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請你跟我們過來一下?!?/strong>
冰冷的聲音像一根針,瞬間刺破了昆明南站嘈雜的人聲。
我僵在原地,看著警察指向安檢機里那個碩大的紙箱。
周圍的目光齊刷刷地投了過來,帶著審視和好奇。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心跳如鼓。
阿昆,我的好兄弟,你到底……給我寄了一箱什么玩意兒?
01
故事,要從半個月前那張燙金的紅色喜帖說起。
那是一個普通的周二下午,我正在上海陸家嘴的寫字樓里,被一堆看不完的報表和KPI壓得喘不過氣。
快遞小哥的一個電話,成了那個下午唯一的光。
我簽收的,是一個小小的、散發著陌生紙墨味的信封。
發件地址是一串我從未見過的地名:云南省,紅河州,XX縣,XX鎮。
我的心猛地一跳。
這個地址,我太熟悉了。
我小心翼翼地撕開信封,一張大紅色的喜帖滑了出來。
上面用漂亮的楷書寫著新郎的名字:李昆。
阿昆。
我的腦海里,瞬間浮現出一張黝黑、憨厚,笑起來會露出一口白牙的臉。
那是我在部隊里,睡在我上鋪,能為我擋子彈的兄弟。
記憶的閘門轟然打開,那些穿著迷彩服的日子,像是褪色的老照片被重新上色,變得鮮活無比。
我想起新兵連第一次五公里越野,我跑到一半就岔了氣,感覺肺都要炸了。
是阿昆從后面追上來,一邊罵我“熊樣”,一邊拽著我的胳膊,硬是把我拖到了終點。
我們倆癱在草地上,像兩條脫水的魚,卻笑得比誰都大聲。
我還想起那次在高原進行野外生存訓練,我們倆分到了一組。
三天沒正經吃過東西,餓得眼冒金星。
半夜,我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發現阿昆正借著月光,笨拙地用刺刀挖著什么。
我湊過去一看,他竟然挖到了一窩野山藥,不大,也就指頭粗細。
他把最大的那幾根塞給我,自己啃著那些帶著泥土的小根須,含糊不清地說:“陳默,你身子弱,多吃點,明天還得翻山呢?!?/p>
那一刻,我沒說話,只是默默把山藥掰成兩半,遞了一半回去。
最讓我刻骨銘心的,還是那次演習。
我們在叢林里穿梭,我不小心一腳踩空,從一個陡坡上滾了下去,右腳腳踝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
我動彈不得,眼看就要被“敵人”包圍。
阿昆發現我沒跟上,二話不說就折返回來。
他看了一眼我腫得像饅頭一樣的腳踝,咬了咬牙,直接把我背了起來。
一百七十多斤的我,壓在他并不算魁梧的身上。
我能清晰地聽到他沉重的喘息聲,感受到他背上被汗水浸透的作訓服。
他就那么一步一步,深一腳淺一腳地,硬是把我從“包圍圈”里背回了安全區。
從那天起,我認定,阿昆是我一輩子的兄弟。
退伍后,我回到了上海,進了金融行業,每天西裝革履,與數字和客戶打交道。
阿昆則回了他的云南老家,聽說靠著一手種茶的好手藝,日子過得有聲有色。
我們隔著兩千多公里的距離,平日里聯系不多,但每年過年,他總會給我寄來他自己炒的新茶。
那份情誼,就像他寄來的普洱,越陳越香,從未變淡。
現在,這個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兄弟,要結婚了。
我看著喜帖上他和新娘幸福的笑臉,那個曾經的愣頭青,如今也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我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立刻跟領導請了年假。
有同事勸我:“陳默,云南那么遠,來回折騰好幾天,你這季度獎金不想要了?意思一下,轉個賬不就行了?!?/p>
我搖了搖頭。
有些事,轉賬代替不了。
有些情,必須親自去見證。
出發前,我專門去銀行取了八千塊錢現金。
我把嶄新的鈔票整整齊齊地裝進一個大紅包里。
對于現在月薪幾萬的我來說,八千塊不算傷筋動骨,但對于阿昆他們那種小鎮的生活水平來說,這絕對是一份厚禮。
我沒想別的,我只是覺得,我兄弟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我必須拿出我最大的誠意。
這份紅包,是我對他新生活的祝福,也是對我倆那段過命交情的交代。
從上海到昆明,三個小時的飛機。
從昆明到紅河州,又是五個小時的大巴。
下了大巴,我以為到了,結果阿昆開著一輛半舊的皮卡車在車站等我,告訴我還要再開兩個小時的山路。
車子在蜿蜒崎嶇的山路上顛簸,窗外是連綿不絕的綠色山巒和層層疊疊的梯田。
空氣里彌漫著泥土和植被的芬芳,和上海那股混雜著尾氣與香水味的空氣截然不同。
我的心,前所未有地平靜下來。
當皮卡車終于在一個被群山環抱的寨子前停下時,我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阿昆站在村口,皮膚比在部隊時更黑了,但眼神還是那么亮。
他咧開嘴,露出了那口標志性的大白牙。
“陳默!”
“阿昆!”
我們沖向對方,狠狠地抱在了一起。
我能感覺到他胳膊上的肌肉,堅實有力。
他用力地捶著我的后背,發出“砰砰”的悶響。
“你小子,真來了!”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
“你結婚,我能不來嗎?”我眼眶也有些發熱。
千言萬語,都融化在這個闊別多年的擁抱里。
阿昆的婚禮,跟我參加過的任何一場城市婚禮都不同。
沒有司儀,沒有華麗的舞臺,沒有刻板的流程。
整個寨子的人都出動了,家家戶戶門前都擺上了長長的桌子,組成了一條壯觀的“長街宴”。
流水席從中午一直持續到晚上,菜肴是最新鮮的山茅野菜、自家養的土雞和剛從河里撈上來的魚。
空氣中飄蕩著烤肉的焦香和米酒的醇香。
哈尼族的姑娘們穿著絢麗的民族服飾,端著酒杯,唱著我聽不懂但格外動聽的敬酒歌,挨桌敬酒。
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最淳樸、最熱烈的笑容。
我被這股氣氛深深感染,仿佛自己不是一個外來的客人,而是這個大家庭的一份子。
敬酒環節,我把那個厚厚的紅包塞到阿昆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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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新婚快樂,白頭偕老!”
阿昆捏了捏紅包的厚度,臉色一變,想推回來。
“你這是干嘛!人來就行了,搞這么大!”
我按住他的手,認真地看著他:“咱倆誰跟誰?這是我當哥的一點心意,必須收下!”
阿昆看著我,眼眶瞬間就紅了。
他沒再推辭,只是重重地吸了口氣,然后又一次用力捶了捶我的胸口。
“行!陳默,我記下了!”
說完,他端起一碗酒,一飲而盡。
我也端起酒碗,陪他干了。
那晚,我被灌了很多酒,也發自內心地笑了很多次。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02
兩天后,我不得不踏上返程。
阿昆的父母,兩位樸實的老人,拉著我的手,一遍遍地讓我再多住幾天。
阿昆更是把我的行李藏了起來,非要我再嘗嘗他新娘的手藝。
我好說歹說,解釋了工作的緊急情況,他們才依依不舍地放行。
就在我準備上車的時候,阿昆不知道從哪里扛來一個巨大的紙箱。
那箱子用黃色的膠帶纏得里三層外三層,嚴嚴實實,看他扛著那費勁的樣子,就知道分量不輕。
“喏,給你的!”他把箱子往皮卡車后斗里一放,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
“這是什么?太重了,我不好帶??!”我連忙擺手。
坐飛機轉高鐵,拖著這么個大家伙,簡直是自討苦吃。
“讓你帶你就帶著,廢什么話!”阿昆的臉一板,露出了當年班長的架勢。
我苦笑著說:“兄弟,心意我領了,你給我寄快遞不行嗎?”
阿昆卻一臉嚴肅,不容置疑地說:“不行!快遞哪有自己扛回去有誠意?兄弟,你拿八千塊錢砸我,我沒話說。但這箱東西,是我們家山里最好的寶貝,你不帶走,就是看不起我阿昆!”
話說到這個份上,我還能說什么?
我看著他那張倔強的臉,心里又暖又無奈。
我只能點點頭:“行,我帶走!”
阿昆這才露出笑容,又幫我把箱子搬上了去州府大巴的行李艙。
一路顛簸,我都在猜測這箱“山里最好的寶貝”到底是什么。
從重量判斷,絕對不是茶葉。
普洱茶餅雖然也重,但幾十斤的茶餅,那得是多大一筆財富,阿昆不可能這么送我。
難道是他們當地有名的宣威火腿?
有可能,幾大塊上好的火腿加起來,確實有這個分量。
或者,是曬干的野生菌?比如松茸、牛肝菌之類的。
但這玩意兒是干貨,就算裝滿一箱,也不至于沉到讓阿昆都齜牙咧嘴的地步。
我坐在大巴上,看著窗外飛速后退的景色,心里五味雜陳。
這兄弟,真是太實誠了。
我送他紅包,是祝福。
他回我特產,是情分。
只是這份情分,實在有些“沉重”。
到了紅河州,我又轉乘客運班車前往昆明。
一路上,這個巨大的紙箱成了我最甜蜜的負擔。
每次上下車,我都得使出吃奶的勁兒,在司機和乘客異樣的目光中,把它搬上搬下。
有好心的乘務員看我費勁,想上來搭把手。
結果他一上手,也被那驚人的重量閃了一下腰,咧著嘴說:“小伙子,你這箱子里裝的是金磚吧?”
我只能尷尬地笑笑:“特產,特產?!?/p>
拖著這個龐然大物,我終于在傍晚時分抵達了昆明南站。
火車站里人山人海,廣播聲、交談聲、行李箱輪子的滾動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曲現代都市的交響樂。
我擠在人群中,感覺自己像是被潮水裹挾的一葉扁舟。
那個沉重的紙箱,此刻就像一個船錨,拖得我步履維艱。
好不容易排到了安檢口,我長舒了一口氣。
終于,可以把這個“累贅”暫時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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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熟練地取下背包,脫下外套,然后深吸一口氣,使出渾身力氣,將那個大紙箱“轟”的一聲,放上了安檢機的傳送帶。
傳送帶緩緩啟動,將紙箱吞了進去。
我走過安檢門,身體沒有發出任何警報。
我站在傳送帶的另一頭,等著我的行李出來。
背包先出來了,然后是外套。
我拿起它們,眼睛卻一直盯著出口,等著我的那個大箱子。
然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傳送帶似乎停頓了一下。
我看到安檢儀后面,那個負責看X光屏幕的安檢員,突然皺起了眉頭。
他的身體微微前傾,臉幾乎要貼到屏幕上。
他用鼠標反復拖動著屏幕上的圖像,像是在確認什么。
然后,他扭過頭,對身邊的另一位同事低聲說了幾句。
那位同事也湊過來看了看屏幕,隨即,他的表情也變得異常嚴肅。
我的心,莫名其妙地“咯噔”一下。
一種不祥的預感,開始在我心底蔓延。
我看到最初那名安檢員,拿起了手邊的對講機。
他的嘴唇快速地動著,聲音壓得很低,但我能感覺到那股緊張的語氣。
周圍的旅客依舊行色匆匆,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小小的異常。
只有我,像一個被施了定身術的傻瓜,站在原地,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
幾秒鐘后,仿佛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兩名穿著制服的鐵路警察,從不遠處的一個崗亭快步走了過來。
他們的步伐沉穩有力,表情嚴肅,眼神銳利如鷹。
他們徑直走到安檢臺,其中一人看了一眼屏幕,然后,他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瞬間鎖定在了我的身上。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幾乎停滯。
我看到那名警察朝我走了過來。
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尖上。
周圍開始有旅客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
嘈雜的環境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我只能聽到自己越來越響的心跳聲。
那名警察站在我面前,他的一只手不經意地按在了腰間的警械上,另一只手則抬起來,隔空指著那個剛剛通過X光機,停在傳送帶上的箱子。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重錘一樣砸在我耳邊:“先生,請你跟我們過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