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經過3次鑒定,3個孩子都確認是我的親生骨肉,可他們都是重度智力障礙。
我和妻子林舒是外人眼中的精英夫妻,名校畢業,年薪百萬,住著市中心的大平層。
但沒人知道,我們5年來的生活如同地獄。
大兒子5歲還不會說話,二兒子10個月時被發現發育遲緩,小兒子出生前在美國做了最全面的基因篩查,結果依然一樣。
母親懷疑是妻子的問題,咒罵她是“掃把星”,甚至請來道士在家里做法。
我偷偷做過親子鑒定——孩子是我的。
直到那天下午,我提前回家,在書房門外聽到了妻子壓抑的哭聲,和那句讓我渾身冰涼的話。
那一刻我才明白,這一切悲劇的根源在哪里。
01
趙明遠推開會議室的門,妻子蘇晚晴已經坐在了長桌的另一端,她面前攤開一個文件夾。
專家把另一份報告推過來,他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里很清楚。
“結果出來了。小兒子安安的情況,和他的兩個哥哥一樣,確診為重度先天性智力發育遲緩。”
趙明遠拉開椅子坐下,看著報告上刺眼的標題。
會議室里很安靜,只能聽到空調的聲音,還有蘇晚晴極力控制著的細微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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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第三次聽到同樣的結論了。
他和蘇晚晴都是名牌大學畢業,在同一家大公司做高管,收入很高。在別人看來,他們什么都有。
可沒人知道,他們已經這樣過了五年。
他們生了三個孩子,三個孩子都有嚴重的智力問題。
趙明遠拿起報告翻看,那些復雜的醫學術語和數據讓他眼睛發疼。
他翻到最后一頁,那里貼著一張DNA親子鑒定報告的復印件。
結論那里印著:支持趙明遠為趙子安的生物學父親。
他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
吳教授咳了一聲,說:“從現有的基因檢測結果看,你們倆沒有查出會導致這種問題的遺傳病基因。三個孩子都這樣,這種情況很少見。”
趙明遠問:“您的意思是,這肯定有原因,只是我們還沒找到?”
“可以這么理解。”吳教授點頭。“可能是罕見的新發突變,也可能是多種因素疊加,甚至不排除懷孕早期接觸過什么特別的東西。”
“環境因素?”趙明遠重復了一遍。
“謝謝您,吳教授。”蘇晚晴忽然開口,聲音很平靜。她開始收拾東西。“我們需要點時間。”
趙明遠也跟著站起來,兩人一起走出會議室。
走廊里很安靜,他們并排走著,但誰也不說話。
以前他們有說不完的話,現在卻沒什么可說的。安慰的話早就說完了,未來也看不清。
走到停車場,蘇晚晴上了自己的車。“我回公司處理點事。”她沒有看他,說完就開車走了。
趙明遠知道她可能不是真的要去公司,她只是需要一個人待著。
他坐進自己車里,沒有立刻發動。靠在椅背上,他想起磊磊出生時他們多高興,想起浩浩第一次叫爸爸,想起懷著安安時他們在美國的期待。
然后所有這些畫面,都變成了吳教授嚴肅的臉,和報告上冰冷的數據。
他一拳砸在方向盤上,汽車喇叭刺耳地響了一聲。
他低下頭,把臉埋進手里。
遠處,蘇晚晴把車停在公園路邊。她沒有下車,額頭抵在方向盤上,眼淚無聲地流下來。車窗外的世界很熱鬧,但她的世界好像再也沒有聲音了。
02
趙明遠和蘇晚晴的家在市中心的高檔小區,是個視野很好的大平層。但這房子里總是很安靜,聽不到孩子的笑聲。
傍晚,保姆王姐正蹲在客廳,給五歲的大兒子磊磊喂飯。磊磊坐在特制的椅子里,眼睛看著別處,口水流下來。王姐小心地把粥喂到他嘴邊,但他不知道咽下去。
蘇晚晴放下書走過來。她接過碗勺蹲下,看著磊磊。“磊磊,看媽媽。”她輕聲說,把勺子湊過去。“這是你喜歡的南瓜粥。”
磊燦的目光慢慢轉過來,落在蘇晚晴臉上。他嘴唇動了動。
蘇晚晴趕緊把粥喂進去,輕輕托了托他的下巴。“對,咽下去。”看到孩子喉嚨動了,她才松了口氣。
這時趙明遠的母親周春華從客房出來了。她看到喂飯的情景,哼了一聲。“喂個飯要這么久,真是比伺候祖宗還難。”
蘇晚晴沒回頭,繼續哄磊磊吃飯。
“他哪天舒服過?”周春華走過來,看著磊磊,臉上都是不耐煩。“五歲了,站不穩,不會說話,什么都要人伺候。我那些老姐妹的孫子都會背詩了,我都沒臉提!”
她盯著蘇晚晴的后背:“蘇晚晴,這到底怎么回事?一個這樣,兩個這樣,三個還這樣!我們趙家從來沒出過這種事!”
蘇晚晴擦干凈磊磊的嘴角,低聲說:“媽,孩子聽著呢。別這么說,磊磊只是需要時間。”
“時間?他就是在浪費時間!”周春華聲音尖起來。“我看問題不在孩子,在大人身上!”
她走近一步:“你老實說,你以前是不是亂搞過,把身體弄壞了?還是你們蘇家有什么病根瞞著我們?”
“媽!”趙明遠從書房出來,臉色很難看。“你胡說什么!晚晴身體很好,檢查都沒問題!”
“好?好能生出三個傻子?”周春華指著兒子。“你別被她騙了!她就是看著溫順,心里有鬼!不然怎么解釋?醫學解釋不了,那就是人有問題!”
“夠了!”趙明遠打斷她。“孩子是我們的,什么樣我們都認了。你要看不慣就回老宅去,別整天說這些傷人的話!”
“你敢趕我走?”周春華瞪大眼睛,然后拍著腿哭起來。“我辛苦把你養大,你現在為了這個女人趕你媽走?老天爺啊,我們趙家造了什么孽啊……”
又來了。幾乎每隔幾天就這樣。
趙明遠看著母親哭鬧,又看看沉默地抱著磊磊的蘇晚晴。她低著頭,肩膀微微發抖。
他感到一陣頭痛。
王姐早就抱著磊磊躲進兒童房了。客廳里只剩下周春華的哭聲。
趙明遠走到蘇晚晴身邊,想拍拍她,但手停在半空,最后還是放下了。他什么也沒說,轉身回了書房,關上門。
他需要一個人靜靜。
03
懷疑的種子是周春華種下的。
磊磊確診后的那個冬天,家里氣氛很差。周春華從難過變成了對蘇晚晴的指責和懷疑。
一天晚上,趙明遠加班回來,周春華跟進臥室,關上門。
“明遠,媽有話問你。”她表情嚴肅,“磊磊到底是不是我們趙家的孩子?”
趙明遠甩開她的手:“媽!你說什么呢!晚晴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嗎?”
“我就是清楚她才懷疑!”周春華壓低聲音,“她長得漂亮,又是高管,認識的男人能少嗎?結婚前那個談了四年的男朋友,怎么就分了?你就沒想過可能有問題?”
“那是過去的事了!”
“過去的事也能影響現在!”周春華說,“萬一他們舊情復燃過呢?我們趙家不能替別人養孩子,還是個不健全的孩子!”
“別說了!出去!”趙明遠指著門。
周春華悻悻地走了,但那些話留在了趙明遠心里。
那晚他失眠了。看著身邊睡著的蘇晚晴,他第一次覺得這張床很冷。他又想起磊磊,孩子長得更像媽媽。以前覺得是福氣,現在卻想:是不是因為根本不是他的孩子?
這個念頭一出現就停不下來。
他開始觀察。磊磊發出的聲音,是不是像那個沒見過的徐朗?蘇晚晴看手機發呆,是不是在想過去?甚至當她因為孩子疲憊時,他也覺得她是不是在演戲?
這種折磨持續了一個月。直到又一次,周春華指桑罵槐后,蘇晚晴在陽臺站了很久。趙明遠看著她的背影,心里的懷疑更重了。
他需要一個答案。
第二天,趁家里沒人,他溜進兒童房,從磊磊枕頭上撿了幾根頭發,又剪了自己的指甲,一起放進信封。他通過渠道聯系了外省一家保密鑒定機構,把樣本寄了出去。
等待的一周很難熬。他不敢看蘇晚晴的眼睛,借口公司忙早出晚歸。既盼著結果出來,又害怕結果是他想的那樣。
第七天,電話來了。他顫抖著手打開電腦,輸入密碼。
報告頁面彈出。他直接看結論:
“支持趙明遠為趙子磊的生物學父親。”
他反反復復看了十幾遍。先是松了口氣——孩子是他的,晚晴是清白的。然后巨大的愧疚涌上來:他怎么能懷疑她?
他打印報告回家。蘇晚晴正在廚房榨果汁,看到他回來笑了笑:“今天回來挺早。”
趙明遠捏緊文件袋,走到廚房門口,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怎么了?”蘇晚晴關掉榨汁機,轉過身。
趙明遠低下頭,把報告遞過去,聲音沙啞:“對不起……晚晴。”
蘇晚晴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看看他,又看看文件袋,明白了。她沒有立刻接,只是靜靜看著他。
過了很久,她接過文件袋,沒打開,用手指摩挲著紙面。然后她抬起頭看著趙明遠。
沒有憤怒,沒有質問,甚至沒有激動。她的眼睛很平靜,只有迅速泛紅的眼眶和蓄滿的淚水泄露了情緒。
眼淚無聲地流下來。她還是不說話。
這份沉默的悲傷讓趙明遠無地自容。他想抱住她,想說對不起,但所有話都堵在喉嚨里。
蘇晚晴抹去眼淚,轉過身重新打開榨汁機。“果汁快好了,你去看看磊磊吧。”
之后她再也沒提過這份報告。對待趙明遠的態度似乎沒變,依舊溫柔盡責。但趙明遠知道,不一樣了。一道看不見的隔膜出現在他們之間。
04
磊磊的親子鑒定風波暫時過去了。為了證明“這只是意外”,趙明遠和蘇晚晴決定再生一個孩子。
這次他們格外小心。趙明遠戒了煙酒,蘇晚晴停了化妝品,嚴格按食譜吃飯,保證睡眠。孕前檢查做得很全,結果都正常。
懷孕后,蘇晚晴調到了清閑的部門。每次產檢趙明遠都陪著,B超屏幕上逐漸成形的小生命讓他們重新有了希望。
“這次一定是個健康聰明的寶寶。”趙明遠常常握著蘇晚晴的手說。
蘇晚晴摸著肚子,眼里有久違的光。她重新布置兒童房,買新床單新玩具。
所有產檢結果都顯示“一切正常”。醫生也說胎兒發育很標準。
全家人的心情輕松起來。周春華臉上有了笑容,不再指責蘇晚晴,忙著準備嬰兒用品,說“這次肯定是個聰明小子”。
第二個兒子出生在春天。孩子七斤二兩,哭聲洪亮。護士把孩子放到蘇晚晴懷里時,她和趙明遠對視,都看到了對方眼里的淚光。
“叫他‘浩浩’吧,”蘇晚晴輕聲說,“希望他人生順遂。”
“好,就叫浩浩。”趙明遠親了親她和孩子。
最初的幾個月很甜蜜。浩浩一切正常,餓了哭飽了睡,對聲音光線反應靈敏。三個月會抬頭,六個月能翻身,雖然比有的孩子慢點,但還算正常。
周春華抱著孫子到處炫耀:“看我們浩浩多精神,將來肯定有出息!”
家里有了嬰兒的哭聲笑聲,磊磊依舊安靜,但新生命帶來了活力。趙明遠和蘇晚晴的關系也緩和了,晚上孩子睡后,他們會依偎在沙發說話。
然而好景不長。浩浩十個月時,蘇晚晴發現不對勁。同齡孩子開始學站了,浩浩卻對爬行沒興趣,常常安靜坐著。遞給他玩具,他有時抓握,更多時候只是茫然看著。眼神也不再清亮,常有些渙散,對突然的聲音反應遲鈍。
熟悉的恐懼抓住了蘇晚晴。她私下約了兒童發育專家。
趙明遠起初不信:“孩子發育有快有慢,浩浩就是慢性子,你別緊張。”
但蘇晚晴堅持要檢查。
檢查過程很折磨人。從青城到北京上海,他們跑了國內很多好醫院。做腦電圖、核磁共振、代謝篩查、基因測序……
每次等結果都像受刑。希望如同風中的蠟燭,最終還是在最權威的專家那里破滅了。
“趙子浩的情況,和他哥哥趙子磊很像,屬于重度先天性智力發育遲緩,考慮為同一病因,但具體機制還不明確……”
專家后面的話趙明遠聽不清了。他轉過頭看蘇晚晴,她抱著睡著的浩浩,坐得筆直,臉上沒表情,像被抽走了靈魂。只有空洞的眼睛深不見底。
希望徹底破滅,而且更殘忍——它曾那么真實存在過。
如果說磊磊是百萬分之一意外,那浩浩又是什么?沒人相信兩個“意外”會落在同一對父母身上。
整個家再次被絕望吞噬。
這次周春華的爆發更厲害。她不再只是懷疑蘇晚晴“身體有問題”,而是直接把所有不幸歸咎于蘇晚晴本人。
“掃把星!喪門星!”她指著蘇晚晴罵,“就是你克了我們家!克了我兒子,現在連孫子都被你克傻了!”
蘇晚晴只是低頭抱著浩浩,一言不發。
趙明遠想阻止,但沒用。周春華需要發泄口,蘇晚晴就是目標。
更離譜的事還在后面。周春華不知從哪聯系了個“道長”。趁趙明遠出差,把這人請到家里。
趙明遠接到保姆電話連夜趕回,看到家里一片狼藉。地上有紙灰米粒,空氣里是劣質香燭味。一個穿道袍的人正圍著坐在沙發上的蘇晚晴轉圈,揮舞桃木劍念念有詞。
蘇晚晴頭發凌亂,臉色蒼白,嘴角衣襟有灰黑色水漬。
“住手!你們在干什么!”趙明遠沖過去奪過桃木劍摔在地上。
“道長”嚇了一跳:“你是什么人?敢沖撞本道長做法?這女人身上有煞氣……”
“媽!這是怎么回事!”趙明遠轉向周春華。
周春華指著蘇晚晴激動地說:“道長說了,問題就在她身上!她命里帶煞,沖了祖墳方位,才會生不正常孩子!道長在給她驅邪,剛才給她喝了符水……”
“符水?!”趙明遠不敢相信。他看著蘇晚晴嘴角的污漬,想到她被灌下臟水,一陣惡心憤怒心疼沖上來。
蘇晚晴這時才轉過頭看他。眼神空洞,慢慢浮現出深切的悲涼和死寂。她什么也沒說。
趙明遠直接報警。“道長”想溜被他攔住。警察來了,以涉嫌詐騙把“道長”帶走。周春華又哭又鬧說警察不懂玄學,但不敢阻攔。
混亂平息后,趙明遠走到蘇晚晴面前蹲下,想握她的手。“晚晴,對不起,我回來晚了……那水……”
蘇晚晴像被燙到一樣抽回手。她慢慢站起身,看也沒看他,踉蹌著朝臥室走去。
趙明遠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知道,有些事無法挽回了。那碗符水或許沒傷身體,但徹底澆滅了蘇晚晴對這個家最后的期待,也在她心上烙下了帶羞辱的傷疤。
05
接連的打擊讓趙明遠和蘇晚晴都累了。他們不再談未來,生活重心完全轉到照顧磊磊和浩浩身上。
他們花很多錢從北京請來好的康復團隊,每周三次上門給孩子做訓練。
蘇晚晴辭去了工作。這個決定很難,那是她奮斗十幾年得到的位置。但面對更需要她的孩子和家庭壓力,她還是選擇了放棄。
“工作以后還有機會,孩子成長的這幾年錯過了就補不回來了。”她對趙明遠說,語氣平靜,眼里有不舍。
趙明遠無法反對,只能更努力工作,試圖用錢彌補這份犧牲。
但蘇晚晴的退讓沒換來家庭平靜。周春華看她辭職回家,更不滿。
“生不出健康孩子,現在工作也沒了,整天守著兩個傻小子有什么用?”她常對趙明遠嘮叨。“我們家業總不能交給那樣的孩子吧?你得想辦法。”
“想辦法?想什么辦法?”趙明遠心煩。“醫生都找遍了,檢查都做了,還能有什么辦法?”
“醫學沒辦法就想別的辦法!”周春華壓低聲音,“我打聽到鄰省有個老中醫,專治女人不孕,調理身體生男孩很靈!你把地址給晚晴,讓她去試試。”
趙明遠覺得荒謬:“媽!晚晴不是懷不上,是孩子生下來有問題!這跟調理身體生男孩有什么關系?別再信這些了!”
“身體底子好了,孩子自然健康聰明!”周春華堅持。“你就是被她迷住了!要我說,趁你們還年輕,不如離了,媽再給你找個身體好家世清的姑娘,我們重新開始。以你的條件,什么樣的找不到?”
“媽!”趙明遠打斷她,聲音顫抖。“這種話別再說!晚晴是我妻子,磊磊浩浩是我兒子,無論他們什么樣,這都不會變!”
他說得堅決,但內心深處,是不是也有過想逃離的念頭?他自己不敢深想。
面對母親的頑固和妻子的消沉,趙明遠感到孤立無援。他和蘇晚晴像兩個平行星球。白天他忙工作麻痹自己,晚上回家蘇晚晴多在書房或客臥。他們交流僅限于孩子吃飯多少、訓練進展、保姆要交代的事。客氣,疏離,像合租的室友。
偶爾深夜,趙明遠會走到兒童房門口。透過門縫,他看到蘇晚晴蜷縮在孩子床邊的躺椅上睡著,眉頭緊皺。他想進去為她披好毯子,想撫平她眉間的褶皺,想像以前那樣抱住她說“一切會好的”。但腳步像被釘住。他不敢。不知該說什么才能穿透她筑起的冰冷的殼。
就在這種僵持中,蘇晚晴意外又懷孕了。看到驗孕棒上兩道紅杠時,她第一反應是冰涼和恐懼。她在浴室地上坐了一個小時。
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它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沒激起希望,反而攪起更深絕望。
她沒立刻告訴趙明遠。直到幾天后孕吐無法掩飾,趙明遠才從保姆表情中察覺。
“晚晴,你是不是又……”他不敢問完,心跳得厲害。
蘇晚晴靠在沙發上,臉色蒼白,輕輕點頭,目光落在空中。
“怎么會……”趙明遠跌坐沙發,雙手插進頭發。“我們明明很小心了……”
浩浩確診后,他們幾乎沒親密接觸,僅有的幾次防護也很到位。可生命就是這樣,越抗拒越意外。
“你打算怎么辦?”趙明遠抬頭,聲音干澀。
要還是不要?這成了比任何商業決策都難的賭局。賭注是他們殘破的婚姻,不堪重負的精神,家庭最后的平衡,和一個可能再次拖他們入地獄的小生命。
“我不知道。”蘇晚晴聲音很輕。“我害怕,明遠,我真的好害怕……”
她肩膀發抖,平靜面具裂開,露出底下深藏的驚惶無助。
趙明遠看著她脆弱的樣子,心像被攥住。他起身走到她身邊,猶豫一下,還是輕輕攬她入懷。
蘇晚晴身體起初僵硬,但很快像再也撐不住,臉埋在他胸口壓抑地哭起來。淚水浸濕他的襯衫。
這是浩浩出生后他們第一次如此親近,也是蘇晚晴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強烈情緒。
趙明遠緊緊抱著她,下巴抵著她發頂,感受她身體的顫抖。這一刻所有隔閡猜疑疲憊似乎暫時褪去,只剩兩個在命運浪潮中相依、恐懼迷茫的溺水之人。
“我們……去美國吧。”趙明遠聽到自己聲音說,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找最好的遺傳學和胎兒醫學專家,用最先進技術徹底檢查清楚。如果……如果這孩子還是不行,我們至少努力到最后,然后……認命。”
蘇晚晴抬頭淚眼朦朧看他。“如果……萬一……是好的呢?”她眼中閃過一絲微弱的不敢相信的希冀。
趙明遠捧住她的臉,擦去淚水。“如果是好的,他就是上天給我們最大的禮物,是照亮這個家的光。”他語氣堅定。“我們就賭這最后一次,好嗎?”
蘇晚晴望向他眼中久違的溫柔堅定,仿佛被注入些許力量。她閉眼深吸口氣,睜開時彷徨少了些。輕輕點頭:“好,就賭最后一次。”
06
去美國的決定很快。趙明遠動用人脈聯系上加州頂尖醫療機構的胎兒醫學中心,預約了知名遺傳學專家米勒博士。為避開周春華反對,他們只說去國外“商務考察散心”,把磊磊浩浩托付給保姆和康復師。
在舊金山的陽光下,趙明遠和蘇晚晴暫時遠離了國內令人窒息的環境。他們住醫院附近安靜的公寓。
最初幾天不習慣這份“寧靜”。沒孩子哭鬧,沒母親嘮叨,沒處理不完的工作。時間變慢變空曠。
他們試著像普通夫妻,一起去超市,蘇晚晴研究食譜做簡單西餐,趙明遠洗碗打掃。傍晚散步,看別人家孩子玩耍,看老夫婦慢跑,看狗追飛盤。誰也不提孩子不提檢查,默默走著,偶爾說天氣或路邊的花。
很快檢查開始了。這次檢查全面深入遠超國內。除了常規項目,還有更先進的染色體微陣列分析、全外顯子組測序、母血胎兒DNA檢測等。
每次檢查前蘇晚晴緊張得吃不下。趙明遠握緊她的手說“沒事的這次準備最充分”,但他手心同樣有冷汗。
等待結果依舊煎熬,但因物理距離遠離和心理上“最后一搏”設定,少了些國內無處不在的壓抑,多了孤注一擲的悲壯。
第一次重要篩查結果“未見明確異常”時,兩人在醫生辦公室長舒口氣,對視看到一絲亮光。隨后幾次關鍵檢查結果也指向積極。
米勒博士謹慎表示:“從目前所有可及的最先進產前診斷技術看,未發現胎兒存在導致嚴重智力障礙的已知問題。胎兒發育參數均正常。”
這些話像強心劑,讓趙明遠和蘇晚晴心中巨石松動,開始滋生出小心翼翼的樂觀。
他們開始允許自己談未來。
“如果是女孩,叫‘玥玥’怎么樣?像月光一樣溫柔。”蘇晚晴摸著自己漸漸隆起的肚子,臉上有久違的柔和光輝。
“男孩呢?”
“男孩……叫‘安安’吧。”蘇晚晴輕聲說。“不求他大富大貴出人頭地,只希望他一生平平安安健康順遂。這就夠了。”
“安安……好,就叫安安。”趙明遠握住她的手。“不管是玥玥還是安安,都會平安健康。”
他們甚至規劃孩子出生后在美國多住段時間,讓孩子在全新無陰影環境成長。討論是否在灣區買小房子,如何平衡工作家庭,將來怎么向磊磊浩浩介紹弟弟妹妹。
這些討論充滿對未來的憧憬,雖仍有隱隱憂慮,但希望的火苗重新在他們死寂已久的心中微弱頑強地燃燒。
孕晚期一次詳細超聲檢查后,技術員微笑說:“看,寶寶在吃手指呢,真是個活潑的小家伙。一切看起來都非常完美。”
屏幕上清晰的小影像在動,仿佛朝他們“揮手”。
蘇晚晴眼淚涌出,這次是喜悅的淚。趙明遠緊摟她肩膀,眼眶發熱。
也許真的熬到頭了。
懷著這樣的期盼,蘇晚晴在加州生下第三個孩子。是個男孩。生產順利,孩子六斤八兩,哭聲嘹亮,皮膚紅潤,活動有力。所有新生兒評分滿分。
護士將清洗包裹好的嬰兒放到蘇晚晴懷中,她看著那張皺巴巴卻鮮活的小臉,淚水再次決堤。是徹底釋放的混合感恩喜悅的淚。
“安安……媽媽的安安……”她低聲呢喃,一遍遍親吻孩子額頭。
趙明遠俯身環抱妻兒,將臉埋在他們中間,肩膀微聳。這個鋼鐵般的男人也流下了如釋重負的淚。
在醫院幾天,他們像所有初為父母的夫妻,手忙腳亂幸福滿滿地學習喂奶換尿布洗澡。安安似乎格外體貼,吃了就睡很少哭鬧,醒時黑亮眼睛骨碌碌轉,對聲音光影反應敏銳。每個細微正常表現都讓他們欣喜若狂。
周春華打越洋電話,聽說生了個“大胖孫子”而且“看起來一切都好”,態度緩和不少,催他們早點帶孩子回國。
一切似乎都在朝美好方向發展。陽光終于穿透烏云,照亮了這個在黑暗中行走太久的家庭。
他們開始辦理回國手續,憧憬著帶健康安安回家,也許這孩子能成為緩和家庭矛盾的紐帶,給磊磊浩浩帶來不同刺激陪伴。
然而命運的殘酷,往往在你最接近幸福時給予最重一擊。
安安六個月時,按約定要做重要嬰幼兒發育評估。這本是常規追蹤檢查,趙明遠蘇晚晴都滿懷信心。
但評估中,資深醫師微微蹙眉,以及安安在一些項目上略顯遲緩的反應,讓他們心慢慢下沉。
隨后腦部影像和更精細神經發育測評,帶來了那個他們最恐懼卻仿佛潛意識中等待的判決。
米勒博士拿著最終報告,臉上有深深遺憾困惑。
“趙先生趙太太,非常遺憾……趙子安的發育評估顯示,他在認知、語言、大運動等多個關鍵領域出現明顯與年齡不符的遲緩。結合腦部影像細微異常……我們不得不認為,他很可能面臨與兩位兄長相似的發育挑戰。”
“這……不可能……”趙明遠聲音干澀無力。“懷孕時所有檢查不都說正常嗎?!”
“我們之前的檢查確實排除了目前醫學已知會導致此類問題的絕大多數因素。”米勒博士語氣歉意。“但人類大腦發育極復雜,仍有大量未知。有些問題可能胎兒期無法被現有技術偵測,直到出生后隨發育進程才逐漸顯現。這很可能是一種極為罕見甚至尚未被明確認識的綜合征或致病機制。”
蘇晚晴抱著安安,一動不動。沒哭沒鬧沒說話。只是低頭怔怔看著懷中玩手指的孩子。臉色蒼白像紙,眼神空洞如深窟,所有生氣光彩剛重建的希望,在這一刻被抽得干干凈凈。
比絕望更可怕的,是希望徹底死亡后的虛無。
他們帶安安如行尸走肉般回國。周春華早早在家等,準備一大堆禮物補品。看到兒子兒媳面如死灰表情,以及懷中漂亮但眼神缺乏靈動光芒的嬰兒,她笑容凍結。
“怎……怎么了?孩子沒事吧?”她小心問,心里已有不祥預感。
趙明遠沒力氣解釋,將英文評估報告摘要扔在茶幾上。
周春華抓起報告,盡管看不懂復雜英文醫學術語,但最后結論部分加粗的“遲緩”、“異常”、“需密切監測”詞匯,以及兒子兒媳絕望神情,已說明一切。
她感到天旋地轉,最后支撐她的柱子也崩塌了。下一秒積攢數年的憤怒失望恐懼怨氣如火山爆發。
她猛摔報告在地,指著蘇晚晴用盡全力尖聲咆哮,聲音扭曲刺耳在整個房子回蕩。
“又是這樣!又是這樣!蘇晚晴!你這個禍害!災星!你到底對我們趙家做了什么?!你到底對我的孫子們做了什么?!”
“三個!三個啊!一個正常的都沒有!你到底是不是人?!你是不是專門來克我們趙家的?!”
“我早就該讓明遠跟你離婚!我早就該把你趕出去!留著你就是留禍根!把我們全家都害慘了!”
污言穢語如骯臟泥漿潑向蘇晚晴。她抱著安安依舊一動不動站著,仿佛那些惡毒話語不是沖她來。眼神飄向遠處無焦點,臉上沒表情,像失去所有感知的蠟像。
趙明遠想阻止母親想護住妻子,但巨大絕望疲憊如潮水淹沒他,連抬手臂力氣都沒有。他只是麻木站著,聽母親咒罵,看妻子死寂,感覺靈魂正一點點碎裂消散。
周春華罵累哭癱在地捶胸頓足。保姆康復師嚇得躲進房間。
最終趙明遠用最后理智打電話叫來父親舊友,一位德高望重長輩,好說歹說才將情緒崩潰的周春華暫時勸回她住處。
喧囂平息。房子死一般寂靜。夕陽余暉照進來染上頹敗金紅色。
蘇晚晴慢慢轉身抱安安,一步一步極緩慢朝兒童房走去。背影孤單筆直,卻透著一股萬物俱寂般的決絕。
趙明遠看她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頹然坐倒沙發捂臉。
為什么?這無聲吶喊再次在心中瘋狂回蕩,連他自己都感到厭倦無力。
為堵住母親未來可能永無休止猜疑,也給自己內心最后一個荒謬不肯死心疑問畫句號,趙明遠幾天后瞞所有人悄悄采集安安唾液樣本,連同自己樣本,分別寄給三家分布不同國家、互無關聯的頂級親子鑒定機構。
他需要最權威無可辯駁結果,來徹底終結某些東西。
一周后,三份分別來自瑞士、新加坡和加拿大的加密報告幾乎同時送達他私人郵箱。
坐在深夜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趙明遠顫抖著手依次點開三份文件。他跳過復雜分析數據圖表,直接看結論。
三份報告格式語言不同,但意思清晰一致冰冷確鑿:
“依據DNA分析結果,極強力支持送檢男性為送檢兒童的生物學父親。”
“確認存在親子關系。”
“親權認定成立。”
三個孩子。三次鑒定。百分之百,都是他的親生骨肉。
趙明遠靠在椅背上仰頭望天花板。辦公室只開一盞臺燈,昏黃光線勾勒他輪廓分明側臉,以及臉上混合荒誕嘲諷解脫更深沉絕望的復雜表情。
他想笑命運的捉弄,笑自己愚蠢,笑這一切無法理喻的荒謬。但嘴角只是無力抽搐一下,最終化作一聲長長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嘆息。
原來從一開始懷疑方向就錯了。錯的不是忠貞,而是某種更神秘可怕、連現代科學都無法窺破的宿命或詛咒。
他關掉電腦,屏幕陷入黑暗映出自己模糊疲憊倒影。
這個由他親手建立曾滿載愛與夢想的家,如今仿佛一座華麗墳墓,埋葬他所有希望,以及他深愛女人的生機。而他被囚禁其中,不知出路在何方。
07
從美國回來后,家里氣氛徹底降到冰點。蘇晚晴辭去最后掛名工作,徹底回歸家庭照顧三個孩子。
她變得異常沉默,幾乎不再開口。每天生活像設定好的程序:清晨起床協助保姆康復師照料孩子洗漱吃飯訓練;中午哄孩子午睡;下午處理家務準備晚餐;晚上給孩子洗澡講故事哄睡。她將所有精力和所剩無幾情感都傾注在孩子身上,仿佛那是她存在于世的唯一意義。
對周春華,蘇晚晴徹底無視。無論婆婆陰陽怪氣諷刺還是故意找茬挑剔,或再提偏方秘術,她都像沒聽見,臉上沒波瀾眼神空洞做自己的事。這種徹底漠視比爭吵更讓周春華挫敗惱怒,但久而久她也覺無趣,加上趙明遠強硬警告她別再生事,家里公開沖突減少,取而代之是更壓抑冰冷的僵持。
趙明遠和蘇晚晴之間陷入詭異“合作”狀態。他們像共同運營特殊護理中心的搭檔,分工明確效率至上,但毫無溫情。必要交流通過簡潔便簽手機信息,或當著保姆面幾句關于孩子身體狀況的交代完成。
他們不再一起吃飯,不再同時出現在客廳,甚至盡量避免走廊迎面相遇。夜深趙明遠睡主臥,蘇晚晴長期睡兒童房隔壁客臥方便夜間照料孩子。那扇主臥門仿佛成了他們之間不可逾越的界河。
趙明遠不是沒想過改變。他試過在蘇晚晴生日時訂她最喜歡的白玫瑰,但她只看一眼讓保姆插進花瓶再無下文。他提出周末帶她和孩子去郊外適合特殊兒童的自然公園散心,她以“孩子累了”或“天氣不好”為由淡淡拒絕。他甚至鼓起勇氣在一個雨夜敲客臥門想和她談談,哪怕說說公司無關緊要的趣事。
門內沉默很久,久到他以為她睡著準備離開時,門開一條縫。蘇晚晴穿睡衣站在門后陰影里,臉上沒表情,只有眼底深重疲憊。“很晚了,明天還要早起帶磊磊做理療,有什么事明天再說吧。”聲音平靜無波,然后輕輕關上門。
那聲輕微落鎖聲像一塊冰砸在趙明遠心上。他知道蘇晚晴的心門關得比這木門更緊更難開啟。她將自己封閉在由母親職責筑成的堡壘里,拒絕了外界所有情感輸入包括他的。
離婚的念頭并非沒出現過。在最絕望時,趙明遠看著形同陌路的妻子,看著三個注定需終生照料未來渺茫的孩子,看著這個只剩責任疲憊的空殼家庭,也會閃過一絲陰暗念頭:結束吧,放過彼此,或許還能各自尋得一點喘息空間。他甚至私下咨詢過律師,了解離婚后財產分割孩子撫養權可能面臨的法律現實問題。
但每次當他看到磊磊在康復師引導下終于學會將一塊積木放進盒子時,那茫然小臉上偶爾閃過的一絲類似“完成”的微光;當他看到浩浩聽到某個熟悉兒歌旋律時手腳會不自覺地輕輕擺動;當他看到襁褓中的安安在蘇晚晴輕柔哼唱中安然入睡,小嘴無意識地咂巴著……
他就知道他做不到。這三個孩子是他們共同的作品,是他們愛情的證明,也是他們苦難的根源。他無法拋棄他們,也無法拋棄那個為他們而幾乎燃盡自己的女人。盡管,那女人可能早已不再需要他。
為尋找一個答案,哪怕只是虛無縹緲的可能性,趙明遠幾乎將自己逼成醫學遺傳學“業余專家”。書房堆滿艱深專業書籍和最新學術論文打印稿,電腦瀏覽器滿是各種罕見病論壇基因數據庫科研機構網頁。他利用出差機會拜訪國內外多位在神經發育障礙和罕見遺傳病領域知名專家學者,帶著他和蘇晚晴及三個孩子盡可能全面的檢測資料,一遍遍咨詢探討。
得到的回答大同小異。“從已知遺傳學檢測看未發現明確致病性變異。”“表型高度相似但病因不明,考慮可能為未知基因或新發突變。”“環境因素不能完全排除但缺乏具體線索。”“這種情況極為罕見,建議納入科研隊列進行長期追蹤研究……”
科研隊列?長期追蹤?這些詞對他毫無意義。他要的不是成為醫學案例,而是能解釋這一切、能讓他和晚晴從“為什么是我們”的夢魘中稍微解脫出來的答案。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準備接受“這就是無法解釋的厄運”時,在一次與一位退休后被返聘、經驗極其豐富的老教授會面中,對方仔細翻閱所有資料并詳細詢問他們生活史、工作環境、飲食習慣、甚至家族遷徙史之后,沉吟許久提出了略微不同的方向。
“趙先生,你們夫妻的基因篩查確實沒發現‘傳統意義上’的遺傳病問題。但現代醫學越來越意識到,有些疾病尤其是復雜的神經發育障礙,可能并非由單一的‘壞基因’引起。”
老教授推推老花鏡緩緩說。
“它可能是多基因微效疊加的結果,也可能與表觀遺傳修飾有關,甚至……可能是生命最早期的發育階段受到了某種特定環境因素的干擾,這種干擾可能不改變DNA序列,但卻影響了基因的表達和細胞的命運走向,最終導致大腦發育的軌跡出現偏差。”
“您的意思是……”趙明遠心跳微微加快。
“我的意思是,問題不一定出在你們傳給孩子的‘藍圖’(基因)上,而可能出在‘施工過程’中。”老教授用了個比喻。
“比如在精子或卵子形成的關鍵期,在受精后的最初幾周,胚胎對環境中的某些因素異常敏感。一些化學物質、藥物、感染、甚至強烈的精神應激,都有可能在不留下永久性基因突變的情況下,干擾正常的發育程序。”
“你們可以仔細回想一下,在準備要第一個孩子也就是磊磊之前的一到兩年,你們兩人尤其是蘇女士,有沒有長期接觸過什么特殊的環境?工作場所有沒有新裝修?有沒有服用過什么特別的藥物或保健品?有沒有經歷過重大的身體或精神創傷?”
老教授的話像一道微弱卻清晰的光刺破了趙明遠眼前厚重的迷霧。他好像抓住了一點什么卻又模糊不清。
環境因素?他和晚晴生活一直規律注重健康。工作環境是頂級寫字樓應該沒問題。藥物?晚晴身體一直很好很少吃藥,備孕前更是謹慎。
創傷……趙明遠猛地想起,在計劃要磊磊的大概一年前,晚晴似乎因為一個持續很久的跨國并購項目壓力極大,有過一段時間的失眠和焦慮,還因此看過一段時間心理醫生,服用過醫生開的助眠和抗焦慮藥物。但那是短期行為,而且是在備孕前很久就停止了。
難道……這個念頭讓他不寒而栗。如果真是那樣,如果原因真的隱藏在某個被忽略的細節里,而那個細節又與他或晚晴的某個選擇、某個經歷有關……那這份沉重的罪責感將如何承受?
調查再次陷入僵局。趙明遠試圖更細致地回憶,甚至私下聯系了蘇晚晴當年看過的那位心理醫生(對方以保護患者隱私為由只確認了確有就診記錄和短期處方,拒絕透露具體細節),也梳理了自己那段時間的工作和生活,并未發現明確異常。私家偵探對蘇晚晴過往的調查也再次確認她感情史簡單清白,與初戀男友徐朗早已斷了聯系,對方已在國外結婚生子。
似乎所有線索都指向了那個令人絕望的結論:無法解釋的罕見悲劇。
家里的氣氛因希望再次燃起又熄滅而變得更加沉重。趙明遠和蘇晚晴之間那層冰似乎結得更厚了。他們就像兩個被困在無邊黑暗中的旅人,明知對方就在不遠處,卻因徹底的寒冷和迷失了方向,連伸出手去觸碰彼此的勇氣都沒有。
這天下午,因為一個棘手的跨國合同談判意外順利提前達成了關鍵條款,趙明遠難得地在日落前就離開了公司。
他沒有立刻開車回家,而是將車開到江邊,一個人坐在堤岸長椅上,看著渾濁江水滾滾東去,看著對岸樓宇逐漸亮起燈火。初秋晚風已帶涼意,吹拂他額前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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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和蘇晚晴剛談戀愛時也常傍晚來散步。那時候江水似乎更清晚風更溫柔。他們會聊很多,有時候什么都不說只是牽著手慢慢走就覺得整個世界都是他們的。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這一切都變了?從磊磊確診開始?從第一次懷疑開始?抑或更早在那些為事業拼命奔波忽略了彼此感受的日子里,某些東西就已悄然改變?他不知道。他只感到深入骨髓的疲憊和孤獨。
天色漸暗。趙明遠起身開車離開江邊。路過市中心那家知名的法式甜品店時他鬼使神差停了車。他還記得蘇晚晴以前很喜歡這家的提拉米蘇,說那里的咖啡酒和馬斯卡彭芝士比例恰到好處帶著“成年人的微醺甜蜜”。他們已經很久沒一起吃過甜品了。
他進店買了份提拉米蘇小心翼翼打包好。提著精致小盒子坐回車里時趙明遠心里忽然生出一絲微弱近乎卑微的期待。或許今晚可以試著和她一起吃?或許可以借著這份她曾經喜歡的甜點打破一點堅冰,哪怕只是說一句“今天公司的事挺順利的”也好。
車子緩緩駛入小區地下車庫。停好車他沒有立刻下車,又在昏暗車廂里坐了幾分鐘調整呼吸表情,試圖讓緊繃一天的面部肌肉放松下來,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疲憊絕望。
然后他拿起蛋糕盒子乘電梯上樓。用鑰匙打開家門里面一片安靜。這個時間保姆應該帶磊磊浩浩在小區兒童康復室做晚間感覺統合訓練。母親周春華最近迷上社區老年大學山水畫班晚上常有活動估計還沒回來。只有玄關一盞感應燈亮著溫暖光暈映照光可鑒人大理石地面。
趙明遠輕輕換好拖鞋將公文包放門口柜子上。他正想開口喊一聲“晚晴我回來了”,聲音卻卡在喉嚨里。因為他聽到從書房虛掩的門縫里傳出了蘇晚晴的聲音。她在打電話。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他從未聽過的極其壓抑的哽咽和顫抖,仿佛正承受巨大痛苦卻又拼命克制著。
趙明遠的心莫名一緊。一種復雜預感涌上心頭混雜疑惑擔憂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陰暗警惕。是誰的電話能讓她如此情緒失控?是她父母?還是……某個他不知道的人?
他下意識放輕腳步屏住呼吸如同一個卑劣的竊聽者慢慢靠近那扇虛掩的書房門。門縫里透出書桌臺燈昏黃的光。蘇晚晴背對門口坐在書桌前單手撐額頭另一只手緊緊握著手機。她顯然沒察覺他回來。
斷續的帶著濃重鼻音和哭腔的話語從門縫里飄出來字字句句如同淬了冰的釘子狠狠鑿進趙明遠耳膜——
“我真的……再也撐不下去了……”
“每一天……都像在煉獄里……”
“他們都不知道……我有多恨……恨我自己……”
“如果當初……如果當初我沒有……”
聲音在這里陡然中斷變成了更加壓抑破碎的抽泣仿佛提到了某個禁忌的無法言說的關鍵。
趙明遠渾身劇震血液剎那間似乎全部沖向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手中蛋糕盒“哐當”一聲滑落在地。精致包裝摔開那塊精心挑選的提拉米蘇跌出來奶油和可可粉濺了一地一片狼藉。但他已完全顧不上。
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阻擋住那聲幾乎脫口而出的驚駭抽氣眼睛死死盯著門縫里那個顫抖的絕望的背影。
一個荒謬絕倫卻又冰冷徹骨足以將他徹底擊垮的念頭如同驚雷般在他腦海中轟然炸開瞬間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思考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