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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月人們都會關注到那顆離地球越來越近的小行星,隔三岔五就有一輪新的末日預言推送到你的時間線,“三體人”開通了社交賬號,被人類花式催工作進度,“你不來,有的是人來”……我們對“終結”的想象,好像早已成為定番。
是這樣。從不同宗教和神話中的“大洪水”“天啟”“審判日”,到21世紀初羅蘭·艾默里奇那些毀天滅地的災難片,我們一直熱衷幻想世界要完——誰將殺死人類文明?瞬間的,還是緩慢的?人類能夠對抗遠超我們控制的災難、逃出生天嗎?主宰地球的物種消失后,留下的將是什么?
也許是出于對不可控情境的共同焦慮、對集體消亡的“公平性”懷抱期待,或者是迫近的死亡讓人重新思考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事物,我們在不同時刻對末日的描摹,跨越了媒介、文明和代際,既是恐懼的投射,也是綁定全人類命運的集體夢境。
“1999展:不存在的那一天的記憶”,7.11-9.27,東京六本木博物館
正在進行中的“1999展:不存在的那一天的記憶”就是這樣一場末日展,它想象了諾查丹瑪斯末日預言成真的時間線。當災難如期而至,平凡度日的人們在經歷什么?為什么26年后的今天,我們還無法停止想象那個時刻?
NOWNESS前往東京六本木博物館,和策展團隊B3RMUDA(讀作BERMUDA three)的佐藤直子、背筋、西山將貴,共同探索連接人類的末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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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本木博物館外排起長隊,草地上立著渲染恐怖氣氛的紅色指示牌,空氣里卻只有年輕人的說笑聲。日本的夏天向來與鬼屋和怪談相伴,人們習慣在炎熱的季節里借助恐怖內容來獲得一絲涼意。年輕的觀眾帶著去鬼屋探險般的輕松心態,期待驚嚇,也期待娛樂。
一本預言之書揭示了整個1999展的線索——諾查丹瑪斯預言“恐怖之王”將在1999年從天而降,帶來終結;電視正播放著有關預言的新聞,陽臺外的天空逐漸變成血色……
世紀末的細節埋藏在各種精心設置的房間細節里,我們像是踏入了預言成真的另一條時間線。展覽空間被有意切分:一部分場景宏偉如宗教祭壇;另一部分則在日常的氛圍里暗含不安與陰影。年輕的觀眾很快找到了與當下的接口,現場隨處可見拍照打卡的身影。末日意象被重新編碼,成為一種社交化的視覺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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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1999展:不存在的那一天的記憶”
直到展覽的尾聲,兩條時間線彼此重疊,1999年的世紀末預言闖入2025年的現實,觀眾才恍然大悟——迎接他們的并非終極景象,更像是一種錯愕與反轉。既不同于鬼屋式的即時驚嚇,也不同于純粹以出片為目的的裝置藝術,這種由敘事進入氛圍,最終回歸敘事的空間營造,使人不得不思考:末日的期待,是人類共同的幻想,還是個體最隱秘的欲望?未曾到來的終結與當下社會的焦慮交織在一起,構成一則現實的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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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劃展覽的恐怖題材創作團體B3RMUDA,其三位成員都是恐怖類型的創作者,所以為什么不做一個更直白的恐怖企劃呢?
這其實是團隊最早決定的方向。主策展人佐藤直子告訴我們:“在策劃時我們就很明確,不想做成那種單純傳達恐懼、像鬼屋一樣只是讓人感到不安或害怕的展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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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3RMUDA的成員來自看似平行的創作世界:佐藤直子,曾擔任經典恐怖游戲《SIREN》系列的劇本創作,首作于2003年上市,至今仍擁有無數擁躉 ;背筋,日本當下最炙手可熱的恐怖小說家,出道作《關于近畿地方的某處》以現實怪談為入口,出版以來即成為“爆款”,并延展為電影等多種形態;西山將貴,導演,迷戀科幻與恐怖的邊界,首部長片《Invisible Half》已入圍獨立電影節Raindance。三人帶著“一起玩”的心態,借用游戲《SIREN》中虛構的偶像團“B3RMUDA”的名字,組成了跨越媒介的恐怖題材創作團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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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首次公開行動并非在各自熟悉的領域,而是一場線下展覽。這意料之外的選擇,一開始便為展覽帶來了獨特的關注度與討論空間。
佐藤說:“我們不想用‘世界末日’這個主題去制作刻意夸張、渲染黑暗的東西,而是想以它為主軸,讓觀眾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正因為如此,“我們尤其希望十幾歲、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能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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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背筋負責展覽的故事營造。他說,一提到1999,大家自然會想到“1999年諾查丹瑪斯的大預言”。當時人們所感受到的那種興奮和絕望,追根溯源,其實源于對社會的不安,“反正繼續活下去也不會有什么好事,不如大家一起毀滅吧”。
“展覽最后時間線交匯的設置,其實一種有意的混合與交錯。這種追求毀滅的情緒其實是跨越世代存在的。現在的人是否對生活充滿希望呢?事實并非如此。
“日本有一個非常受歡迎的文學類型‘輕小說’,這個領域中最受歡迎的主題之一,就是‘異世界轉生’。這些創作者的年齡主要集中在30到50歲之間。這個世代從出生開始,日本的經濟狀況就一直很糟糕,在他們成長的整個過程中,幾乎從未有過真正的好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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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這一代人的價值觀里,往往包含著對未來某種程度的放棄。這種心態不僅存在于創作者身上,也同樣存在于讀者身上。與其讓現實變好,他們更傾向于‘想重新投胎’‘想去另一個世界’。大家都清楚,這種事不可能發生,但至少在創作和想象力的世界里,人們仍然帶著那種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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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年輕的西山出生于1999年6月,恰好是預言中世界末日的前一個月。在他的記憶中,2012年的瑪雅歷末日預言帶來的沖擊更讓人難忘:
“當時我還在讀小學二、三年級,就在網上看到有關瑪雅大預言的文章,說世界會在2012年毀滅。我住在愛媛縣非常偏遠的農村,村里沒人討論這事,那感覺就像只有我一個人,通過互聯網知道了這件大事。等到2011年的某天,我居然在電視的早間新聞里看到了關于瑪雅預言的報道,甚至愛媛當地的報紙也開始刊登對瑪雅預言的各種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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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心想:咦?這不是我一個人的秘密嗎?怎么全社會都開始害怕了?該不會真的要發生了吧?我對預言信以為真。世界會結束的恐懼在那段時間幾乎天天伴隨著我。”
逃過末日預言,他對人類末日的想象卻頗為浪漫:“我覺得人類本身就是一種非常能忍受孤獨的生物。隨著人類不斷向宇宙擴展,最終會逐漸分散到各個星球,不再執著于某一個故鄉。
“現實中已經可以看到這種傾向,比如明明在日本出生長大,卻有人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去海外生活。人類會被自己的探索驅動,向宇宙各地擴散,在這個過程中,種族會逐漸稀薄,越來越分散,經過成千上萬年,有一天某個人類在某個星球上死去,卻沒有意識到——自己就是最后一個人類。人類的自我中心與孤獨耐性,會悄然地終結整個人類文明。我希望有一天能把它拍成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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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之相對的,背筋對終結的想象則十分理性:“我是比較現實主義的人,在人類可以想象的范圍內,導致滅亡的原因大概兩個。一是全球規模的流行疾病,另一個就是氣候變化或者地殼變動帶來的自然災害。
“不過說到人類的終結,我們往往會傾向于用浪漫化的方式去想象。比如像亞當和夏娃那樣,最后只剩下一男一女,他們手牽著手走向死亡之類的場景。借用西山所說的:在某個曾是無菌室的地方,或是地下設施里,一個人孤零零地活著,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就是最后的幸存者,最終就這樣悄然死去。原因大概會是疾病,或者自然災害。大概就是如此不浪漫的結尾。”
這份理性的來源,也許和他的家庭有關:“我的父親是僧侶。從小我就會聽到很多關于死后的事,為了死后會去到怎樣的地方而在現世積累善行之類的。在這種影響下,我漸漸覺得,所謂的終末,其實就是自己與世界的連接被切斷的那一刻。當我死去的那一刻,就是世界的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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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藤的末日想象則來自于親身經歷:“全身麻醉時我曾經歷過幻覺,自己的身體仿佛一點點碎裂消失,緊接著,一種巨大的多幸感籠罩了全身,我突然意識到,原來如此!一切都是彌散在世界里的粒子,只是恰好在剛才以‘我’的形態聚合在一起而已。那是種非常宗教性的體驗。
“從那之后我覺得,所謂的開始和結束,其實都是意識的產物。如果游戲規則改變,也許我們會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從來都不存在,只是恰好到剛才為止,它以一種‘存在’的樣貌呈現過而已。
“說到世界的終結會從何開始,我認為那將是在人類失去想象力之時。因為有了構建和維持世界所必須的想象力,我們才會思考:為什么不能殺人,為什么不能傷害他人。憐憫他人、不去傷害他人,這一切都建立在想象力之上。失去想象力的那一刻,人類便會開始互相殘殺,戰爭也會隨之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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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覽并不僅僅關于末日本身,并不意外地,它還喚起了另一層意象:再生。
在日本的創作傳統里,“末日”從來不是孤立的終結,而往往與“再生”相伴相生,究其原因,也許是隱藏在自然災害里的無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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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藤告訴我們:“東日本大地震時,我看過被海嘯改變的海岸,那種景象讓人無比悲傷,但同時也強烈地感受到——自己只能置身于這巨大的變化中。這是自然和歷史長河里早已存在的力量。有了這種體驗,‘無常’已不僅僅是一個哲學概念,而是深深刻進生活、文化與情感中的現實。
“在歐洲,很多建筑是石頭造的,可以保存成百上千年,留下歷史的痕跡。但在日本,建筑多是木質,會不斷損壞,消失,再重建。災厄與救贖,就像是硬幣的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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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壞掉的東西修好,也是日本的一種集體美學。”這是西山的感受:“也許這不是日本人特有的觀念,但與其把壞掉的東西換成新的、升級成更好的,我們會先想著去把它恢復原狀。
“在日本,人們常常會覺得熟悉的物品、或是有感情依戀的地方,都會有神靈寄宿在其中。這是種非常重要的價值觀。這種對事物與地方的珍視,也是日本人集體意識的根基。即便展覽描繪的是世界終結、個體走到盡頭的情境,也仍然會探討:我們是不是依然渴望回到原本的樣子?”
在面對毀滅的同時,總會渴望新的開端;而再生的征兆,也總是在無常的陰影下顯得格外珍貴。也許展覽正是通過這種雙重性,讓“再生”成為一種復雜的體驗,而非單純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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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3RMUDA的末日推薦
西山將貴:Karen Thompson Walker的小說《奇跡的時代》(The Age of Miracles)。
我中學時第一次讀到這本小說,可以說改變了我的人生。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加州女孩。某天,她從電視新聞里得知地球的自轉正在逐漸減慢,這種現象被稱為“the slowing”。這意味著地球會一點點慢下來,世界會在十年、二十年間走向滅亡。
可即便如此,人類還是要在這十年、二十年里繼續生活。小說講的就是世界的緩慢終結與女孩的日常生活交錯、搖擺的過程。
這本書里描寫的世界的終焉對我來說既浪漫又深邃,更重要的是,這本書讓我思考:當地球最終寂靜下來,人類究竟能留下什么?或者說,是否還有“留下”的價值?這是一個很哲學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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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跡的時代》
背筋:電影《瞬息全宇宙》
在為展覽撰寫故事時,我腦海里一直縈繞著這部作品。一個陷入困境的主婦,在另一個世界里卻是超級英雄,或是一塊石頭。它并不是單純把主角投射成理想化的模樣,而是非常認真地在探討平行世界的概念,走向完全不可預測,始終讓人緊張、興奮。
那種感覺,我覺得和這次展覽里所說的“再生”這個部分很接近。它既代表希望,也包含著無常感,讓我感受到了共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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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息全宇宙(2022)
佐藤直子:萩尾望都的SF漫畫《銀之三角》《百億日千億夜》
這兩部作品對我意義特別重大。只要一想到“世界的外側”或者“超越時間的存在”,腦海里必然會浮現這兩部作品,喜歡到會把其中自己最愛的場景截圖保存,隨時都能拿出來看看。
《百億日千億夜》里安排了讓世界不斷走向毀滅的存在,而主角阿修羅王則不停地向“世界的外側”前進,但最終仍無法與創造了這個世界的存在對峙,反復落入新的戰斗。它讓我知道,生命的意義其實就是“不要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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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億日千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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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WNESS秋季刊和你一樣沉迷無用之物。盲盒為什么令人上癮?委托一場約會能好過真實的戀愛?碎片化的視頻如何撫慰了我們?為什么電影人不知疲倦地奔赴電影節?沉迷是逃避現實的方式,還是在把我們推進更深的虛無?瘋狂與熱愛,往往只有一線之隔。當你沉迷時,沉迷也在凝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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