條件,已經存在很久了。
那不是學歷的高度,不是銀行卡里的數字,也不是市中心的房子。
她只想要一個安安靜靜的男人,有一點清高,有一點輕狂,有一點溫暖,有一點揮散不去的書卷氣。
方荷不想承認,她理想的男人,好像有李坤年輕時的影子。
10
而方荷沒想到的是,她這輩子,還會和李坤,有一段男女之情。
是2020年年初,疫情的新聞已經出來了。方荷姥爺的忌日,方荷本來不想回村里,但媽媽一定要去祭拜。
方荷就這么被困在了村子里。而李坤也在。
他們都住在老房子里,像很久以前那樣,當了老鄰居。
李坤這幾年,過得不太好。離婚后,他一個人帶著三個孩子,獨自生活。
有段時間,患了嚴重的抑郁癥。聽村里人說,一天下大雨,李坤一個人瘋瘋顛顛地從家里走出來,不知是哭,還是在笑,鬧了一個晚上,沒人敢攔著他。
方荷沒敢提這事。
李坤也只是笑了笑,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都過去了。
李坤的笑容,很淡,卻像一把刀子,扎在了方荷的心上。
是他從小鼓勵著方荷,走出了大山。可在他最脆弱的時候,她卻沒有給過他一點關心。
方荷望著李坤,老去的臉上,稀依刻著少年的模樣。
她說,對不起。
李坤說,和你有什么關系。
方荷咬了咬嘴唇,突然抱住他的脖子,吻了他。
11
方荷不知道是快樂還是難過,只知道自己被幸福與眼淚淹沒了。
也許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等待這一刻。
然而夢醒后的事實是,他們差了17歲。她還風華正茂,他卻要奔向50了。
差的不止是年齡,還有各自的人生閱歷。他們注定不能在對的時間里相遇。
但方荷卻不想放手。有生以來,她第一次有種沖動,想要不顧一切的去愛一個人。
也許正是這場疫情,讓她有勇氣直面藏在心底的感情。
可李坤卻清醒得多。
他知道,方荷只有留在這個村子的時候才是那個鄰家的方荷。等疫情過去,她就要回到大連,做回大都市里的Kate,那里才是她的天地。
他用一生去鼓勵她,走出這座大山,怎么會自私的把她留在身邊。
疫情解禁那天,李坤在微信上說,我們不可能的,回去吧,凱特。
是的,他開始叫她Kate,她的英文名。她不再是他的方荷。
方荷看著那一行字,輕輕嘆了口氣。
她是不是應該就此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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