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反復向他人、甚至向自己講述自身的痛苦時,他究竟在做什么?表面看來,這是一種宣泄或求助,但在更深的層面,他可能正在無意識地進行一場危險的工程:用語言和記憶的磚石,不斷加固一座囚禁自我的牢籠。那些關于“失敗”、“無能”、“毫無希望”的故事,在每一次的復述中被賦予更豐富的細節和更強烈的情緒,從而變得日益“真實”且堅不可摧。
我們習慣性地認為,直面并剖析痛苦是療愈的起點,然而敘事療法提供了一個逆向的思考:過度聚焦于問題本身,常常非但無法消解問題,反而會將其凝固為人生的核心主題,乃至唯一的身份標簽。真正的轉機,或許始于一次有意識的認知轉向——將我們的注意力從對傷痕的反復檢視中移開,轉向對生命脈絡中那些看似微弱卻截然不同的光點的探尋。
停止加固牢籠——從反復述說到注意力轉移
沉溺于問題故事,是人類心智在困境中的一種自然反應。我們試圖通過反復分析,來掌控無法理解的痛苦。然而,這種“反芻式”的思考,往往會讓我們的認知視野越來越窄,最終只看得見與問題相符的證據。一個認定自己是“失敗者”的人,會不斷地從過往經歷中篩選出所有支持這一結論的事件,同時將那些成功的、有價值的時刻視為“偶然”或“不值一提”。這種選擇性關注,構建了一個邏輯自洽卻充滿痛苦的閉環。打破這個閉環的第一步,并非直接否定痛苦,而是主動地、有意識地將探照燈的光束移開,去照亮那些被遺忘在陰影中的角落。這需要勇氣,也需要引導,因為它違背了我們深陷痛苦時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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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被忽略的“例外事件”——在生活的廢墟中尋找光點
這些被陰影覆蓋的角落,在敘事療法中被稱為“特殊事件”或“例外”。它們是生活主流敘事中的“異常數據”,是那些不符合失敗或絕望劇本的瞬間。它們可能極為微小:一次本能的善意舉動,一瞬間壓過了無力感的憤怒,一個感到平靜或聯結的短暫時刻。對于被困在主導故事中的人而言,發現它們異常困難,因為其認知過濾器已經設置成只允許特定信息通過。正如案例中的少年利亞姆,他最初的整個世界被“我一團糟”、“我沒有未來”的敘事所充斥。
他和母親佩恩都深陷于“情況只會越來越糟”的絕望劇本里。此時,治療師或一位有心的陪伴者,扮演著“考古學家”的角色,協助當事人在生活的廢墟中進行細致的發掘,溫柔而堅定地提問:“有沒有那么一個時刻,哪怕非常短暫,問題的影響沒有那么強?”“在所有的灰暗里,是否曾有過一點不同的顏色?”這個過程,不是捏造美好,而是恢復記憶的完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