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參考來源:《宋史》《續資治通鑒長編》《建炎以來系年要錄》《涑水紀聞》《續湘山野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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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寶九年十月十九日,公元976年那個寒冷的夜晚,開封城的大雪下得格外凝重。
五十歲的宋太祖趙匡胤突然駕崩于萬歲殿。
第二天凌晨,登上皇位的不是他二十六歲的長子趙德昭,也不是十八歲的次子趙德芳,而是他的弟弟、晉王趙光義。
《宋史》里只有九個字的記載:"帝崩于萬歲殿,年五十。"這簡短得不能再簡短的九個字,卻引發了后世一千多年的猜疑。
更讓人驚訝的是,從趙光義開始,整個宋朝三百一十九年里,十八位皇帝之間的皇位傳承,竟然再沒出過一次真正的血腥奪嫡。
漢武帝晚年的"巫蠱之禍",唐太宗的"玄武門之變",明成祖朱棣的"靖難之役",康熙年間的"九子奪嫡"......哪一個不是刀光劍影、骨肉相殘。可到了大宋,這些場景統統沒有出現。
嘉祐八年三月,公元1063年,宋仁宗趙禎病重駕崩,膝下無子。
朝廷上下卻平靜地接受了他指定的養子趙曙繼位。沒有流血,沒有政變,沒有任何宗室跳出來搗亂。
紹興三十二年,公元1162年,南宋第一位皇帝趙構退位,同樣無子,從太祖趙匡胤的后代里挑了個養子繼位。整個過程依舊風平浪靜。
這份反常的安靜背后,究竟藏著什么。
【一】那個改變一切的雪夜
開寶九年十月十九日的夜晚,開封城里雪越下越大。
據北宋僧人文瑩在《續湘山野錄》里記載,那晚趙匡胤召晉王趙光義進宮飲酒。
兄弟二人在殿中對飲,左右侍從全部遣退。遠處的宮人只能看到燭影搖曳,隱約看見趙光義時而離席。
三更時分,有人聽見玉斧戳地的聲音,還聽到趙匡胤大聲說:"好做,好做。"隨后趙匡胤就寢,鼾聲如雷。到了四更天,宮人發現太祖已經駕崩。
可司馬光在《涑水紀聞》里的記載又不一樣。
他說趙匡胤駕崩后,宋皇后派宦官王繼恩去召趙德芳入宮,但王繼恩卻徑直去了開封府,把趙光義請進了宮。
等宋皇后見到趙光義時,驚愕地說:"吾母子之命,皆托于官家。"趙光義則回答:"共保富貴,勿憂也。"
兩個版本對不上。那晚趙光義到底在不在宮里,趙匡胤到底怎么死的,一千多年來爭論不休。
翻遍《太祖實錄舊錄》,在趙匡胤死前的十四天里,十月初六他還在西教場觀看飛山軍士發射石炮,身體一直很好,沒有任何疾病記載。
但有幾點是明確的:趙匡胤死時兩個兒子都已成年,趙德昭二十六歲,趙德芳十八歲。
而趙光義早在開寶六年就被封為晉王兼開封府尹,這在五代以來是儲君的標配身份。
五代以來,開封府尹加親王一直是皇儲的標志,趙光義已經掌握了相當大的權力,參與朝中各種事務。
與之相反,趙匡胤的兩個兒子趙德昭和趙德芳只是掛名的節度使,不僅沒有實權,從未參與過國家政務。
太平興國五年,也就是趙光義登基后的第六年,宰相趙普拿出了那份傳說中的"金匱之盟"文書。
按這份文書記載,建隆二年六月,杜太后臨終前對趙匡胤說:"汝知所以得天下乎?正由周世宗使幼兒主天下耳。
使周氏有長君,天下豈為汝有乎?汝百歲后當傳位于汝弟。"趙匡胤答應了,趙普在旁記錄,藏于金匱之中。
這份文書來得太巧了。它正好解決了趙光義繼位的合法性問題,卻也埋下了新的隱患。
按照"金匱之盟",皇位應該是兄終弟及:趙匡胤傳給趙光義,趙光義傳給三弟趙廷美,趙廷美再傳給趙匡胤的兒子趙德昭。
可趙光義真的會這么做嗎?
太平興國七年,公元982年,趙光義發動北伐,試圖收復燕云十六州。
在高粱河之戰中慘敗,宋太宗屁股中箭,狼狽逃回開封。趙德昭隨軍出征,戰后軍中有人提議擁立他為帝。
這件事讓趙光義非常忌憚。戰后趙德昭去見皇帝,請求給將士行賞,趙光義冷冷地說:"待汝自為之,賞未晚也。"
趙德昭回去后自刎而死,年僅二十九歲。
第二年,趙德芳也突然病逝,年僅二十三歲。至道元年,公元995年,三弟趙廷美被貶房州,兩年后就死了,年僅三十八歲。
至此,所有可能威脅趙光義一系皇位的人,全部消失了。
這段血淋淋的歷史,給后世的宋朝皇帝上了深刻的一課。
皇位繼承的模糊,會帶來災難性的后果。即便是至親骨肉,在皇權面前也可能分崩離析。
從宋真宗開始,大宋皇室開始建立一套更加清晰、更加制度化的繼承體系。兄終弟及的規矩被徹底拋棄,改為父死子繼。
可這樣一來,新的隱患又出現了:既然是父死子繼,那皇子之間的競爭會不會導致血腥的奪嫡?
歷朝歷代的經驗告訴我們,答案是肯定的。
可宋朝偏偏做到了三百年無奪嫡。這背后,到底是什么力量在起作用?
【二】一場酒宴背后的深謀遠慮
建隆二年七月的一個夜晚,公元961年,趙匡胤在皇宮擺下酒宴。
這場宴席看起來很尋常,邀請的都是開國功臣——石守信、王審琦、高懷德等人。
這些人都是當年陳橋兵變的核心人物,跟著趙匡胤打下了江山。酒過三巡,趙匡胤忽然嘆了口氣。
石守信等人忙問原因。趙匡胤放下酒杯,看著這些老兄弟說:"我當這個皇帝很辛苦,還不如當節度使快活。從即位以來,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眾人大驚,忙問為何。趙匡胤說:"這有什么難猜的。皇帝的位置,誰不想坐?"
石守信等人慌忙跪下申辯,說自己絕無二心。
趙匡胤擺手道:"你們雖無異心,可你們手下的將士若想要富貴,把黃袍加在你們身上,你們不想當也由不得了。"
這話說得透徹。當年陳橋兵變,不就是這么回事嗎?后周的殿前都點檢趙匡胤,被手下將士擁戴,黃袍加身,建立了大宋。既然有第一次,誰能保證不會有第二次?
石守信等人聽了這話,都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第二天,他們就紛紛上表,請求解除兵權,到地方當節度使去了。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杯酒釋兵權"。
這件事表面上看,是為了防止武將造反。實際上,這也為宋朝的軍事制度定了調:兵權絕不能集中在某個人手里。
趙匡胤深知,自己就是靠兵權起家的,最清楚兵權的可怕。要想江山穩固,就必須把兵權拆散。
從此,宋朝建立起一套極其復雜的軍權制衡體系。
負責掌管軍隊調動的是樞密院。這個機構在唐朝時只是宦官負責傳遞機密文書的地方,到了五代開始掌管軍權。
宋朝建立后,樞密院成了與中書門下并稱"二府"的最高軍事機關。
樞密院的長官叫樞密使或知樞密院事,副長官叫樞密副使或同知樞密院事,地位相當于宰相和副宰相。
樞密院的職責寫在《宋史》里:"掌軍國機務、兵防、邊備、戎馬之政令,出納密令,以佐邦治。凡侍衛諸班直、內外禁兵招募、閱試、遷補、屯戍、賞罰之事皆掌之。"
簡單說,就是管理全國軍隊的調動、將領的任免、軍隊的獎懲。權力極大。
但樞密院有個致命的問題:它手里沒有一兵一卒。
真正管理禁軍的是三衙——殿前司、侍衛親軍馬軍司和侍衛親軍步軍司。
三衙負責禁軍的招募、訓練、日常管理。殿前司管理殿前軍,馬軍司管理騎兵,步軍司管理步兵。
每個機構的長官都稱都指揮使,副職有副都指揮使、都虞候。
三衙手里有兵,但沒有調兵權。樞密院有調兵權,但沒有兵。這就是宋朝軍制的核心:調兵權與統兵權分離。
打仗的時候怎么辦?皇帝從樞密院下令調兵,從三衙抽調將領,臨時組建軍隊。
戰爭結束后,軍隊就地解散,將領回到三衙,士兵回到原來的營地。這樣一來,將不識兵,兵不識將,誰都無法培養自己的勢力。
宋朝還實行更戍法。將領經常輪換,士兵也經常調動。今天你在殿前司,明天可能就調到馬軍司了。
今天你跟著這個將領,明天可能就換人了。
軍隊的編制也被打散,不按軍、廂這些高級編制調動,而是以五百人的"指揮"為單位。
一支出征的部隊,往往由來自不同軍廂的指揮組成,互相之間都不熟悉。
更關鍵的是,戰爭時的最高統帥往往由文官擔任,或者由太監擔任,武將只能當副手。
而且改變戰略必須經過皇帝同意,將領在外作戰,處處受到掣肘。
這套制度設計得非常精密,目的只有一個:防止任何人擁兵自重。可這對宋朝的皇子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他們這輩子別想碰軍隊。
皇子從小在深宮長大,讀的是四書五經,學的是詩詞歌賦。兵權在樞密院手里,樞密院又掌握在皇帝信任的大臣手中。
宋太祖、宋太宗時期,皇帝對樞密院的控制極嚴。
《宋史》記載,太祖、太宗之時,其他任何官員,即便是宰相,未得皇帝許可都不得過問樞密院事務。
就算皇子想拉攏樞密使,也得看皇帝答不答應。
而且樞密使不是一個人,是一個集團。樞密使、副使、同知、簽書,這些人互相制衡,誰也不能一手遮天。
更重要的是,從宋真宗以后,樞密使基本都由文官擔任。
宋太宗雍熙三年北伐時,還是"獨與枦密院計議,一日至六召,中書不預聞",樞密院里還有不少武將。
可到了皇祐四年,公元1052年,名將狄青被提拔為樞密副使。
這個任命一出,朝野嘩然。御史王舉正、諫官賈黯、御史韓贄等人紛紛上奏反對,認為武將不該掌握如此大權。
他們的理由是:自古以來,文武分途,武將不可參與機要。
宋仁宗力排眾議,硬是讓狄青當了樞密使。可狄青擔任這個職務只有四年,嘉祐元年就被罷免了。
此后,武將擔任樞密使的幾乎絕跡。整個宋朝三百多年里,擔任過樞密使的武將只有曹彬、王德用、狄青等寥寥數人。
其他時候,樞密使都是由文官擔任。
這些文官雖然不懂軍事,但他們聽皇帝的話,不會有野心。這就夠了。
宋朝的統治者寧可犧牲一些軍事效率,也要確保軍權牢牢掌握在皇帝手里。
對皇子來說,這意味著他們根本接觸不到軍隊。沒有軍隊,造反就是癡人說夢。
宋朝還有個不成文的規矩:皇子不得離京。其他朝代,皇子可以去地方當藩王,建立自己的勢力。
沒有軍隊,不能離京,沒有地方勢力。這是大宋防范奪嫡的第一道防線,但還遠遠不夠。
【三】一張無處不在的監控網
宋太祖深知,光剝奪兵權還不夠。歷朝歷代的皇子造反,背后都有朝臣支持。
要想杜絕奪嫡,就得讓朝臣不敢、也不愿意支持任何皇子搞小動作。
于是,宋朝建立了一套極其嚴密的文官監察體系。
這套體系的核心是臺諫制度。宋朝在御史臺之外,專門設立了諫院。
御史臺負責監察百官,諫院負責規勸皇帝。諫官和御史統稱為"臺諫",他們的職責就是監察、彈劾、規勸。
臺諫官員的權力大到什么程度?他們可以彈劾任何人,包括宰相、將軍、皇子、皇親國戚,甚至皇帝本人。
而且一旦上奏,就要公開討論,滿朝文武都知道。被彈劾的人就算最后沒事,名聲也臭了。
慶歷三年,公元1043年,宰相呂夷簡和臺諫官員發生矛盾。御史中丞孫甫、諫官余靖、歐陽修等人接連上奏,彈劾呂夷簡。
呂夷簡雖然是宋仁宗的重臣,也不得不辭職。皇祐二年,公元1050年,宰相陳執中因為處理災荒不力,被御史們連番彈劾,也被迫辭職。
連宰相都保不住位子,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
這種制度下,皇子們想搞什么小動作,幾乎是不可能的。
今天和某個大臣走得近了,明天就有御史上書說你"交結朝臣,別有所圖"。
后天想在宗室里拉攏人心,大后天就有人參你"私結黨羽,圖謀不軌"。
就算多吃了一頓飯,多說了幾句話,都可能被人抓住把柄,大做文章。
宋神宗時期,有個宗室叫趙宗暉,他只不過和一些官員來往頻繁,就被御史臺盯上了。
御史們輪番上書,說他"行止不檢,有失宗室體統"。
雖然趙宗暉沒做什么違法的事,但還是被降了爵位,警告一番。這還是宗室,要是皇子,后果更嚴重。
更重要的是,這個監督系統不光針對皇子,連皇帝都在監督范圍內。
宋英宗治平三年,公元1066年,發生了一件震動朝野的大事,史稱"濮議"。
宋英宗趙曙是宋仁宗的養子,生父是濮王趙允讓。
英宗繼位后,想給生父追封皇帝尊號,這本是人之常情。可臺諫官員不干了。
朝中分成兩派。以宰相韓琦、翰林學士歐陽修為首的一派認為,英宗已經是皇帝了,給生父追封為"皇考"合情合理。
可另一派不同意,以御史呂誨、呂大防、范純仁為首的官員認為,英宗是仁宗的養子,應該以仁宗為父,稱濮王為"皇伯"才對。
如果稱"皇考",就是對仁宗的不敬,是大逆不道。
雙方爭論得不可開交,上奏的奏章一封接一封。
呂誨等人態度極其強硬,言辭激烈,甚至說如果皇帝一意孤行,他們就以死相爭。朝堂上吵翻了天,太后也卷了進來。
這場爭論持續了整整十八個月。最后雖然按韓琦、歐陽修的意見執行了,濮王被追封為"皇考",但呂誨、范純仁等人只是被貶官,并沒有受到嚴懲。
宋英宗因為這件事壓力巨大,心力交瘁。治平四年,公元1067年,他駕崩了,年僅三十六歲。
從濮議開始到駕崩,只有一年多時間。很多人認為,英宗就是被這場爭論給折磨死的。
這個事例說明了什么?說明在宋朝,即便是皇帝,在臺諫官員面前也得讓三分。
他們敢跟皇帝對著干,敢為了自己認為對的事跟皇帝爭到底。這種監察制度的威力,可想而知。
皇子就更不用說了。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監督之下,想要暗中培植勢力,幾乎是癡人說夢。
除了臺諫制度,宋朝還有一個設計:宰相集體負責制。
宋朝的宰相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集團。元豐改制前,有同平章事為正宰相,參知政事為副宰相,還有樞密使、副使等執政官員。
元豐改制后,以左右仆射為宰相,門下侍郎、中書侍郎、尚書左右丞為副相。這些人共同處理政務,重大事情必須集體討論決定。
宰相集團內部也有制衡。宋朝規定,宰相和樞密使分管文武,互相不能干涉。
中書門下管民政,樞密院管軍政,三司管財政。這三個機構互相獨立,互相制約。
想要拉攏宰相集團,得花多大的力氣?而且就算拉攏成功了,皇帝也不會坐視不管。
宋朝的皇帝對宰相的任命極為謹慎,經常任命政見不同的人一起當宰相,就是為了讓他們互相制約。
王安石變法時,宋神宗任命王安石為宰相推行新法,同時又任命司馬光等保守派大臣制衡。
兩派在朝堂上爭論不休,但這正是皇帝想看到的。只有大臣們爭論,皇帝才能掌握平衡。
在這種環境下,皇子們就算有野心,也不敢表現出來。
表現出來就是作死。臺諫官員會盯著你,宰相集團會防著你,皇帝更會提防你。想要通過拉攏朝臣來奪嫡,根本行不通。
嘉祐七年秋天,公元1062年,開封城籠罩在一片緊張的氣氛中。
五十三歲的宋仁宗趙禎病重,已經臥床不起。這位在位四十二年的皇帝膝下無子,皇位繼承成了朝野最關心的話題。
宗室里有好幾個潛在的繼承人選,每個人背后都有支持者。如果這事發生在其他朝代,早就開始明爭暗斗了。
可開封城里卻出奇地平靜。沒有大臣拉幫結派,沒有宗室暗中活動,更沒有禁軍將領蠢蠢欲動。
所有人都在等著皇帝的決定。
嘉祐八年正月,宋仁宗病情稍有好轉,正式下詔立宗室趙宗實為皇子,改名趙曙。
趙曙是太宗趙光義的曾孫,濮王趙允讓的第十三子。這個決定一出,滿朝文武無人反對,各地宗室也沒有任何異動。
三月二十九日,宋仁宗駕崩。第二天,趙曙在靈前即位,是為宋英宗。整個過程平穩得令人難以置信。
一百年后的紹興三十二年,同樣的一幕再次上演。宋高宗趙構退位,將皇位傳給養子趙昚。
趙昚是太祖趙匡胤的七世孫,也是從宗室中挑選出來的。整個過程同樣沒有任何波瀾。
這在其他朝代是不可能的。
皇帝無子,從宗室中選立繼承人,這種時候必然會引發一場腥風血雨。可在大宋,卻如此風平浪靜。
剝奪兵權讓皇子沒有武力,文官監督讓皇子不敢妄動。
但這還不夠,真正讓宋朝三百年無奪嫡的,還有更深層的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