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好給我一個解釋,”我壓著嗓子,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冰冷的手機緊貼著發燙的耳朵,“四十五次,許浩然,整整四十五次!你到底用我的車干了什么?”
電話那頭陷入了死寂。
只有我沉重又急促的呼吸聲,在寂靜的客廳里回蕩。
墻上的石英鐘,秒針在一下一下地跳動,每一下都像錘子敲在我的神經上。
幾天前,我絕對想象不到自己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01
那是一個尋常的周三下午,陽光透過百葉窗,在我的辦公桌上切割出斑馬線一樣的條紋。
桌上的手機毫無征兆地震動起來,專屬的搖滾鈴聲突兀地劃破了辦公室的寧靜。
我瞥了一眼屏幕,上面跳動著“許浩然”三個字。
我拿起手機,走到茶水間,按下了接聽鍵。
他那標志性的大嗓門,像是沒經過任何衰減,直接從聽筒里沖了出來。
“啟子!我親愛的兄弟!干嘛呢?”
“在公司,還能干嘛。”我靠在窗邊,看著樓下渺小如螞蟻的車流。
“沒打擾你工作吧?”
“沒事,剛忙完一陣,怎么了?”
“周末有安排嗎?”他的語氣里透著一股子藏不住的熱絡和期待。
“目前還沒有什么大事,怎么,又有好局?”
“比好局還好,天大的好事!”許浩然的聲音瞬間高了八度,帶著一種即將宣布中獎號碼的興奮。
“我大侄子,就是我親姐那個寶貝兒子,你見過的,小名叫石頭的那個。”
“有點印象,怎么了?”
“考上重點大學了!還是咱們省最好的那所!”
“真的假的?那可太厲害了!”我真心為他感到高興。
“那是,咱老許家祖墳冒青煙了,也算出了個正兒八經的文化人。”
他嘿嘿笑了兩聲,那笑聲里滿是驕傲。
然后,他話鋒一轉,語氣稍微收斂了一些。
“這不周末家里要大辦一場升學宴嘛,十里八鄉的親戚都得來,得辦得風風光光的。”
“應該的,必須好好慶祝,這是光宗耀祖的大事。”
“所以嘛,兄弟,有個事想請你幫個忙。”
他的語氣里帶上了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種熟悉的預感涌了上來。
“你說。”我故作平靜地回答。
“我那輛帕薩特,前兩天不巧,在停車場倒車的時候讓一個新手給刮了,車門都凹進去一塊。”
“這么不湊巧?”
“誰說不是呢,送去修理廠了,鈑金加噴漆,師傅說最快也得下周三才能拿回來。”
“這節骨眼上確實挺麻煩。”
“麻煩大了去了,”他頓了頓,終于說出了那句我預料之中的話,“所以……啟子,你那臺白色的特斯拉,能不能借我開回去撐撐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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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
我的手指下意識地摩挲著口袋里的車鑰匙卡。
那是一張光滑的黑色卡片,上面只有一個簡潔的標志。
為了這輛白色的Model Y,我幾乎搭上了過去兩年的全部積蓄。
它是我的寶貝,是我在這座冰冷的鋼鐵森林里唯一的、可以被稱為“家”的延伸。
“怎么了?不方便嗎?”許浩然沒聽到我回話,聲音壓得更低了。
“也不是不方便……”我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能聽出來的猶豫。
“啟子,咱倆誰跟誰啊,”他立刻開始打起了感情牌,“從小光屁股一起長大的交情,我還能給你把車開到溝里去不成?”
“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你愛惜車,比愛惜自己都上心,”他繼續說道,“就回趟老家,在親戚朋友面前露個臉,也讓他們看看,我許浩然在外面混得不差,我兄弟周啟也出息了。”
他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我實在找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
我們的情誼,確實比一輛車要重得多。
“行吧,那你什么時候要?”我松了口。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最仗義!”他立刻恢復了那副打了勝仗的語氣,“我周五下班就過去找你拿,周日晚上,不,周日下午我就給你送回來,保證耽誤不了你周一上班。”
“周日晚上就行,不差那幾個小時。”
“好兄弟!”
“浩然,我得先跟你說清楚一些事。”我坐直了身體,表情嚴肅了起來。
“你說,你說,我拿筆記下來。”他開著玩笑,但語氣很認真。
“第一,這車是電車,跟你的油車完全不一樣,沒有發動機聲音,提速特別快,你剛上手一定要悠著點踩,別當成你的帕薩特。”
“明白,電門當剎車踩是吧,我懂。”
“第二,我們家到你老家,地圖上顯示三百二十公里,我這車滿電的表顯續航是五百多,但跑高速會打折,一個來回肯定不夠。”
“那怎么辦?半路趴窩了可就丟大人了。”
“你路上必須在服務區充一次電,找那種國家電網的快充樁,大概充個半小時就差不多了。”
“行,這個我記下了,服務區充電。”
“或者你到了縣城,找個公共快充站補一下電,用手機應用都能查到。”
“縣城也有?那方便多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這車底盤下面全是電池,雖然有護板,但特別怕磕碰。你開老家的那些土路、爛路,一定要把速度降到最低,看清楚路面再走。”
“放心,我當婚車那么開,穩穩當當的。”
“還有,車上有個哨兵模式,停車后會自動監控周圍環境,有點風吹草動就會錄像,比較耗電,我給你關了,省得你找不到地方充電。”
“行,這些高科技你幫我弄好就行。”
我把能想到的所有注意事項,都掰開揉碎了跟他交代了一遍。
他那邊時不時“嗯”一聲,或者“明白”一句,聽起來全都記在了心里。
“最后一條,別在車里抽煙。”我補充道。
“啟子,你這就埋汰我了,我還能不知道這個?”
掛了電話,我看著窗外,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但另一塊又懸了起來。
周五傍晚,天色剛暗,許浩然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他已經在我家小區門口等著了。
我換了身衣服,拿著那張黑色的卡片鑰匙下了樓。
許浩然靠在他的那輛備用小破車上,穿了一件嶄新的黑色夾克,頭發梳得油光锃亮,皮鞋也擦得能照出人影,看起來精神抖擻,充滿了對即將到來的衣錦還鄉的期待。
“走吧,去地庫。”我朝他點了點頭。
我們一前一后地走進了地下車庫。
感應燈隨著我們的腳步一排排亮起,照亮了通往B2層的坡道。
當燈光掃過我那個固定的車位時,那輛安靜停著的白色特斯拉仿佛瞬間被注入了靈魂。
車漆在冷白色的燈光下,反射出一種溫潤如玉的光澤。
“嚯,真他娘的漂亮!”許浩然的眼睛里瞬間放出了光。
他快步走上前,像是在欣賞一件藝術品,圍著車子轉了一整圈。
他伸出手,又縮了回來,似乎不忍心觸摸。
最后,他還是沒忍住,用指背輕輕地拂過引擎蓋的弧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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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照片上看著氣派多了。”他由衷地感嘆道。
“行了,別看了,上車試試吧。”我把黑色的卡片鑰匙遞給他。
“好嘞。”
他鄭重地接過卡片,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
我教他在B柱的感應區刷了一下。
“滴”的一聲輕響,隱藏式的門把手彈了出來。
他拉開車門,坐進了駕駛位。
車內柔和的氛圍燈帶瞬間亮起,那塊巨大的中控屏幕也隨之喚醒,顯示出車輛的立體模型。
他像一個第一次進城的孩子,眼睛里充滿了新奇。
他的手在方向盤上摸了摸,又在中控臺的木紋飾板上滑過。
“這……這就啟動了?”他踩了踩踏板,車子毫無聲息。
“掛擋就能走。”我指了指方向盤右側的懷擋撥桿。
“往下撥一下是前進,往上撥是倒車,按一下側面的按鈕是停車。”
他試著操作了一下,車子無聲地向前滑行了一小段,又停了下來。
“高級,真是高級。”他咂了咂嘴。
“行了,抓緊時間出發吧,夜里開車,路上注意安全。”我催促道。
“放心吧,兄弟。”他朝我揮了揮手,臉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保證給你完璧歸趙。”
他熟練地打著方向盤,車子像一頭優雅的白色猛獸,悄無聲息地滑出車位,轉了個彎,消失在車庫的出口坡道上。
我站在空蕩蕩的車位前,空氣里仿佛還殘留著一絲新車的味道。
心里有點空落落的。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預感,像一縷青煙,在我心頭一閃而過,但很快就被對兄弟的信任給吹散了。
周末兩天,我過得有些心不在焉。
這是我的車第一次離開我的視線超過二十四小時。
我時不時會點開手機上的特斯拉應用。
看著地圖上那個代表我車子的小藍點,在周五的深夜,沿著高速公路的軌跡,一路向著我所熟悉的家的方向移動。
我看到它在途經的一個高速服務區停留了大約半個小時。
我想,他應該是聽了我的話,在那里補電了。
這讓我稍稍放下了心。
隨后,小藍點繼續前進,最終在凌晨一點多,停在了許浩然老家縣城的一個住宅小區里。
周六一整天,那個小藍點在縣城里移動了幾次。
一次是去了一個看起來像是大型商場的地方。
另一次是去了一個老舊的小區。
這些軌跡都非常正常,完全符合一個回家探親訪友的人的活動范圍。
我徹底把心放回了肚子里,甚至有點自嘲,覺得是自己太小題大做了。
周日晚上九點,天已經完全黑透。
我正窩在沙發里看一部乏味的電影,許浩然的電話準時打了過來。
“啟子,我到你家小區門口了,車給你停在路邊了,下來唄。”
“這么快?不是說晚上送來就行嗎?”
“早點給你送回來,你明天上班也踏實。”
我心里一暖,穿上外套,快步下了樓。
夜風微涼。
我剛走出單元門,遠遠地,就看見我的車安靜地停在路燈下。
橘黃色的燈光灑在車身上,反射出柔和的光暈。
它看起來比我借出去的時候還要干凈。
許浩然靠在車門上,指尖夾著一根煙,火星在一明一滅。
看到我走近,他立刻把煙頭在腳下踩滅,滿臉笑容地迎了上來。
“兄弟,車給你送回來了,不辱使命。”
“辛苦了,路上還順利吧?”我一邊說,一邊快步走向我的車。
我首先繞著車身走了一圈。
白色的車漆在路燈下閃閃發光,沒有一絲灰塵,甚至連一丁點泥點子都看不到。
四個輪轂也擦得锃亮,黑色的輪胎上甚至還刷了一層油亮的輪胎蠟。
“你這是……去汽車美容店做了個大保健?”我驚訝地問。
“那必須的,”許浩然得意地一揚眉毛,“借兄弟的寶貝,必須得有這個態度。還車之前,我特意找了我們縣城最好的洗車店,做了個全套的精洗。”
我拉開車門,一股清新的檸檬味香氛撲面而來。
車內的景象更是讓我吃驚。
內飾被打掃得一塵不染,中控屏上連一個指印都沒有。
所有的腳墊都被取出來清洗過,干干凈凈地鋪在原位。
甚至連座椅縫隙里都看不到一絲灰塵。
“浩然,你這也太客氣了。”我心里一陣感動。
“應該的,應該的。”
我坐進駕駛位,習慣性地看了一眼屏幕。
中控屏上清晰地顯示著,電池電量百分之一百。
我記得借給他的時候,電量是百分之九十八。
“你還特意去充滿了電?”
“那當然,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嘛,必須滿電還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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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看了一眼總里程數。
數字比我借出時增加了七百二十公里。
我家到他老家來回六百多公里,再加上他在縣城里轉悠,這個里程數完全正常,甚至可以說是相當吻合。
一切都顯得那么完美,完美到無可挑剔。
“沒問題,車好得很,比我開的時候還新。”我熄了火,下了車,由衷地說道。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許浩然笑著說,露出一口白牙。
他轉身走向后備箱,按下了開啟按鈕。
后備箱蓋無聲地升起。
我以為他是要拿自己的行李。
沒想到他從里面拎出來一個非常厚重的牛皮紙袋。
“來,啟子,這個給你。”他把紙袋遞到我面前,表情嚴肅。
“這是什么?”我往后退了一步,沒有接。
“一點小意思,這次多虧你了,兄弟我在親戚面前可是把臉面掙足了。”
“你跟我來這套?”我把他的手推了回去,“咱倆這關系,借個車算什么事,你再這樣我可真生氣了。”
“哎,你聽我說完。”許浩然不由分說地把那個沉甸甸的紙袋塞進了我的懷里。
袋子入手極沉,里面是兩個方方正正的硬盒子,隔著紙袋都能感覺到它們的輪廓。
“啟子,你都不知道,你這車開回去,效果有多轟動!”他眉飛色舞地比劃起來,仿佛在描述一場盛大的典禮。
“車一開進村,整個村子的人都跑出來看,里三層外三層的,跟看大熊貓似的。”
“村里那個平時眼睛長在頭頂上的老王頭,都特意跑過來遞煙,問我這車得多少錢。”
“我爸我媽那臉上的光彩,我跟你說,我長這么大,就沒見過他們那么驕傲過。”
“升學宴那天,我開著它去縣城接我姐一家,那回頭率,百分之二百!我那大侄子都說,比他考上大學還有面子。”
他講得唾沫橫飛,神采飛揚,我聽得也有些飄飄然,仿佛那些榮光也有我的一份。
“所以,這根本不是什么謝禮,”他拍了拍我懷里的紙袋,態度無比堅決,“這是哥們兒的一點心意,是你應得的,你必須收下!”
我拗不過他那股子熱情和執拗,只好收下了。
“行了,那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折騰了一天。”
“好嘞,那我走了,有事隨時電話。”
他坐上他那輛破車,在一陣發動機的轟鳴聲中,匯入了城市的車流。
回到家,我把那個牛皮紙袋放在餐桌上。
打開一看,兩個經典的紅色包裝盒靜靜地躺在里面。
盒子上的燙金大字,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是兩瓶飛天茅臺。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份禮,實在太重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拿出來,放進了客廳的酒柜里。
看著那兩瓶價值不菲的酒,我心里五味雜陳。
一方面覺得許浩然這人做事太大方,太講究。
另一方面也覺得,我們的兄弟情誼,確實夠鐵,夠硬。
之前因為借車而產生的那一絲絲不安,此刻已經徹底煙消云散了。
02
接下來的幾天,生活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我每天開著我那輛一塵不染的特斯拉上下班。
車子的性能沒有任何異常,電門依舊靈敏,轉向依舊精準,開起來和以前沒有任何區別。
我甚至覺得,經過許浩然那番堪比出廠重置的“精洗”,它變得更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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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柜里的那兩瓶茅臺,成了我們兄弟情深的最好見證。
我每次路過客廳,看到它們,都會想起許浩然那張得意又真誠的臉。
轉折,發生在一周后的一個尋常的夜晚。
我洗完澡,換上睡衣,像往常一樣癱在沙發上刷著手機短視頻。
一條來自特斯拉應用的推送消息,毫無征兆地彈了出來。
“周啟先生,您的九月用車及充電報告已生成,點擊查看。”
這只是一個常規的月度報告,系統每月都會自動生成,我以前也收到過幾次。
通常我都是直接左滑清除,懶得點開看。
這一次,我本想也這么做。
但屏幕上的一個數字,卻像一根針,鬼使神差地刺進了我的眼睛。
“本月充電總次數:48次。”
四十八次?
我的大腦瞬間當機了三秒鐘。
怎么可能會有四十八次?
我的手指停在了半空中。
九月已經過去二十多天了。
我的生活軌跡非常簡單,基本就是公司和家兩點一線,偶爾周末去趟超市。
公司的地庫有免費的慢充樁,我一個星期充一次電都算多的。
我仔細回想了一下,這個月,我自己明明只在公司的充電樁上充過三次電。
就算加上許浩然借車時,我猜測他在服務區充的那一次,也應該是四次才對。
無論如何,也湊不出四十八次這個離譜的數字。
我的心跳開始不規律地加速。
一種不祥的預感,像冰冷的潮水,從我的腳底迅速蔓延至全身。
我點開了那條推送消息。
應用加載的白色圓圈轉了幾秒鐘,一份圖文并茂的詳細報告展現在我眼前。
我直接忽略了前面的能耗分析和駕駛行為評分。
我的手指顫抖著,直接劃到了報告的最底部。
那里是“充電歷史記錄”部分。
一長串密密麻麻的條目,像瀑布一樣,瞬間占滿了整個手機屏幕。
我的呼吸驟然停止。
我從列表的底部,也就是時間最早的記錄開始,往上翻。
九月初的那幾條記錄,確實是我自己充的。
充電地點是“XX大廈地下車庫B3層”。
充電時長都在七八個小時左右,是典型的夜間慢充。
這些都對得上。
我繼續往上翻。
再往上,就是我把車借給許浩然的那三天。
從周五晚上,到周日傍晚。
我看到了第一條不屬于我的充電記錄,那是我預料之中的一次。
時間:周五晚上八點三十五分。
地點:京滬高速XX服務區(東區)。
充電時長:三十二分鐘。
充入電量:二十八度。
這很正常,完全符合長途駕駛中途補電的邏輯。
但緊接著,下一條記錄就讓我感到了不對勁。
時間:周五晚上十一點三十七分。
地點:安合縣惠民快充站。
充電時長:十八分鐘。
充入電量:九度。
這太奇怪了。
他剛到家,車子經過服務區的補電,電量應該很充足,為什么這么晚了還要去充這么短的一次電?
而且只充九度電,這能跑多遠?
我壓著心里的疑惑,繼續滑動屏幕。
第二條不正常的記錄出現了。
時間:周六早上七點零五分。
地點:還是那個“惠民快充站”。
充電時長:二十分鐘。
充入電量:十一度。
我的眉頭緊緊地鎖了起來。
這頻率完全不對勁。
我壓抑著越來越快的心跳,繼續用手指機械地向上滑動著。
第三條、第四條、第五條……
記錄一條接著一條地出現,仿佛沒有盡頭。
充電的地點,始終在“惠民快充站”和另一個叫做“安合縣商業廣場快充站”的地方之間來回切換。
充電的時間,遍布了白天的各個時段,甚至還有凌晨兩點和四點的記錄。
每一次的充電時長,都驚人地相似,幾乎都在十五分鐘到二十五分鐘之間。
每一次充入的電量,也都在十度上下徘徊。
我的呼吸變得急促而滾燙。
屏幕上的列表,像一條永遠刷不到頭的賬單,無情地嘲笑著我之前的放心和感動。
我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
十條。
二十條。
三十條。
四十條。
當最后一條異常的充電記錄出現在屏幕頂端時,我的大腦已經一片空白。
那條記錄的時間是:周日下午三點十分。
地點:安合縣商業廣場快充站。
充電時長:五十五分鐘。
充入電量:四十二度。
這是唯一一次長時間的充電,他應該是為了把電充滿再還給我。
我停下手指,從這條記錄開始,重新往下一條一條地數。
一遍。
兩遍。
三遍。
我的心跳隨著每一個數字的增加而加速。
最終,那個讓我頭皮發麻的數字,被我確認了。
四十五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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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把車借給許浩然的那短短三天里,刨除高速服務區那次正常的補電,他在他老家的縣城里,不多不少,正好充了四十五次電。
平均每天十五次。
平均一個半小時就要充一次電。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這完全顛覆了我對電動車使用的所有認知和想象。
誰會這樣開車?
誰會把一輛續航幾百公里的電動汽車,當成一個只能用一小時的充電寶來使用?
每次開不到一個小時,就急急忙忙地開去充電樁,插上充電槍,像給手機應急一樣充個十幾分鐘,然后再匆匆開走?
這不是在用車。
這根本不是在用車!
這像是一種……一種瘋狂的、有計劃的、反復進行的行為模式。
他到底在干什么?
無數個瘋狂且不合邏輯的念頭在我腦中閃過。
難道他拿我的車去跑黑車了?
不對,就算是跑滴滴,也不可能這么個充法,時間成本完全劃不來。
難道他把車租給了別人,按小時出租?
更不可能,他那么愛面子的人,怎么會承認車是借的,還拿去搞出租。
難道……他發現了這車有什么漏洞,可以利用充電樁薅羊毛?
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但很快又否定了,這根本不現實。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客廳的酒柜上。
那兩瓶紅色的茅臺,在暖黃色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它們不再是兄弟情深的見證。
它們像是一種價格不菲的封口費,像是一種用來掩蓋真相的、華麗的道具。
03
一股被欺騙、被愚弄的怒火,混合著強烈的好奇與困惑,從我的胸腔里猛地竄了上來,直沖天靈蓋。
我從沙發上彈了起來,抓起手機,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
我在通訊錄里飛快地翻找到了“許浩然”的名字,毫不猶豫地撥了過去。
電話的聽筒里,傳來一陣單調而漫長的“嘟——嘟——”聲。
它響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接了。
就在我的耐心即將耗盡,準備掛斷重撥的時候,電話終于被接通了。
“喂,啟子,這么晚了還沒睡啊?”他那頭的聲音帶著點嘈雜的背景音,像是在外面的夜宵攤上。
“你最好給我一個解釋,”我壓著嗓子,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冰冷的手機緊貼著發燙的耳朵,“四十五次,許浩然,整整四十五次!你到底用我的車干了什么?”
電話那頭瞬間陷入了死寂。
我能清晰地聽到,他那邊嘈雜的背景音也一下子消失了,他似乎是拿著手機走到了一個相對安靜的地方。
只有微弱的電流嘶嘶聲,在我和他之間傳遞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緊張氣氛。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
這種無法言說的沉默,比任何狡辯都更讓我憤怒。
“說話!你啞巴了嗎?”我終于忍不住,對著話筒吼了出來。
“你……你怎么知道的?”他的聲音終于再次響起,聽起來干澀而沙啞,充滿了不可思議。
“我怎么知道的?”我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冷笑,“我的車,我的手機應用,每一筆充電記錄都清清楚楚地記在那兒!你倒是給我編一個像樣的理由,三天,四十五次充電,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是把我的車當成共享充電寶了嗎?”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長長的、令人抓狂的沉默。
我幾乎能想象到他此刻在電話另一頭,抓耳撓腮,拼命組織謊言的樣子。
就在我的耐心即將耗盡,準備摔掉手機的時候。
許浩然長長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那口氣里,仿佛包含了懊惱、無奈,以及一絲如釋重負。
他的語氣突然變得異常平靜,甚至還帶著一絲我完全無法理解的、被壓抑的興奮。
他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