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二叔,你這是干什么!”
“干什么?陳進,你小子在外面混了三年,本事沒長,脾氣倒不??!我今兒個就把話放這兒,這縫紉機,我拉走了!”
“那是我媽吃飯的家伙!你憑什么!”
“憑什么?就憑你爹三年前從我這借走的兩千塊錢!白紙黑字寫著呢!要么今天還錢,要么這縫紉機就當抵債了!你媽的醫藥費是錢,我家的錢就不是錢了?”
“錢我一定會還!你給我三天時間!”
“三天?我給你三小時!現在、立刻、馬上!拿不出錢,我就把這院里能搬的都搬走!我倒要看看,你這個所謂的‘城里人’,有多大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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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二叔,你別逼我!”我死死攥著拳頭,指甲都快嵌進肉里。
我叫陳進,今年二十一。
我爹叫陳建國,是個老實巴交的木匠,一輩子沒跟人紅過臉。我媽身子骨弱,常年離不開藥罐子。我們家在村里,不好不壞,勉強過活。
變故出在三年前。
那年秋天,我媽的老毛病突然加重,縣醫院說得趕緊動手術,不然人就懸了。手術費要兩千塊,九二年的兩千塊,對我們家來說就是個天文數字。
我爹一夜之間愁白了頭,跑遍了親戚家,好話說盡,頭都磕破了,才勉強湊了五百。
最后,他沒辦法,只能去求我二叔,我爹唯一的親弟弟。
二叔家條件好,是村里第一批蓋起二層小樓的。他在鎮上開了個小賣部,我二嬸在供銷社上班,兩口子在村里走路都帶風。
我爹揣著一瓶廉價白酒和兩包煙,在我二叔家門口站了半宿,才被二嬸不情不愿地讓進門。
錢,借到了。
但條件是,打一張兩千塊的欠條,三個月內連本帶利還清。利息,按最高的算。
我爹哆嗦著手按下紅手印的時候,我二叔在一旁剔著牙,斜著眼說:“大哥,不是我不講情面,親兄弟明算賬。我家強子明年還要說媳婦,彩禮錢可不能含糊?!?/p>
強子是我二叔的獨苗,比我大一歲,整天在村里游手好閑,仗著家里有點錢,眼睛都長在頭頂上。
我媽的手術很成功,但我們家也徹底被掏空了,還背上了這輩子都還不清的債。
看著我爹日漸佝僂的背和鬢角新增的白發,我做了一個決定。
我要出門打工。
村里幾個跟我同齡的伙伴,早就去了南方的申城,聽說在那邊的工地上,一天就能掙十幾塊錢。
我跟我爹說這事的時候,他正坐在門檻上卷旱煙,半天沒說話,最后狠狠吸了一口,嗆得直咳嗽:“娃,外面苦,你沒出過遠門?!?/p>
“爹,我不怕苦。這錢我不掙回來,你跟媽一輩子都直不起腰。”
我媽在一旁抹眼淚,從枕頭底下摸出幾張被汗水浸得發軟的毛票,硬塞我手里:“進兒,在外面吃好點,別虧了自己。”
就這樣,揣著全家湊出來的五十塊錢路費,我跟著村里人,登上了南下的綠皮火車。
一晃,三年過去了。
這三年,我在工地上搬過磚,扛過水泥,在飯館后廚刷過盤子,什么臟活累活都干過。過年都沒舍得回來,就是想多攢點錢。
手里的血汗錢從幾百攢到一千,又從一千攢到兩千五。我把錢用布一層層包好,縫在內衣口袋里,每天晚上睡覺都得摸一摸才安心。
終于,錢攢夠了。我第一時間買了回家的火車票。
九五年的春運,那火車擠得跟沙丁魚罐頭似的。過道里、座位底下、廁所門口,烏泱泱全是人??諝饫锘熘刮丁⑴菝嫖逗透鞣N說不上來的味道。
我運氣好,搶到了一個靠窗的硬座。
火車“哐當哐當”地開了兩天一夜,我渾身的骨頭都快散架了。
就在我迷迷糊糊快睡著的時候,一個輕柔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大哥,你好,我能……我能坐你旁邊這兒擠一擠嗎?我腿站麻了?!?/p>
我睜開眼,看見一個姑娘。
她約莫二十歲上下,穿著一件洗得有些發白的碎花襯衫,兩條烏黑的麻花辮垂在胸前。臉蛋很干凈,就是臉色有些蒼白,一雙大眼睛里帶著點膽怯和疲憊。
她手里緊緊抱著一個藍布包袱,像是里面裝著什么挺要緊的東西。
看著她搖搖欲墜的樣子,我心里一軟,往里挪了挪。
“坐吧。”
“謝謝你,大哥?!彼÷曊f著,挨著我坐下,身子卻盡量往外靠,生怕碰到我。
火車繼續晃悠著,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蛟S是太累了,沒過多久,我就聽見身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我扭頭一看,她靠著我的肩膀,睡著了。
一股淡淡的洗發皂香味傳來,很好聞。她的睫毛很長,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我鬼使神差地沒有推開她,反而把身子坐直了些,想讓她靠得更穩當一點。
這一路,她就這么靠著我睡著。
直到火車廣播里傳來熟悉的地名,我才輕輕拍了拍她。
“妹子,醒醒,到豐城站了。”
她猛地驚醒,一臉茫然地看著我,隨即臉“唰”地一下就紅了,趕緊坐直身子:“對……對不起,大哥,我……我不是故意的?!?/p>
“沒事,下車吧,人多?!?/p>
下車的人潮像洪水一樣把我們沖散了。我背著大包小包,好不容易擠出站臺,回頭想再看看那個姑娘,卻發現她早已不見了蹤影。
我笑了笑,心想萍水相逢而已。
出了火車站,天已經擦黑。回村里的末班車早就沒了,我打算在站前的小旅館住一晚,明天再走。
我走到旅館門口,伸手往懷里掏錢。
那一瞬間,我的心,涼了半截。
懷里空空如也。
我瘋了一樣翻遍全身所有的口袋,最后,只在內衣的夾層里,摸到了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紙條。
02.
紙條上,是一行娟秀的字跡。
“大哥,對不住,你的錢我急用,算我借的。你是個好人,我一定會還你。我家在青石坪,你來找我,我叫林月?!?/p>
下面,是一個詳細的地址。
林月。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瞬間想起了那個靠在我肩膀上睡了一路的姑娘。
是她!
一股火氣直沖腦門。我攥緊了那張紙條,手背上青筋暴起。
好人?有這么當好人的嗎!
那是我的血汗錢!是我爹媽的救命錢!是我在工地上磨破了多少雙手,流了多少汗才換來的!
我恨不得立刻長出翅膀飛到那個叫青石坪的地方,把這個女騙子揪出來,問問她到底有沒有良心!
可我身上現在一分錢都沒有。
天色越來越暗,晚風吹在身上,又冷又餓。我像個傻子一樣在火車站門口站了很久,最后只能頹然地坐在路邊。
回家的喜悅,對未來的憧憬,在這一刻被擊得粉碎。
我怎么回去?我拿什么臉回去見我爹媽?我怎么跟我那個天天盼著看我們家笑話的二叔交代?
不知道坐了多久,一個開著拖拉機的老鄉經過,看我可憐,問我去哪。
“回張家村?!蔽衣曇羯硢?。
“上來吧,順路捎你一程?!?/p>
我爬上拖拉機,一路顛簸,心也跟著一路下沉。
離家越近,我心里越慌。
我該怎么說?說錢被偷了?我爹媽肯定得急瘋了。
說錢還沒寄回來?頂多能拖幾天,二叔那關怎么過?
拖拉機在村口停下,我跳下車,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走。
遠遠的,我看見我家院子里亮著燈?;椟S的燈光從窗戶里透出來,莫名讓我鼻子一酸。
我推開虛掩的院門。
“爹,媽,我回來了?!?/p>
我爹正坐在小板凳上抽煙,聽到聲音猛地站起來,煙都掉在了地上。我媽從屋里跑出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眼淚就下來了。
“進兒!我的進兒!你可算回來了!”
“媽,我沒事?!蔽铱粗n老的臉,心里堵得難受。
我爹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也沒說,但手上的力道卻很重。
“快,進屋,外面冷。我讓你媽給你下了面條,一直熱著呢?!?/p>
屋里,桌上擺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手搟面,上面臥著一個金黃的荷包蛋。這是我從小到大,只有過年才能吃到的待遇。
我埋頭吃著面,眼淚不爭氣地掉進碗里。
“娃,慢點吃,沒人跟你搶?!蔽覌屧谂赃吔o我遞筷子,不住地打量我,“瘦了,也黑了?!?/p>
“在外面,累不累?”我爹問。
“不累?!蔽液貞?。
一碗面吃完,我媽去給我鋪床,我爹把我拉到院子里。
“錢……都帶回來了?”他小聲問。
我心頭一緊,不敢看他的眼睛,從口袋里掏出早就想好的說辭:“爹,錢我怕路上不安全,出門前就從郵局匯過來了。這兩天應該就到了?!?/p>
我爹明顯松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匯過來安全?!?/p>
他沒再多問,只是又點上一根煙,跟我說著家里的事。誰家娶了媳婦,誰家生了娃。
我心不在焉地聽著,腦子里全是那張紙條和那個叫林月的姑娘。
青石坪……那地方離我們這得有上百里山路,我身上一分錢沒有,怎么去找她?
03.
第二天一大早,我正愁著該怎么開口跟家里要點路費,去找那個林月。
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我二叔陳建軍,背著手,挺著個啤酒肚,溜達了進來。他身后跟著他兒子,我堂哥陳強。
“喲,我們家的大能人回來了?”二叔一開口,就是那股陰陽怪氣的調調,“在申城發大財了,回家也不說跟二叔打個招呼?”
陳強跟在后面,嘴里叼著根草,斜著眼看我,從鼻子里哼出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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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趕緊迎上去:“建軍,你咋來了?快進屋坐?!?/p>
“坐就不坐了?!倍鍞[擺手,眼睛在我身上掃了一圈,“我來呢,也沒別的事。這不,你家進兒回來了嘛,當初那筆賬,是不是也該算算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我爹的臉瞬間漲紅了:“建軍,你放心,錢……錢我們一分都不會少你的。進兒剛回來,他說錢從郵局匯過來了,這兩天就到。”
“匯過來了?”二叔拖長了音調,一臉不信,“大哥,你可別跟我來這套。現在外面騙子多著呢,別是讓人給騙了,打了水漂吧?”
陳強在旁邊添油加醋:“就是,爹。萬一是假的呢?誰知道他這三年在外面干了啥,說不定錢早都花光了,沒臉回來,編個瞎話騙你們呢?!?/p>
“你胡說!”我媽從屋里出來,氣得渾身發抖,“我家進兒不是那樣的人!”
“是不是,我們哪知道啊?!倍鹨哺诉M來,抱著胳膊,撇著嘴,“大嫂,不是我說你,你就是心太軟。這年頭,知人知面不知心。再說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們家強子馬上要說親了,女方家要一輛鳳凰牌的自行車,那不得花錢?。俊?/p>
一家四口,一唱一和,擺明了就是來逼債的。
我爹被他們說得抬不起頭,一個勁地搓著手,嘴里重復著:“再寬限兩天,就兩天……”
“兩天?”二叔冷笑一聲,“行啊。我也不讓你為難。我看你家院里那臺蝴蝶牌的縫紉機還不錯,你先讓我拉回去,等錢到了,你再拿錢來贖。不然,我今天就在你家不走了!”
那臺縫紉機是我媽的嫁妝,也是她的命根子。早些年,她就是靠著給人縫縫補補,才勉強撐起這個家。
“不行!”我媽尖叫一聲,沖過去護住縫紉機,“這是我的東西,你們不能動!”
“由不得你!”陳強上前就要去推我媽。
我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擰。
“??!”陳強疼得怪叫起來。
“陳進!你反了!還敢動手!”二叔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
我一把甩開陳強,紅著眼盯著他:“二叔,我說了,錢我一定會還!但今天,誰也別想動我家的東西!”
“好??!好你個陳進!翅膀硬了是吧!”二叔氣得臉都紫了,“我告訴你,今天你要是拿不出錢,我就去村委會,讓全村人都看看,你們陳建國一家是怎么當老賴的!”
“你……”我爹氣得捂住胸口,大口喘著粗氣。
“爹!”我趕緊扶住他。
院子里的爭吵聲,引來了不少看熱鬧的鄰居。他們站在門口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我感覺臉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當眾扇了無數個耳光。
這三年的苦,這三年的累,在這一刻,全都化成了無盡的屈辱和憤怒。
04.
“都別吵了!”
我爹緩過一口氣,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他扶著墻站直了身子,看著我二叔,眼神里是我從未見過的決絕。
“建軍,我們是親兄弟。這錢,我認。但你今天這么逼我,你對得起咱爹娘嗎?”
二叔愣了一下,隨即梗著脖子喊:“少拿爹娘說事!一碼歸一碼!我也有家要養!”
“好?!蔽业c點頭,轉身回了屋。
再出來的時候,他手里抱著一個紅布包裹。
他一層層打開,里面是一只雕工精美的木盒子。他打開盒子,從里面拿出一塊泛黃的綢布,綢布里包著一只銀手鐲。
那手鐲樣式很老了,上面刻著細細的花紋,看得出有些年頭。
“這是……娘的鐲子?”二叔的臉色變了。
“是?!蔽业曇艉艿统?,“當年分家,爹給了你房子,給了我這只鐲子,說這是咱陳家的傳家寶。你今天要是看得上,就拿去,頂那兩千塊錢。從此以后,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們兩清了。”
我媽在一旁哭出了聲。這鐲子是奶奶留給我爹的念物,他平時連摸一下都舍不得。
二叔看著那只鐲子,眼神復雜。他想伸手,又有些猶豫。
“爹,拿??!這鐲子看起來比兩千塊值錢多了!”陳強在一旁慫恿道。
二叔咬了咬牙,一把從我爹手里搶過鐲子,塞進懷里。
“行!大哥,這可是你說的!兩清了!”
說完,他拉著他老婆孩子,頭也不回地走了,連院門口的鄰居都懶得看一眼。
院子里,瞬間安靜下來。
只剩下我媽壓抑的哭聲和我爹粗重的喘息聲。
我爹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緩緩地蹲在地上,抱著頭,肩膀不停地顫抖。一個五十多歲的漢子,哭得像個孩子。
我走過去,想安慰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心,像是被刀子剜著一樣疼。
都是因為我。
如果我沒有弄丟那筆錢,我爹就不用拿出奶奶的遺物,就不用受這份奇恥大辱。
“爹,對不起?!蔽夜蛟谒媲?。
我爹抬起頭,滿是血絲的眼睛看著我:“進兒,跟爹說實話,錢……到底怎么了?”
我再也撐不住了,把火車上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全說了出來。
我以為我爹會罵我,甚至會打我。
但他沒有。
他只是靜靜地聽著,聽完后,長長地嘆了口氣。
“罷了,罷了。破財免災。”
“爹,那錢不能就這么算了!”我急了,“那上面有地址,我要去找她!我要把錢要回來!”
“找?怎么找?”我爹苦笑一聲,“一個姑娘家,能下狠心偷一個陌生人的救命錢,肯定是被逼到絕路了。你找到了又能怎么樣?你打她一頓?還是把她送到派出所?她一個女娃子,這輩子就毀了。”
“可那是咱家的錢啊!”
“錢沒了,可以再掙。人的良心要是沒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蔽业牧伺奈业募绨?,“這事,就這么算了吧。別找了?!?/p>
我愣住了。
我沒想到我爹會是這個反應。
他寧愿自己受委屈,賣掉傳家寶,也不愿意我去為難一個素不相識的姑娘。
這就是我的父親,老實了一輩子,善良了一輩子,也窩囊了一輩子。
可我,不甘心。
05.
當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腦子里一邊是我爹被二叔逼著拿出銀鐲子的場景,一邊是那個叫林月的姑娘蒼白而疲憊的臉。
我爹說得對,一個姑娘家,若不是走投無路,怎么會做出這種事?
可我一想到我爹那佝僂的背影,心就像被火燒一樣。
不行,我必須去一趟。
不為別的,就為了親眼看看,到底是什么樣的苦衷,能讓一個人把另一個人往絕路上逼。我也想看看,她拿了我的錢,到底過上了什么樣的好日子。
第二天,我趁著我爹媽下地干活,從家里柜子底下翻出了我媽藏著的二十塊錢。這是家里最后的積蓄了。
我留了張紙條,說我出去幾天,讓他們別擔心。然后背上一個空布包,就直奔鎮上的汽車站。
去青石坪的路,比我想象的還要難走。
先是坐了半天顛簸的班車到鄰縣,下車后,還要再轉一趟去山區的車。那車破得像是隨時要散架,在盤山公路上繞來繞去,繞得我頭暈眼花。
到了青石坪鄉,還沒到地方。我跟人一打聽,紙條上的地址,叫“爛泥坳”,還要再走二十多里山路。
我咬咬牙,買了兩個饅頭,就著水壺里的涼水啃了,然后開始步行。
山路崎嶇,兩邊都是望不到頭的深山。走了兩個多鐘頭,才偶爾能看到一兩戶人家。
我拿著地址,一路問過去。
奇怪的是,每當我提到“林月”或者“爛泥坳林家”的時候,那些山民的表情都變得很古怪。有的是同情,有的是憐憫,還有的,干脆搖搖頭,不愿多說。
一個在路邊抽旱煙的大爺聽了我的問題,磕了磕煙斗,嘆了口氣。
“后生,你找那家干啥?是親戚?”
“不是,有點事?!?/p>
“唉,”大爺看著我,搖了搖頭,“那家人,苦啊。你順著這條路一直往里走,看到最破最爛的那家,就是了。”
我心里犯著嘀咕,道了聲謝,繼續往山里走。
又走了將近一個小時,天都快黑了,我才終于看到了一個坐落在山坳里的小村莊。
整個村子,也就十幾戶人家,房子都是土坯墻,看起來窮得很。
我按照大爺的指點,順著村里唯一的一條泥路,往最深處走。
路越走越窄,也越走越荒涼。
路的盡頭,果然有一座孤零零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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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墻是石頭和爛泥糊的,已經塌了半邊。院門就是兩扇破木板,用鐵絲歪歪扭扭地綁著。
我站在門口,都能聞到一股濃重的中藥味。
這就是林月的家?
她偷走我兩千五百塊錢,就是為了住在這種地方?
我心里的火氣又上來了。不管她有什么苦衷,騙人就是不對!
我深吸一口氣,推開那扇虛掩的木門,走了進去。
院子里很安靜,只有幾只雞在地上刨食。正對著我的那間屋子,房門緊閉,窗戶上糊的紙也破了好幾個洞。
我正猶豫著要不要喊人,屋里突然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緊接著,是一個女人壓抑的哭聲。
那哭聲,透著絕望和無助。
我心里一緊,鬼使神差地走到房門口,透過窗戶上的破洞往里看。
屋里光線很暗,一張破舊的木板床上,躺著一個骨瘦如柴的老人,他閉著眼,胸口劇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床邊,跪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她!
林月!
她穿著和火車上一樣的碎花襯衫,兩條麻花辮散開了,頭發凌亂。她一邊哭,一邊用毛巾給床上的老人擦著臉。
“爹……你再撐一撐……錢,我借到了……明天我們就去縣里……找最好的大夫……”
她的聲音沙啞,帶著哭腔。
而在床頭的小桌上,放著一沓用紅線捆著的錢。
那沓錢,我一眼就認出來了。
那是我在工地上,一張一張掙來的,我的血汗錢!
06.
我站在窗外,渾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
原來,她要錢,是為了救她爹。
我腦子里亂成一鍋粥。憤怒,同情,迷?!鞣N情緒交織在一起,讓我不知所措。
我該怎么辦?
沖進去,把錢搶回來?
可看著屋里那個跪在床邊,哭得渾身顫抖的姑娘,看著床上那個奄奄一息的老人,我邁不開腿。
如果我把錢拿走,就等于親手掐斷了他們最后的希望。
我爹說的沒錯,錢沒了可以再掙,良心沒了,就真的沒了。
可我爹的委屈,奶奶的鐲子,我這三年的辛苦……就這么算了?
我攥緊了拳頭,又松開。松開,又攥緊。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山里的夜晚,冷得刺骨。
我不知道自己在門口站了多久,直到雙腿都麻了。
屋里的哭聲漸漸停了,只剩下老人微弱的呼吸聲。
我終于下定了決心。
我悄悄退回到院子門口,從我自己的布包里,摸出了那二十塊錢。
這是我身上最后的一點錢了。
我把錢疊好,輕輕放在院門口的石磨上,又找了塊小石頭壓住。
做完這一切,我轉身,準備離開。
剛走兩步,屋子里突然傳來林月一聲驚恐的尖叫。
“爹!爹!你醒醒!你別嚇我!”
我心里一驚,猛地回頭。
就在這時,那扇破舊的房門“吱呀”一聲被從里面推開了。
一個披頭散發,滿臉淚痕的女人沖了出來,她看到我,先是一愣,隨即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瘋了一樣撲過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大夫!你是大夫對不對!求求你,快救救我爹!求求你了!”
我看著她,徹底傻眼了。
這個女人,約莫四十歲上下,臉上布滿了皺紋,眼神里充滿了驚恐和哀求。
她不是林月!
那我剛才在屋里看到的……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我腦中閃過。
我穩住心神,看著那個女人,艱難地開口問道:“大姐,你……你認識林月嗎?”
女人的哭聲戛然而止,她用一種極其怪異的眼神看著我,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話來。
“你……你找她干啥?”
“我……”
“她不在了!”女人突然尖叫起來,指著院子角落里一個新堆起來的小土包,聲音凄厲。
“她半個月前就沒了!為了給她爹籌錢看病,去后山采藥,從山上摔下來,沒了!”
我的大腦“轟”的一聲,一片空白。
沒了?林月……死了?
那火車上的人是誰?
那筆錢……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人還在語無倫次地哭喊著。
“都是我害了她……都是我……她是我妹妹啊……她才二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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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踉踉蹌蹌地走到那個小土包前。
土包前,立著一塊簡陋的木牌,上面用黑炭寫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字。
我湊近了,借著微弱的月光,看清了木牌上的字。
當我看到木牌最下方那個落款的名字時,我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