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我72歲的癡呆父親,王德忠,正襟危坐。
當那盤“清蒸大明蝦”端上來時,全桌人的筷子都動了起來。
父親的眼睛突然亮了。
他那雙渾濁的眼睛死死盯住那盤蝦,趁著眾人推杯換盞的間隙,他那雙因為常年勞作而布滿老繭、此刻卻微微顫抖的手,笨拙地探了出去。
他沒有用筷子,他直接用手,抓起了兩只最大的、還冒著熱氣的大蝦。
他沒有往自己嘴里塞。
他緊張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做出了一個讓全桌人目瞪口呆的動作——他掀起自己那件新外套的口袋,把那兩只滾燙、滴著湯汁的大蝦,徑直塞進了兜里。
“哎喲!”
“我的天!”
一瞬間,音樂都好像停止了。
父親似乎怕被人搶走,又迅速抓了兩只,塞滿了他那個油乎乎的口袋。
他一邊塞,一邊用那含混不清的聲音喃喃自語,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告訴別人:
“我兒子……小峰……他愛吃……”
所有親戚鄙夷、嘲笑、看熱鬧的目光,像針一樣扎在我背上。
我,王峰,三十五歲,一個外人眼里“被傻子父親拖垮”的普通男人,在這一刻,眼淚差點涌出來。
![]()
01
三天前,我正在公司加班,接到了二叔王德海的電話。
“喂,小峰啊!干嘛呢?”二叔那標志性的、透著精明和虛偽的聲音傳了過來。
“二叔,我上班呢。有事嗎?”我捏了捏眉心,對這個電話本能地反感。
“哎呀,上班!上班能掙幾個錢?”他在那頭嗤笑一聲,“周六,我七十大壽,在富貴門,你可一定要來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
富貴門,全城最貴的酒樓之一。他這是在炫耀。
“二叔,我……”
“你別說不來!”他立刻打斷我,“你堂哥、堂姐,你那些表姑表舅,全家都來!你不來,是不給你二叔面子!”
我沉默了。自從三年前父親“中風”癡呆后,我就極少參加這種家族聚會。因為我知道,那不是聚會,那是對我和我父親的“公開處刑”。
“行,二叔,我一定到。”我應了下來。
“哎,這就對了嘛!”二叔的語氣緩和下來,接著,他裝作不經意地補了一句,“對了,把你爸……也帶上吧。”
我握著電話的手猛然收緊:“二叔,我爸他……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二叔的聲音又拔高了,“那是我大哥!我七十大壽,他當大哥的能不來嗎?再說了,他那病,在家里悶著也是悶著,出來沾沾喜氣,沒準兒就好了呢!哈哈哈!”
他的笑聲讓我感到一陣惡寒。
“行了,就這么定了啊!記得給你爸穿體面點!掛了!”
“嘟……嘟……嘟……”
我聽著手機里的忙音,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炫耀他的風光,順便用我父親的“癡傻”來襯托他的“精明”和“兒孫滿堂”。這就是他王德海的目的。
我靠在冰冷的墻上,腦子里閃過三年前的那個雨夜。我深吸一口氣,撥通了另一個號碼。
“喂,劉律師,王德海那邊有動靜了。他要辦七十大壽,就在周六。”
電話那頭的劉律師聲音沉穩:“王總(他習慣這么叫我,雖然我早不是‘總’了),我們的證據鏈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周六,是個好時機。他最得意的時候,就是摔得最慘的時候。”
“不,”我打斷了他,“周六還不行。我要讓他……再多得意兩天。”
02
周六早上,我特意起了個大早。
我爸王德忠,正坐在陽臺的小板凳上,對著一盆吊蘭發呆。陽光照在他花白的頭發上,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
“爸,今天咱們出去吃飯。”我輕聲說。
他沒反應,還是呆呆地看著。
“爸?吃飯。”我又說了一遍,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這才渾濁地轉過頭,看了我半天,露出了一個孩子氣的笑:“……吃飯?”
“對,吃大餐。我給你買了新衣服,咱們換上,帥帥地出門。”
我拿出那件深藍色的夾克外套。這是我昨天剛買的,料子很舒服。
我耐心地給他脫下舊的,換上新的。
剛穿上,父親就注意到了衣服兩側的大口袋。他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把兩只手插進兜里,又拿出來,來來回回,樂此不疲。
“口袋……口袋……”他含混不清地念叨著。
“爸,怎么了?喜歡這口袋?”我笑著給他整理領子。
他抓住我的手,指著那個口袋,很認真地說:“裝……裝東西。”
“你想裝什么啊?”
“裝……好東西。”他傻笑著,然后又低頭,專心致志地撫摸著那個口袋,仿佛那是什么寶貝。
我當時沒在意。
我只覺得一陣心酸。我爸,王德忠,年輕時是十里八鄉有名的能人。他會修農機,會看圖紙,腦子比誰都活。當年他靠著倒騰建材,成了全村第一個“萬元戶”,把我送進了城里最好的學校。
他常說:“小峰,爸沒文化,但爸的兒子要有出息。你只管念書,天塌下來,爸給你頂著。”
天,沒塌。
是二叔王德海,在我爸的“天”上,鉆了個窟窿。
三年前,我爸“突發中風”,等我從外地趕回來,他就已經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醫生說,是腦血管堵塞,傷到了神經,恢復的可能性……很小。
從那天起,他就不再是王德忠,他成了“老傻子”。
而我,也從“王總”,變成了“老傻子”的兒子。
我看著他寶貝那個口袋的樣子,強忍著眼淚:“爸,走吧,咱們去吃飯。”
“……吃飯。裝東西。”他站起來,還不忘拍拍他的口袋。
03
“富貴門”酒樓,名不虛傳。大紅地毯,水晶吊燈,門口的迎賓小姐個個高挑漂亮。
二叔王德海穿著一身暗紅色的唐裝,滿面紅光,正和一群親戚吹噓他剛從海南買的別墅。
“哎呀,德海,你可真有福氣!兒子出息,孫子也上重點了!”
“哪里哪里,一般般!哈哈哈!”
他一抬頭,看到了我和我爸。
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了一下,但立刻又堆滿假笑:“哎喲!大哥!小峰!來啦來啦!快進來!”
他大聲的嚷嚷,讓整個包間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們身上。
我爸顯然被這陣仗嚇到了,他往我身后縮了縮,抓緊了我的衣角。
“這就是大哥啊?哎,三年前看著還挺精神的,怎么……”
“噓!小點聲,中風了,傻了!”
“嘖嘖,可憐。小峰也慘,被這么個爹拖累了。”
親戚們的竊竊私語像蒼蠅一樣往我耳朵里鉆。
二叔拉著我們,故意把我們安排在了他那一桌,正對著所有人。
“來,大哥,坐這兒!這是主座!你是大哥,你得坐!”他把我爸按在椅子上。
我爸像個木偶一樣坐下,局促不安地看著桌上精美的餐具。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二叔喝得臉紅脖子粗,他站起來,端著酒杯,開始了他的“演講”。
“感謝各位……今天來給我捧場!我王德海,七十了!這輩子……值了!”
“我兒子,開了公司!我孫子,全校前三!我……”
他掃視一圈,目光落在我身上。
“小峰啊,”他大聲說,生怕別人聽不見,“不是二叔說你。你看你,都三十好幾了,工作也不穩定,婚也沒結……還不都是因為你爸?”
我握緊了筷子,指節發白。
“二叔……”我剛要開口。
他擺擺手,根本不給我說話的機會,繼續用他那套“我都是為你好”的語氣說道:
“你看你爸現在這樣,跟個三歲孩子似的。你一個人怎么照顧得過來?聽二叔一句勸,送養老院算了!”
“我知道,那地方花錢。但是小峰,你不能為了省這幾個錢,把你自己一輩子搭進去啊!”
“你爸他現在這樣,活著,就是個‘拖累’!”
“拖累”兩個字,他咬得特別重。
“嗡”的一聲,我腦子里的弦繃緊了。
我爸雖然癡呆,但似乎聽懂了這兩個字。他正低頭用勺子費勁地舀一粒花生米,聽到“拖累”時,他身體明顯抖了一下。
那粒花生米,“啪嗒”,掉在了桌上。
他愣住了,看著那粒花生米,嘴唇哆嗦著,好像犯了錯的孩子。
04
整個宴席的氣氛,因為二叔那句話,變得有些古怪。
堂哥王強趕緊打圓場:“爸,你喝多了!來來來,大家吃菜,吃菜!這海參可不便宜!”
二嬸也陰陽怪氣地幫腔:“你二叔也是好心,小峰。你爸這情況,送走,對你,對他,都好。我們也是替你著急。”
我沒說話。
我心里憋著一股火,一股能把整個“富貴門”都燒掉的火。
但我不能發作。
我低頭,默默地把我爸掉在桌上的那粒花生米撿起來,扔進旁邊的垃圾碟里。然后重新給他盛了一小碗蛋羹。
“爸,吃這個,這個軟和。”
父親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充滿了迷茫和……一絲愧疚?
![]()
他低下頭,用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挖著蛋羹,再也沒有抬頭看過桌上的任何一道菜。
他沉默得像一座孤島。
周圍的親戚們見沒熱鬧可看,又開始高談闊論起來。
“老王家還是老二家風水好啊!”
“可不是嘛,大哥家……哎,可惜了。”
“什么可惜?我聽說,三年前老大家出事,老二家可是幫了不少忙,連公司都‘接手’過來了。”
“什么接手,不就是……”
“噓!吃你的吧!”
我聽著這些話,心里冷笑。
“接手”?說得真好聽。
三年前,父親出事后,公司群龍無首。王德海打著“替大哥保管家業”的旗號,用一份漏洞百出的“股權轉讓協議”,趁我爸神志不清時,連哄帶騙,拿走了公司所有股份。
而我,因為在外地拓展業務,等我回來,一切都晚了。
公司沒了,家產沒了,父親……也傻了。
這三年來,我一邊照顧父親,一邊暗中調查。我從一個身價千萬的“王總”,變成了開網約車、送外賣的“小王”。
所有人都以為我認命了。
他們不知道,我忍這口火,忍了整整三年。
我看著對面高談闊論的王德海,看著他手上那塊晃眼的勞力士金表。
忍著,王峰。
我對自己說。
為了父親,為了這三年的屈辱,我必須忍。
05
就在這時,全場矚目的“硬菜”上來了。
服務員高喊一聲:“清蒸大明蝦,請慢用!”
一盤堆成小山、紅彤彤的大蝦,冒著熱氣,被放在了轉盤中央。
“哇!這蝦可真大!”
“富貴門就是講究!”
一直低著頭的父親,突然聞到了這股腥甜的鮮味。
他猛地抬起頭,眼睛里爆發出一陣奇異的光彩。
他死死地盯著那盤蝦。
轉盤轉到他面前時,他沒有動筷子。
他等。
等轉盤又轉了一圈,回到他面前。
就在堂哥王強伸出筷子想夾蝦的時候,我爸,王德忠,用他那快如閃電的、完全不像一個癡呆病人的速度,伸出了手。
他不是夾,他是“抓”。
他一把抓了三四只大蝦,滾燙的湯汁濺了他一手,他“嘶”地抽了口冷氣,但手卻沒有松開。
“爸!你干什么!”我嚇了一跳。
但接下來的一幕,讓全桌都傻眼了。
父親沒有吃,他掀起他那件深藍色外套的口袋,用另一只手笨拙地扒開袋口,把那幾只大蝦,連著湯汁,一把塞了進去。
油污瞬間浸透了那嶄新的布料。
他還嫌不夠。
他再次伸手,又抓了一把。
“哎喲!我的媽呀!”
第一個尖叫出聲的,是二嬸。
她那尖利的嗓音,像指甲劃過玻璃:“大哥!你這是干什么!你瘋了!沒吃過啊!還往兜里揣!”
她的聲音又尖又響,瞬間壓過了包間里所有的聲音。
“天哪!這老頭……”
“臟不臟啊!”
“哈哈哈哈!帶回家吃嗎?”
全桌人,不,是三個包間所有親戚,全都哄笑起來。
那笑聲里,充滿了鄙夷和獵奇的快感。
他們就像在看馬戲團的猴子。
06
我的臉,火辣辣的,像被人狠狠扇了幾十個耳光。
“爸!別拿了!快松手!”我沖上去,抓住他的手腕。
父親的手被燙得通紅,但他抓得很緊。
“不……不松!”
他像一頭護食的野獸,用身體護住那個鼓囊囊、往下滴著油湯的口袋,警惕地看著我,又看著嘲笑他的所有人。
“王峰!你還不管管你爸!這像什么樣子!我們王家的臉都被他丟盡了!”二叔王德海氣得站了起來,指著我爸的鼻子罵。
“他……他是不是想偷啊?”
“我看就是,窮瘋了吧。”
我紅著眼,想要去掏他的口袋:“爸,給我!臟了!不能要了!”
“不給!”父親死死護住。
就在我快要失去理智的時候,父親看著我,他那雙渾濁的眼睛里,突然閃過一絲罕見的清明。
他湊近我,用只有我們倆能聽到的、含糊不清的聲音說:
“給……給小峰……”
“小峰……愛吃……”
“……他愛吃蝦。”
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
“轟”的一聲,奪眶而出。
我記得。
我怎么會不記得。
我十歲那年,父親第一次帶我進城,在一家小飯館。他那天發了筆小財,點了一盤白灼蝦。
我狼吞虎咽,他一個沒吃,全剝給了我。
我問他:“爸,你怎么不吃?”
他笑著摸我的頭:“爸不愛吃。小峰愛吃就行,以后爸掙大錢,天天給你買。”
從那以后,蝦,就是我最愛吃的菜。
可我,已經快十年沒在他面前吃過蝦了。
他什么都忘了,忘了怎么吃飯,忘了怎么穿衣,忘了他自己是誰……
但他沒忘。
他沒忘我愛吃蝦。
07
“小峰,你怎么哭了?”
“哎呀,這孩子,被他爸氣哭了吧?”
“換我我也哭,攤上這么個爹,倒了八輩子血霉了。”
親戚們的議論還在繼續。
我猛地擦掉眼淚,扶著我爸坐下。
“爸,你坐好,別動。”我用前所未有的溫柔對他說。
然后,我站起身,對著滿桌的親戚,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不好意思,我爸……他病了。我去個洗手間。”
我幾乎是逃一樣地沖出了包間。
我沖進洗手間,反鎖了隔間的門。
我沒有哭。
我的身體在發抖,不是因為悲傷,也不是因為屈辱,而是因為一種即將噴薄而出的、毀天滅地的憤怒。
我掏出手機,屏幕上全是剛才抓我爸時沾上的油污。
我撥通了劉律師的電話。
“喂,王總。”劉律師的聲音永遠那么冷靜。
“劉律師,”我開口,聲音沙啞得像剛從火里爬出來,“是我。”
“您……沒事吧?聽聲音不太好。”
“我沒事。”我深吸一口氣,靠在冰冷的隔板上,“計劃……改一下。”
“改一下?”劉律師愣住了,“改成什么時候?王德海的壽宴不是今天嗎?您不是說……”
“不等兩天后了。”
我看著隔間門上被人用鑰匙劃出的“到此一游”,一字一句地說:
“明天。”
“明天早上九點,準時動手。”
電話那頭沉默了。劉律師知道我這三年是怎么過來的,他知道這個決定對我意味著什么。
“王總,”他沉聲說,“明天動手,證據是夠了。但是……王德海在海南的幾處房產和轉移的資金,我們可能來不及全部凍結。你不再等等?”
“不等了。”我冷冷地說,“我一分鐘也不想等了。”
“……好。”劉律師只回了一個字。
“還有,”我補充道,“三年前,給我爸下藥的那個……給他開藥的那個‘老中醫’,一并處理。我不想再看到他。”
“明白。我馬上去安排。”
08
我用冷水狠狠沖了把臉,鏡子里的我,雙眼通紅,但眼神……很冷。
我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回包間。
剛走到門口,就聽到里面傳來堂哥王強的叫罵聲。
“滾開!你這老東西!臟死了!”
我心里一緊,快步走進去。
只見我爸不知道什么時候又站起來了,他正端著一杯茶,想遞給我。
而堂哥王強,正一臉嫌惡地推搡著他。
![]()
“你他媽的……口袋里的油都流出來了!滴到我褲子上了!我這褲子阿瑪尼的!你賠得起嗎你個老不死的!”
父親手里的茶杯沒拿穩,“哐當”一聲摔在地上,碎了。
熱水濺出來,燙得他“啊”地叫了一聲。
但他還是本能地護著那個口袋。
王強看他那傻樣,更是來氣,伸手就去推我爸的頭:“你個老廢物!害我一身騷!”
“住手!”
我沖了過去。
我沒有去扶我爸,我一把抓住了王強那只正戳向我爸腦袋的手,手腕猛地發力。
“咔吧!”
“啊——!!”
王強發出了殺豬般的慘叫,他那只戴著金表的手腕,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彎曲了下去。
“我的手!我的手!王峰!你瘋了!你敢掰我手!”
全場再次陷入死寂。
“小峰!你干什么!”二叔王德海第一個反應過來,拍案而起。
“畜生啊!打人了!”二嬸也撲了過來。
我甩開王強,把他推倒在地。
我后退一步,把我爸護在身后,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冷冷地看著他們。
“我再說一遍。”我的聲音不大,但包間里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別。碰。我。爸。”
“反了你了!”二叔氣得發抖,“來人!把他給我……”
“爸,”我打斷了他的叫囂,看都沒看他,只是對我身后發抖的父親說,“我們回家。”
09
我拉著父親,在王家所有人或驚恐、或憤怒、或鄙夷的目光中,走出了“富貴門”酒樓。
外面,天已經黑了。
冷風一吹,我才感覺到背上全是冷汗。
父親似乎也從剛才的驚嚇中緩過來了。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四周陌生的街道,有些害怕。
“小峰……回家。”
“嗯,爸,我們回家。”我招手攔了輛出租車。
坐在車上,父親一路都很安靜。
直到快到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開始在那個油膩膩的口袋里摸索。
“爸,別掏了,都臟了。”我抓住他的手。
“不……不臟。”他固執地掙脫我,小心翼翼地,從那個滿是污垢和棉絮的口袋里,掏出了那幾只已經被壓扁、變形、沾滿了雜物的大蝦。
蝦殼已經不紅了,變得灰白,還帶著一股衣服口袋的霉味。
他卻像獻寶一樣,用那雙被燙得發紅起泡的手,顫顫巍巍地遞到我面前:
“小峰……吃。”
“……蝦。”
“你……愛吃。”
出租車司機從后視鏡里看了我們一眼,皺了皺眉。
我看著那幾只堪稱“惡心”的蝦,看著父親那雙清澈又混亂的眼睛。
我接了過來。
當著他的面,我剝開一個沾滿黑灰的蝦殼,把那團已經冷掉、甚至有點異味的蝦肉,放進了嘴里。
我狠狠地咬了下去。
“爸,”我忍著眼淚,強迫自己露出一個笑容,“真好吃。”
“……好吃。”父親開心地笑了,像個得到了糖果的孩子,“……好吃,就好。”
10
回到家。
我先給父親洗了澡。我把他那件沾滿油污的新外套脫下來,扔進了垃圾桶。我給他燙傷的手上了藥,用紗布包好。
我把他安頓睡下。他睡得很沉,睡夢中,還砸吧著嘴。
我關上他的房門,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我反鎖了門。
我走到床邊,彎下腰,從床底下拖出了一個沉重的、落滿灰塵的紙箱。
打開箱子,里面不是錢,也不是金銀首飾。
里面,是一沓厚厚的資料、各種賬本的復印件、銀行流水,還有……幾十盤老舊的錄音帶。
這三年,我白天開網約車,晚上,就在整理這些東西。
我拿出了三年前的那些賬本,王德海是如何做假賬、掏空公司資產的,每一筆,我都用紅筆標得清清楚楚。
我拿出了那些銀行流水,他是如何把錢轉到他老婆、兒子,甚至他情婦名下的,每一條線,我都追查得明明白白。
最后,我拿出了一盤標簽已經發黃的錄音帶。
上面寫著:“三年前,雨夜,茶室。”
我把錄音帶放進那個老式的錄音機里,戴上了耳機,按下了播放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