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鏡頭，可能正侵犯他人權利

2024年6月8日，上海，外灘觀景區通過海報告示、廣播滾動播放的形式，提醒游客不要接受違規街拍，避免發生消費糾紛和個人信息泄露。（資料照片）來源：視覺中國

　　□中國婦女報全媒體記者王恒

　　近段時間，某演員在個人社交賬號自曝：在澳門掃街（指拿著相機到任意的某條街上去抓拍）被路人警告刪除照片，否則報警。有澳門網友在相關評論區表示，澳門有相關法律保護個人隱私，所以大家不太習慣在路上被拍。

　　這一事件再次將街頭攝影是否會侵犯個人隱私和肖像權這一話題重新置于大眾討論之中。

　　掃街攝影的邊界

　　掃街攝影理應遵守法律法規。然而，此類攝影形式因其開放、自由和隨性的特點，極易引發糾紛。

　　近日，江蘇省南京市鼓樓區人民法院就審理了一起因街拍引起的案件。

　　2021年，陳女士在步行街散步時，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攝影師李某拍下，并將照片傳到了街拍愛好者微信群。之后，照片又被張某和某傳媒公司“看中”，將其用作商業用途。

　　陳女士曾嘗試聯系發布照片的公眾號，要求對方刪除所有相關照片及鏈接，卻始終未得到回應。無奈之下，她將攝影師李某、轉發者張某、傳媒公司訴至法院。

　　最終，法院判決三被告立即刪除所有網絡平臺上剩余的侵權照片及相關鏈接，停止繼續侵害；賠償陳女士因維權產生的公證費、購買侵權畫冊的費用、律師費，以及精神損害撫慰金等；向陳女士書面道歉。

　　承辦此案的法官周磊表示，很多人認為“街拍是記錄城市風貌，不算侵權”，但從法律實踐來看，看似“習以為常”的街拍行為，可能同時觸碰多條權利“紅線”。除了本案涉及的肖像權、名譽權，若街拍內容涉及他人私人生活場景，還可能侵犯隱私權。

　　記者通過梳理發現，在眾多因街拍引發的爭議中，對隱私泄露和個人肖像權濫用的擔心是核心焦點。

　　在智能設備大行其道的當下，幾乎人人都是潛在的街頭攝影師，參與者并不需要持有特定的專業資質或證書。有部分人可能只是為了追熱點、趕風口，就拿起相機以藝術之名，在大街小巷進行拍攝，但對他人隱私權和肖像權的保護沒有意識或概念，缺乏對拍攝對象的邊界感。

　　其實，我國法律對街拍行為的侵權認定有清晰規范，民法典中多條條款涉及肖像權及隱私權保護。北京市華泰（南寧）律師事務所律師廖志豪表示，街拍的照片、視頻中，如果畫面能反映或體現被拍攝者特定的外部形象，首先會侵犯他人的肖像權；如果該照片、視頻反映了被拍攝者不愿為他人知曉的私密活動、私密信息，比如拍攝他人的私密部位，會侵犯他人的隱私權；如果照片、視頻貶損了他人名譽，比如對照片、視頻配以侮辱性或誹謗性的點評，造成他人社會評價降低，還會侵犯他人的名譽權。

　　此外，廖志豪強調，我國民法典施行之后，侵犯他人肖像權不再以“以營利為目的”為必要條件，除非法律另有規定，否則只要未取得肖像權人的同意，制作、使用、公開肖像權人的肖像都屬于侵犯他人肖像權的行為。

　　鏡頭前如何維護自身權益

　　盡管民法典明確對肖像權的保護，但在實際執行中卻有不少困難，不少被拍攝對象難以追蹤到未經許可發布自己照片的人，導致隱私保護效果有限。因此發現難、取證難成為街拍被侵權者的最大“痛點”。

　　北京華資律師事務所律師張洪嘉表示，當自身權益遭受街拍侵權時，可以通過合法途徑維護權益。首先要及時固定證據，對侵權的照片、視頻進行截圖、錄屏，詳細記錄發布者信息、發布時間及傳播范圍；隨后可嘗試聯系侵權人，要求其刪除侵權內容、公開賠禮道歉，若涉及網絡平臺發布且平臺未及時處理，可向網信部門或平臺投訴維權；依據民法典第九百九十五條，也可直接向法院提起訴訟，主張停止侵害、消除影響、恢復名譽并賠償損失，情況緊急時還可根據民法典第九百九十七條申請法院責令侵權人立即停止侵權行為。

　　廖志豪特別提醒，在發現對方正在進行拍攝后，不宜強行將對方的拍攝設備奪走并刪除照片、視頻，否則可能會被惡意“倒打一耙”，讓我們陷入“有嘴說不清”的境地。另外，如果設備里有拍攝者的隱私內容，在查看過程中，也會在維權的同時侵權。所以建議采取監督拍攝者自行刪除的方式處理，這樣更為穩妥。

　　街拍當規范，以防變“偷拍”

　　受訪專家表示，規范街拍行為必須讓拍攝者明確自身的責任和定位，強化其保護他人隱私和肖像權的法律意識，相關部門和平臺則應加強監督和管控，以防街拍變“偷拍”。

　　對于拍攝者而言，廖志豪建議，在進行街拍時，如果以人物為主要畫面，在拍攝前應禮貌溝通，征得被拍攝者的明確同意，需要注意的是，被拍攝者同意“出鏡”，只是同意拍攝者“制作”其肖像，如果拍攝者想后續對該肖像予以使用、公開，仍需征得“出鏡人”的同意。拍攝者可以對征詢意見的過程進行錄像，得到肯定的答復后再進行下一步拍攝；如果是為了展示特定公共環境，建議通過光圈、對焦、構圖的處理，降低入畫人物的可識別特征，以免不必要的紛爭。

　　張洪嘉則表示，減少不規范街拍行為，可明確公共空間拍攝的“同意權”邊界，劃定地鐵、衛生間等私密場景及身體敏感部位為絕對禁止拍攝范圍；同時強化社交、攝影類平臺的審核與管控責任，建立街拍內容發布前的合規校驗機制，開通侵權投訴快速通道，對多次發布侵權內容的賬號采取限流、封號等處罰。

　　“搭建公益取證與維權支持平臺，為被侵權人提供免費存證、線索追蹤服務，降低維權成本，還可通過社區宣講、短視頻科普等形式普及相關法律知識，引導拍攝者樹立合規意識，讓尊重他人肖像權、隱私權成為公共空間拍攝的基本共識，平衡創作自由與他人合法權益。”張洪嘉說。

　　在數字時代，每個人既可能是潛在拍攝者，也可能成為被拍攝者，理解并尊重他人隱私和肖像權，已成為公民的基本素養。無論是專業攝影師還是普通人手中的智能手機，在按下快門時，鏡頭能記錄光影，但不能越過法律的紅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