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婆婆癱在病床上,眼巴巴地看著我:"秀蘭,媽以后就靠你了。"
我站在病房門口,沒有往前一步。
五年前,我生完孩子坐月子發高燒,求她幫忙照看一天,她說腰疼腿疼渾身疼,累得不行。可那時候,她正在小叔子家,精神抖擻地追著他家兩歲的孩子滿院子跑。
如今,小叔子一家去了深圳,她突然想起還有個大兒子。
我笑了笑:"媽,您不是累嗎?累就好好歇著吧。"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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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林秀蘭,今年三十六歲,嫁進張家整整十年。
認識張建國的時候,我在鎮上的服裝廠當車工,他是廠里的電工。那年我二十五,在村里已經算大齡了,媒人踏破門檻,我一個也沒看上。張建國話不多,干活實在,每回廠里機器出故障,他總是第一個沖上去。有一回我的縫紉機卡了線,他蹲在機器旁邊搗鼓了半小時,起身時后背全濕透了。
"好了,你試試。"他抹了把汗,眼睛都不敢看我。
我踩了幾下踏板,機器順暢得像新買的一樣。后來廠里傳閑話,說張建國沒事就往我車間那邊晃,我才知道他的心思。
張建國老實,他媽可不老實。
第一次去他家吃飯,他媽——也就是我后來的婆婆趙桂芬——上下打量我,問的第一句話是:"你家就你一個閨女?沒兄弟?"
我說有個弟弟,在外地打工。
她眼睛立刻亮了:"那你爸媽以后有人管,不用你操心。"
那頓飯吃得我渾身不自在。張建國的弟弟張建軍比他小三歲,正在省城讀大專,飯桌上趙桂芬句句不離小兒子:"建軍聰明,從小就比他哥會念書""建軍以后肯定有出息,能在城里站住腳"……張建國悶頭扒飯,一句話不說。
后來我才知道,這個家里的資源從來都是先緊著張建軍。**張建國初中畢業就被叫回家干農活,把讀書的機會讓給了弟弟。**蓋房子的錢、娶媳婦的彩禮,老兩口也早就打算好了只管小兒子。
可我還是嫁給了張建國。
那年發大水,服裝廠被淹了半截,我們這批工人都被辭退了。我一個人站在廠門口發愣,是張建國冒雨跑了三里地來接我,把唯一的傘撐在我頭頂,自己淋得跟落湯雞似的。
"別怕,"他說,"有我呢。"
我就為了這句話,嫁給了他。
結婚頭兩年,日子雖然緊巴巴的,倒也太平。張建國在鎮上找了份水電工的活,我去了一家小超市當收銀員,兩個人省吃儉用,攢錢蓋房子。婆婆趙桂芬住在老宅,隔三岔五過來轉轉,每回來都要念叨幾句小兒子的事。
"建軍在城里找了個對象,人家姑娘是城里人,講究著呢。"
"建軍說了,等結婚要在城里買房,首付還差點,讓我們想想辦法。"
張建國不吭聲,我也不吭聲。我們倆心里都清楚,這"想想辦法"是什么意思。
果然,沒過多久,趙桂芬就開口了:"建國啊,你弟結婚買房,家里實在拿不出那么多錢,你看你能不能先借點給他?"
那時候我們剛攢了三萬塊錢,準備給自己蓋房子。
張建國看了我一眼,我低著頭沒說話。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說:"媽,我們手里也沒多少……"
"三萬也行啊!"趙桂芬一拍大腿,"你弟說了,等他工作穩定了就還你們。"
那三萬塊錢,到現在也沒還。
張建軍的婚禮辦得風風光光,在城里的大酒店,擺了二十桌。我和張建國坐在角落里,看著趙桂芬滿面紅光地在各桌敬酒,逢人就說:"我小兒子有出息,在城里買了房,媳婦也是城里人……"
弟媳劉美娟確實是城里人,在銀行上班,說話細聲細氣的,見了我們只點點頭,連聲"嫂子"都沒叫過。
婚后第二年,我懷孕了。
張建國高興得不行,天天下班就往家跑,給我燉雞湯、熬骨頭湯,生怕我缺了營養。趙桂芬聽說后,也來了一趟,進門就問:"是男是女?查了沒有?"
"還沒查呢,媽。"張建國說,"查那干啥,男女都一樣。"
趙桂芬撇撇嘴:"男女能一樣嗎?生個兒子,張家才算有后。"
我沒接話,心里卻涼了半截。
十月懷胎,我生了個女兒。
趙桂芬在產房外等了一宿,聽說是個女娃,臉當時就拉下來了。她連孩子都沒看一眼,扭頭就走,留下一句話:"生個丫頭片子,唉。"
張建國抱著女兒,眼眶紅紅的:"閨女好,閨女是爸媽的小棉襖。"
月子是我自己坐的。
張建國要上班,請不了假。我媽本來想來照顧我,可我爸那陣子腰椎間盤突出犯了,根本離不開人。我硬撐著自己帶孩子、做飯、洗衣服,常常夜里孩子一哭,我就得爬起來喂奶、換尿布,白天還要強打精神干家務。
月子里第十二天,我發了高燒,三十九度五。
張建國急得團團轉,給他媽打電話:"媽,秀蘭發燒了,您能不能來幫忙看一天孩子?我帶她去醫院打個針。"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趙桂芬說:"建國啊,媽最近身體也不好,腰疼腿疼的,實在累得慌,怕幫不上忙。"
"媽,就一天……"
"建軍家那邊也忙著呢,美娟懷孕了,媽得去伺候月子,走不開啊。"
電話掛了,我躺在床上,燒得迷迷糊糊,眼淚卻止不住地流。
后來聽村里人說,趙桂芬那陣子天天在小兒子家,精神得很,追著兩歲的孫子滿院子跑,又是做飯又是洗衣服,一點都不見累。
原來,累不累,看給誰干活。
那次高燒,我硬扛了三天才好。張建國心疼我,可他也沒辦法,他不敢跟他媽理論,從小到大,他在這個家里就沒有說話的份。
女兒取名叫張小雨,因為她出生那天下著蒙蒙細雨。小雨很乖,不怎么鬧人,我一個人把她拉扯大,雖然辛苦,卻也覺得值得。
可趙桂芬對這個孫女,從來都是不冷不熱的。逢年過節來我們家,她抱都不抱小雨一下,坐下就開始念叨小兒子家的孫子:"皓皓多聰明,才三歲就會背好多唐詩了""皓皓長得像他爸,以后準有出息"……
同樣是孫子孫女,差別咋就這么大呢?
小雨三歲那年,張建軍兩口子說工作忙,要把皓皓送回老家讓趙桂芬帶。趙桂芬二話不說就答應了,高興得跟什么似的,逢人就說:"我孫子要回來了,我得好好帶。"
從那以后,趙桂芬就住在老宅,專心致志地帶皓皓。每天早上六點起來給孫子做早飯,中午變著花樣燉肉燉排骨,下午帶孫子去村里玩,晚上還要講故事哄睡覺。
她說累?她從沒說過累。
那五年,皓皓被養得白白胖胖,趙桂芬卻瘦了一大圈。可她心甘情愿,從不抱怨。
有一回,我實在忙不過來,壯著膽子問她:"媽,我明天要加班,您能不能幫我接一下小雨放學?"
趙桂芬正在給皓皓剝蝦,頭都沒抬:"我哪有空啊,皓皓離不開我,我這一天天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我看著她利索地把蝦肉挑出來,一口一口喂進皓皓嘴里,動作麻利得很,根本不像腰疼的樣子。
張建國站在一旁,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
晚上回家,他悶頭抽煙,半天才說了一句:"秀蘭,我對不起你。"
我沒說話,心里那團火卻越燒越旺。
小雨六歲那年,張建軍兩口子在深圳買了房,說要把皓皓接過去上學。趙桂芬舍不得孫子,哭了好幾場,可最后還是得放人。
皓皓走的那天,趙桂芬站在村口,看著汽車開遠了,整個人都蔫了。
從那以后,她一個人住在老宅,冷冷清清的,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先是高血壓,后來又查出糖尿病,去年冬天還摔了一跤,把胯骨給摔裂了。
張建軍兩口子倒是回來過一趟,住了三天就走了。臨走時,張建軍把我們叫到一起,說:"哥,嫂子,媽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我們在深圳實在顧不上,你們能不能多照顧照顧她?"
我看著他,心想,這些年你們可曾照顧過我們半分?
張建國點點頭,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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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照顧老人哪是那么容易的事。趙桂芬脾氣倔,吃藥不按時,飲食不忌口,血壓血糖老是控制不好。我們隔三岔五去老宅看她,給她送吃的送穿的,可她從來不領情,總是陰陽怪氣地說:"我知道你們嫌我是累贅,我這把老骨頭,早死早清凈。"
每次聽她這么說,我心里就堵得慌。
今年開春,趙桂芬的病情加重了。有天半夜,她突然打電話來,說胸悶喘不上氣。張建國嚇壞了,連夜把她送去縣醫院。一查,心臟有問題,得做手術。
張建軍在電話里急得直叫:"哥,你先墊著,手術費我回頭給你轉過去。"
手術費八萬多,到現在也沒見他轉過來一分錢。
手術倒是做成功了,可趙桂芬的身體大不如前,生活不能自理,得有人貼身照顧。
張建軍兩口子的意思很明確:他們在深圳走不開,皓皓要上學,工作又忙,實在沒辦法回來。
"哥,媽就交給你們了,你們辛苦點。"
電話里,張建軍說得輕描淡寫,好像照顧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是件多簡單的事。
趙桂芬出院那天,躺在擔架上被抬進我們家。她拉著張建國的手,眼淚汪汪地說:"建國,媽以前對不起你,以后媽就靠你了。"
張建國紅著眼眶,點點頭。
可我心里的結,哪是一句"對不起"就能解開的?
那天晚上,我跟張建國大吵了一架。
"憑什么?"我壓著聲音,怕吵醒隔壁的女兒,"憑什么她幫老二家帶了五年孩子,輪到我們要她幫忙就說累?現在倒好,要人伺候了,想起我們了?"
"秀蘭,她畢竟是我媽……"
"是你媽,不是我媽!"我眼淚止不住往下流,"我坐月子發高燒那會兒,求她來幫一天忙,她說累。小雨從小到大,她抱過幾回?過年給皓皓包紅包一千兩千的,給小雨呢?一百塊,還說'丫頭片子,不值當'!"
張建國蹲在地上,抱著頭,一聲不吭。
我知道我在遷怒,可這口氣,我實在咽不下去。
第二天一早,趙桂芬就在房間里喊我:"秀蘭,秀蘭,我想喝水。"
我站在廚房,手里的鍋鏟頓了頓,半天沒動。
是張建國跑去給她倒的水。
接下來的日子,我和婆婆之間的氣氛越來越僵。她每天有各種需求——一會兒要喝粥,一會兒要換尿布,一會兒又說被子沒蓋好——我盡量讓張建國去應付,自己能躲就躲。
趙桂芬心里明白,臉色也越來越難看。有一回,她當著張建國的面說:"我知道你媳婦不待見我,嫌我是累贅。早知道這樣,當初還不如生一個兒子,免得老了受氣。"
我氣得渾身發抖,可還是忍住了沒發作。
那天下午,我去醫院給趙桂芬拿藥。回來的路上,碰見了村里的李嬸。
李嬸拉著我的手,一臉關切:"秀蘭啊,聽說你婆婆住你家了?你可辛苦了。"
我苦笑著說沒事。
李嬸壓低聲音:"你婆婆那人啊,我是知道的,偏心偏到胳肢窩里去了。當年建軍結婚,她把老宅都抵押了借錢給他買房,建國結婚呢?一分錢沒出。這些年幫老二家帶孩子,跑前跑后的,累得跟什么似的,也沒見她喊過一聲累。輪到你們……唉。"
我心里像被針扎了一樣,又疼又酸。
回到家,我把藥放在桌上,準備做晚飯。
趙桂芬在房間里喊:"秀蘭,你過來一下。"
我深吸一口氣,走進去。
她靠在床頭,臉色蠟黃,眼窩深陷,跟五年前那個精神抖擻的老太太判若兩人。她看著我,嘴唇動了動,半天才說出一句話:"秀蘭,媽知道,這些年媽對你不公平……"
我站在門口,沒說話。
"媽也是糊涂,總覺得建軍在外面不容易,想多幫幫他。"她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絲哽咽,"媽沒想到,到頭來,還是你們在身邊……"
我看著她蒼老的臉,心里五味雜陳。
她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存折,顫顫巍巍地遞給我:"這是媽這些年攢的錢,不多,就三萬塊,你拿著,算是媽欠你的。"
我愣住了。
"還有……"她指了指床頭柜的抽屜,"那里面有張紙,是媽寫的東西,你看看。"
我打開抽屜,里面是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幾行字:
"我死后,老宅歸大兒子建國所有,建軍不得爭搶。我的存款三萬元歸大兒媳秀蘭,感謝她這些年的付出。對不起。"
落款是趙桂芬的名字,還按了手印。
我拿著那張紙,眼淚突然就下來了。
這些年的委屈,這些年的辛酸,這些年咽下去的苦水,好像都在這一刻涌了出來。
"媽,我不要您的錢……"
"拿著。"她打斷我,眼里也有了淚光,"媽這輩子糊涂,到老了才明白,手心手背都是肉,偏了哪個都不對。媽對不起你,對不起建國,對不起小雨……"
我站在床邊,不知道該說什么。
外面傳來小雨的聲音:"媽,我回來了!"
趙桂芬的眼睛亮了一下:"是小雨?讓她進來。"
小雨推門進來,看見我在哭,愣了一下:"媽,你怎么了?"
我擦擦眼淚:"沒事,跟你奶奶說話呢。"
趙桂芬看著小雨,眼里滿是愧疚:"小雨,過來,讓奶奶看看你。"
小雨有些猶豫地走過去。這些年,她跟奶奶并不親,因為奶奶從來沒抱過她、夸過她,每次來都只念叨皓皓弟弟。
趙桂芬伸出枯瘦的手,輕輕摸了摸小雨的臉:"好孩子,長這么大了……奶奶對不起你……"
小雨看看她,又看看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張建國問我:"怎么了?"
我說:"我在想,我該不該原諒她。"
張建國嘆了口氣:"秀蘭,我知道這些年你受了很多委屈。可人這一輩子,有些事情,不原諒的話,憋在心里,難受的是自己。"
我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