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聯(lián)
臘月二十三，小年夜。
我站在公司樓下的便利店門口，手機屏幕上顯示著剛到賬的年終獎——二十萬三千塊。
這是我工作八年來拿到的最大一筆錢。
我迫不及待地給妻子周雅琴打了電話：“老婆，年終獎下來了，二十萬！”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雅琴的聲音帶著哭腔：“老公，這錢來得太及時了……我爸最近身體不太好，縣醫(yī)院說要去省城做手術，我媽天天打電話來哭，我都不敢告訴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要多少？”
“你看著給吧……十萬應該夠了。”
我沒多想，當晚就把錢轉了過去。
我以為我是個好女婿。
直到大年三十那天深夜，我起來上廁所，聽到雅琴在陽臺上打電話。
她壓低聲音說：“媽，放心吧，那個傻子錢真多，我說啥他都信……”
我愣在原地，渾身發(fā)冷。
那個傻子，說的是我。
我叫林遠，今年三十二歲。
省城一家建筑設計院的項目經(jīng)理，聽起來挺體面，實際上就是個畫圖加跑工地的命。
我是農(nóng)村出來的孩子，老家在三百公里外的山溝溝里。父親走得早，母親一個人拉扯我和姐姐長大，供我讀完大學，已經(jīng)掏空了所有家底。
我從小就知道一個道理——窮人家的孩子，想要出頭，只能靠自己拼命。
大學畢業(yè)那年，我拎著一個破皮箱來到省城，租住在城中村八平米的隔斷房里，吃了三年泡面，熬了無數(shù)通宵，終于從一個畫圖的小員工熬成了項目經(jīng)理。
周雅琴是我相親認識的。
那年我二十八，家里催得緊，同事幫我介紹了個對象，說是銀行柜員，長得漂亮，性格溫柔。
第一次見面，我就被她吸引住了。
她穿著一件米白色的毛衣，說話細聲細氣的，笑起來眼睛彎成兩道月牙。她問我老家在哪兒，我說在農(nóng)村，怕她嫌棄，沒想到她說：“農(nóng)村出來的孩子踏實，我喜歡。”
就沖這句話，我覺得這姑娘不一般。
交往半年，我們領了證。
彩禮十八萬，是我工作五年攢下的所有積蓄。雅琴說：“這錢先放我媽那兒保管，等咱們買房的時候再拿出來用。”
我點頭答應了。
婚房是我貸款買的，八十平的小兩居，首付三十萬，月供四千五。裝修的時候，岳父說他有熟人，能便宜，結果裝完一算賬，比市場價還貴了五萬塊。
我沒吭聲，心想都是一家人，計較這些傷感情。
婚后第一年，小舅子周浩說要創(chuàng)業(yè)，開個奶茶店，找我借了八萬塊。我把這事跟雅琴說，雅琴撒嬌：“老公，那是我親弟弟，你就當幫我了。”
我又答應了。
后來那個奶茶店三個月就倒閉了，八萬塊打了水漂，周浩連句道歉的話都沒有。
過年回去，他還開著岳父給他買的車，到處跟人炫耀：“我姐夫在省城混得好，設計院的，一年幾十萬。”
我當時就想說：你欠我的八萬塊什么時候還？
但雅琴在旁邊拉了拉我的衣角，我把話咽了回去。
就這樣，結婚四年，我往周家搭進去的錢，零零總總加起來，快有五十萬了。
而我自己的親媽，住在老家的土坯房里，每個月只舍得花我給的一千塊生活費，連件新棉襖都不舍得買。
我不是不想多給，是真的給不起。
每次我提出要回老家看看母親，雅琴總有各種理由：
“我爸身體不好，得回去陪他們。”
“你媽不是有你姐照顧嗎？我爸可就我一個女兒。”
“今年過年必須在我家，我媽都跟親戚說好了。”
我總是妥協(xié)，總是退讓，總是說服自己：她是我老婆，她娘家就是我娘家，幫襯著點應該的。
我以為我的付出，她們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
我以為時間長了，她們會把我當自家人。
直到今年這筆年終獎，徹底撕開了這層遮羞布。
年終獎到賬那天晚上，我在辦公室加班到九點。
手機震動了一下，我拿起來一看，是銀行的短信——工資到賬，稅后二十萬三千元。
我盯著這個數(shù)字看了足足有兩分鐘。
今年我?guī)У哪莻€項目，拿下了市里的優(yōu)秀設計獎，領導特批了這筆獎金，比往年翻了將近一倍。
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給老媽打電話。
但我剛拿起手機，雅琴的電話就打進來了。
“老公，下班了嗎？今天怎么這么晚？”
我興沖沖地說：“年終獎發(fā)了，二十萬！”
電話那頭安靜了兩秒，雅琴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老公，這錢來得太及時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
“我沒敢跟你說……我爸最近身體不太好，在縣醫(yī)院查出來有問題，醫(yī)生說要去省城大醫(yī)院做個全面檢查，可能要動手術。我媽天天打電話來哭，我……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辦……”
雅琴的聲音哽咽了，帶著濃濃的鼻音。
我心軟了。
不管怎么說，那是她的親爸，也是我的岳父。
“要多少錢？”我問。
“你看著給吧……省城大醫(yī)院，檢查加上手術，十萬應該夠了。”
十萬。
那可是我年終獎的一半。
我沉默了幾秒，腦海里閃過很多念頭——老家的母親、還沒還完的房貸、姐姐家剛上初中的侄子……
但最終，我還是說：“行，我等會兒就轉。”
雅琴的聲音立刻輕快起來：“老公，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掛了電話，我打開手機銀行，給岳母轉了十萬塊。
轉完賬，我又給岳母發(fā)了條微信：媽，錢轉過去了，讓爸好好檢查，別省著。
過了大概二十分鐘，岳母回了三個字：收到了。
沒有謝謝，沒有客氣，就三個字。
我盯著那條消息看了很久，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
最后我安慰自己：都是一家人，說什么謝不謝的，顯得生分。
臘月二十八，我請了兩天假，和雅琴一起開車回她老家過年。
雅琴老家在縣城，開車要三個多小時。
一路上，她心情不錯，開著手機放歌，還跟我聊起小時候的事。
我心里卻一直惦記著岳父的身體，問她：“咱爸到底查出什么病了？嚴重嗎？”
雅琴愣了一下，說：“具體我也不清楚，回去問問我媽。”
我點點頭，沒再多問。
下午四點多，我們到了周家。
岳父岳母住的是縣城的老房子，兩室一廳，家具都是十幾年前的款式。樓下就是他們開的五金店，平時生意不好不壞，勉強糊口。
我拎著年貨進門，喊了聲“爸媽”。
岳母從廚房探出頭來，熱情地招呼：“小遠來了！快進來快進來！”
我換了拖鞋往客廳走，一眼就看見岳父周建國躺在沙發(fā)上看電視。
他穿著一件灰色的保暖內(nèi)衣，手里拿著遙控器，電視里正放著本地的新聞頻道。
看到我們進來，他擺了擺手：“回來了啊。”
我愣住了。
這就是那個“身體不好、要去省城做手術”的人？
紅光滿面，中氣十足，怎么看都不像生病的樣子。
我下意識地看了雅琴一眼，她正低頭換鞋，沒注意到我的目光。
岳母端著水果從廚房出來，往茶幾上一放，笑著說：“小遠坐，吃點水果，開車累了吧？”
我坐在沙發(fā)上，心里有一股說不清的別扭。
“媽，我爸的身體……現(xiàn)在怎么樣了？去省城檢查了嗎？”
岳母愣了一下，眼神閃爍了幾秒，隨即說：“去了去了，檢查完說沒什么大問題，虛驚一場。那個錢還剩了一些，先擱著吧，以后有事再用。”
“沒什么大問題”？
那十萬塊，是沖著“要動手術”轉的。
我張了張嘴，想問剩了多少、能不能先還回來，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雅琴在旁邊笑著說：“沒事就好，嚇死我了。”
岳父頭也不抬，換了個臺，嘟囔了一句：“大驚小怪的。”
我握著水杯的手緊了緊，沒吭聲。
晚飯時間，小舅子周浩回來了。
他開著一輛嶄新的黑色SUV，車身锃亮，大燈雪白，一看就是剛提的新車。
“姐！姐夫！”他老遠就喊，推開院子門，大步流星地走進來。
我看著那輛車，心里有點發(fā)愣。
上次見他，他還開著一輛七八萬的國產(chǎn)轎車，怎么突然換了新的？
“姐夫，幫我看看這車怎么樣？”周浩湊過來，滿臉得意，“落地三十二萬，我朋友給的內(nèi)部價，便宜了兩萬多！”
三十二萬。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
“你不是說要創(chuàng)業(yè)嗎？哪來的錢買車？”
周浩嘿嘿一笑，看了眼岳母：“跟朋友借的唄。”
岳母立刻站起來，殷勤地招呼：“好了好了，別在外面站著了，進來吃飯！菜都涼了！”
雅琴在一旁幫著端菜，眼神躲閃，不敢看我。
飯桌上，岳母不停地給我夾菜：“小遠多吃點，你太瘦了，在外面工作不容易，要多補補。”
我機械地吃著飯，心里卻在翻江倒海。
十萬塊，岳父“檢查完沒什么大問題”。
三十二萬的新車，“跟朋友借的”。
這里面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我看了雅琴一眼，她正低頭扒飯，筷子夾著一塊紅燒肉，送進嘴里慢慢嚼著。
她察覺到我的目光，抬起頭，沖我笑了笑：“怎么了？”
“沒什么。”
我低下頭，繼續(xù)吃飯。
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人圍著電視看春晚。
岳母準備了一大桌子菜，周浩開了一瓶白酒，非要拉著我喝。
我平時不怎么喝酒，但他一個勁地勸，說什么“過年了，喝兩杯高興高興”，我推辭不掉，只好陪他喝了幾杯。
酒過三巡，周浩的話開始多了起來。
“姐夫，你在省城一個月掙多少錢啊？”
我含糊地說：“也就那樣，養(yǎng)家糊口。”
“行了吧，設計院的項目經(jīng)理，一年怎么也得二三十萬吧？”周浩拍著我的肩膀，“等我那邊生意做起來了，咱倆合伙干！”
岳母在旁邊笑：“你呀，先把自己的事弄明白再說，別老想著一步登天。”
周浩不滿地嘟囔了一句：“我這不是有想法嘛……”
雅琴端著餃子從廚房出來，打斷了他：“行了行了，少說兩句，吃餃子。”
春晚演到十一點多，我有點困了，加上喝了酒，頭昏沉沉的。
“老婆，我先回房睡了，你們聊。”
雅琴點點頭：“行，我陪我媽包點明天的餃子，一會兒就來。”
我回到房間，倒頭就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被渴醒了。
嗓子干得像冒煙一樣，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fā)現(xiàn)雅琴不在床上。
屋外傳來零星的鞭炮聲，已經(jīng)是大年初一的凌晨了。
我撐著起身，想去客廳找水喝。
推開房門的時候，我聽到陽臺上有人說話，聲音壓得很低。
是雅琴。
我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悄悄走到客廳。
陽臺的門關著，隔著一層玻璃，她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傳過來。
“……媽，放心吧，他不會發(fā)現(xiàn)的……”
我愣住了。
什么不會發(fā)現(xiàn)？
我往前走了兩步，豎起耳朵仔細聽。
“……那個傻子錢真多，我說什么他都信……弟買車的錢先墊著，回頭讓他再給……”
我感覺有一桶冰水從頭頂澆下來，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個傻子。
她說的是我。
我站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雅琴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什么，我已經(jīng)聽不清了。
耳邊只有那句話來回回蕩——“那個傻子錢真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