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聯網,部分圖片非真實圖像,僅用于敘事呈現,請知悉
我這人活了半輩子,就跟我們縣城里那些鋪路的石子一樣,普通,但結實。我叫陳默,開著一家不大不小的建材店,靠著“實在”兩個字混飯吃。
我以為,只要我本本分分,把腰彎得比誰都低,就能護著我兒子小宇平平安安地長大。
可我忘了,這世上總有些開著豪車的人,他們不看路,只看誰擋了他們的道,然后一腳油門碾過去。
我那在學校里連大聲說話都會臉紅的兒子,就這么被人碾了。電話打來的時候,我還在給客戶算水泥的方量。
趕到醫院,看到的是躺在病床上,疼得滿頭冷汗,連呼吸都帶著“嘶嘶”聲的小宇。醫生告訴我,三根肋骨,骨裂。
那三個字,像三把燒紅的錐子,一下就扎進了我心里。那一刻,我什么建材店老板,什么老實人陳默,都不是了,我就是一頭崽子被傷了的老狼,眼睛都紅了,只想把下黑手的那個畜生撕成碎片!
可我一頭撞進派出所,撞上的不是法律的莊嚴,而是一堵用權力和人情糊起來的墻。那個打人的小王八蛋,翹著二郎腿,眼神輕蔑得像在看一條狗。
他那個涂著鮮紅指甲的媽,從名牌包里甩出二十萬,那口氣,就像打發路邊的乞丐。
王所長滿臉堆笑地勸我:“老陳,差不多得了,人家是李副縣長的公子!”那一瞬間我明白了,公道?在這里,李副縣長的名字,就是最大的公道!
那之后,天就變了。消防封了我的店,稅務搬走了我的賬本,合作多年的老板看見我都繞著走。我像一只被蛛網粘住的蟲子,越掙扎,纏得越緊。
直到我兒子在病床上,用微弱的聲音對我說:“爸,要不算了吧,我不想你這么累。”
我再也忍不住,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在醫院走廊的盡頭,哭得像個孩子。哭完,我擦干眼淚,心里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狠勁。
我翻出一個十年沒撥過的號碼,對著電話,一字一句地說道:“老鐵,辛苦一趟,請咱們的副縣長上來‘喝茶’四個鐘。”
![]()
01
我叫陳默,沉默的默。人到中年,性子也確實磨得跟名字差不多了,在縣城里開了家不大不小的建材店,不好不壞地過了十幾年。可就在那個下午,我所有的沉默,都被兒子小宇一聲痛苦的悶哼給擊得粉碎。
我靠在醫院搶救室外的走廊上,墻壁冰涼,像是要把我心里那點熱氣也吸走。空氣里全是消毒水的味道,嗆得我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我的腦子里什么都沒有,又好像什么都有,全是小宇被推進去前,那張因劇痛而扭曲的小臉。
他才十六歲,正是拔個兒的年紀,瘦長的身板,穿著他最喜歡的球衣,現在那身球衣上,沾著土,還帶著血。
門開了,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走了出來,摘下口罩,露出一張疲憊但還算平靜的臉。“陳先生,孩子沒事了,情緒也穩定下來了。”
我猛地站直,幾乎是沖到他面前:“醫生,他……他怎么樣?”
“左側第七、八、九,三根肋骨骨裂,萬幸沒有刺破內臟。需要在醫院觀察幾天,回家后靜養至少三個月,不能劇烈運動。”醫生拍了拍我的肩膀,“不過你放心,年輕人,骨頭長得快。”
我聽著,感覺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攥住了,透不過氣來。三根肋骨。我閉上眼,仿佛能聽到骨頭裂開時那清脆又恐怖的聲音。小宇是我這輩子唯一的指望。他媽媽走得早,我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媽,把他拉扯大。他很爭氣,成績中上,性格有點內向,但特別懂事,從沒在外面給我惹過是生非。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他能平平安安地長大,考個好大學,過比我舒坦的日子。
可現在,他躺在病床上,臉色白得像紙,手背上扎著針,掛著吊瓶。我坐在他床邊,看著他緊閉的眼睛和微微顫抖的睫毛,心疼得像被刀子來回割。
安頓好兒子,我立刻打車去了派出所。我得知道,到底是誰,能下這么重的手。
接待我的是城關派出所的王所長,一個四十多歲、肚子微凸的中年男人。他一見我,就表現得特別熱情和熟絡,又是遞煙又是泡茶,嘴里說著:“老陳,別急,年輕人火氣大,在球場上有點磕磕碰碰也正常,我已經派人去了解情況了。”
我沒接他的煙,也沒碰那杯茶,只是一遍遍地問:“王所,打人的是誰?”
他眼神有點閃躲,嘴里含含糊糊地打著哈哈:“正在查,正在查。”
就在這時候,調解室的門被推開了,一個打扮得珠光寶氣、渾身香水味的女人領著一個少年走了進來。那少年也就十六七歲的模樣,穿著一身名牌運動服,眼神里全是桀驁不馴。他看到我,嘴角甚至還掛著一絲不屑的冷笑,那表情好像在說:看,我來了,你能把我怎么樣?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躥了起來。我認得他,李偉,我們縣常務副縣長李長河的獨生子,在學校里是出了名的刺兒頭。
王所長一看來人,像是屁股上安了彈簧,立刻從椅子上彈起來,滿臉堆笑地迎了上去:“哎喲,李夫人,您來了。小偉也來了。”那態度,比對我親熱了十倍不止。
調解室里,李夫人抱著胳膊,從頭到尾都用眼角看人,一句道歉的話都沒有。她那個寶貝兒子李偉,更是把頭扭向一邊,擺弄著自己的手機,好像這里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王所長在中間賣力地“調解”,話里話外都在暗示我,對方身份特殊,讓我“顧全大局”。他把“李副縣長”這四個字咬得特別重,像是在提醒我,也像是在警告我。
“陳先生,你看,李夫人這邊也很有誠意。”王所長說著,眼神示意了一下。
李夫人像是接收到了信號,不情不愿地從她的鱷魚皮包里拿出一沓厚厚的鈔票,“啪”地一聲輕蔑地扔在桌上。“這五萬塊,醫藥費、營養費,都在里頭了。這事兒就算了了。”她的語氣,就像是在打發一個乞丐。
我死死地盯著桌上那沓刺眼的紅色鈔票,又看看李偉那張毫無悔意的臉,再想想我兒子躺在病床上的樣子。一股血氣直沖頭頂,渾身的血液好像都凍住了,又在下一秒瞬間沸騰。我一言不發,慢慢站起身,端起面前那杯王所長給我泡的、我一口沒喝的茶。水還是溫的。
我走到李偉面前,在他和他媽驚愕的目光中,手腕一斜,把整杯茶水,連同茶葉,不偏不倚地全倒在了他那雙嶄新昂貴的限量版球鞋上。
“啊——”李夫人尖叫起來。
李偉也跳了起來,指著我罵:“你他媽有病啊!”
整個調解室瞬間陷入死寂。王所長的臉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嘴巴張了張,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把空了的茶杯輕輕放回桌上,發出“嗒”的一聲脆響。然后,我看著他們,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我兒子的傷,咱們法庭上見。”
02
我說完那句“法庭上見”,整個派出所的氣氛就變了。王所長臉上那種“為你好”的油滑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凈,換上了一副公事公辦的冷漠面孔。他把我的報案材料往旁邊一推,冷冰冰地說:“陳先生,你要走法律程序也行。不過我得提醒你,案發現場那個籃球場是老舊場地,監控早就壞了。唯一的目擊證人,是李偉的同學,人家說了,是你兒子先搶球撞人,才引發的沖突。”
我簡直要氣笑了。黑的能說成白的,死的能說成活的,就因為打人的是李副縣長的兒子?我壓著火,從派出所出來,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告!砸鍋賣鐵也要告!
我的建材店開了十幾年,靠的就是誠信二字,從不賣假貨、缺斤短兩,所以積累了不少老客戶,在縣城這個小社會里,自認也算有點人脈。我以為,找個好律師,打這場官司,就算贏不了,至少也能討個公道。
可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我找了縣城里最有名的張律師,他聽我把事情一說,又聽到“李長河”這個名字,立刻就面露難色,說自己手頭案子太多,實在抽不出空。我又去找了以前幫我處理過合同糾紛的王律師,他更直接,勸我:“老陳,聽我一句勸,這事兒算了吧。胳膊擰不過大腿,你這雞蛋碰石頭,碎的只能是你自己。”
一連找了四五個律師,都是各種理由婉拒。我終于明白,在這個小小的縣城里,李長河三個字,就是一道看不見的墻,沒人敢去撞。
![]()
最后,我總算在一家小律所里,找到了一個剛畢業沒兩年的年輕人小趙。他有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兒,聽完我的敘述義憤填膺,拍著胸脯接下了案子。可看著他那張還帶著稚氣的臉,和他眉宇間掩飾不住的凝重,我心里清楚,這條路,恐怕比我想象的還要難走一百倍。
果然,麻煩很快就來了。
沒過幾天,消防隊的人就上了我的店,轉了一圈,最后指著我那堆放得整整齊齊的倉庫說消防設施不合格,二話不說貼了封條,讓我停業整頓。我前兩個月才剛剛花錢更新了所有的消防設備,檢查報告都還在辦公室里放著。
緊接著,稅務局的人也來了,說接到舉報,懷疑我偷稅漏稅,要查我近三年的賬。幾個人搬走了我所有的賬本和憑證,說要帶回去慢慢核查。我的會計急得滿頭大汗,跟我說:“陳總,我們的賬清清楚楚,一分錢的問題都沒有啊!”
我當然知道沒問題。問題不在賬,在人。
連衛生部門都來湊熱鬧,說我那個不到二十平米的辦公室環境不達標,影響員工健康。更讓我心寒的是,兩個一直合作得很好的工地老板,都幾乎在同一時間打來電話,支支吾吾地說,最近資金緊張,我送去的那批水泥和鋼筋,款子得往后拖一拖,后續的材料也暫時不用送了。
我全明白了。
李長河甚至都不需要親自露面,他可能只是在某個飯局上皺了皺眉,或者跟某個部門的頭頭打了個電話,下面這幫削尖了腦袋想往上爬的人,就會像聞到血腥味的蒼蠅一樣,爭先恐后地撲上來,把事情“辦”得妥妥當當。
這是一種無聲的絞殺。我每天像個孫子一樣,奔波在各個部門之間,賠笑臉,遞香煙,想解釋,想疏通。但迎接我的,永遠是一副副“秉公執法”的冷漠面孔和一句句“按規定辦事”的官腔。
店被封了,賬被查了,貨款收不回來,員工們人心惶惶,看我的眼神里也多了幾分躲閃。我苦心經營了十幾年的生意,就像一棟被人抽掉地基的房子,搖搖欲墜。
那幾天,我白天在外面跑得焦頭爛額,晚上還得去醫院陪小宇。每次走進病房前,我都要在門口深呼吸好幾次,把一臉的疲憊和焦慮收起來,擠出一個笑臉。我不能讓兒子看出我的窘境。
我的憤怒,漸漸被一種深入骨髓的無力感所取代。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什么叫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在這個由權力編織起來的巨大網絡里,我這樣一個小小的個體戶,就像一只被蛛網粘住的飛蟲,越是掙扎,就被纏得越緊。
03
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那個年輕律師小趙的電話。
那天下午,我剛從稅務局出來,依然一無所獲。手機響了,是小趙。他的聲音聽上去充滿了好幾分的歉意和無奈:“陳哥……對不住了。我們律所的主任今天找我談話了,給我下了死命令,你這個案子……不準我再接了。”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陳哥,真的對不住,我家就在縣城,我爸媽都在事業單位……我……我沒辦法。”
我心里“咯噔”一下,卻出奇地沒有生氣,只是覺得一陣巨大的疲憊感席卷而來。我對著電話說:“沒事,小趙,我理解。給你添麻煩了。”
掛了電話,我沒有立刻回家,而是在自己那被貼了封條的建材店門口,坐在臺階上,點了一根煙。煙霧繚熏著我的眼睛,我看著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覺得這個世界熱鬧得和我沒有半點關系。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我像個困獸,被關在籠子里,看得見外面的天,卻怎么也沖不出去。
晚上,我姐從市里打來了電話,她顯然也聽說了我的事,在電話那頭都快急哭了:“小默啊!你犟什么啊!你斗不過他們的!你就當是為了小宇,忍了吧!不就是錢嗎?拿了錢,帶孩子去大城市好好看看病,這事兒就過去了!你非要這樣硬扛,萬一他們狗急跳墻,再對小宇下手怎么辦?你讓媽在天之靈怎么能安心啊!”
姐姐最后那句話,像一把最鋒利的錐子,狠狠地扎在我心上最軟的地方。是啊,萬一他們再對小宇下手怎么辦?我輸得起我的生意,可我輸不起我的兒子。
我拖著灌了鉛一樣的雙腿回到醫院。推開病房門,小宇正半靠在床上,捧著一本書看。他的傷勢好了些,已經能坐起來了,但人比以前更沉默了。
![]()
他看到我,放下了書,那雙酷似他媽媽的眼睛,清澈又敏感。他盯著我布滿血絲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然后用一種近乎試探的小心翼翼的語氣,輕聲問:“爸,是不是因為我,給你惹了很大的麻煩?”
他停頓了一下,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要不……就算了吧。其實……其實也沒那么疼了。”
就在那一瞬間,我這幾天所有的堅強、所有的偽裝、所有的死扛,全部轟然崩塌。我一個四十多歲、在生意場上被人叫了十幾年“陳總”的大男人,就在我十六歲的兒子面前,沒能忍住。眼淚毫無征兆地涌了上來,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不是因為走投無路而哭,我是因為愧疚。我是一個父親,本該為兒子撐起一片天,讓他相信這個世界是公平的,正義是存在的。可現在,我的無能,卻讓我的兒子,一個本該陽光燦爛的少年,開始懷疑自己,否定自己受到的傷害,甚至想要向霸凌他的人卑微地妥協。
我猛地轉過身,背對著他,用手背胡亂地抹著臉。我怕他看到我這副沒出息的樣子。
幾秒鐘后,我狠狠吸了口氣,把所有的軟弱和淚水都咽回肚子里。我轉過身來,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傻小子,說什么呢?你什么都沒做錯。這個世界上,做錯事的人,就必須付出代價。天經地義。你安心養傷,剩下的事,爸來解決。”
走出病房,關上門,我靠在走廊冰冷的墻壁上,剛才那股破釜沉舟的決絕,又慢慢被現實的無力感所侵蝕。我該怎么解決?拿什么解決?
我頹然地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掏出手機,無意識地翻動著通訊錄。當我的手指劃過一個幾乎十年沒有撥過的號碼時,停住了。
通訊錄上,只存著兩個字——“老周”。
他是我的大學室友,也是我曾經睡在下鋪、一起逃課、一起喝酒、一起扛過事的兄弟。我知道,打這個電話意味著什么。這不再是簡單的求助,這是把我最后、也是最重的一張底牌,押在了這張我已經沒有其他籌碼的賭桌上。
我的手指,在那個名字上懸了很久,很久。
04
我的手指在“老周”這個名字上懸停了足足一分鐘。周瑞,這是他的全名。我們大學四年,好得能穿一條褲子。他睡我下鋪,我倆的臭襪子經常混在一起。他家在農村,條件不好,我那時候已經開始倒騰點小生意,手頭比他寬裕,所以四年里他蹭我的飯最多。
我記得最清楚的,是大三那年。他爸突發腦溢血,急需一筆手術費。他一個一米八幾的大小伙子,在宿舍里蒙著被子偷偷掉眼淚。是我,把當時準備去南方進貨的全部家當——整整兩萬塊錢,二話不說塞給了他。我告訴他,人比錢重要,錢沒了再賺,你爸可只有一個。
他拿著那筆錢,眼圈通紅,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是重重地捶了我的肩膀一下。
后來,他爸的病好了。畢業時,他考上了省里的公務員,進了公安廳。他工作忙,我生意也忙,天南地北,聯系就漸漸少了。但這十幾年來,他每年過年都會給我發一條拜年短信,雷打不動。我知道,這份情誼,他一直記著。
我這些年從不求他,生意上遇到再大的坎,也沒想過動用這層關系。我覺得,兄弟情分是純粹的,一旦沾了利益,就變味了。
可現在,我不是為了我的生意,不是為了錢。我是為了我的兒子,為了一口氣,為一個最樸素的公道。
我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終于按下了那個綠色的撥號鍵。
電話“嘟嘟”地響了幾聲,很快就通了。那邊傳來一個沉穩又有些熟悉的聲音,帶著幾分公式化的客氣:“喂?哪位?”
“老周,是我,陳默。”我的聲音有點干澀。
電話那頭明顯愣了一下,隨即,那種公式化的客氣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發自內心的驚喜和熱情:“陳默!你小子!怎么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在哪兒發財呢?是不是該請我喝酒了?”
聽到他這熟悉的聲音,我心里那塊最硬的冰,仿佛也融化了一角。我苦笑了一下,說:“酒肯定要請。不過老周,今天找你,是有件難事。”
我沒時間寒暄,也沒那個心情。我靠在走廊的墻上,用一種盡可能平靜的語氣,把小宇在籃球場被打,到派出所王所長如何和稀泥,再到李副縣長那個頤指氣使的太太,以及這幾天我的建材店如何被“精準執法”的整個過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我沒有添油加醋,沒有夸大其詞,更沒有哭訴自己的委屈。我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一個發生在我身上的、荒誕又真實的事實。
電話那頭,周瑞一直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他標志性的爽朗笑聲消失了,我甚至能感覺到電話線那端逐漸凝固的空氣。
等我說完,電話那頭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鐘。我能聽到他那邊傳來輕輕的呼吸聲,沉重而壓抑。
終于,他開口了,聲音已經冷了下來,帶著一種職業性的鋒利:“……那個副縣長,全名叫李長河?”
“對,常務副縣長,李長河。”我確認道。
“知道了。”周瑞只說了這三個字。這三個字里,沒有安慰,沒有承諾,卻有一種讓我安心的力量。
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在快速思考,然后又補了一句:“你那個縣城,歸你們市局管,我跟那邊不太熟,直接打招呼,容易留下話柄。這樣吧,我換個法子的。”
我心里一緊,不知道他說的“法子”是什么。我不想把事情鬧得太大,更不想讓他為難。我只想讓那個高高在上的李副縣長知道,這個世界上,不是只有他能只手遮天。
我壓低了聲音,對著話筒,一字一句地,說出了那句在我心里憋了很久、也演練了無數遍的話:
“老鐵,辛苦一趟,請咱們的副縣長上來‘喝茶’四個鐘。”
“喝茶”,是圈子里的黑話,通常指紀律部門的問詢或調查。時間精確到“四個鐘”,更是暗語中的暗語。意思很明確:我不要他的命,也不想把他徹底整死。我只要他被規規矩矩地帶走問話,體驗一下那種失去自由、前途未卜的恐懼。我只要他在這四個小時里,好好反思一下,他屁股底下那把椅子賦予他的權力,到底應該是用來為人民服務,還是用來欺壓一個普通老百姓、包庇他那個無法無天的兒子。
我要的,是敲山震虎,是讓他知道疼。
周瑞在那頭又沉默了幾秒鐘。然后,我聽到他低沉地笑了笑,那笑聲里,帶著一種對我這份“分寸感”的了然和果決。
“行啊你小子,幾年不見,還懂這個了。”他的語氣里透著一股“你辦事我放心”的默契,“行,我知道分寸了。你等我消息吧,照顧好孩子。”
電話掛斷了。
我靠在墻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但同時,心里那塊一直壓著我的巨石,也終于松動了。
我知道,棋盤上的風向,已經變了。
從現在起,輪到我執子了。
05
打完電話后的第一天,風平浪靜。
我的建材店門口依然貼著那刺眼的封條,稅務局那邊沒有任何消息,那幾個欠我貨款的工地老板,電話依舊打不通。就好像我那個打到省城的電話,只是投入湖心的一顆小石子,連一圈漣漪都未曾漾起。
我開始有點懷疑,是不是我想多了?是不是老周那邊也遇到了他解決不了的阻力?畢竟,一個常務副縣長,在地方上盤根錯節,能量不容小覷。我的心情像是坐上了過山車,剛剛升起的一點希望,又慢慢地向焦慮的谷底滑落。
第二天,依舊是死一樣的沉寂。我除了去醫院陪小宇,就只能在家里枯坐著,一遍遍地刷新縣政府官網的領導介紹頁面,李長河的名字和照片,還好好地掛在那兒。
我開始后悔,是不是太沖動了?把老周也拖下了水。
直到第三天上午,我正在醫院給小宇削蘋果,一個做工程的朋友突然打來一個電話,聲音壓得極低,卻掩飾不住那種發現驚天秘密的興奮:“老陳!老陳!出大事了!你聽說了沒?”
“什么事?”我心里一跳。
“今天上午市里開安全生產的緊急會議,咱們縣的李副縣長也去了。會開到一半,你猜怎么著?來了幾個穿黑夾克的人,直接走到主席臺邊上,跟李長河說了幾句什么,就把他從會場給帶走了!聽說是省里來的!那場面,所有人都嚇傻了!”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手里的蘋果“咕嚕”一下掉在了地上。
這么快?而且不是公安,是“穿黑夾克的人”!我雖然不是體制內的,但也知道這意味著什么。這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調查,這通常指向紀委的工作方式。
我還沒從這巨大的震驚中緩過神來,我的手機又響了。來電顯示——“王所長”。
我劃開接聽鍵,還沒開口,王所長那謙卑得近乎諂媚的聲音就從聽筒里傳了出來,熱情得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陳哥!哎喲,我的陳大老板!您看這事兒鬧的,都是誤會,天大的誤會啊!”
我捏著手機,冷冷地聽著,一個字都沒說。
他似乎感覺到了我的冷淡,連忙接著說:“那個……陳哥,您兒子那個案子,有重大突破!關鍵證據,我們找到了!我們所里的技術人員,不眠不休加了兩天班,硬是把那個籃球場‘壞掉’的監控錄像給修復了!影像特別清晰!您現在有空來所里一趟嗎?我親自給您播放,您親自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