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那張薄薄的彩票就躺在柜臺上,像是燒給死人的紙錢,卻印著五百萬的陽間富貴。
他死死盯著我,眼睛里沒有喜悅,只有一頭餓了三天的狼。
空氣里全是發霉的煙味和生了銹的鐵味...
01
我的店,沒有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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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牌上寫著“文具煙酒”,字是紅的,被太陽曬得像褪了色的血。但沒人來我這買文具,煙酒也只是個幌子。
熟客都管我叫老周。他們推開那扇永遠吱呀作響的玻璃門,徑直走到最里面的柜臺,壓低聲音說,“打一張”。
我就從柜臺底下抽出鍵盤,在那個舊電腦上敲出一串數字,然后旁邊那臺嗡嗡作響的機器就會吐出一張熱乎乎的紙條。
那紙條,長得跟外面正規投注站賣的一模一樣。
這是我的生意。我賣的是彩票,黑的。
店開在南下塘,這里的空氣永遠是潮濕的,混著下水道的腥氣、炒辣椒的嗆味和廉價洗發水的香味。握手樓之間只留下一線天,陽光漏下來,都是臟的。
我,周啟明,四十歲,就是這片臟天底下的一條泥鰍。
做過服裝,賠了。開過飯館,倒了。我發現,靠力氣和正經腦子掙錢,太慢,慢得讓人絕望。直到我認識了濤哥。
濤哥給了我這套機器,說,本金就是墨水和紙,利潤你看天。
我懂他的意思。我賣的票,根本不進國家的池子。我就是莊家。每天收上來的錢,刨去給濤哥的一點“設備維護費”,剩下的全進我自己的口袋。
當然,有風險。要是有人中了獎呢?
我算過。五塊十塊的小獎,每天都有,我隨手就兌了,還能賺個好名聲。幾百幾千的,一個禮拜也能碰上幾回,肉疼一下,但拿每天的流水去填,綽綽有余。
至于百萬大獎?我查過概率,比出門被隕石砸中高不了多少。
我把這盤生意當成一個數學問題。只要樣本夠大,時間夠長,我就是那個穩賺不賠的賭場老板。
我每天坐在柜臺后面,看著形形色色的人走進來,把汗濕的零錢拍在桌上,買一個虛無縹緲的夢。
有穿著油膩廚師服的胖子,專買自己飯店的門牌號。
有剛下班的年輕女工,三五成群,嘰嘰喳喳地合買一注。
還有些沉默的老頭,每天雷打不動,就守著那么幾個號,像是守著自己快要入土的棺材本。
他們把希望交給我,我把一張廢紙遞給他們。
我心里沒半點愧疚。這世道,誰不是在騙自己。我只是給他們的幻想提供了一個更便捷的渠道。
我甚至覺得自己挺仗義。中了三百五百的,我眼都不眨就付錢。有個老頭中了三千,激動得差點犯心臟病,我給他倒了杯水,把三千塊現金整整齊齊碼在他面前。他走的時候,一個勁夸我“周老板是實在人”。
實在人。我喜歡這三個字。它讓我感覺我的騙局多了一層溫情脈脈的外殼。
我的利潤很可觀。不到兩年,我在市里付了一套房子的首付,老婆孩子也接了過來,雖然她們不知道這錢是怎么來的。我告訴她們,我跟朋友合伙做建材生意。
我老婆信了,她只是抱怨我每天待在那個“破店”里太辛苦。
我看著她臉上滿足的笑,覺得一切都值了。風險?人活著,喘氣都有風險。
在我的主顧里,阿坤是個特別的存在。
他叫陳坤,在附近的工地上綁鋼筋。三十出頭的人,看著像四十多。皮膚是那種被太陽和灰塵反復蹂躪后的黑。
他每天傍晚六點準時出現,像個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
身上的迷彩服永遠是濕一塊干一塊,沾著水泥點子。腳上的解放鞋,鞋邊已經開了膠。
他話很少。
“老板,機選一注。”
這是他唯一的臺詞。然后從口袋里摸出一張皺巴巴的十塊錢。我打好票,找他八塊。他接過票和錢,看也不看,塞進口袋,轉身就走。
整個過程不超過三十秒。
他從不跟別人交流,也不看墻上貼的那些偽造的“中獎喜報”。他只是來完成一個儀式。
我有時候會想,這一注兩塊錢的彩票,對他來說到底意味著什么。
可能是在搬了一天磚,累得骨頭散架之后,唯一能讓他感覺自己還活在“可能性”里的東西。
我對他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憐憫。我覺得他可憐,同時又感謝他的可憐。因為正是無數個像他這樣的人,構成了我安穩富足生活的基石。
日子就像南下塘那條永遠油膩的街面,緩慢地向前延伸。
我甚至開始覺得有點無聊。每天重復著收錢,打票,付小獎。銀行卡里的數字在穩定增長,我的膽子也越來越大。
我開始計劃著把現在的這輛二手車換掉,搞一輛奧迪A6。開出去,那才叫“做建材生意”的老板。
我老婆催我把這個破店盤出去,正經去“公司”上班。
我說,快了,再做一陣子,資金周轉過來就好了。
我撒謊撒得面不改色。我覺得我能把這個謊一直圓下去,直到我賺夠了錢,金盆洗手。
那一天,天氣很悶。
是夏天,知了在外面那棵半死不活的梧桐樹上叫得聲嘶力竭,讓人心煩。
店里的老舊空調發出拖拉機一樣的轟鳴,吹出來的風帶著一股霉味。
下午沒什么人,我靠在椅子上,用手機刷著汽車論壇,看著A6的內飾圖片,心里盤算著怎么跟老婆解釋這筆錢的來源。
墻上的電視機正放著本地新聞,聲音開得很小。
到了五點半,新聞結束,插播體彩開獎。一個穿著緊身套裙的女主持人,臉上掛著塑料笑容,站在一個巨大的玻璃容器旁邊。
我習慣性地抬眼看了看。
小球一個個滾出來。我默念著數字,腦子里飛快地計算著今晚可能要“支出”多少獎金。
“03,12,17,22,29……”
我皺了皺眉,這組號碼有點偏,估計中的人不多。
“……特別號碼,08。”
女主持人用甜得發膩的聲音宣布開獎結束。
我打了個哈欠,關掉電視,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準備迎接晚高峰的到來。
六點,六點半,七點。
人來人往,柜臺上的零錢堆成了一座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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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邊打票,一邊跟熟客吹牛。
“老李,你這號都守了半年了,該換換了,風水輪流轉嘛?!?/p>
“喲,小張,又跟你女朋友合買啊?中了可得請我喝喜酒。”
店里充滿了煙味、汗味和廉價的希望。
我喜歡這種感覺。我感覺自己像個神,掌控著這些人的悲歡。
時間慢慢滑向九點。
人漸漸少了。我開始盤點今天的收入,厚厚一沓,摸著心里就踏實。
我正準備拉下卷簾門,那扇吱呀作響的玻璃門又被推開了。
02
是阿坤。
他今天來得特別晚。
而且,他換了一身衣服。不是那件沾滿水泥的迷彩服,而是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色夾克。頭發也像是用水抹過,梳得整整齊齊。
但他整個人看起來不對勁。
他的臉在慘白的燈光下,呈現出一種奇怪的顏色,像是興奮,又像是恐懼。
他的嘴唇在微微顫抖,眼睛亮得嚇人。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說話,只是徑直走到我面前。
南下塘的夜晚很安靜,我能聽到他沉重的呼吸聲。
“怎么了阿坤?今天加班了?”我隨口問了一句,想打破這詭異的氣氛。
他沒回答我。
他從夾克的內袋里,非常、非常緩慢地掏出一個東西。
他的手抖得厲害,像是在捧著一個剛出生的嬰兒。
那是一張彩票。
他把彩票放在柜臺上,往前推了推,推到我眼前。
動作慢得像電影里的特寫鏡頭。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沒太在意。估計是中了個幾百塊,太激動了。這種人我見多了。
“中了?”我笑著拿起那張票。票角已經被他的汗浸得有點軟了。
我掏出手機,熟練地點開開獎查詢網站。
“我看看啊,今天號碼是……03,12……”
我一邊念,一邊低頭核對。
第一個號碼,03,對了。
第二個號碼,12,對了。
第三個,17,也對了。
我的笑容還掛在臉上,但已經開始僵硬。
我繼續往下看。
22,對。
29,對。
我的心跳開始漏掉半拍。不會這么巧吧。
我舔了舔發干的嘴唇,手指劃到最后那個特別號碼。
網站上的數字是“08”。
我低頭,看著那張被汗浸濕的彩票上,最后一個印刷的數字。
也是“08”。
一模一樣。
一個不差。
我的腦袋“嗡”的一聲,像被人用鐵錘狠狠砸了一下。
全世界的聲音都消失了。我只能聽到自己心臟瘋狂撞擊胸腔的聲音,咚,咚,咚,像是在擂鼓。
空調的轟鳴,外面的蟲鳴,全都聽不見了。
我捏著那張薄薄的紙,感覺它有千斤重。
我抬起頭,對上阿坤的眼睛。
他的眼睛里,不再是平日的麻木和空洞。那里面燃燒著一團火,一團足以將我燒成灰燼的火。他像一頭在黑暗中蟄伏已久的野獸,終于等到了他的獵物。
我的喉嚨像是被沙子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看到他的嘴唇動了動。
“周……老板……”他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在摩擦,“中了……多少?”
我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
我指了指手機屏幕上的中獎等級說明。
頭獎,七個號碼全中。
獎金。
五百萬。
他順著我的手指看過去,然后又猛地抬頭看我。
那一刻,他的眼神里爆發出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光芒。那是絕處逢生,是夢想成真,是地獄到天堂的狂喜。
然后,他咧開嘴,笑了。
那笑容很奇怪,比哭還難看。肌肉扭曲著,仿佛他的臉已經無法承載這么巨大的情緒。
“五……五百萬……”他喃喃自語,像是在說夢話。
“五百萬……”
他又重復了一遍,聲音大了起來,帶著哭腔。
我感覺手腳冰涼,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五百萬。
不是五百,不是五萬。
是五百萬。
我把我那套房子賣了,車子賣了,把我自己賣了,也湊不出這筆錢。
我完了。
我的腦子飛速旋轉,像一臺快要燒掉的發動機。
跑?
不行。我老婆孩子怎么辦?濤哥那邊也不會放過我。
報警?
那我就是詐騙。牢底坐穿。
賴賬?
我看著阿坤那雙充血的眼睛。他現在是被五百萬沖昏了頭腦,等他冷靜下來,發現我拿不出錢,他會把我撕了。這種在工地上混飯吃的人,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我不能承認。
絕對不能承認這是黑彩。
我必須穩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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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我從柜臺后面走出來,伸手重重地拍了拍阿坤的肩膀。我用的力氣很大,想通過這個動作給自己一點力量。
“行啊你小子!真他媽中了!深藏不露?。 蔽覕D出一個極其難看的笑容,聲音大得像在吵架,為了掩飾我的顫抖。
阿坤被我拍得一個趔趄,他還是愣愣的,沉浸在巨大的喜悅里。
“周老板……這……這錢……”
“錢!當然是你的!一分都少不了!”我大聲說,然后話鋒一轉,“不過,阿坤,你聽我說。”
我把他拉到旁邊的凳子上坐下,給他倒了杯水。我的手抖得厲害,水都灑出來一些。
“你看,五百萬,這不是小數目。對不對?”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像個經驗豐富的老板。
阿坤像小雞啄米一樣點頭。
“我這個小店,你也是知道的,平時兌個幾千塊就頂天了,我上哪給你放五百萬現金去?”
他繼續點頭,覺得我說的有道理。
“而且,按照規矩,這么大的獎,不是我這里能兌的。得去市里的彩票中心,要核對身份,要驗證彩票,還要……還要扣稅!一套流程走下來,挺麻煩的?!蔽液鷣y編造著流程,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拖。
“那……那怎么辦?”阿坤急了。
“你別急??!”我按住他的肩膀,“這事,我得幫你辦。你是我這兒的老主顧,中了這么大的獎,我也跟著高興!這樣,”我做出一副為他著想的樣子,“你先把彩票放我這,我明天一早,就幫你聯系‘上面’的人,幫你走這個流程。你放心,我路子熟,比你自己去快得多。等手續辦好了,錢一到賬,我馬上通知你!”
我說完,緊張地看著他。
阿坤的眼神里閃過一絲猶豫和懷疑。他捏著那張彩票,像是捏著自己的命。
他低頭看了看彩票,又抬頭看了看我。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過了足足有半分鐘,他才慢慢地說:“周老板,我信你。但是……”
他停頓了一下,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票,我得自己拿著。這是我的東西?!?/p>
我心里一沉。
“行!當然行!”我立刻回答,不敢有半點遲疑,“你自己拿著最保險!那你明天……不,后天!后天你過來!我保證給你個準信兒!搞不好錢直接就到賬了!”
我又加了一句:“你中了這么大的獎,這兩天也別去上工了,在家好好歇著,等我電話!”
阿坤站起身,鄭重地點了點頭。
他把那張彩票小心翼翼地,一層一層地用個小塑料袋包好,然后放回夾克的內袋,還拍了拍,確認它還在。
他走到門口,又回過頭,看了我一眼。
“周老板,我這輩子,就指望它了?!?/p>
03
他說完,拉開門,消失在南下塘潮濕的夜色里。
他一走,我全身的力氣瞬間被抽空,整個人癱倒在椅子上。
后背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透,黏糊糊地貼在身上。
店里安靜得可怕。
我看著空蕩蕩的門口,阿坤最后那句話在我耳朵里反復回響。
“我這輩子,就指望它了?!?/p>
這不是五百萬。
這是一道催命符。
我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沖到門口,把卷簾門“嘩啦”一聲拉下來,上了三道鎖。
世界被隔絕在外。
我在這個不到二十平米的小店里,像一頭被困在籠子里的野獸,來回踱步。
怎么辦?
怎么辦?
我腦子里一片混亂。
后天。我只有不到四十八小時的時間。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給濤哥打電話。
他是我的“上家”,我的合伙人。雖然我知道他就是個混混,但現在,他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
“喂?老周?這么晚什么事?”濤哥的聲音帶著一股剛睡醒的含混。
“濤哥!出事了!出大事了!”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出什么事?被人抄了?”
“不是!比那嚴重一百倍!”我喘著粗氣,“我這兒……有人中了頭獎。”
電話那頭沉默了。
過了幾秒,濤哥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不確定:“頭獎?多少錢?”
“五……五百萬……”
這三個字一出口,我感覺自己的牙齒都在打顫。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死一樣的沉默。
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
我能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
“濤哥?濤哥你還在嗎?”我焦急地問。
“老周啊?!睗缃K于開口了,聲音很冷,很平靜,“你開玩笑的吧?”
“我拿我全家的命跟你開玩笑?票我都核對八遍了!真的!一個數不差!”
“操!”
濤哥在電話那頭罵了一句。
然后,又是沉默。
“濤哥,你得幫我!我們是合伙人啊!這錢……我們得一起想辦法!”我幾乎是在哀求。
“想辦法?”濤哥冷笑一聲,“怎么想?五百萬,不是五百塊。你讓我去哪給你弄五百萬?”
“可這生意是你讓我做的!機器是你的!當初說好了有事一起扛!”
“我他媽當初還說這玩意兒中不了大獎呢!誰知道你小子點兒這么背!”濤哥的聲音開始不耐煩,“行了,這事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你自己惹的禍,自己想辦法擺平。以后別他媽再聯系我了?!?/p>
“濤哥!濤哥你不能這樣!”
“嘟……嘟……嘟……”
電話被掛斷了。
我再打過去,里面傳來冰冷的系統提示音:您撥打的用戶正忙。
我一遍一遍地打。
最后,提示音變成了: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我把手機狠狠地摔在地上,屏幕瞬間四分五裂。
完了。
濤哥把我賣了。
我癱坐在地上,靠著冰冷的卷簾門。
絕望像潮水一樣,從四面八方涌來,淹沒了我的口鼻。
我完了。
跑路?
我想到我老婆,想到我剛上小學的兒子。我跑了,她們怎么辦?我那套剛付了首付的房子,我那點見不得光的積蓄,都會被查封。她們會流落街頭。
不,我不能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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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地上爬起來,沖到柜臺后面,拉開抽屜。
里面是我所有的家當。幾張銀行卡,一本存折。
我拿出另一部備用手機,顫抖著手,一張一張卡地查余額。
三萬。
五萬。
十萬。
還有支付寶和微信里的零錢。
我把所有的數字加在一起。
二十八萬六千四百二十七塊五毛。
這是我的全部。
連三十萬都不到。
我看著這個數字,想哭,又想笑。
我用這兩年多的時間,冒著坐牢的風險,玩著刀口舔血的游戲,最后就攢下這么點錢。
用這不到三十萬,去填五百萬的窟窿?
癡人說夢。
我一屁股坐回椅子上,點了一根煙。
煙霧繚
繞,我的臉在煙霧后面忽明忽暗。
我抽完一根,又點上一根。
煙灰缸很快就滿了。
我從天黑,坐到天亮。
窗外的天色一點點從墨藍變成灰白,再到泛起魚肚白。
南下塘醒了過來。
樓下傳來早點攤的叫賣聲,鄰居開門倒水的嘩啦聲,小孩上學的吵鬧聲。
這些熟悉的聲音,在今天聽來,卻像是另一個世界傳來的。
我感覺自己已經被這個世界拋棄了。
我一夜沒睡,腦子里反復盤算著所有的可能性,然后又一次次地把它們全部推翻。
死路。
全都是死路。
除非……
除非能有什么奇跡發生。
比如,阿坤拿著的那張彩票是假的?
不可能。那是我親手打出來的。
比如,阿坤出門被車撞了,或者突發心臟病死了?
我被自己這個惡毒的念頭嚇了一跳。但我很快就發現,即使他死了,他的家人拿著那張票來找我,結果也是一樣的。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我感覺自己像一個被判了死刑的囚犯,在等待行刑的那一刻。
白天,我沒有開店。
我把卷簾門拉得死死的,在黑暗的店里,像個幽靈一樣。
我餓了,就啃幾口昨天剩下的面包。渴了,就喝自來水。
我不敢回家。我怕看到我老婆和孩子的臉。
我怕他們問我,為什么不去“公司”。
我怕我一開口,就全盤崩潰。
第二天晚上,我還是待在店里。
我的大腦已經因為極度的恐懼和疲憊而變得麻木。
我坐在黑暗里,盯著那個被我摔碎了屏幕的手機。
然后,一個瘋狂的,但似乎是唯一可行的念頭,像一顆毒草,在我心里慢慢地長了出來。
既然我活不了。
那就拉個墊背的。
既然這個局,是我設的。
那我就親手,把這個局,做得再大一點。
我站起身,走到柜臺后面。
我打開電腦,調出那天的開獎號碼。
然后,我從柜子里拿出一卷新的彩票打印紙,裝進那臺嗡嗡作響的機器里。
我深吸一口氣,在鍵盤上,一個一個,敲下了那串讓我萬劫不復的數字。
03,12,17,22,29。
特別號碼,08。
機器嗡嗡作響,吐出了一張嶄新的,和阿坤手上那張一模一樣的彩票。
我拿著那張票,在手里看了很久。
然后,我拉開最下面的一個抽屜。
抽屜的角落里,放著一把刀。
那是我以前為了防身買的,一把剔骨刀,刀刃很長,很鋒利。買回來就扔在這,一次也沒用過。
我抽出那把刀。
冰冷的刀鋒在黑暗中閃過一道寒光。
我用抹布,把刀柄和刀身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遍。
然后,我拿出我的備用手機,找到了阿坤的號碼。
這個號碼,是他有一次讓我幫他充話費時存下的。
我給他發了一條短信。
“阿坤,錢的事有眉目了。今晚十點,直接來我店里,當面談。為了安全,等我關門你再過來?!?/p>
發送。
做完這一切,我把刀放在柜臺底下,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然后,我靜靜地坐下來,等待。
等待我的審判,也等待他的審判。
04
晚上十點,卷簾門被人“砰砰”地敲響了。
我走過去,從門縫里看了一眼。
是阿坤。
我拉開一道縫,讓他閃身進來,然后迅速把門重新關上,落鎖。
店里沒有開大燈,只開著柜臺上一盞昏暗的臺燈。
光線很暗,把我們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兩個鬼。
阿坤看起來比前天更憔悴,眼睛里布滿了血絲。這兩天,他顯然也過得不輕松。
但他整個人處在一種極度亢奮的狀態,像一根被拉到極致的弓弦。
他一進門就鎖上了門,急切地問:“周老板,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