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
離婚證拿到手的第二天下午,我正蹲在剛租的一室一廳里,跟一個怎么都擰不緊的水龍頭較勁。扳手打滑,濺了我一臉冷水。手機就在這個時候響了,在堆滿紙箱的茶幾上嗡嗡震動,屏幕亮著,來電顯示是“蘇晴”。
我看著那兩個字,水順著下巴往下滴。昨天在民政局門口分開時,她最后看我的那眼,空洞得像兩口枯井。我以為我們之間,至少關于這段婚姻,已經無話可說。
電話頑固地響著,斷了,又響。在空曠的、還沒什么煙火氣的新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我扯過臟兮兮的T恤下擺擦了把臉,走過去,按了接聽,順手打開免提,扔回茶幾上。我又蹲回那攤水漬旁,拿起扳手。
“喂。”我的聲音有點干,是剛才收拾東西累的。
電話那頭先是沉默,只有略微急促的呼吸聲,像跑了很遠的路。然后,蘇晴的聲音猛地炸開,尖利,顫抖,完全不像她平時那種溫溫軟軟的調子,劈頭蓋臉砸過來:
“陳默!你什么意思?!你到底什么意思?!為什么要離婚?!為什么!!”
最后一個“為什么”幾乎是嘶喊出來的,帶著哭腔,又像是怒極了。
我手里的扳手“哐當”一聲掉在地上,砸出一聲悶響。我蹲在那里,沒去撿,看著屏幕亮著的手機。水龍頭還在滴答,滴答,每一滴都敲在突如其來的死寂上。
為什么?
我慢慢站起身,膝蓋有些發麻。走到茶幾邊,拿起手機,關了免提,貼到耳邊。我能聽到她那頭同樣不平穩的呼吸,還有背景里細微的、像是手指死死摳著什么東西的摩擦聲。
我笑了。真的,沒忍住,喉嚨里滾出一聲低低的、干澀的冷笑。
“蘇晴,”我開口,每個字都像是從冰窖里撈出來的,又冷又硬,“你情人家屬,都把電話打到家里座機上了,指名道姓找你。你他媽現在來問我為什么離婚?”
電話那頭的呼吸聲,驟然停了。
像是被人猛地扼住了脖子。
緊接著,是更劇烈的、倒抽冷氣的聲音,混雜著難以置信的顫抖:“你……你說什么?什么……情人家屬?陳默你瘋了吧!你胡說什么!”
“我胡說?”我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這城市好像又要下雨了,“上個月十七號,晚上九點二十。一個女的,打電話到家里座機。我問她找誰,她說找蘇晴。我問她什么事,她說——”我頓了頓,一字一頓,重復那天聽到的話,“‘讓你老婆離我老公遠點!當小三當上癮了是吧?再敢糾纏,我讓你們全單位都知道你老婆是個什么貨色!’”
“需要我把電話號碼背給你聽嗎?需要我告訴你,我后來是怎么查到,那個號碼的主人,是你那個在開發區管委會上班的‘高中老同學’、‘項目對接人’張昊,他老婆的嗎?!”
最后一句,我是吼出來的。積蓄了幾個月的怒火、憋悶、恥辱,還有此刻被她這通“興師問罪”的電話勾起的荒謬感,終于沖破了那層麻木的殼。
電話那頭,死一樣的寂靜。
連呼吸聲都聽不到了。
過了大概有一個世紀那么長,或者只是幾秒,我聽到一聲極其細微的、像是瓷器碎裂的脆響,然后,電話被猛地掛斷了。忙音嘟嘟地傳來,干脆利落。
我舉著手機,站在一地狼藉的屋子中央,聽著忙音。窗外,醞釀了一下午的雨,終于噼里啪啦地砸了下來,瞬間模糊了整個世界。
我走到窗邊,點燃一支煙。煙霧在潮濕的玻璃上纏繞。雨聲很大,蓋過了一切。可剛才蘇晴那句崩潰的“為什么”,還有最后那詭異的寂靜和掛斷聲,卻比雨聲更響地鑿在我的耳膜上。
她不知道?
她竟然打電話來問我為什么離婚?
她情人的老婆都把警告電話打到家里了,她居然一副全然不知、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
這戲,是還沒演完嗎?
我和蘇晴,是相親認識的。介紹人是我媽單位的同事,說姑娘是重點小學的老師,文靜,懂事,家里都是本分人。那會兒我二十八,自己開了個小裝修公司,天天在工地上跑,灰頭土臉。我媽急了,成天念叨。
見第一面,在一家安靜的茶館。蘇晴穿一條淺藍色的裙子,長發披肩,說話聲音輕輕的,笑起來會微微抿一下嘴。確實文靜,和我在工地上打交道那些咋咋呼呼的工頭、斤斤計較的業主完全不同。她問我工作累不累,我說還行,就是操心。她點點頭,說老師也操心,孩子皮。話題平平淡淡,但也不尷尬。
后來就在一起了。沒什么驚天動地的愛情,但相處舒服。她會在周末來我租的房子,幫我收拾一下,做兩個菜。我會在她晚自習下班時,去學校門口接她。她爸媽對我也滿意,覺得我實在,有手藝,能過日子。我爸媽更喜歡她,覺得她工作穩定,性格好,適合娶回家。
戀愛一年,順理成章結婚。婚房是我爸媽出了首付,我自己還貸。不大,八十多平,兩室一廳。蘇晴忙前忙后布置,窗簾選什么顏色,沙發買什么款式,都很上心。婚禮那天,她穿著婚紗,眼睛亮晶晶的,我也覺得,這輩子大概就這樣了,挺好的。
剛結婚那兩年,是真好。我公司漸漸有了起色,接了幾個不錯的單子。她帶畢業班,雖然忙,但回到家總有熱飯。我們會一起靠在沙發上看無聊的電視劇,周末去看場電影,或者回兩邊父母家吃飯。日子像溫吞的水,不燙,但暖。
矛盾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仔細想想,好像也沒什么具體的大事。就是話慢慢少了。我回家越來越晚,有時候是應酬,有時候是工地出了問題要處理。她學校搞改革,各種檢查、評比、公開課,壓力也大,回來常常累得不想說話。
我們開始為一些瑣事吵架。比如我忘了交電費,家里停電,她備課的資料沒保存。比如她媽過生日,我因為一個緊急的工程驗收沒能一起去,只轉了錢。吵完,冷戰一兩天,又莫名其妙和好。但和好之后,好像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隔了一層。
她開始更注重打扮。以前上班就是簡單的襯衫褲子,后來會穿些更有設計感的裙子,化妝也更精致。我說:“喲,蘇老師越來越漂亮了。”她對著鏡子涂口紅,漫不經心地說:“單位里那些年輕女老師,一個個都光鮮亮麗的,我可不能給比下去。”我也沒多想,女人愛美,正常。
她出差、培訓、開會的次數似乎多了起來。有時周末也說學校有活動,或者教研組聚餐。我一個人在家,對著空蕩蕩的房子,會有點悶,但想想她工作性質,也理解。
真正讓我覺得不對勁的,是她的手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她回家總是把手機調成靜音,屏幕朝下放。洗澡也帶進浴室。有幾次,半夜我醒來,看見手機屏幕的光幽幽地映著她專注的臉,手指在屏幕上點得飛快。我問:“這么晚還不睡?”她立刻按熄屏幕,翻個身:“回個家長信息,吵醒你了?”
她的笑容也少了。不是不笑,而是那種笑,常常浮在表面,達不到眼底。跟我說話有時會走神,重復問“你剛才說什么”。我問她是不是太累了,她總說“沒事,就是有點乏”。
我懷疑過嗎?或許潛意識里有。但我不愿意深想。十年的感情,四年的婚姻,我打心底里不愿意相信蘇晴會做出格的事。我對自己說,是婚姻到了平淡期,是各自工作壓力大,是我想多了。
直到那個電話打來。
那天晚上,我難得沒有應酬,也沒去工地,早早回家想跟她一起吃頓飯。菜做到一半,醬油沒了,我下樓去買。回來剛出電梯,就聽到家里座機在響。那種老式的鈴聲,在安靜的樓道里格外刺耳。
我趕緊開門進去,沖過去接起來:“喂,你好?”
電話那頭是個女聲,語速很快,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激動和尖銳:“我找蘇晴!”
“她還沒下班,我是她愛人。您哪位?有什么事我可以轉告。”我客氣地說。
“愛人?”那頭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諷刺,“哼!你告訴她,我是張昊的愛人!”
張昊?我腦子一時沒轉過彎。蘇晴提過她有幾個高中同學在開發區工作,好像有個姓張的,但不太熟。
“張昊……的愛人?”我重復了一遍,心里莫名一跳。
“對!你讓她離我老公遠點!別整天發些不清不楚的信息!當小三當上癮了是吧?我警告你,也警告她,再這么糾纏不清,我鬧到她學校去!我讓她這個老師當不成!不信你們試試看!”
女人連珠炮似的說完,根本不容我插嘴,“啪”一聲就把電話掛了。
我握著話筒,里面只剩下忙音。廚房里,我燉的湯咕嘟咕嘟地響著,水汽氤氳上來,模糊了我的眼鏡。
我站在原地,很久沒動。腦子里嗡嗡的,那女人的話像一把生銹的鋸子,來回拉扯著我的神經。
張昊……張昊……
我猛地想起,好像有一次,蘇晴接了個電話,語氣有點不耐煩,說了句“張昊你煩不煩,我在開會”,然后就掛了。我問她誰,她說是開發區一個同學,問點政策上的事。
還有一次,我幫她拿手機,屏幕亮了一下,彈出一條微信預覽,沒看清內容,只看到聯系人叫“昊”。她很快就把手機拿回去了。
小三……糾纏不清……鬧到學校……
這些詞像燒紅的針,扎進我的意識里。
我放下話筒,手有點抖。走到沙發邊坐下,點了支煙。煙霧升騰,我卻覺得渾身發冷。
我努力回想更多細節。她最近確實常提起開發區,說那邊有什么教育扶持項目,學校可能會對接。她周末出去,有時說是和“開發區那邊的朋友”吃飯。她身上偶爾會有淡淡的、不屬于我們家任何一種洗發水或沐浴露的香味……
疑點像潮水一樣涌上來,瞬間淹沒了我之前所有的自我安慰。
我坐在漸漸暗下來的客廳里,直到蘇晴用鑰匙開門進來。
“咦?你怎么在家?還黑著燈?”她打開燈,看到我坐在沙發上抽煙,愣了一下,隨即皺起眉,“又抽煙!說了多少遍……”
“剛才有個電話找你。”我打斷她,聲音平靜得自己都意外。
“電話?誰啊?”她把包掛好,彎腰換鞋,隨口問。
“一個女的。她說,她是張昊的愛人。”
蘇晴換鞋的動作,僵住了。她維持著彎腰的姿勢,背對著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的肩膀,幾不可察地繃緊了。
“張昊?他愛人?”她直起身,轉過來,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甚至有點無辜,“他愛人找我干嘛?我跟她又沒交集。是不是打錯了?”
她走過來,很自然地拿起座機話筒,看了看通話記錄,又放下。“陌生號碼。估計是神經病吧。現在這種騷擾電話多了。”她說著,脫下外套往臥室走,“餓死了,飯好了嗎?”
她的表現,天衣無縫。如果不是我親眼看到了她那一瞬間的僵硬,如果不是那女人尖銳的指控還回響在我耳邊,我幾乎要相信,這真的只是一個打錯了的騷擾電話。
“她說,”我看著她的背影,慢慢地說,“讓你離她老公遠點。說你們發信息,糾纏不清。還說,你再這樣,她要鬧到你學校去。”
蘇晴的腳步,停在了臥室門口。她沒有回頭。
時間仿佛凝固了。廚房的湯還在咕嘟響,油煙機上的小紅點亮著。整個屋子安靜得可怕。
然后,她轉過身。臉上那點無辜和疑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冤枉的、帶著薄怒的表情。
“陳默!”她提高了聲音,眼圈似乎有點紅,“你什么意思?你信一個莫名其妙的瘋女人的話,不信我?張昊就是我一個普通同學,在開發區上班,我們學校最近在跟開發區談一個課外實踐基地的項目,我跟他有過幾次工作接觸,僅此而已!他老婆是不是有病啊?自己看不住老公,到處亂咬人?”
她越說越激動,胸膛起伏:“我在你眼里就是這種人?我會去當小三?我去破壞別人家庭?陳默,我們結婚四年了,我是什么樣的人你不清楚嗎?!”
她的眼淚掉了下來,不是嚎啕大哭,是那種隱忍的、委屈的淚水。配上她通紅的眼眶和顫抖的聲音,極具說服力。
如果是以前,我大概已經心軟了,會走過去抱住她,道歉,說自己不該疑神疑鬼。
但今天,我沒有。我只是看著她,看著她聲淚俱下的表演。很奇怪,心里除了冷,沒有別的感覺。
“工作接觸?”我重復她的話,“需要半夜發信息?需要周末單獨出去吃飯?需要你一接到他電話就躲到陽臺?需要你身上沾著不是我們家味道的香水味?”
我一樁樁,一件件,把那些被我刻意忽略、此刻卻無比清晰的疑點,攤開在她面前。
蘇晴的哭聲停了。她臉上的委屈和憤怒,像潮水一樣褪去,露出底下蒼白的、慌亂的內里。她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不出完整的聲音。
“我……我沒有……你胡說……你跟蹤我?!”她眼神閃爍,不敢與我對視。
“我沒那么閑。”我站起來,走到她面前。她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蘇晴,我給你最后一次機會。你,和張昊,到底怎么回事?”
她緊緊咬著嘴唇,手指摳著臥室的門框,指甲泛白。眼淚還在流,但已經沒有了剛才那種“被冤枉”的情緒,只剩下恐懼和掙扎。
“說話!”我低吼了一聲。
她被嚇得一抖,脫口而出:“我們……我們沒什么!就是……就是聊得來……他理解我工作的壓力,我……我也知道他婚姻不幸福……我們就是互相安慰一下……真的沒做什么出格的事!陳默,你相信我!”
互相安慰?聊得來?理解?
我看著她,突然覺得無比疲憊,也無比惡心。
“沒做出格的事?那他老婆怎么會有你的電話?怎么知道你們發信息?怎么一口咬定你是小三?”我逼近一步,聞到她那陌生的香水味,胃里一陣翻騰,“蘇晴,你把我當傻子嗎?”
“不是的!肯定是他老婆偷看他手機,看到我們的聊天記錄,誤會了!”蘇晴急急地辯解,伸手想拉我的胳膊,“陳默,我跟他說清楚了,以后不聯系了!真的!你原諒我這次,我保證……”
我甩開她的手。
碰到她皮膚的瞬間,我感覺像是碰到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離婚吧。”我說。聲音不大,但很清晰。
蘇晴像是被雷劈中了,猛地抬起頭,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我:“你……你說什么?”
“我說,離婚。”我重復一遍,轉身走回客廳,不想再面對她。“明天,我會找律師擬協議。房子是我的婚前財產,你還你的車貸。存款對半分。沒什么爭議的話,盡快去辦手續。”
“陳默!你瘋了?!就因為這點捕風捉影的事,你要跟我離婚?!”她沖過來,抓住我的手臂,力氣大得驚人,“我不同意!我不離!我們四年夫妻,你就這么絕情?!”
“絕情?”我回頭,看著歇斯底里的她,只覺得荒謬,“蘇晴,出軌的是你。把野男人老婆的電話招到家里來的,是你。現在你來跟我談絕情?”
“我沒有出軌!我沒有!”她尖叫起來,頭發散亂,形象全無,“就是聊聊天!陳默,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天天忙得不見人影,回家倒頭就睡,你關心過我嗎?你知道我在學校壓力多大嗎?你給過我一點安慰嗎?!張昊他至少愿意聽我說說話!”
“所以,是我的錯了?”我點點頭,居然笑了,“對,是我錯了。我錯在太信任你,錯在以為我們的婚姻雖然平淡但至少干凈,錯在沒早點發現你早就找好了‘聽眾’。行了,蘇晴,別再說了。惡心。”
我一根根掰開她攥著我手臂的手指。她的指甲在我皮膚上劃出幾道白痕。
“律師會聯系你。在這之前,你住哪里,我不管。但這房子,請你現在離開。”我走到門口,拉開大門,做出了送客的手勢。
蘇晴站在原地,臉上淚水縱橫,妝都花了,眼神從瘋狂,到哀求,到最后的絕望和空洞。她看著我,像看一個陌生人。
“陳默……你別這樣……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們別離婚,好不好?我求你了……”她軟下聲音,試圖做最后的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