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秋天的風,刮在長安城里,帶著一股子塵土和草料腐爛的味兒。
淮陰侯府的大門,總是關著。
那兩扇漆黑的大門,像兩只閉上的眼睛,把外面的熱鬧和里面的冷清隔絕開。
韓信不喜歡出門。他以前喜歡站在高高的將臺上,看下面黑壓壓的人頭和刀槍的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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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只能站在院子里,看幾片枯黃的葉子,被風吹得打著旋兒,最后落在泥地上,不動了。
他有時候會想起很多年前的事。
比如在淮陰的街市上,那個屠戶讓他從褲襠底下鉆過去。
褲襠里有一股汗味和尿騷味,他爬過去的時候,臉上沾了些灰,周圍的人都在哄笑。他沒有回頭,也沒有拔劍。
他還想起在項羽的軍營里,他捧著個戟,站在大帳門口,一站就是一天。
風吹得他臉生疼,他看著那些進進出出的將軍們,一個個都比他神氣。他覺得自己肚子里裝的東西,比他們所有人都多,但沒人知道。
后來,他遇到了蕭何。
蕭何第一次見他,是在一個昏暗的帳篷里,油燈的光跳來跳去。
蕭何問了他很多關于行軍打仗的事,他都說了。
他說的時候,自己都覺得興奮,好像一肚子的話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倒出來的地方。蕭何一直點頭,眼睛很亮。
再后來,就是那場著名的大逃亡。
他覺得那個叫劉邦的漢王也不過如此,給個小官,不聽他的計策,他不想待了,就騎著馬跑了。月光底下,他聽見后面有人喊。
是蕭何。
蕭何的頭發都跑亂了,氣喘吁吁地拉住他的馬韁繩。“你要去哪里?”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韓信那時候還年輕,說話沖得很。
“回去,我保你做大將軍。”蕭何說這話的時候,斬釘截鐵。
韓信看著他,月光照著蕭何滿是汗水的臉,他信了。
后來的事情,就像一場大夢。
劉邦真的筑起了高臺,讓他當上了大將軍。
全軍上下,幾十萬人,都聽他一個人的號令。他感覺自己就像被關在籠子里很久的老虎,終于被放了出來。
老虎出了籠,是要吃人的。
劉邦把他從漢中放出去,他就立刻咬住了三秦。
章邯、司馬欣、董翳,這些曾經不可一世的秦朝降將,被他像攆兔子一樣,打得落花流水。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這一招,讓他一戰成名。關中平原的土地,重新回到了劉邦手里。
那時候的劉邦,正在彭城被項羽打得屁滾尿流,連老婆老爹都丟了。他派人來找韓信,話說的很急,意思是,兄弟,快來救我。
韓信沒去。他帶著兵,渡過黃河,往北去了。
他打魏王豹,就像大人打小孩。
然后是代國。
最硬的骨頭是趙國。趙王歇和陳余,帶了二十萬大軍,守在井陘口。
那地方,路窄得像羊腸子,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韓信手里的兵,不到三萬,還都是新兵蛋子。
所有人都覺得韓信瘋了。他把軍隊扎在一條大河邊上,背后就是水,沒有退路。
陳余在山上看著,笑了。“韓信這小子,不懂兵法。背水列陣,兵家大忌。等他們過河過到一半,我們沖下去,一頓飯的工夫就能解決。”
可韓信偏不。他讓全軍都過了河。
趙軍的將士們一看,都懵了。
這仗還怎么打?贏了還好,輸了,跳河里喂魚嗎?
人到了絕境,爆發出來的力氣是嚇人的。漢軍士兵嗷嗷叫著往前沖,每個人都殺紅了眼。
趙軍被這股不要命的瘋勁兒嚇住了。
他們打了半天,打不下來,想退回營寨里歇口氣。結果一回頭,發現自己的大營里,全都插上了漢軍的紅旗。
趙軍徹底垮了。二十萬大軍,土崩瓦解。
戰后,有人問韓信:“兵法上說,布陣要背山面水,你倒好,背水一戰,這是哪一出?”
韓信擦著劍上的血,淡淡地說:“兵法上不也說了,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我不把他們逼到絕路上,這幫新兵蛋子,一沖就散了。”
這一仗,打服了所有人。燕國聽說趙國沒了,嚇得趕緊派人送上國璽,投降了。
韓信手里,一下子有了燕、趙、代的大片土地,兵馬也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多。
接著,是齊國。
劉邦派酈食其去勸降了齊國,齊國本來已經答應投降。
韓信這邊不知道,或者說,他假裝不知道。
他帶著大軍,一路打了過去。齊王田廣覺得自己被騙了,一怒之下,把酈食其給扔進油鍋里煮了。
齊國向項羽求救。項羽派了他手下最能打的將軍,龍且,帶著二十萬楚軍,號稱四十萬,氣勢洶洶地殺過來。
龍且看不起韓信,覺得他就是運氣好。
兩軍在濰水兩岸對峙。韓信派人連夜用一萬多個沙袋,堵住了濰水的上游。
第二天,他帶了一半人馬渡河去攻擊龍且,打了一會兒,假裝敗退,往回跑。
龍且大笑:“我就知道韓信這小子不行!”他帶著大軍,爭先恐后地沖過濰水,追殺過來。
就在楚軍大部隊走到河中央的時候,上游的沙袋被扒開了。
被憋了一夜的河水,像一頭咆哮的黃色巨獸,猛地沖了下來。
那聲音,像是天塌了。
河里的楚軍,連人帶馬,瞬間就被卷走了。還在岸上的楚軍,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同伴被洪水吞沒,嚇得腿都軟了。
韓信帶著早已埋伏好的軍隊,回頭反撲。龍且被殺,二十萬楚軍,全軍覆沒。
整個北方,從西到東,全都姓了韓。
這個時候,天下實際上已經分成了三塊。
西邊是困在滎陽的劉邦,東邊是強大的項羽,北邊,是手握幾十萬精兵,地盤比劉邦還大的韓信。
劉邦和項羽打得你死我活,兩敗俱傷。誰能得到韓信的支持,誰就能得到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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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的秤砣,穩穩地落在了韓信手里。
蒯徹找到韓信的時候,是在齊國一個剛剛打下來的城里。
城里還有一股血腥味沒散干凈。韓信的軍帳里,燈火通明。地圖鋪在桌子上,大半個天下都在那張羊皮上。
蒯徹是個長相普通的中年人,眼睛卻很亮,像是能看穿人心。他是齊國人,是個謀士,靠嘴皮子吃飯。
他一進來,就行了個大禮,然后開門見山:“我來,是為將軍的未來著想。”
韓信讓他坐,沒說話,只是看著他。
蒯徹也不客氣,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說:“將軍自己看看,你現在的功勞,是不是已經到了天下第一的地步?”
韓信沒否認。
“你的威名,是不是已經讓天下人都知道了?”
韓信還是沒說話。
“那我問你,”蒯徹往前湊了湊,壓低了聲音,“你的功勞這么大,威名這么響,你是準備幫著漢王,還是幫著楚王?”
“我受漢王大恩,自然是幫漢王。”韓信回答得很快。
蒯徹笑了,笑得有點冷。“將軍啊,你太天真了。你幫漢王,滅了項羽,下一步,漢王會怎么對你?你的功勞,已經到了‘功高無二,略不世出’的地步,是臣子的頂點。再往上,是什么?是皇帝。漢王劉邦,他能睡得著覺嗎?”
“你再想想項羽。你背叛了他,又殺了他的大將龍且,他恨你入骨。你就算去投靠他,他能真心信你嗎?”
韓信的眉頭皺了起來。
蒯徹看著他的表情,知道火候到了。他站起來,走到地圖前,用手指在地圖上劃了一個大圈,把韓信、劉邦、項羽的地盤分得清清楚楚。
“所以,最好的辦法,不是幫漢,也不是幫楚。而是自立為王,和他們三分天下,形成鼎足之勢。”
“現在漢王被項羽困在滎陽,命懸一線。他的命運,就攥在將軍你的手里。你派兵去幫他,漢王贏;你派兵去幫項羽,項羽贏。”
“你為什么不誰都不幫?你就守著你的燕、趙、齊,養精蓄銳。讓他們倆去打,打到兩敗俱傷。到時候,將軍你再以仁義之師的名義,出兵收復天下。那個時候,誰還能擋得住你?天下百姓,都會簞食壺漿,迎接將軍你。這才是萬全之策,王霸之業啊!”
蒯徹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像錘子一樣,砸在韓信的心上。
軍帳里安靜極了,只聽得見外面風吹旗幟的呼啦聲。
韓信看著地圖上那片屬于自己的廣闊疆域,看著那些代表著自己幾十萬大軍的標記。
他知道,蒯徹說的都是對的。只要他點點頭,一個全新的王朝,可能就會從他手里誕生。他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臉色,他自己就是天。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蒯徹以為他已經動心了。
韓信終于開口了,聲音有些沙啞:“蒯先生,你讓我再想想。”
蒯徹知道,這種事不能逼得太緊。他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又過了幾天,韓信派人給劉邦送去了一封信。信里沒提自立的事,只是跟劉邦要一個“假齊王”的名號,說是為了方便管理齊地。
劉邦在陣前接到信,氣得破口大罵:“我在這邊快被人打死了,他倒好,不來救我,還想當王!”
旁邊的張良和陳平趕緊在桌子底下踢他的腳。張良湊到他耳邊說:“大王,現在他的兵權在我們之上,他說什么,就是什么。不給他一個王,他萬一真的反了,我們就全完了。不如干脆大方一點,封他個真王,讓他好好替我們打項羽。”
劉邦馬上換了一副笑臉,對著使者說:“大丈夫定諸侯,即為真王耳,何以假為!” 于是,立刻派張良拿著印信,去齊國封韓信為齊王。
韓信接到印信的時候,蒯徹也在場。
蒯徹的臉上,是一種說不出的失望。他最后一次勸韓信:“天與弗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將軍,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
韓信搖了搖頭,把那顆齊王的金印,在手里掂了掂。
他對蒯徹說:“漢王待我不薄。他把自己的車給我坐,把自己的衣服給我穿,把自己的飯菜分給我吃。我聽人說,坐了人家的車,就要承擔人家的禍患;穿了人家的衣服,就要懷著人家的憂愁;吃了人家的飯,就要為人家的事拼命。我怎么能為了自己的利益,背信棄義呢?”
蒯徹看著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什么話都沒再說。
他知道,他給出的那個“勝算最高”的答案,已經被韓信親手撕掉了。從那天起,蒯徹就開始裝瘋賣傻,他知道,跟著一個不懂政治的軍事天才,結局不會太好。
天下最終還是姓了劉。
垓下之戰,十面埋伏,四面楚歌。項羽在烏江邊上,用劍抹了脖子。血流出來,染紅了江水。
一個時代結束了。
新的時代開始了,但這個時代,似乎沒有給韓信留下太多的位置。
劉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韓信的軍營里,奪了他的兵權。韓信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成了光桿司令。那顆沉甸甸的齊王印,也被收了回去,換成了一顆“楚王”的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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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封地,從富庶的齊國,換到了項羽的老家,楚地。
沒過多久,又有人告他謀反。他到底有沒有謀反,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皇帝覺得他會謀反。
劉邦用陳平的計策,假裝到云夢澤巡游,召集各路諸侯會面。韓信知道這里面有鬼,但皇帝的命令,他不能不聽。他去了。
剛到陳地,就被一群武士綁了起來,扔進了囚車。
在車里,他見到了劉邦。他很憤怒,也很委屈。“果然像人們說的那樣,狡兔死,走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現在天下已經平定了,我韓信,也該被殺掉了。”
劉邦看著他,說:“有人告你謀反,我只是把你抓起來調查清楚。”
回到洛陽,劉邦赦免了他,但楚王的王位,是沒了。他被改封為“淮陰侯”,一個不大不小的爵位,并且被要求留在京城長安,不準私自離開。
從手握天下兵馬的王,變成了一個被軟禁在京城的侯爺。這個落差,比從天上掉到地上還大。
長安城很繁華,但對韓信來說,這里就是一個巨大的籠子。
他開始稱病,不參加朝會。他整天待在自己的侯府里,誰也不見。他心里憋著一股氣,一股怨氣。他覺得自己功勞蓋世,卻落得如此下場,太不公平。
他開始瞧不起身邊的人。有一次,他去大將軍樊噲的府上做客。樊噲是劉邦的連襟,對他畢恭畢敬,跪在地上迎接他,口稱“大王”。
韓信從他家出來,自嘲地笑了:“我這輩子,竟然淪落到要和樊噲這種人為伍。”
他的驕傲,像一根刺,扎在自己心里,也扎在別人眼里。
日子就這么一天一天地過去。長安的春天,楊柳絮飛得到處都是,落在他的肩上,像是一層薄薄的雪。長安的夏天,知了叫得人心煩。長安的秋天,風又來了,和當年在齊國軍帳里聽到的,似乎沒什么兩樣。
公元前196年。
巨鹿郡守陳豨,韓信的老部下,在代地反了。陳豨造反前,曾經秘密拜訪過韓信。韓信在他手心上寫了幾個字,讓他放心去干,自己會在京城做內應。
劉邦親自帶兵去平叛。
長安城,一下子空了下來。皇帝不在,主事的是皇后呂雉。
呂雉是個厲害的女人,她的手腕,比劉邦還要狠。她早就想除掉韓信這個心腹大患,只是找不到機會。現在,機會來了。
她找來了丞相蕭何。
皇宮的大殿里,光線很暗。呂雉看著蕭何,這個胡子花白,看上去一臉忠厚的老人。
“丞相,陳豨造反,據說和淮陰侯有關。陛下在外征戰,京城不能亂。你看,這件事該怎么處理?”呂雉的聲音很平靜。
蕭何低著頭,沉默了很久。
他的一生,和韓信這兩個字,綁得太緊了。當年,是他力排眾議,把韓信推上了大將軍的寶座。可以說,沒有他蕭何,就沒有韓信的今天。他對韓信的才華,是發自內心的欣賞。
但現在,他不僅僅是韓信的伯樂,他還是大漢朝的丞相。他的職責,是維護這個新生王朝的穩定。
韓信的存在,就像一柄懸在劉氏皇族頭頂的利劍。就算他今天不反,誰能保證他明天不反?他的威望太高了,高到讓皇帝都感到害怕。
一頭關在籠子里的老虎,就算再溫順,它依然是老虎。
蕭何抬起頭,看著呂后,緩緩地說:“一切,全憑皇后做主。”
呂雉笑了。她要的就是這句話。
“可是,韓信生性多疑,稱病不朝。我們怎么能讓他心甘情愿地進宮來呢?”
蕭何又沉默了。他知道,呂雉的意思是,這件事,還得他來辦。因為全天下,韓信最信任的人,就是他蕭何。
一份由蕭何親筆書寫的信,被一個使者,送到了淮陰侯府。
使者見到韓信的時候,他正穿著一身便服,在院子里看螞蟻搬家。
他接過那卷竹簡,慢慢展開。是蕭何的筆跡,他認得。
信上的內容很簡單。說北方傳來捷報,陳豨已經被打敗,叛亂平息了。皇后在長樂宮設宴,請所有在京的公卿大臣都去祝賀。
信的末尾,還有一行用更隨意的筆跡寫的小字,那是蕭何的私人附言。
“君素病,勉為我強入賀。”
這句話的意思是,知道你一直生病,不舒服。但看在我的面子上,請務必勉強自己,也進宮來祝賀一下吧。
韓信拿著這封信,站在院子里,站了很久。
風吹起他的衣角,他一動不動,像一尊石像。
他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蒯徹當年在他耳邊說的那些話,“功高震主”、“鼎足三分”。那些話像魔咒一樣,在他被奪去兵權,被軟禁在長安的這些年里,無數次地在午夜夢回時響起。
他又想起了劉邦在云夢澤抓他之后,許下的那個承諾。劉邦說,看在他功勞大的份上,饒他不死,還給了他“三不殺”的保證:見天不殺,見地不殺,見鐵器不殺。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信末那行小字上。
“勉為我強入賀。”
這語氣,就像一個老朋友在勸慰他。
蕭何啊,蕭何。月下追我的是你,保我做大將軍的是你,現在,寫信請我入宮慶賀的,還是你。我韓信這一輩子的榮華和屈辱,都和你這個人,分不開了。
這封信,究竟是救他于猜忌的“解藥”,還是送他上黃泉的“毒酒”?
蕭何,這位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伯樂,寫下的第二個“答案”,究竟是什么?
韓信,會做出怎樣的選擇?他若相信蕭何,結局會如何?若不信,他還有翻盤的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