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首長,原晉察冀軍區第四縱隊排長常孟蘭,奉命掩護部隊轉移,現任務已完成,請求歸隊!”
1996年那個滴水成冰的冬天,遼寧本溪某炮兵團的營房里,這一嗓子把屋頂的積雪都震得顫了三顫。
喊這話的人,是個穿著破棉襖、滿臉黑灰的71歲老頭,如果不看那個標準到骨子里的軍禮,誰都以為他是來討飯的。
在場的所有官兵都愣住了,這一句“任務完成”,竟然遲到了整整48年,這背后到底藏著多大的委屈和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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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1996年的冬天,遼寧本溪冷得邪乎,西北風刮在臉上跟刀片子割肉沒兩樣。
就在這么個鬼天氣里,駐本溪某炮兵團的大門口來了一個“特殊”的客人。
說他是客人,其實更像是個流浪漢,身上那件棉襖早就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補丁摞著補丁,棉絮都翻了出來,手里提著個破編織袋,里面叮叮當當響,那是他一路撿來的破爛。
這老頭看著得有七十多歲了,腰背佝僂著,在營區門口轉悠了好幾圈,那雙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里面的操場,想進又不敢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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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實在是因為體力透支,再加上天太冷,老爺子身子一晃,直挺挺地癱在了雪窩子里。
門口站崗的哨兵一看這情況,哪能不管,雖然部隊有紀律,但這大冷天的,要是把人扔外頭,非凍死不可。
幾個年輕戰士趕緊跑過去,七手八腳把老人攙進了哨所的取暖間,又是倒熱水,又是拿大衣給他披上。
人是救進來了,可大伙心里都犯嘀咕,這老頭誰啊,大冬天的跑軍營門口干啥,難不成是家里遭了難來求助的?
這事兒很快就報到了團長王永久那兒。
王團長一聽營門口倒了個老百姓,也沒多想,放下手里的活兒就往哨所跑,尋思著給點吃的喝的,再問問情況給送回家去。
到了屋里一看,老人喝了熱水已經緩過勁兒來了。
這時候,讓人意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
要是換了普通的拾荒老人,見了穿軍裝的大官,多半是千恩萬謝,或者局促不安。
可這老頭不一樣。
他一看見王永久進來,看清了王團長肩膀上的軍銜,原本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像是通了電的燈泡。
他推開扶著他的小戰士,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把那件破棉襖的下擺使勁往下拽了拽,又挺了挺那個已經直不起來的胸脯。
緊接著,老頭緩緩舉起右手,行了一個極其標準的軍禮。
那個動作,沒有幾十年的軍旅底子,絕對做不出來,手掌繃得筆直,大臂帶小臂,干凈利索,帶著一股子殺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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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的戰士們都愣住了,王團長也愣住了。
還沒等大伙反應過來,老頭張開了那張干裂的嘴,用盡全身力氣喊出了開頭那一幕。
這一嗓子,把屋里的暖氣都喊熱了。
王永久只覺得腦子里“轟”的一下。
晉察冀軍區?那都是哪年的老黃歷了?
這都1996年了,哪來的晉察冀軍區排長?
可看著老人那張被風霜刻滿皺紋的臉,看著那個直到現在還沒放下的右手,王團長知道,這事兒,小不了。
這絕不是一個瘋子的胡言亂語,這是一個老兵,用了一輩子在執行的一個命令。
那個年代的軍禮,就像刻在骨頭里的印章,啥時候拿出來,都是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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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王永久趕緊回了個禮,雙手握住老人的手,讓人坐下慢慢說。
這一問不要緊,一段塵封了48年的血色往事,就這么被翻開了。
老人叫常孟蘭,河北贊皇縣人。
他嘴里說的那個任務,不是昨天,也不是去年,而是1948年。
這事兒吧,得從頭說。
常孟蘭這輩子,就是個當兵的料。
1944年,日本鬼子還在咱們中國的土地上橫行霸道的時候,年輕的常孟蘭就參了軍。
那時候他是八路軍晉察冀軍區的一名戰士。
別看他年紀不大,打起仗來那是真不要命。
在那個年代當兵,不像咱們這個時代,有坦克大炮支援。
那時候八路軍缺槍少彈,兩個人能分到一支槍就算富裕,更多的時候是靠手榴彈和刺刀解決問題。
常孟蘭憑著一股子不怕死的勁頭,在戰場上屢立戰功,打據點、扒鐵路、伏擊日軍運輸隊,他樣樣在行。
到了1948年,解放戰爭打得正激烈。
常孟蘭所在的部隊,已經是主力縱隊了,他也從一個小兵,成長為一名經驗豐富的排長。
那時候的常孟蘭,那是何等的意氣風發,手里的駁殼槍指哪打哪,帶著手底下的兄弟們,那是真敢跟國民黨的正規軍硬碰硬。
可誰能想到,就在這一年,一場阻擊戰,徹底改變了他的一生。
當時,大部隊要進行戰略轉移,必須留下一部分人來牽制敵人的主力。
這個活兒,說白了就是“送死”。
留下來的人,面對的是數倍甚至數十倍于自己的敵人,而且沒有后援,沒有補給,唯一的命令就是:死守陣地,直到大部隊安全撤離。
這個任務,落到了常孟蘭的頭上。
上級首長當時的命令很簡單,就是讓常孟蘭帶一個班的兵力,釘在這個陣地上,只要集結號不響,他們就一步也不能退。
常孟蘭當時立下了軍令狀,保證完成任務,號聲不響,他常孟蘭就是死,也要死在陣地上。
也就是這句承諾,讓他背了整整48年。
承諾這東西,在有些人嘴里是空氣,在老兵心里,那就是鐵釘,釘進去就拔不出來。
03
1948年的那個戰場,慘烈程度根本不是咱們在和平年代能想象的。
常孟蘭帶著8個戰士,守在一個孤零零的小高地上。
對面是國民黨的正規軍,迫擊炮、重機槍跟不要錢似的往這兒招呼。
炮彈把陣地上的土都翻了好幾遍,戰壕里全是焦土的味道,耳朵里除了爆炸聲,啥也聽不見。
戰斗從白天打到黑夜,又從黑夜打到白天。
常孟蘭他們的子彈打光了,就扔手榴彈;手榴彈扔光了,就上刺刀準備肉搏。
身邊的戰友一個接一個地倒下,有的被炮彈炸飛了,有的被流彈擊中胸口,連句遺言都沒來得及留。
常孟蘭殺紅了眼,他一邊射擊,一邊豎著耳朵聽身后的動靜。
他在等那個號聲。
那是撤退的命令,也是大部隊安全的信號。
只要號聲一響,就說明主力已經跳出了包圍圈,他們這幫人就算完成了任務,可以撤了。
可是,那個該死的號聲,遲遲沒有響起來。
對面的敵人像潮水一樣涌上來,退下去,又涌上來。
常孟蘭他們的陣地,就像大海里的一葉扁舟,隨時都要翻。
剩下的幾個戰士問他,咱們撤吧,大部隊肯定早走遠了,再不撤就全交代在這兒了。
常孟蘭瞪著血紅的眼珠子吼道,沒聽見號聲,誰敢撤,誰撤他就斃了誰,都給他頂住。
他就這么死撐著。
直到最后,陣地上能喘氣的就剩下他和另外兩名傷員。
彈藥徹底沒了,連石頭都扔光了。
這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常孟蘭心里清楚,要是再不走,這點革命火種就真滅了。
可號聲還是沒響。
在那個生死的關頭,常孟蘭做了一個極其痛苦的決定。
他判斷大部隊應該已經走遠了,再守下去毫無意義,而且極有可能是因為距離太遠或者風向原因,號聲沒傳過來。
或者是,吹號的人已經犧牲了。
他帶著剩下的幸存者,趁著夜色突圍了出去。
雖然命保住了,但常孟蘭的心里,留下了一個巨大的疙瘩。
他沒聽見號聲。
在軍人的邏輯里,沒聽見號聲就撤退,那是逃兵,那是未完成任務。
這個心結,像一塊千斤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有時候,活下來比死在戰場上更難,因為死人不用面對良心的拷問,活人得背著債過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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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突圍之后的常孟蘭,徹底和大部隊失去了聯系。
那是兵荒馬亂的年代,部隊轉移頻繁,番號經常變動。
今天叫這個團,明天可能就并在那個師了。
常孟蘭帶著傷,一路乞討,一路打聽。
他想歸隊,他想找到首長問問:那個號,到底吹沒吹?我的任務,到底算不算完成了?
可茫茫人海,上哪找去?
新中國成立了,老百姓都過上了安生日子。
常孟蘭回到了河北老家,娶了媳婦,生了娃,當了農民。
按理說,仗打完了,該享福了。
可常孟蘭不行,他心里總覺得有個事兒沒完。
他總夢見那場戰斗,夢見死在他身邊的戰友。
夢見他們渾身是血地問他,排長,號響了嗎,咱們完成任務了嗎。
每次從夢里驚醒,常孟蘭都是一身冷汗,淚流滿面。
村里人看他整天神神叨叨的,沒事就往外跑,都說這老常是不是魔怔了。
家里日子過得緊巴,吃了上頓沒下頓,可常孟蘭只要攢點錢,就買張車票往外跑。
他去北京,去山西,去東北。
凡是聽說有老部隊消息的地方,他都要去看看。
他沒文化,不識字,也不知道怎么查檔案。
他就用最笨的辦法:去軍營門口問。
這一問,就是48年。
這48年里,常孟蘭從一個壯小伙,變成了一個駝背老頭。
為了省路費,他舍不得住旅店,就睡火車站,睡橋洞。
餓了就啃干饅頭,實在沒錢了就在路邊撿破爛換錢。
他的那身舊軍裝,補了一遍又一遍,舍不得扔。
有人勸他,都這么多年了,算了吧,國家都好好的,他那點事兒誰還記得啊。
常孟蘭聽了直搖頭,他說那不行,他是個兵,兵就得聽命令,命令沒解除,他就不能算完事,他對不起死去的弟兄們,他得給他們一個交代。
這不是倔強,這是信仰。
在那個年代的老兵心里,組織就是天,命令就是命。
找不到組織,他的魂兒就沒地兒安放。
這世界上最長的路,不是從南極到北極,是一個老兵尋找歸隊的那條路,一走就是半個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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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皇天不負苦心人。
哪怕是大海撈針,撈了48年,也該摸著點邊兒了。
1996年,常孟蘭在撿破爛的時候,偶然聽到了一個消息。
有人說,遼寧本溪駐扎的一個炮兵團,前身好像就是當年晉察冀軍區的某部。
這個消息,讓71歲的常孟蘭瞬間煥發了青春。
他連家都沒回,揣著撿破爛換來的幾張皺巴巴的票子,買了一張去本溪的火車票。
到了本溪,人生地不熟,他又冷又餓。
為了找到那個炮兵團,他在本溪的街頭走了好幾天。
鞋底磨穿了,腳凍爛了,他不在乎。
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這次肯定是對的,他能感覺到,他的部隊就在這兒。
當他終于站在那個炮兵團門口的時候,體力已經到了極限。
也就是開頭那一幕,他暈倒了。
現在,坐在溫暖的團部辦公室里,面對著年輕的團長王永久,常孟蘭講完了這48年的故事。
他從懷里那個貼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個被塑料布包了一層又一層的小布包。
打開來,里面是一張發黃的、這就快碎了的紙片——那是他當年的復員證,還有一枚生了銹的軍功章。
王永久看著這些東西,眼圈紅了。
他翻開團里的軍史檔案,雖然部隊經過了多次整編、改稱,但脈絡是清晰的。
晉察冀軍區第四縱隊…某旅…某團…
沒錯!現在的這個炮兵團,正是常孟蘭當年所在部隊的后代!
王永久“啪”地一下合上檔案,站起身來,對著常孟蘭鄭重地敬了一個禮,告訴老班長,他沒找錯,這里就是他的家,他們就是他的兵。
聽到這句話,常孟蘭愣了好幾秒。
兩行渾濁的老淚,順著那滿是溝壑的臉頰流了下來。
他哆嗦著嘴唇,想說什么,卻發不出聲音。
最后,他猛地站起來,又行了一個軍禮,大聲報告,1948年阻擊任務,全排9人,犧牲6人,突圍3人,由于未聽到撤退號令,他部堅守陣地直至彈盡糧絕,現請求歸隊,請指示。
王永久哽咽著,大聲回答,老班長,任務早已完成,他們是英雄,他代表全團官兵,歡迎他歸隊。
那一刻,常孟蘭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48年的委屈,48年的愧疚,48年的風霜雪雨,在這一刻,終于都化開了。
這哪是眼淚啊,這是那個年代流淌下來的鐵水,燙得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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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孟蘭歸隊的消息,很快就在團里傳開了。
整個炮兵團都沸騰了。
戰士們爭先恐后地來看望這位“傳說中”的老前輩。
看著常孟蘭身上那件破棉襖,戰士們心里都不是滋味。
他們自發地捐款捐物,給老人買了新衣服,買了營養品。
王永久團長特意安排常孟蘭參觀了軍營。
看著那一門門威風凜凜的大炮,看著那一輛輛整齊排列的軍車,常孟蘭摸摸這兒,看看那兒,嘴里念叨著,真好,真好,咱們那時候要有這家伙事兒,小日本早被打跑了,戰友們也就不用死那么多了。
部隊還專門為常孟蘭舉行了一個簡單的儀式。
當著全團官兵的面,確認了他的老兵身份,肯定了他當年的功績。
其實,那個“號聲”到底吹沒吹,已經不重要了。
歷史的硝煙早就散去,但在常孟蘭的心里,那聲集結號終于吹響了。
他給死去的戰友們交了差,也給自己的良心交了差。
常孟蘭在部隊住了幾天,那是他這輩子最開心的幾天。
臨走的時候,團里想派車送他回家,還想給他一筆錢安度晚年。
常孟蘭都拒絕了。
他告訴團長,國家也不富裕,部隊的錢得花在刀刃上,他就是來看看,任務交了,心就踏實了,他有手有腳,能養活自己,不能給組織添麻煩。
他就帶走了戰士們送他的一套新軍裝。
那是他最寶貝的東西。
看著老人遠去的背影,在場的官兵們久久沒有動彈。
那個背影雖然佝僂,但在夕陽的拉扯下,顯得無比高大。
這事兒后來被很多人知道了,大家都說,這才是真正的中國軍人。
不管是穿著軍裝還是撿著破爛,那根脊梁骨,從來沒彎過。
英雄不問出處,也不問歸途,只要心里那團火不滅,走到哪都是沖鋒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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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孟蘭回到了他的小村莊,把那套新軍裝掛在墻上,天天擦,天天看。
也沒個什么大富大貴,日子還是那么過。
有人笑話他,說他傻,跑了一輩子,就換回一套衣服,連個退休金都沒混上。
常孟蘭也不惱,就樂呵呵地抽著旱煙袋。
他說他這心里頭亮堂,比啥都強,那些犧牲的戰友都在天上看著呢,他不能給他們丟人。
你說這老頭傻嗎?
在這個人人都往錢眼兒里鉆的年代,他確實顯得挺“傻”的。
可就是這股子“傻”勁兒,撐起了咱們這個民族最硬的那根骨頭。
1996年的那場雪,蓋住了很多東西,但也把常孟蘭這顆金子般的心,擦得锃亮。
錢沒了可以再掙,良心要是丟了,那可就真找不回來了。
這個任務,常孟蘭用了48年才完成,但在咱們心里,這個軍禮,永遠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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