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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武帝夜探長門宮,驚見荒草廢墟,衛子夫坦言:姐姐早已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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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墨,重重壓在未央宮的飛檐之上。

      五更的梆子聲穿過層層宮墻,已然微弱得如同嘆息。

      年近花甲的漢武帝劉徹又一次從夢中驚醒,冷汗浸濕了中衣。

      夢里沒有千軍萬馬,沒有宏圖霸業,只有一片望不到盡頭的荒草。

      荒草深處,立著一座破敗的宮門,匾額上“長門”二字斑駁得幾乎難以辨認。

      風中似乎傳來幽幽的哭泣,又像是某種執拗的低語,反復吟誦著他刻意遺忘的篇章。

      他坐起身,值夜的宦官韓石頭立刻悄無聲息地近前,遞上一盞溫熱的安神湯。

      劉徹沒有接,只是望著窗外沉沉的黑暗,問道:“長門宮……如今是何光景?”

      韓石頭的身子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垂首恭敬答道:“回陛下,那里久無人居,想是……有些荒涼了。”

      這片刻的遲疑,未能逃過帝王銳利的眼睛。

      劉徹不再追問,揮手讓他退下。

      殿內重歸寂靜,唯有燭火搖曳,將他鬢邊的白發映照得愈發清晰。

      長門宮,陳阿嬌。

      這兩個名字,連同那篇字字泣血的《長門賦》,已被他塵封在記憶最深處多年。

      為何今夜會突然入夢?且如此清晰,如此……不祥。

      他想起傍晚時,皇后衛子夫前來問安,眉眼依舊溫婉,言語依舊體貼。

      可當他無意間提起先帝舊事時,她端茶的手指,似乎微微顫了一下。

      還有那個在宮廷角落清掃的老宦官周金山,昨日見他經過,竟慌得打翻了水桶,口中喃喃著什么“冷宮”、“冤魂”。

      這些零碎的片段,此刻在夢中荒草的映襯下,忽然變得刺眼起來。

      他統治著萬里江山,掌控著無數人的生死,卻在此刻,感到一絲寒意正沿著脊柱悄然爬升。

      陳阿嬌,他的表姐,他的第一任皇后,那個曾驕縱跋扈、最終被他廢黜長門的女人。

      她真的只是在那座冷宮中郁郁而終嗎?

      韓石頭的遲疑,衛子夫的微顫,周金山的驚恐……這些細微的波瀾,似乎都在指向一個被精心掩埋的答案。

      而那個答案,或許就藏在那座荒草萋萋的宮門之后。

      劉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涌的不安。

      他需要知道真相,哪怕那真相會揭開舊日的瘡疤,甚至動搖他深信不疑的某些東西。

      夜色還濃,但一個決定已然在他心中生根。

      他要去長門宮,親自去看一看。



      01

      建章宮寢殿內,龍涎香的氣息濃郁得幾乎化不開。

      劉徹靠在榻上,雙目緊閉,眉頭卻緊緊鎖成一個川字。

      夢魘的余波仍未散去,那荒草的觸感仿佛還纏繞在指尖,帶著陰冷的濕氣。

      他看見年輕的陳阿嬌站在長門宮前,穿著廢棄那日的鳳冠霞帔,眼神不再是記憶中的怨毒,而是空洞的死寂。

      她張著嘴,沒有聲音,但劉徹卻清晰地“聽”見了《長門賦》的句子。

      “懸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

      那賦文是司馬相如的手筆,辭藻華美,卻字字如針,扎在他心上。

      當年,阿嬌的母親館陶長公主將此賦呈于他面前,希望他能念及舊情。

      他讀了,卻只是冷笑,認為那是廢后不甘的哀鳴,是企圖動搖他權威的工具。

      他下令將長門宮守得更緊,供給削減,他要讓那個女人徹底明白,帝王的恩寵一旦收回,便是萬丈深淵。

      可現在,夢中阿嬌那無聲的吟誦,配上那荒蕪的庭院,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心悸。

      “陛下,可是夢魘了?”韓石頭的聲音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響起。

      劉徹緩緩睜開眼,看著這個跟隨自己多年的老宦官。

      韓石頭低眉順眼,臉上是恰到好處的擔憂。

      但劉徹捕捉到了,在他開口前那一瞬,對方眼底飛快掠過的一絲慌亂。

      “朕夢到了長門宮。”劉徹的聲音帶著剛醒時的沙啞,目光卻銳利地盯住韓石頭。

      韓石頭的身子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隨即穩住了,恭敬道:“那等不祥之地,陛下龍體為重,不宜多想。”

      “不祥?”劉徹坐直了身子,“一座廢棄的宮苑,何來不祥之說?除非……那里真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他的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韓石頭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他抬起袖子輕輕擦拭,強笑道:“陛下說笑了,宮廷之內,自有皇氣鎮守,哪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只是那長門宮久無人氣,難免陰冷,老奴是怕寒氣侵擾了陛下。”

      “哦?只是陰冷嗎?”劉徹端起旁邊微涼的安神湯,呷了一口,目光卻未從韓石頭臉上移開,“朕記得,陳后是在元朔五年春末歿的吧?那時節,天氣該是暖和了。”

      韓石頭的手指蜷縮了一下,聲音更低了:“陛下記得清楚,確是元朔五年春末。”

      “怎么歿的?”劉徹放下茶盞,發出清脆的磕碰聲,“朕當年似乎未曾細問。”

      殿內的空氣仿佛凝滯了。

      韓石頭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以頭觸地:“陛下!廢后陳氏乃罪廢之身,其歿乃天命,詳情……詳情老奴亦不甚清楚,當時一應事務,皆由……皆由宮中舊例處置。”

      “宮中舊例?”劉徹重復著這四個字,語氣莫測,“即便是廢后,也是朕曾經冊封的皇后。她的喪儀,就按‘舊例’草草辦了?”

      韓石頭伏在地上,不敢抬頭,聲音帶著顫抖:“當時……當時衛皇后殿下體恤圣心,言陛下正值對匈用兵之際,不宜為前朝舊事煩憂,故……故一切從簡。”

      “衛皇后……”劉徹的目光投向殿外朦朧的天色,衛子夫那張溫良賢淑的臉龐在腦海中浮現。

      他記得阿嬌去世的消息傳來時,衛子夫確實在他身邊,溫言軟語地勸慰,說阿嬌在長門宮亦是郁郁寡歡,如今去了,或許是一種解脫。

      他還記得,自己當時似乎松了口氣,仿佛卸下了一個包袱。

      如今想來,那份“解脫”,是否來得太過輕易?

      “起來吧。”劉徹揮了揮手,語氣緩和了些許,仿佛剛才的質問只是一時興起,“朕隨口問問,都是陳年舊事了。”

      韓石頭如蒙大赦,顫巍巍地爬起來,仍是弓著身子。

      “去傳朕的旨意,朕今日有些疲乏,早朝暫歇。讓衛皇后不必過來請安了,朕想靜一靜。”

      “喏。”韓石頭應聲,幾乎是倒退著出了寢殿。

      看著他那略顯倉皇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劉徹眼中的疑慮卻更深了。

      韓石頭是他的心腹,掌管宮內諸多秘辛,行事向來沉穩,今日的反應,實在有些失常。

      僅僅是因為提及了廢后和長門宮嗎?

      還是因為,那里真的藏著什么他都不知道的秘密?

      劉徹重新躺下,卻毫無睡意。

      長門宮,陳阿嬌,《長門賦》……這些被他刻意遺忘的人和事,像潮水般涌回腦海。

      他想起最后一次見阿嬌,是在長門宮的宮門前。

      她跪在冰冷的石板上,扯著他的袍角,哭喊著:“徹兒,你看在我們自幼一起長大的情分上,看在姑母的面上……”

      他當時是怎么做的?他冷冷地抽回了袍角,對左右吩咐:“看緊她,沒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

      他甚至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那時,他正寵愛著衛子夫,衛青、霍去病等將領在戰場上勢如破竹,大漢國勢日隆。

      一個驕橫無禮、多年無子且企圖巫蠱詛咒皇帝的廢后,在他眼中,已是毫無價值的棄子。

      她的眼淚和哀求,只讓他感到厭煩。

      如今,幾十年過去,他垂垂老矣,衛子夫容顏不再,衛青、霍去病早已病故,太子劉據亦在巫蠱之禍中喪生。

      環顧四周,他擁有了無上權力,卻也失去了太多。

      夜深人靜時,那些被他犧牲、拋棄的人和事,是否會化成夢魘,回來尋他?

      阿嬌的死,真的只是“郁郁而終”那么簡單嗎?

      韓石頭的慌張,衛子夫當年的“體恤”,還有那個老宦官周金山莫名的恐懼……

      這些線索碎片,在他心中慢慢拼湊,指向一個他不敢深想的可能性。

      他必須查清楚。

      不是為了阿嬌,或許,只是為了他自己那顆日益不得安寧的心。

      02

      辰時末,建章宮的書房內已然通明。

      劉徹換上了常服,坐在案前,卻無心批閱那堆積如山的奏章。

      他面前攤開的是一卷《史記》,目光卻落在虛處,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紫檀木的桌面。

      “陛下,韓常侍來了。”小宦官在門外低聲通傳。

      “讓他進來。”劉徹收回心神,神色恢復了一貫的威嚴。

      韓石頭躬身走了進來,步履比清晨時沉穩了許多,臉上的驚慌也已褪去,換上慣有的恭順。

      “奴婢參見陛下。”

      “起來吧。”劉徹示意他近前,語氣隨意地問道,“石頭,你跟了朕多少年了?”

      韓石頭微微一愣,隨即答道:“回陛下,自陛下即位之初,奴婢就在身邊伺候,算來……已有四十余載了。”

      “四十多年……”劉徹喟嘆一聲,目光似乎有些悠遠,“時間過得真快。

      朕還記得你剛來時,還是個半大的小子,做事毛手毛腳,差點打翻了父皇賞賜的玉如意。”

      韓石頭臉上露出追憶的神色,帶著幾分感慨:“陛下記性真好。若非陛下寬宏,奴婢早已沒了性命。這些年,奴婢時刻不敢忘陛下恩德。”

      “恩德……”劉徹輕輕重復了一句,話鋒陡然一轉,“既是老人,對宮中舊事想必知之甚詳。

      朕近來時常夢到早年光景,想起一些故人。

      你與朕說說,當年陳后在長門宮時,情形究竟如何?”

      韓石頭剛剛放松的神經瞬間又繃緊了。

      他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詞句:“陛下,廢后陳氏……在長門宮時,初時還有些舊日脾氣,時常斥責宮人,后來……后來便漸漸沉寂了。”

      “沉寂?”劉徹端起茶杯,用杯蓋輕輕撥弄著浮沫,狀似無意地問,“長門宮雖為冷宮,一應用度,按制也不該短缺。她身邊當時還有多少人伺候?”

      “這……”韓石頭咽了口唾沫,“起初尚有十余宮人,后來……后來衛皇后執掌六宮,言宮中用度緊張,且長門宮既無主子,不必留用許多人,便……便陸續裁撤了一些。”

      “裁撤了一些?”劉徹抬眼看他,目光平靜,卻讓韓石頭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裁撤至幾人?最后又是誰在照顧陳后起居?”

      韓石頭的額頭又開始冒汗:“具體人數……奴婢年邁,記不甚清了。

      似乎……似乎最后只留了兩個粗使的老宮人。

      至于起居……廢后當時心氣已失,大抵……大抵也是自己照料吧。”

      “自己照料?”劉徹的聲音冷了幾分,“我大漢的廢后,即便被黜,也曾母儀天下,最終竟落得要自己照料起居?韓石頭,你這差事是怎么當的?”

      韓石頭噗通一聲再次跪倒,聲音發顫:“陛下息怒!當時……當時衛皇后總理六宮,此類事宜皆由皇后殿下裁定,奴婢……奴婢人微言輕,不敢置喙啊!且陛下當時專注于朝政與邊事,奴婢……奴婢也不敢以此等瑣事煩擾圣心……”

      “瑣事?”劉徹將茶杯重重頓在案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一國之后,哪怕是廢后,其生死榮辱,在你眼中竟是瑣事?”

      “奴婢失言!陛下恕罪!”韓石頭磕頭不止,心中叫苦不迭。

      他深知陛下晚年疑心日重,此刻若一個回答不慎,便是殺身之禍。

      可當年長門宮之事,水深難測,牽扯到如今的衛皇后,他如何敢直言?

      劉徹看著腳下抖成一團的韓石頭,心中的疑云愈發濃重。

      韓石頭的反應,絕不僅僅是害怕觸怒他那么簡單。

      那是一種更深層次的恐懼,仿佛在懼怕著某個不能言說的秘密被揭開。

      “罷了,起來吧。”劉徹壓下火氣,語氣放緩,“朕并非怪你。只是忽然想起,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畢竟是朕的表姐,自幼相識。”

      韓石頭戰戰兢兢地爬起來,不敢接話。

      劉徹沉默片刻,又問道:“陳后去世前,可曾有過什么異常?或是……留下什么話?”

      韓石頭努力回憶著,搖了搖頭:“據當時看守的宮人回報,廢后最后那段時日,十分安靜,常常一人獨坐,或是……對著宮墻喃喃自語,也聽不清說些什么。

      去世時,也很平靜,是清晨被發現的……”

      “喃喃自語?”劉徹捕捉到這個細節,“可知她念叨什么?”

      “離得遠,聽不真切……”韓石頭遲疑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好像……好像隱約聽到過‘賦’、‘金屋’之類的詞……”

      《長門賦》!金屋藏嬌!

      劉徹的心猛地一沉。

      那個他年少時“若得阿嬌作婦,當作金屋貯之”的戲言,最終成了阿嬌一生悲劇的注腳。

      而那篇《長門賦》,更是她試圖挽回君心的最后努力。

      難道直到生命盡頭,她還在執著于這些嗎?

      “負責處理陳后喪儀的是誰?”劉徹追問。

      “是……是當時的少府丞王順,還有……還有皇后宮中的掌事女官馮玉貞協同辦理。”

      馮玉貞?劉徹記得這個女人,是衛子夫從平陽侯府帶進宮的老人,做事干練,深得衛子夫信任。

      “馮玉貞如今可在宮中?”

      “在的。她如今是宮中頗有資歷的女官,掌管一部分宮人調度。”

      “嗯。”劉徹不再追問,揮了揮手,“朕知道了,你退下吧。今日朕問你的這些話,不必對外人提起。”

      “奴婢明白,奴婢告退。”韓石頭如釋重負,連忙躬身退出。

      書房內重歸寂靜。

      劉徹走到窗前,看著窗外庭院中開始泛黃的樹葉。

      秋意已深。

      韓石頭的話,看似回答了問題,實則避重就輕,關鍵之處皆推說記不清或是由衛皇后裁定。

      這更印證了他的猜測:陳阿嬌在長門宮的最后歲月,絕非“郁郁而終”四字可以概括。

      那個名叫馮玉貞的女官,或許是一個突破口。

      還有衛子夫……他的皇后,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究竟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

      他需要更謹慎地查探。

      畢竟,衛子夫不僅是皇后,還是已故大將軍衛青的姐姐,是太子劉據的母親(雖劉據已故,但其孫猶在)。

      牽一發而動全身。

      但帝王的尊嚴和內心深處那莫名的不安,驅使著他必須弄清真相。

      他轉身回到案前,提筆寫下了一道手諭:調閱元朔年間長門宮一應用度及人員記錄。

      他倒要看看,那些被塵封的卷宗里,究竟藏著怎樣的秘密。



      03

      將近午時,皇后衛子夫還是來了建章宮。

      她穿著一身藕荷色的常服,未施過多粉黛,發間只簪了一支簡單的玉簪,顯得素凈而溫婉。

      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痕跡,卻不掩其端莊氣質。她親手提著一個食盒,步履從容地走進書房。

      “聽聞陛下晨起不適,未曾早朝,妾身心中掛念,特燉了參湯過來。”衛子夫的聲音柔和,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

      劉徹放下手中的朱筆,抬頭看她。

      陽光從窗欞透入,在她身后勾勒出一圈光暈。眼前的婦人,與記憶中那個來自平陽侯府、歌喉婉轉、舞姿輕盈的少女,已然判若兩人。

      幾十年夫妻,共同經歷了無數風雨,養育了子女,也見證了彼此容顏的老去和野心的膨脹。

      “有勞皇后了。”劉徹語氣平淡,指了指旁邊的坐榻,“坐吧。”

      衛子夫將食盒交給一旁的宮女,優雅地坐下,目光快速掃過劉徹的臉龐,輕聲問道:“陛下臉色似乎有些疲憊,可是昨夜未曾安睡?”

      “嗯,做了個夢。”劉徹端起宮女奉上的參湯,輕輕吹了吹氣,“夢到了一些舊事,關于長門宮,還有……陳阿嬌。”

      他說話時,目光看似落在湯碗里,眼角的余光卻緊緊鎖住衛子夫。

      他清晰地看到,在聽到“長門宮”和“陳阿嬌”的瞬間,衛子夫放置在膝上的手,指節微微收緊了一下。

      雖然她臉上的表情依舊溫婉,甚至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感傷。

      “長門宮……陳后姐姐……”衛子夫輕輕嘆息一聲,語氣帶著幾分物是人非的悵惘,“那都是多少年前的往事了。陛下怎么突然夢到這些?”

      她的反應很快,幾乎無懈可擊。但那一瞬間的細微緊繃,沒能逃過劉徹的眼睛。

      “許是年紀大了,近來總愛回想過去。”劉徹喝了一口參湯,味道醇厚,是熟悉的手藝,“忽然想起,阿嬌去世時,正是你打理六宮事務。

      她身后事,辛苦你了。”

      衛子夫垂下眼簾,語氣更加柔和,甚至帶著一絲自責:“陛下言重了,那是妾身分內之事。

      只是……想起陳后姐姐最終那般境遇,妾身心中亦是不忍。

      雖說她當年行差踏錯,惹怒陛下,但畢竟……唉,如今想來,若當時能多勸慰陛下幾句,或許……”

      她的話語頓住,留下無限的惋惜,將一個善良、念舊、甚至有些自責的皇后形象塑造得淋漓盡致。

      若在以往,劉徹或許會被她這番言辭打動。但此刻,結合韓石頭的異常和夢中的不安,他只覺得這完美無缺的表象下,透著一股寒意。

      “她去世前,可曾有過什么心愿?或是……留下什么話給朕?”劉徹放下湯碗,看似隨意地問道。

      衛子夫抬起眼,目光清澈地看著劉徹,輕輕搖頭:“陳后姐姐在長門宮最后那段時日,心思郁結,極少與人言語。

      負責照看的宮人回報,她時常精神恍惚,有時哭,有時笑。

      去世前,并未留下什么遺言。

      妾身想著,她或許……是對陛下心中有愧,亦或是……已然心灰意冷了吧。”

      精神恍惚?心灰意冷?

      劉徹想起韓石頭提到的“喃喃自語”,以及“賦”和“金屋”這樣的詞。

      若真的心灰意冷,為何臨終還念著這些?

      衛子夫的話,與韓石頭有所出入,雖然細微,卻更顯可疑。

      “朕今日問起韓石頭一些舊事,他倒是推說記不清了,只說一應事務都由皇后你裁定。”劉徹語氣平淡,卻帶著試探。

      衛子夫微微一笑,那笑容坦蕩而略帶無奈:“韓常侍是謹慎人。

      長門宮之事,畢竟是宮闈舊事,且涉及廢后,他不敢多言也是常理。

      妾身當時掌管六宮,諸多瑣事確實需由妾身決斷。

      陛下也知道,那時朝廷正對匈奴用兵,國庫吃緊,宮中用度亦需節儉。

      長門宮……妾身也是按制辦理,或許有不夠周全之處,但絕無怠慢之心,還望陛下明鑒。”

      她的話合情合理,將削減用度歸結于國家大事和制度,將自己摘得干干凈凈,反而顯得劉徹此時的追問有些小題大做。

      劉徹看著她,一時無言。

      眼前的衛子夫,滴水不漏。她太了解他了,知道如何用家國大事、用體貼入微來化解他的疑慮。

      若他再追問下去,倒顯得他沉溺舊事,不顧大局了。

      “朕并無他意,只是隨口問問。”劉徹最終擺了擺手,“參湯很好,皇后有心了。”

      衛子夫仔細觀察著劉徹的神色,見他似乎并未深究,心下稍安,柔聲道:“陛下龍體要緊,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妾身不打擾陛下休息了。”

      她起身,行禮告退,姿態依舊優雅從容。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劉徹臉上的平靜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陰沉。

      衛子夫表現得越完美,他心中的疑竇就越深。

      她急于將長門宮之事定性為“宮闈舊事”、“按制辦理”,并抬出國用緊張的理由,分明是在堵他的嘴。

      還有那句“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聽起來是勸慰,此刻在他耳中,卻像是一種警告,或者說,是希望他不要再追查下去。

      她到底在隱瞞什么?

      難道陳阿嬌的死,真的與她有關?

      一個更可怕的念頭浮現在劉徹腦海:如果阿嬌并非自然死亡,而是……死于非命?

      而主導這一切的,會是這個在他面前溫婉賢淑了數十年的皇后嗎?

      劉徹感到一陣寒意。

      他需要證據,需要找到當年真正知情的人。

      那個馮玉貞,還有……或許應該去見見那個在宮廷角落清掃、聽到“長門宮”就驚慌失措的老宦官周金山。

      真相,或許就藏在那些被遺忘的角落和沉默的宮人之中。

      04

      午后,劉徹摒退了隨從,獨自一人在宮中信步。

      秋日的陽光帶著暖意,灑在朱紅的宮墻和金色的琉璃瓦上,卻驅不散他心頭的陰霾。

      他不知不覺走到了宮廷西側一處較為偏僻的院落附近。

      這里靠近永巷,住的多是些低等宮人或年老的內侍,比起未央、長樂等主要宮區的富麗堂皇,這里顯得簡陋而冷清。

      一陣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哼唱聲隨風飄來,調子古怪而蒼涼,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哀傷。

      劉徹循聲望去,只見一個頭發花白、背影佝僂的老宦官,正拿著一把破舊的掃帚,有一下沒一下地清掃著落葉。

      正是他昨日見過的那個周金山。

      老宦官似乎并未察覺到皇帝的到來,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低聲哼唱著:“……長門閉……恩情絕……金屋冷……賦空疊……秋風起……紙灰飛……”

      歌詞含糊不清,但那“長門”、“金屋”、“賦”幾個詞,卻像針一樣扎進劉徹的耳朵里!

      他猛地停下腳步,心臟驟縮。

      這老宦官唱的是什么?是巧合,還是……

      他悄無聲息地走近。

      周金山終于察覺到有人,停下哼唱,惶恐地轉過身。當他看清來人是皇帝時,嚇得魂飛魄散,扔掉掃帚,撲通跪倒在地,渾身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奴……奴婢叩見陛下!奴婢不知陛下駕到,驚擾圣駕,罪該萬死!”他的聲音嘶啞,充滿了恐懼。

      劉徹沒有立刻叫他起來,只是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花白的頭頂,沉聲問道:“你剛才唱的是什么?”

      周金山伏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奴婢……奴婢胡言亂語,污了圣聽,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朕問你,唱的是什么?”劉徹的語氣加重,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周金山抖得更厲害了,幾乎要癱軟在地,帶著哭腔道:“是……是奴婢老家那邊的……的野調,上不得臺面……”

      “野調?”劉徹冷笑一聲,“朕聽著,倒像是唱的長門宮舊事。

      ‘長門閉’、‘金屋冷’、‘賦空疊’……周金山,你曾在竇太后宮中伺候,對長門宮那位舊主,知道些什么?”

      “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周金山猛地抬起頭,老淚縱橫,臉上是極度的驚恐,“陛下明鑒!奴婢早已不在長樂宮當差,長門宮的事,奴婢一概不知啊!”

      他的反應過于激烈,反而顯得欲蓋彌彰。

      劉徹蹲下身,目光銳利如刀,直視著周金山渾濁的雙眼:“你怕什么?朕只是問問舊事。

      你方才唱到‘紙灰飛’,是何意?難道長門宮里,還燒過什么不該燒的東西?”

      “沒有!沒有!”周金山像是被燙到一樣,連連擺手,眼神躲閃,“是奴婢唱錯了!是……是奴婢年紀大了,糊涂了,胡編亂造的……”

      劉徹看著他這副模樣,心知再逼問下去,恐怕也問不出什么,反而可能把他嚇出個好歹。

      他站起身,語氣放緩了些:“起來吧。朕不過隨口一問,看把你嚇的。好好當你的差。”

      “謝陛下!謝陛下不罪之恩!”周金山如蒙大赦,顫巍巍地爬起來,卻依舊不敢抬頭。

      劉徹不再看他,轉身離開。

      走出很遠,他還能感覺到背后那道驚懼的目光。

      周金山的反應,比韓石頭更加不堪。那首詭異的哼唱,絕不是什么野調,分明是意有所指!

      “長門閉,恩情絕,金屋冷,賦空疊,秋風起,紙灰飛……”

      這像是一首概括了陳阿嬌悲劇命運的挽歌。

      尤其是最后一句“紙灰飛”,讓他心生不祥的聯想。是燒了《長門賦》的稿紙?還是……祭奠時的紙錢?

      無論是哪種,都暗示著長門宮曾發生過不為人知的事情。

      這個周金山,一定知道些什么,而且他恐懼的,不僅僅是皇帝,似乎還有別的、更可怕的東西。

      劉徹的心情更加沉重。

      他原本只是因一個噩夢而感到不安,但現在,種種跡象表明,陳阿嬌的死,恐怕真的另有隱情。

      而這一切,似乎都隱隱指向了現今的皇后,衛子夫。

      他需要看到更實在的東西。

      回到建章宮,他秘密召見了負責保管宮廷檔案的官員。

      “將元朔元年至元朔五年,所有關于長門宮用度支出、人員調配的記錄,給朕調出來。要快,要全。”

      “喏!”官員領命而去。

      劉徹坐在暗處,手指輕輕敲擊著扶手。

      他希望是自己多心了,希望那些塵封的卷宗能證明,一切都只是他年老多疑的錯覺。

      但他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在說:真相,往往比想象的更加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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