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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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鼓勵知識青年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的時代，我，一個在城市里被騙光積蓄、灰溜溜回村的大學(xué)生，將全家最后的希望都賭在了那條引著山泉水的高科技灌溉渠上。
可我們村的“土皇帝”王大錘，一個靠拳頭和鎮(zhèn)上關(guān)系橫行鄉(xiāng)里的地痞，卻把它當(dāng)成了自己的露天澡堂。
我忍氣吞聲，咽下了他所有的挑釁和羞辱。
直到那天，他為了取樂，將一捧混著爛泥的污水猛地潑向我六歲的女兒，徹底踩碎了我身為一個父親的最后底線。
那個月黑風(fēng)高的深夜，我像個幽靈，悄悄往他最愛待的那段水渠里倒了點“料”。第二天，他那聲不似人腔的慘叫撕裂了整個村莊的黎明。
當(dāng)村民們圍過去時，只見清澈的渠水中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東西，直接將這個不可一世的村霸，當(dāng)場嚇癱。
01
夏天的日頭，毒得像后娘的巴掌，打在人身上火辣辣地疼。我正蹲在我那十幾畝地的命根子——水泥灌溉渠的邊上，檢查著滴灌系統(tǒng)的過濾器。水渠里，清澈的山泉水正“嘩嘩”地流淌，水底的鵝卵石都看得一清二楚，這是我那些“陽光玫瑰”葡萄和水果番茄能賣出高價的秘密武器。
我叫李響，三十二歲。村里人都知道，我是那個曾經(jīng)飛出去又掉回來的“鳳凰男”。作為村里當(dāng)年為數(shù)不多的大學(xué)生，我曾在城里有過自己的小工作室，心氣比天高，結(jié)果呢？被最信任的合伙人卷走了所有資金，一夜之間從一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小老板，變成了背著一身債的喪家之犬。
我爸死得早，家里就我和我媽，還有一個六歲的女兒小雅。
我走投無路，只能帶著一身的疲憊和羞辱回到這個生我養(yǎng)我的小村莊。回來后，我沒臉見人，整天把自己關(guān)在屋里。直到有一天，我看著我媽那雙因為常年勞作而布滿裂紋的手，和女兒那雙清澈又帶著一絲膽怯的眼睛，我才明白，我不能倒下。
我用我爸剩下的撫恤金，又跟親戚朋友借了一圈，湊了二十來萬，把家里的地全都拾掇起來，搞起了高科技農(nóng)業(yè)大棚。我賭上了我全部的身家和下半輩子的尊嚴(yán)。而這條從后山精心設(shè)計、用水泥澆筑引下來的活泉水渠，就是我這場豪賭里最大的一張牌。
“嘩啦！”又是一聲巨響，打斷了我的思緒。
王大錘一個猛子從水里鉆出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沖著我咧嘴一笑，露出兩排被煙熏得發(fā)黃的牙。“喲，大學(xué)生回來了？怎么著，看你錘哥給你這渠開開光，不樂意啊？”
他身邊還跟著兩個村里的二流子，一個叫瘦猴，一個叫板寸。兩人正坐在渠邊，把腳泡在水里，一邊抽煙一邊起哄：“響哥，錘哥是給你面子，這水涼快，說明你這風(fēng)水好！”
我手里的鉗子被我攥得“咯吱”作響，手背上的青筋都蹦了起來。我太清楚王大錘是個什么貨色了。他四十一歲，年輕時就在鎮(zhèn)上跟人瞎混，因為敲詐勒索進(jìn)去過半年。這段不光彩的經(jīng)歷，反倒成了他在村里橫行的資本。他哥王大炮在鎮(zhèn)上開了個小建筑公司，手底下養(yǎng)著一幫人，是他最硬的后臺。
所以，王大錘在村里不事生產(chǎn)，卻過得比誰都滋潤。他的“營生”，就是從村民的骨頭里榨油。去年秋天，村西頭的李嬸家養(yǎng)了十幾只下蛋雞，指著賣雞蛋給孫子買奶粉。
王大錘瞅見了，隔三差五就去溜達(dá)，今天說雞糞太臭，明天說雞叫擾民，最后直接拎走兩只最肥的，嘴里還罵罵咧咧地說：“算我?guī)湍闾幚淼簦〉寐闊 崩顙鹨粋€寡婦，嚇得眼淚往肚里流，連個屁都不敢放。
前年，村東頭的王三叔家蓋新房，王大錘就跟蒼蠅見了血一樣湊上去。他也不明著要錢，就是天天搬個板凳坐在你家門口，說你這選址不好，那材料不行。最后王三叔被他磨得沒法，只能從他哥們兒那高價買了好幾車質(zhì)量堪憂的沙子和水泥，這才算了事。
他的惡，就像村口那棵老歪脖子樹的根，盤根錯節(jié)地扎在村子的每一個角落，吸食著每個人的元氣。
我剛想開口，讓他從我的渠里滾出去。可一扭頭，就看見我媽正站在不遠(yuǎn)處的大棚門口，滿臉驚恐地朝我拼命擺手，嘴型分明在說：“別惹事！”
我心里的那團(tuán)火，像是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瞬間只剩下了一縷青煙。我不能沖動。我不是一個人了。
我身后，是一輩子膽小怕事的老母親，和一個需要我保護(hù)的年幼女兒。王大錘是個光腳的，我卻穿著一雙不能沾泥的鞋。我這滿棚的葡萄和番茄，就是我最脆弱的軟肋。他隨便找個晚上，帶人來給我捅幾個窟窿，我這一年的心血就全完了。
我松開手里的鉗子，深吸了一口氣，把那股屈辱感死死地壓進(jìn)胸腔。我沒有再看他，默默地轉(zhuǎn)過身，開始整理被他們踩得亂七八糟的渠岸。
我的沉默，在王大錘和他那幫跟班看來，就是最徹底的懦弱。他更加得意了，在水里夸張地拍打著水花，粗野的笑聲在寂靜的田野里回蕩，顯得格外刺耳。
02
我的忍讓，并沒有換來王大錘的收斂，反而像是給他頒發(fā)了一張永久通行證。我的灌溉渠，徹底淪為了他的私人“夏日會所”。
事情越來越不像話了。
他不再滿足于自己一個人來，開始呼朋引伴。每天下午三四點，雷打不動地帶著那幫游手好閑的人過來。他們把這里當(dāng)成了村里的社交中心，在渠邊的樹蔭下打牌、喝酒、吹牛。喝完的啤酒瓶、吃剩的泡面桶、啃完的西瓜皮，隨手就扔進(jìn)了水里。清澈的渠水開始變得渾濁，水面上時常漂浮著一層油污和各種垃圾。
有一次，我甚至親眼看到，王大錘喝多了啤酒，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解開褲子，就直接對著渠水小便。那股溫?zé)岬囊后w匯入清泉，在水面散開一圈漣漪，像是在我心上烙下了一個恥辱的印記。
我精心培育的那些水果番茄，對水質(zhì)的要求極高。沒過幾天，靠下游的幾排番茄苗，葉子就開始發(fā)黃打蔫，一副病懨懨的樣子。我看著那些像被霜打過的秧苗，心疼得像是有人在拿刀子剜我的肉。
我不能再這么坐視不理了。硬碰硬不行，我只能試試“軟”的。
那天傍晚，我從家里的小賣部賒了兩條還算不錯的煙，用塑料袋裝著，硬著頭皮去了王大錘家。他家院子比我家大，但地上亂七八糟地扔滿了啤酒瓶和燒烤簽子，一股餿味撲鼻而來。
王大錘正光著膀子坐在院里的躺椅上剔牙，見我進(jìn)來，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我把煙遞過去，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錘哥，吃過啦？有點事想跟您商量商量。”
他斜著眼瞥了一眼我手里的煙，沒接，哼了一聲：“說。”
“錘哥，您看，我那渠里的水……是給我那棚里的果子喝的，金貴得很。您要是想涼快，村東頭不是有條大河嗎？那邊水也深……”
我的話還沒說完，王大錘“騰”地一下從躺椅上坐了起來，一把將我手里的煙打落在地。他瞪著一雙牛眼，滿臉橫肉都在顫抖：“李響，你他媽是不是跟我倆裝文化人？老子在你那破溝里泡澡，是看得起你！那破河里的水都是泥湯子，能跟你這山泉水比嗎？再他媽唧唧歪歪，信不信我明天拉一車豬糞給你倒進(jìn)去？”
他兇相畢露，唾沫星子都快噴到我臉上。我站在原地，手腳冰涼。我徹底明白了，跟這種人，任何道理和人情世故都是廢話。
他就是一頭認(rèn)死理的蠻牛，你越退讓，他越覺得你好欺負(fù)。
我默默地彎腰，撿起地上那兩條煙，拍了拍上面的土，轉(zhuǎn)身就走。身后傳來他輕蔑的冷笑。
回家的路不長，我卻感覺走了很久。
路過村里幾戶人家，門口坐著乘涼的人看到我，都裝作沒看見似的，紛紛扭過頭去聊天。我能感覺到他們背后的目光，有同情，有幸災(zāi)樂禍，但更多的是一種事不關(guān)己的冷漠。在這個小小的村莊里，我感覺自己像一個孤島，被所有人隔絕在外。這種孤立無援的感覺，比王大錘的直接辱罵更讓我心寒。
傍晚，我獨自一人拿著網(wǎng)兜，在渠邊打撈著那些漂浮的垃圾。夕陽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看起來疲憊又蕭索。我蹲下身，看著那些被污染的水，心里堵得發(fā)慌。正當(dāng)我準(zhǔn)備離開時，我聽到兩個從田埂上路過的村民在小聲議論。
“……還是王大錘會享受，天天泡這‘龍泉澡’……”
“可不是嘛，他還跟我們吹，說這水滑溜溜的，泡著比城里那什么溫泉還舒服……”
“滑溜溜的？”
這三個字像一根細(xì)細(xì)的針，毫無征兆地扎進(jìn)了我的腦子里。我愣住了。我再次蹲下身，用手撈起一點渠水，放在指尖仔細(xì)地捻了捻。除了泥沙的粗糙感，似乎真的有一種不易察乙覺的黏膩感，不再是之前山泉水那種純粹的清爽。
是哪些垃圾腐爛后產(chǎn)生的有機物？還是……別的什么東西？
這個發(fā)現(xiàn)，就像一顆黑色的種子，落進(jìn)了我心里最陰暗的角落。我看著眼前這條被玷污的水渠，一個模糊而又大膽的念頭，開始在我的腦海里慢慢生根、發(fā)芽。這或許不是一件壞事。
03
日子在屈辱和忍耐中一天天過去，夏天也進(jìn)入了最炎熱的階段。王大錘的行徑，也隨著氣溫的升高而變本加厲。
他不再滿足于單純的“游泳”，開始在渠邊搞起了燒烤。每天傍晚，我的果園邊上就烏煙瘴氣，濃重的燒烤味和他們粗俗的笑罵聲混雜在一起，飄出很遠(yuǎn)。吃剩的肉串竹簽、沾滿油脂的餐巾紙，被他們用腳一掃，就進(jìn)了水渠。我每天等他們走后，都要花很長時間去清理，但那些溶解在水里的油污，我根本無能為力。
真正的轉(zhuǎn)折點，發(fā)生在一個悶熱的周末。
那天，我六歲的女兒小雅放假在家。她是我從城里帶回來的，眉眼像她媽媽，皮膚白凈，像個瓷娃娃。在村里這片粗糲的環(huán)境里，她是我精神上最后的凈土，是我愿意付出一切去守護(hù)的柔軟。
我?guī)еゴ笈锢镎焱傅牟葺Ｐ⊙盘嶂粋€小小的竹籃，穿著她最喜歡的一條白色連衣裙，像一只快樂的蝴蝶，在田埂上蹦蹦跳跳。她清脆的笑聲，是我返鄉(xiāng)以來聽過最動聽的音樂。
摘完草莓，我們沿著渠邊的小路走回家。不幸的是，我們再次迎頭撞上了正在水里嬉鬧的王大錘一伙人。
王大錘看到白凈漂亮的小雅，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戲弄的光。他怪笑一聲，對著身邊的瘦猴說：“瞧，城里來的小丫頭片子，就是水靈。”
說著，他突然抬起他那粗壯的大腿，用腳后跟猛地向后一撩，一大捧混雜著泥沙、爛葉和不知名污物的渠水，像一道黑色的扇子，不偏不倚地潑向了小雅。
事情發(fā)生得太快，我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
“哇——！”
小雅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放聲大哭。她那條雪白的連衣裙上，瞬間濺滿了星星點點的泥污，臉上、頭發(fā)上都掛著臟水，看起來狼狽又可憐。
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大腦里的一根弦，“崩”地一聲，徹底斷了。
所有的理智、隱忍、對后果的盤算，在女兒那聲凄厲的哭喊中，瞬間蒸發(fā)得無影無蹤。我腦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叫囂：殺了他。
我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沖上了頭頂，眼睛里布滿了血絲。我死死地攥著拳頭，指甲深深地嵌進(jìn)掌心，身體因為極度的憤怒而微微發(fā)抖。我甚至已經(jīng)向前邁出了步，田邊那把用來除草的鋤頭，就在我三步遠(yuǎn)的地方。
可是，當(dāng)我看到懷里瑟瑟發(fā)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女兒時，那股滔天的怒火又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死死地掐住了脖子。我不能在這里動手，我不能讓我的女兒看到更血腥、更恐怖的場面。她的世界應(yīng)該是干凈的，不應(yīng)該被這些骯臟的東西污染。
我一言不發(fā)，迅速脫下自己身上的T恤，小心翼翼地裹住小雅，將她緊緊地抱在懷里，轉(zhuǎn)身就走。我甚至沒有再看王大錘一眼。
我的沉默，似乎讓他覺得更加有趣。身后，傳來他和同伙們更加肆無忌憚的哄笑聲。
“哈哈哈，瞧那慫樣！”
“城里來的小丫頭，就是金貴，碰都碰不得！”
那些笑聲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一刀一刀地扎在我的背上。每走一步，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回到家，我媽看到小雅的樣子，眼淚當(dāng)場就下來了。她一邊咒罵著王大錘不是東西，一邊手忙腳亂地給小雅換洗。
我沒有參與進(jìn)去。我獨自一人走到院子里的老槐樹下，搬了張小板凳坐下。
我從黃昏坐到深夜，一動不動，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我沒有發(fā)怒，沒有嘆氣，甚至沒有流一滴眼淚，我的內(nèi)心，平靜得可怕。那是一種暴風(fēng)雨來臨前，大海深處最詭異的死寂。
我徹底想明白了。退讓，換不來的從來都不是和平，而是變本加厲的欺凌和得寸進(jìn)尺的侮辱。
為了我的果園，為了那些瓶瓶罐罐，我可以忍。
為了我那點可憐的、早已被城市生活磨平的尊嚴(yán)，我也可以忍。
但是，為了我的女兒，為了她臉上那道屈辱的淚痕，我一步都不能再退。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后的底線。
夜色越來越濃，村莊陷入了沉睡。而我那因憤怒而變得異常冷靜的腦海里，一個清晰、完整、甚至帶著幾分惡毒的計劃，正在一筆一劃地，被勾勒出來。
04
接下來的幾天，我表現(xiàn)得和往常一樣，甚至比以前更加沉默。我每天照常去大棚里干活，修剪枝葉，檢查濕度。但我所有的心思，都像一只潛伏在暗處的獵豹，不動聲色地鎖定著我的獵物——王大錘。
我像一個最耐心的偵探，開始記錄他的一切。
他通常是下午三點左右，太陽最毒的時候過來，一直待到六點多，太陽快落山了才走。他最喜歡待的地方，是水渠中段，那里最寬，水也最深，大概能到他胸口。
我還發(fā)現(xiàn)了一個至關(guān)重要的細(xì)節(jié)。王大錘這個人，看著五大三粗，天不怕地不怕，卻對蟲子有種近乎病態(tài)的厭惡。有一次，一只菜粉蝶落在他濕漉漉的胳膊上，他像是被蝎子蟄了一樣，嗷地一嗓子跳起來，瘋狂地甩著胳膊，嘴里罵罵咧咧了半天。
這個觀察，和我腦海里那個“滑溜溜”的細(xì)節(jié)，瞬間碰撞出了火花。
一個大膽而周密的計劃，在我心中徹底成型。這個計劃，不需要拳頭，不需要刀子，卻能讓他從精神上徹底崩潰。最重要的是，它無色無味，了無痕跡，誰也抓不到我的把柄。
周三，我找了個要去鎮(zhèn)上買農(nóng)資的借口。為了不引人注意，我特意沒有去我們常去的那個鎮(zhèn)，而是騎著我那輛破舊的三輪車，“突突突”地跑了二十多公里，去了鄰縣最遠(yuǎn)的一個鎮(zhèn)子。
我沒有進(jìn)農(nóng)藥店。那玩意兒太危險，一旦出事，第一個查的就是我。我把三輪車停在鎮(zhèn)上最大的一個副食品批發(fā)市場門口，走了進(jìn)去。市場里人聲鼎沸，氣味混雜。我繞過那些賣干貨和調(diào)料的攤位，在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賣糖的批發(fā)商。
“老板，紅糖怎么賣？”
“散裝的兩塊五一斤，你要多少？”老板頭也不抬地問。
“給我來三斤。”
老板終于抬起頭，詫異地看了我一眼，他可能很少見到有人一次買這么多散裝紅糖。他開玩笑地問：“兄弟，你這是要開甜品店啊？”
我臉上堆起憨厚的笑容，撓了撓頭說：“哪能啊。這不是天熱嘛，家里老人孩子都愛喝我熬的紅糖水，解暑，喝得快。”
老板沒再多問，麻利地給我稱了三斤，用一個厚實的黑色塑料袋裝好。我付了錢，把那袋沉甸甸的紅糖塞進(jìn)三輪車的工具箱里，用幾塊破布蓋上，這才松了口氣。
回到家，我趁我媽不注意，把那袋紅糖藏進(jìn)了柴房最深處的一個破木箱里，上面還壓了幾捆干柴。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
我開始每天雷打不動地看手機上的天氣預(yù)報。我需要一個完美的夜晚：沒有月亮，云層要厚，最好再帶點微風(fēng)，能吹散氣味。
我媽看我這幾天總是魂不守舍的，吃飯也心不在焉，憂心忡忡地問我：“響子，你是不是有啥心事？那王大錘又欺負(fù)你了？”
我搖搖頭，強作輕松地說：“沒，媽。我就是擔(dān)心這批葡萄快熟了，銷路還沒個準(zhǔn)信兒，壓力大。”
我媽信了，還反過來安慰我，說車到山前必有路。
終于，機會在周五的晚上來了。天氣預(yù)報說，今晚陰轉(zhuǎn)小雨，云層很厚。我吃過晚飯，看著窗外天色一點點暗下來，村莊的燈火一盞盞熄滅，我的心跳也開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我一直等到午夜十二點半，確認(rèn)我媽和女兒都睡熟了，村里徹底陷入了死寂，只剩下遠(yuǎn)處幾聲零星的狗叫和草叢里的蟲鳴。
我像個幽靈一樣，從床上悄無聲息地爬起來，摸黑溜進(jìn)柴房，取出了那袋沉甸甸的紅糖。
我提著它，赤著腳，盡量不發(fā)出任何聲音，潛出了家門。
夏夜的村莊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只有遠(yuǎn)處幾戶人家的屋檐下掛著的節(jié)能燈，發(fā)出微弱的光。我借著這點微光，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我家的灌溉渠邊。
四周的黑暗仿佛一只巨大的野獸，張著嘴要把我吞噬。風(fēng)吹過玉米地，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像是有無數(shù)個人在竊竊私語。我緊張得手心全是汗，心臟“咚咚咚”地擂著鼓，仿佛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
我定了定神，走到王大錘最喜歡待的那個渠段，蹲下身，剛剛解開那個黑色的塑料袋，準(zhǔn)備動手。
突然，“汪！汪汪！”
不遠(yuǎn)處傳來一陣急促而兇狠的狗吠聲！
緊接著，“啪”的一聲，村東頭，張大爺家的院燈毫無征兆地亮了！一束刺眼的手電筒光柱，像一把利劍，劃破黑暗，直直地朝著我這個方向掃了過來！
那光柱在我前方的玉米地里來回晃動，越來越近。
我的魂兒都快嚇飛了！在那一瞬間，我?guī)缀跏菓{著本能，猛地一下趴倒在齊腰高的玉米稈后面，連人帶那袋糖，一起滾進(jìn)了田壟的陰影里。我把臉?biāo)浪赖刭N在冰涼的泥土上，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是張大爺起夜撒尿？還是……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我了？
05
我在冰涼濕潤的泥地里趴了足足有十分鐘，感覺卻像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每一秒鐘，都是在油鍋里煎熬。那束手電筒的光，就像是審判官的眼睛，在我藏身的玉米地附近來回掃蕩。我的心臟狂跳不止，后背的冷汗已經(jīng)浸透了單薄的T恤。
我甚至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果被發(fā)現(xiàn)了，我就說自己是晚上睡不著，出來看看水渠，絕對不能承認(rèn)紅糖的事。
就在我快要繃不住的時候，那束光突然晃了晃，然后朝著院子的方向縮了回去。緊接著，“啪”的一聲，張大爺家的院燈滅了。那陣兇狠的狗叫聲，也漸漸平息下來，只剩下幾聲不甘心的低吠。
虛驚一場。我判斷，他應(yīng)該只是偶然起夜，被狗叫驚動了而已。
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我不敢再耽擱，從地上爬起來，也顧不上滿身的泥土，迅速跑到預(yù)定的那個渠段。
我不再有絲毫猶豫，解開塑料袋，傾斜袋口，那三斤沉甸甸的紅糖，像黑色的細(xì)沙一樣，無聲地、迅速地滑入漆黑的水中。
“噗……”
紅糖入水，沒有發(fā)出太大的聲響，只是帶起了一股濃郁的甜膩氣息。我趕緊屏住呼吸，幸好今晚有風(fēng)，那股味道很快就被夜風(fēng)吹散，卷向了遠(yuǎn)處的田野。
我從渠邊事先藏好的草叢里，摸出一根兩米多長的細(xì)竹竿，將它伸進(jìn)水里，在水體中下層輕輕地、來回地攪動了幾下。我不能攪得太猛，以免水聲太大驚動了別人。我只是想讓紅糖能更快、更均勻地溶解在這段水域里。
做完這一切，我將竹竿奮力一甩，扔進(jìn)了遠(yuǎn)處一片茂密的野草叢中。然后我用腳小心地抹平了渠邊留下的腳印，又抓了幾把干土撒在剛才趴過的地方，掩蓋住痕跡。
我像一個作案后清理現(xiàn)場的罪犯，把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處理得干干凈凈。最后，我再次環(huán)顧四周，確認(rèn)沒有任何異常，才像一只黑夜里的貓，悄無聲息地潛回了家中。
我沒有開燈，摸黑洗了手腳，換了身干凈衣服，然后輕輕地躺回床上。
可我根本睡不著。
我雙眼圓睜，死死地盯著漆黑的天花板，耳朵里滿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我在一遍又一遍地復(fù)盤我的計劃。
萬一，什么效果都沒有呢？王大錘明天來了，發(fā)現(xiàn)水還是那個水，那我這番折騰不就成了個笑話？
又或者，萬一效果太好了，好到超出了我的控制，被人發(fā)現(xiàn)水里的糖分嚴(yán)重超標(biāo)，查到了那個賣糖給我的批發(fā)商，順藤摸瓜找到了我，我該怎么辦？
一夜之間，我被這巨大的不確定性、隱秘的期待和深深的恐懼反復(fù)撕扯著，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被慢火炙烤。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迷迷糊糊睡著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天剛蒙蒙亮，村里的公雞才剛剛拉長脖子打鳴。
“啊——！！！”
一陣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像一把鋒利的冰錐，猛地劃破了村莊黎明的寧靜。
那聲音，根本不像是人的正常喊叫，尖利、扭曲，充滿了無法言喻的極致恐懼和崩潰，仿佛是見到了地獄里的惡鬼。
我渾身一個激靈，猛地從床上彈了起來！
緊接著，外面?zhèn)鱽硪魂囯s亂的、連滾帶爬的腳步聲，和村民們被驚醒后的驚呼聲，所有的聲音，都朝著一個方向涌去——我家的灌溉渠！
“我的娘啊！”
“那……那是什么東西！”
“快！快跑！快把王大錘拉上來！”
混亂的喊叫聲中，我清晰地捕捉到了幾個關(guān)鍵詞。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混雜著緊張和期待的電流瞬間竄遍全身。
我沖到窗邊，扒開窗簾往外看。我看到王大錘那兩個跟班，瘦猴和板寸，正屁滾尿流地從渠邊逃開，兩個人臉上都毫無血色，其中一個跑著跑著還摔了一跤，爬起來時連褲子上的泥都來不及拍。
更多聞聲而來的村民，正圍在渠邊，但都保持著一個安全的距離，對著水里指指點點。
我離得遠(yuǎn)，看不清渠里的具體情況，只能看到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像是見了鬼一樣，充滿了驚恐、惡心和難以置信。
人群中，一個顫抖的聲音，帶著哭腔，歇斯底里地喊道：
“大錘……王大錘他……他好像嚇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