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快走!”
我渾身冰涼,只聽見耳邊一聲既不像人也不像獸的嘶吼。
是黑風。
它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像一頭黑色的獅子,死死咬住了一頭成年公狼的脖子,猛地一甩,那狼發出一聲慘叫,血濺了我一臉。
可狼太多了。
“嗷——”
月光下,十幾雙綠油油的眼睛在黑暗中發光,把我和我的馬圍得水泄不通。
“黑風!!”我崩潰地大喊。
我的馬被嚇得癱在地上,不住地發抖。我從馬背上摔下來,扭傷了腳踝,疼得站不起來。
這是個死局。
又一匹狼從側面撲了過來,黑風猛地轉身,用自己的脊背撞開了那匹狼,但它的后腿也被狼爪劃開了三道深可見骨的口子。
“快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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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回頭沖我咆哮,聲音里滿是焦急和決絕。
我懂了。
我流著淚,手腳并用地爬向我的馬,用盡全身力氣把它拽了起來。
“黑風……你撐住!我去找人!我馬上回來!”
我翻身上馬,不敢回頭,拼命地抽打著馬背。
“駕!”
風聲在我耳邊呼嘯,我只聽到身后傳來它最后一聲沖鋒的怒吼,和狼群撕咬的瘋狂嚎叫。
那聲音,像一把刀,刻在了我骨頭上。
01.
我叫林月,1968年,我不顧家里的激烈反對,從上海報名來了內蒙草原支邊。
臨走前,我爸把一個搪瓷杯狠狠摔在我腳下。
“林月!你非要去那種鬼地方當什么赤腳醫生?你是不是瘋了!”
我媽在一旁哭:“草原上連個正經房子都沒有,你一個女孩子怎么活啊!”
我低著頭,只說了一句:“爸,媽,那里需要醫生。”
“我非去不可。”
火車倒汽車,汽車倒馬車。我到了烏拉蓋草原的深處,一個叫“紅星”的牧民點。
接待我的是村長,一個叫巴圖的壯年漢子,皮膚黝黑,笑容憨厚。
“林醫生,你可來了!快,先進氈房喝口熱奶茶!”
條件比我想象的還要艱苦。沒有手術室,我的“診所”就是半個廢棄的土坯房。藥品奇缺,聽診器是全村最稀罕的寶貝。
我開始了赤腳醫生的生涯。騎著馬,背著藥箱,一家家地出診。接生,縫合,看牛羊的病。
草原上的牧民淳樸又尊敬我,他們會送我最好的奶豆腐和風干肉。
漸漸地,我聽到了一個傳說。
“林醫生,你晚上出診千萬小心,別往西邊那個山坳去。”
“為什么?”
“那里有條‘瘋藏獒’!”一個大娘壓低了聲音,“黑得跟炭一樣,見人就咬,連狼都怕它!”
另一個牧民接話:“可不是!上個月老哈家的羊就被它咬死了三只!那狗邪性得很,像是中了邪!”
瘋藏獒。
我記住了這個詞。我以為,這輩子我都不會和這種兇獸有什么交集。
直到那天晚上。
02.
那晚,巴圖村長十萬火急地來砸我的門。
“林醫生!快!我婆娘要生了,難產!”
我二話不說,背起藥箱就跳上了馬。
星夜兼程,趕到巴圖家時,他婆娘已經快不行了。我查看了一下,是胎位不正。
“燒開水!剪刀!紗布!快!”
我忙了半宿,總算在天快亮時,聽到了嬰兒響亮的哭聲。
“生了!生了!是個大胖小子!”巴圖激動得語無倫次。
我累得快虛脫了,謝絕了他們的挽留,喝了碗熱羊湯就騎馬往回趕。
草原的清晨很冷,風刮在臉上像刀子。
馬忽然停住了,不安地打著響鼻,刨著蹄子。
“怎么了?”我心里一緊。
我聞到了一股腥膻味。
不遠處的草叢里,亮起了四五雙綠色的眼睛。
是狼。
我全身的血液都凍住了。我手里只有一根馬鞭,連把刀都沒有。
狼群緩緩地圍了上來,它們在試探。
“滾開!滾開!”我揮舞著馬鞭,但聲音都在發抖。
一頭狼猛地躥了出來,咬向我馬的前腿!
馬一聲悲鳴,我眼看就要被掀翻在地。
就在這時,一聲低沉、沙啞,卻充滿威懾力的咆哮從不遠處的土坡上傳來。
“吼——”
那聲音不像狗,更像是熊。
狼群的動作瞬間僵住了。
我抬頭看去,月光下,一個巨大的黑色影子站在那里。它比我見過的任何一條狗都要大,毛發長而凌亂,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閃著暗紅色的光。
瘋藏獒。
它一步一步地走下土坡,狼群不安地后退著。
它沒有看我,只是死死地盯著狼群。它走到了我和狼群的中間,喉嚨里發出持續的、威脅性的低吼。
狼群的頭狼和它對峙著,最終,夾著尾巴,不甘心地帶著狼群退走了。
危機解除了。
我癱在馬背上,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那頭藏獒回頭看了我一眼。
它的眼神很復雜,不是瘋,也不是兇狠,而是一種……我看不懂的孤傲和戒備。
我顫抖著說:“……謝謝你。”
它沒出聲,只是轉身,慢慢地往回走。
我騎著馬,它就在前面不遠處走著。它沒有跑,好像在刻意放慢速度。
它一直把我“護送”到了牧民點能看到燈火的地方,才轉身,閃進了黑暗里。
我看著它的背影,心里說不出的震撼。
這就是他們說的“瘋藏獒”?
我以為這只是一次偶遇,沒想到,我們很快又見面了。
幾天后,我去鎮上領這個月的藥品。回來時,路過一片小樹林,聽到了狗的慘叫聲和男人的咒罵聲。
“媽的!這畜生勁兒真大!”
“快!套它脖子!拖上車!”
我心里一咯噔,沖過去一看,幾個流里流氣的痞子正拿著套索,拼命地想套一頭黑色的藏獒。
是它!
“住手!你們在干什么!”我大喊一聲。
那幾個痞子回頭看我,一個刀疤臉啐了一口:“少管閑事!這瘋狗我們拉去屠宰場!還能換幾瓶酒錢!”
“屠宰場?”我氣得發抖,“它是牧民點的狗!你們不能抓!”
“牧民點的?誰家的?它咬死人你負責?”
黑風被繩子絆倒在地,它瘋狂地掙扎,喉嚨里發出憤怒的低吼,但它好像受了傷,沒什么力氣。
“我負責!”我沖了過去,張開雙臂擋在它面前,“它是我養的!我是赤腳醫生林月!你們再動它,我就去公社告你們!”
“赤腳醫生?”刀疤臉打量著我。
那年頭,知識分子和醫生還是很有分量的。
幾個痞子對視一眼,罵罵咧咧地收起了繩子:“媽的,晦氣!一條瘋狗也當個寶!走!”
他們走了。
樹林里安靜下來。
我回頭,那頭藏獒正趴在地上喘著粗氣。它的一條腿上在流血,看樣子是被他們打傷了。
我慢慢靠近它:“你怎么樣?別怕,我給你看看。”
它猛地抬起頭,沖我齜出了牙,喉嚨里發出警告。
“我不是壞人,我救了你。”我把藥箱放在地上,慢慢打開,“你流血了,不處理會感染的。”
我拿出紗布和消毒水。
它就那么死死地盯著我。
我一點點靠近,它就一點點往后縮,直到后背抵住了樹干,退無可退。
“別動,我幫你。”
我的手剛碰到它的傷口,它猛地低吼一聲!
但我沒縮手。
它愣住了。它可能沒想到,這個瘦弱的女人居然不怕它。
我快速地用消毒水清洗了它的傷口,撒上藥粉,然后用紗布包扎好。
它全程緊繃著身體,但沒有咬我。
“好了。”我站起來,松了口氣,“快走吧,別再被他們抓住了。”
它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走進了樹林,消失了。
時間過得很快,草原的冬天來了。
大雪封山,零下三十多度。
那天,我頂著“白毛風”去給一個發高燒的孩子看病,回來時天都黑了。
風雪太大,我迷路了。
馬也累得走不動了,我凍得手腳都快沒了知覺。
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我栽倒在了雪地里,隱約摸到了一個溫熱的、毛茸茸的東西。
我費力地睜開眼。
是黑風。
它倒在雪地里,奄奄一息。
它身上全是傷,有刀傷,還有狼的咬痕。那幾個痞子,還有狼群,它們都沒放過它。
它的一條腿被咬斷了,鮮血把身下的雪都染紅了。
它看到我,只是動了動耳朵,連睜眼的力氣都沒了。
“黑風!”
我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把我隨身帶的急救毯裹在它身上,又把自己的圍巾解下來,包住它流血最多的傷口。
“你不能死!你救過我!你撐住!”
我把它拖上了馬背,用繩子固定住。
它很重,我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撐住!我帶你回村!”
我牽著馬,在及膝深的大雪里,一步一步,往牧民點的燈火走去。
03.
我把它拖回了我的土坯房。
村民們聞訊趕來,看到屋里躺著的“瘋藏獒”,全都嚇得變了臉色。
“林醫生!你……你把它帶回來干什么!”
“這是瘋狗啊!會咬死人的!”
“快!趁它快死了,趕緊打死它!不然它緩過來,我們全村都倒霉!”幾個壯漢拿起了木棍和鐵鍬。
“不行!”我張開雙臂攔在門口,一夜的疲憊和寒冷讓我聲音嘶啞,“它快死了!它救過我的命!我必須救它!”
“你救它?林醫生,你糊涂了!這是畜生!”
“我不管它是什么!誰要動它,就先從我身上跨過去!”我紅著眼,死死地瞪著他們。
雙方僵持住了。
“都住手!”
巴圖村長擠了進來。
他看了看地上的黑風,又看了看我。
“巴圖大哥,”我聲音軟了下來,“它救過我兩次。一次是狼群,一次是痞子。它不是瘋狗。”
巴圖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回頭對村民說:“都回去吧。林醫生是我們的恩人,這條狗……就隨她吧。如果真出了事,我巴圖負責!”
村長發了話,村民們才罵罵咧咧地散了。
我關上門,累得癱倒在地。
黑風躺在火堆旁,微弱地呼吸著。
我給它處理了傷口。刀傷很深,腿上的咬傷見了骨頭。我用完了所有的縫合線和抗生素。
“你欠了我這么多藥,你可得活下來。”我摸了摸它滾燙的額頭。
我把它安置在了診所旁邊的廢牛棚里,鋪上了厚厚的干草。
接下來的日子,我每天都去給它換藥,把我本就不多的口糧分出一半給它。
一開始,它很戒備。我一靠近,它就露出牙齒,喉嚨里發出威脅的低吼。
“吃吧,我不搶你的。”我把拌了肉湯的青稞面倒進食盆,放在它夠得到的地方,然后就遠遠地坐著。
它會等我走遠了,才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半個月后,它終于肯當著我的面吃東西了。
一個月后,我再去給它換藥,它不再低吼,只是默默地看著我。
它那雙暗紅色的眼睛,漸漸變得清亮起來。
它身上的“瘋”勁兒,隨著傷口的愈合,一點點褪去了。
它很聰明,通人性。
我知道,它以前一定受過很重的傷,才不信任人類。
草原的春天來了,冰雪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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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風的傷全好了。它站起來時,威風凜凜,比草原上最高大的公馬還要有氣勢。
它開始在牛棚附近活動,牧民們遠遠地看著它,不敢靠近,但它也從不主動招惹是非。
它好像成了我的守護者。
我出診,它會遠遠地跟在后面。我回來,它會在村口等我。
我以為,它會一直這樣陪著我。
直到那天早上。
我像往常一樣端著食物去牛棚。
牛棚里空空如也。
“黑風?”
我喊了幾聲,沒有回應。
干草堆還是溫熱的,證明它剛走沒多久。
它不告而別了。
我站在空蕩蕩的牛棚里,心里說不出的失落。
巴圖村長來找我:“林醫生,別難過了。藏獒是野獸,它不屬于這里,它屬于山林。”
我點點頭,道理我都懂,可心里還是空落落的。
生活恢復了平靜,我以為黑風只是我生命中的一個過客。
直到那次,我再次被狼群包圍。
又是出急診,又是深夜歸來。
但這一次,不是幾只狼。
是十幾只,一個龐大的狼群。
04.
我的馬被嚇癱了,我被摔在了地上,腳踝鉆心地疼。
狼群把我圍在中間,一步步逼近。
我絕望了。
我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時,那聲熟悉的、震徹山野的咆哮響起了。
“吼——”
黑風!
它像一道黑色的閃電,從山坡上沖了下來,狠狠地撞進了狼群!
它回來了!
它在我最絕望的時候,又回來了!
“黑風!”我激動得大喊。
它沒有回頭,它陷入了苦戰。
它再強,也只是一條狗。而對面,是十幾只饑餓、兇殘的草原狼。
“嗷——”
它一口咬斷了一只狼的喉嚨,但同時,三只狼撲上了它的后背,死死地咬住了它。
它猛地在地上翻滾,甩開了狼,但身上也鮮血淋漓。
它沖我咆哮。
“快走!走!!”
我讀懂了它的意思。它在用命給我創造機會。
“不……我不走!我不能丟下你!”我哭喊著。
“吼!!”
它急了,沖我發出最兇狠的咆哮,仿佛在罵我。
我懂了,我留在這里,我們兩個都得死。我走了,它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我含著淚,爬上發抖的馬背。
“黑風!你撐住!我馬上回來救你!一定!”
我策馬狂奔,拼命地往牧民點跑。
身后的撕咬聲和嚎叫聲越來越遠,直到再也聽不見。
我沖進村子,嘶聲力竭地大喊:“救命!巴圖大哥!救命!救黑風!”
全村的燈都亮了。
巴圖帶著十幾個精壯的漢子,騎著馬,背著獵槍,拿著火把,跟我沖回了事發地。
當我再次回到那個山谷時,一切都安靜了。
狼群不見了。
黑風也不見了。
地上,滿地都是血,紅得發黑。
有狼的尸體,三四具,都被咬斷了喉嚨。
但更多的是黑色的毛發和……黑風的血。
血跡一直拖到很遠的地方,然后消失在了草叢里。
“黑風……黑風!”我瘋了一樣地尋找,嗓子都喊啞了。
沒有回應。
“林醫生……”
巴圖村長走過來,把一件外套披在我身上。
他指著地上的血跡和狼群撤退的痕跡:“它把狼群引開了。它……是個好樣的。”
“它沒死!它只是被引開了!”我抓住他的胳膊,“我們去找!它一定在等我!”
巴圖搖了搖頭,眼圈紅了。
“林醫生,節哀吧。”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沾血的泥土。
“這么重的傷,流了這么多血……它回不來了。”
“它用自己的命,換了你的命。”
我跪在地上,摸著那片冰冷的、被血浸透的土地,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
05.
黑風失蹤后沒多久,我接到了調令。
我的支邊結束了,組織上調我回上海的醫院工作。
走的那天,牧民們都來送我。巴圖村長塞給我一大塊風干肉。
“林醫生,你是我們草原的好女兒,常回來看看。”
我點點頭,最后看了一眼那片黑風消失的山谷。
我回了城,穿上了白大褂,在窗明幾凈的醫院里上班。
我成了林醫生,結了婚,有了孩子。
一切都步入了正軌,生活忙碌而平靜。
但我的心里,始終有個口子,呼呼地灌著草原的風。
我總是做夢,夢到那片血紅的土地,夢到那聲決絕的咆哮。
三年后,1971年的秋天。
我跟單位請了探親假,獨自一人,再次踏上了那片草原。
“林醫生!你回來啦!”
巴圖大哥老了一些,但依舊熱情。
我沒多做停留,拒絕了他們的款待。我買了一匹馬,帶上了一壺馬奶酒。
我來到了三年前那個山谷。
這里已經長滿了新的牧草,看不出當年的慘烈。
我下了馬,把馬奶酒灑在地上。
“黑風,我來看你了。”
我的眼淚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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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那邊……過得好嗎?還疼嗎?”
我喃喃自語,像個傻子。
風聲鶴唳,草原的黃昏來得很快。
就在我準備上馬離開時,一聲悠長的狼嚎,從遠處的山坡上傳來。
緊接著,一聲,又一聲。
狼嚎四起。
我心里一沉。
十幾雙綠油油的眼睛,又一次,從四面八方亮起。
它們把我包圍了。
我的馬受驚,掙脫了韁繩,嘶鳴著跑遠了。
我被獨自留在了狼群的包圍圈里。
“媽的……”我低咒一聲。
三年了,怎么還是這樣!
我不是三年前那個只會哭的小姑娘了。
我一把卸下了馬鞍,這是我唯一的武器。我把沉重的馬鞍擋在身前,死死地盯著狼群。
“來啊!畜生!有本事就過來!”
狼群緩緩逼近,它們很有耐心。
就在這時,狼群自動分開了一條路。
一只狼走了出來。
我愣住了。
它太大了。
它比我見過的任何一頭狼都要龐大,幾乎有小牛犢那么高。一身黑色的皮毛,在月光下泛著光。
它……是頭狼。
它一步一步朝我走來,步伐沉穩,帶著王者的威壓。
狼群在它身后低聲嗚咽,表示臣服。
它離我只有不到十米了。
我能看清它的臉。
它的一只眼睛是瞎的,一道猙獰的傷疤從額頭劃過眼皮。
我愣住了。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我試探著,用發抖的、連自己都快聽不清的聲音,輕輕地喊了一聲。
“……黑風?”
那頭巨大的、威懾所有狼群的黑色頭狼,在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
頓時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