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那天我躺在病床上,手機震了一下。
弟弟發來一條微信轉賬,200塊。
配了句話:姐,最近手頭緊,你先用著。
我盯著那個數字看了很久。
17歲那年爸媽走了,我扛起整個家。
供他讀書,護他長大,問人借錢給他湊彩禮。
二十多年,我把他當兒子養。
我以為血脈至親總歸是不一樣的。
直到閨蜜從外地請假趕來照顧我,弟弟一家連個面都沒露。
三年后,他站在我家門口開口借20萬的時候,我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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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1997年臘月,周敏的父母死在回家的路上。
大貨車側翻,他們的三輪摩托被壓在底下。
交警說,人當場就沒了,沒受罪。
周敏聽到這話的時候,沒哭。
她站在殯儀館門口,手里攥著弟弟周浩的小手,渾身發抖。
七歲的周浩還不太明白發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姐姐不說話,手冰涼冰涼的。
親戚們在里屋商量。
大伯說這倆孩子咋辦,女娃十七了還好說,男娃才七歲,誰養?
二嬸說我家條件不行,養不起。
大伯說要不送人吧,隔壁村老張家沒兒子,一直想抱一個。
周敏聽見這話,腿一軟,跪在門口。
「求求你們,別把我弟送人。」
「我來養。」
「我能養活他。」
親戚們面面相覷。
大伯嘆了口氣:「敏啊,你才十七,你拿啥養?」
周敏抬起頭,眼眶紅透了,但一滴淚都沒掉。
「我能干活。」
「我不上學了,我去打工。」
「求求你們,他是我親弟弟。」
那天晚上,周浩縮在姐姐懷里睡著了。
周敏摸著他的頭發,把那張已經填好的高考報名表,疊成一個方塊,壓在了箱底。
她成績不差。
老師說過,好好考,能上個本科。
但那張紙從此再沒拿出來過。
(二)
周敏進了鎮上的電子廠。
流水線,兩班倒,一個月三百二。
她白班夜班連著上,餓了就啃饅頭,困了就在倉庫角落瞇十分鐘。
工友說她不要命。
她笑笑,不解釋。
弟弟的學費、書本費、生活費,每一分都得從牙縫里擠。
周浩上小學四年級那年,有一回被高年級的孩子欺負。
對方三個人,把他堵在廁所,搶了他的鉛筆盒,還扇了他兩巴掌。
周浩不敢跟姐姐說。
周敏洗衣服的時候,看見他校服上的腳印和臉上的紅痕。
她放下衣服,擦干手,問:「誰打的?」
周浩不吭聲。
周敏沒再問,第二天請了假,去了學校。
她找到那三個孩子的家,一家一家敲門。
第一家的家長不承認。
她站在門口不走,從早上八點站到中午十二點,對方被她站得心虛,才讓孩子出來道歉。
第二家的父親兇,一開門就罵她:「小孩打架的事你上門來鬧啥?」
周敏沒退。
「你兒子三個人打我弟一個。」
「你兒子今天不道歉,我天天來。」
那男人抬手想推她,周敏被推倒在地上。
她爬起來,拍拍土,繼續站著。
「你推我一下,我能在這站一天。」
「你打我一頓,我能在這站一個月。」
最后那男人慫了。
周浩放學回家的時候,三個欺負他的孩子在校門口等著,當著全校人的面,給他鞠了三個躬。
那天晚上,周浩摟著姐姐哭。
「姐,以后我賺錢了,第一個孝敬你。」
周敏幫他擦眼淚,笑著說:「姐不要你孝敬,你有出息就行。」
周浩哭得更兇了:「我一定讓你享福,一定!」
周敏把他摟在懷里,眼眶濕了,但還是笑著。
那年她二十歲。
沒談過戀愛,沒買過新衣服,手上全是老繭。
但她覺得值。
弟弟在,家就還在。
(三)
日子一天天熬著過。
周敏從鎮上的廠跳到縣里,工資漲到八百,后來漲到一千二。
她舍不得租房子,住廠里的集體宿舍,八個人一間,上下鋪,公共廁所,洗澡要排隊。
每個月發了工資,她先留下三百塊生活費,剩下全部寄回去。
周浩的成績一直不錯。
初中全校前十,中考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
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他打電話給姐姐。
「姐!我考上了!」
周敏正在流水線上,手頭的活不能停。
她把手機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眼淚嘩地就下來了。
「好,好,姐的弟弟有出息……」
線長看見她哭,還以為出了什么事,走過來一看,看見她笑著流淚。
「我弟考上重點高中了。」
她跟每一個工友說,說了一整天。
周浩上高中要住校。
學費、住宿費、伙食費,加起來一學期要兩千多。
周敏咬咬牙,接了私活。
白天上班,晚上在宿舍糊紙盒,一個紙盒五分錢,糊到凌晨兩點,一個月能多掙一百多。
高三那年冬天,周浩回家拿冬衣。
他看見姐姐的手,全是凍瘡和裂口,纏著膠布,血透了出來。
他蹲下來,握著姐姐的手,不說話。
周敏反過來拍拍他的頭:「沒事,冬天都這樣,開春就好了。」
周浩說:「姐,等我考上大學,你就別干了。」
周敏笑:「我不干活,你拿什么上大學?」
「我申請助學貸款,我勤工儉學,我暑假去打工……」
「行了行了。」周敏打斷他,「你就管好好學習,別的不用你操心。」
那年高考,周浩發揮得不錯,考上了省城的一本。
周敏請了一天假,去鎮上的照相館洗了那張錄取通知書的照片,塑封起來,放在枕頭底下。
她沒告訴任何人。
但那天晚上,她一個人在出租屋里,煮了一碗清湯面,吃著吃著,突然趴在桌上哭了很久。
不是傷心。
是高興。
是覺得這十年,值了。
(四)
大學四年,周敏是真的拼了。
周浩學校在省城,消費水平高。
周敏一個月工資兩千三,每個月固定給他打一千五。
剩下八百塊,交房租三百,水電費五十,話費三十。
留給自己的,四百二。
她吃了整整四年的掛面。
清水煮面,加點鹽,有時候切半個咸菜疙瘩算加菜。
工友叫她出去聚餐,她從來不去。
二十塊錢一頓的盒飯,夠她吃五天的掛面。
她不是沒想過少給弟弟一點。
但每次想到他一個人在省城,吃不好睡不好,她又心軟了。
算了,省城物價高,他在那邊不容易。
算了,男孩子得撐點面子,不能讓同學看不起。
算了,就這幾年,熬一熬就過去了。
周浩偶爾給她打電話。
大一還算勤快,一周一個。
大二變成兩周一個。
大三以后,基本上是她主動打過去,他才接。
周敏也不多想。
年輕人嘛,忙。
大四下學期,周浩說自己找到工作了,在省城一家公司做銷售。
周敏高興壞了,問他工資多少。
周浩說:「底薪四千,加提成,好的時候能有七八千。」
周敏算了一下,比自己高多了。
她放心了。
「那以后就不用姐給你打錢了吧?」
周浩愣了一下,說:「姐,我剛工作,得租房子、買衣服、應酬……要不你再支持我兩個月?」
周敏說好。
兩個月變成了半年。
半年之后,周浩說自己談了女朋友,開銷更大了。
周敏說好。
又過了一年,周浩說要結婚了。
周敏真心替他高興:「好啊,姐給你包個大紅包。」
周浩沉默了一會兒,說:「姐,女方家要20萬彩禮。」
周敏的手頓住了。
「多少?」
「20萬。」周浩的聲音低下去,「我知道不少,但她家就這條件,沒彩禮不讓結。姐,我是真喜歡她……」
周敏握著電話,說不出話來。
她沒存款。
這些年掙的錢,全花在弟弟身上了。
「姐?」周浩試探地叫她。
周敏回過神:「行,姐想辦法。」
(五)
周敏找到了閨蜜李芳。
倆人從小一塊長大,后來都進了廠,李芳后來嫁了人,在隔壁市開了個小超市,日子過得還行。
周敏開不了口,在李芳家坐了一下午,愣是沒說出來。
李芳看出來了:「啥事啊,你今天怪怪的。」
周敏低著頭,半天才憋出一句:「芳兒,我想跟你借點錢。」
「借唄,多少?」
「十……十五萬。」
李芳手里的瓜子都掉了。
「干啥用?」
「我弟結婚,女方要20萬彩禮。」
李芳的臉色一下子不好看了。
「敏姐,你供他上大學,供他找工作,現在他結婚還要你掏彩禮?他自己呢?他掙的錢呢?」
周敏不吭聲。
「他不是在省城上班嗎?一個月好幾千,這兩年少說也存了幾萬吧?」
周敏還是不吭聲。
李芳急了:「你別告訴我,他工作兩年一分錢沒存,還得找你要20萬?」
周敏的眼圈紅了:「他說省城開銷大……」
「開銷大?省城是在天上嗎?吃金子喝銀子?」
李芳越說越氣,但看見周敏的樣子,又心軟了。
「行行行,我借你,我借你還不行嗎。」
「但我話說在前頭,這錢你得還我,我也不寬裕。」
周敏連連點頭:「我還,我肯定還,我打欠條。」
李芳嘆了口氣:「跟我打什么欠條,我是那意思嗎?我是替你不值。」
周敏借到了15萬。
剩下5萬,她去銀行貸了款。
湊齊20萬那天,她把錢打給弟弟,配了句:結婚快樂。
周浩回了個:謝謝姐。
再沒別的話。
婚禮那天,周敏請了兩天假,坐了四個小時的車去省城。
她給弟媳帶了兩床蠶絲被,是她托人從蘇州帶的,八百多一床。
又包了個紅包,一萬塊。
弟媳收下東西,沒怎么看,隨手放在角落。
寒暄了兩句,就忙別的去了。
連一聲「謝謝」都沒有。
婚禮上,周敏坐在角落里。
沒有人介紹她。
沒有人提起「這是新郎的姐姐,供他讀完大學,借錢給他湊的彩禮」。
她就那么坐著,看著弟弟敬酒、說笑、摟著新娘拍照。
很熱鬧。
但和她沒關系。
晚上她住在賓館里,躺了很久,睡不著。
她跟自己說:沒事,結了婚就好了,他有家了,以后就懂事了。
(六)
婚后頭一年,周浩還算正常。
逢年過節會給姐姐發個消息,雖然大多是群發的那種,但周敏覺得,有就比沒有強。
她每年都去省城看他們。
帶臘肉、帶土雞蛋、帶自己做的咸菜。
大包小包,坐四個小時大巴車,再轉兩趟地鐵。
第一年,弟媳勉強讓她進門,但全程沒什么好臉色。
第二年,她去的時候,弟媳正在跟周浩吵架。
看見她來了,弟媳陰陽怪氣:「喲,大姑姐來了,又來檢查工作了?」
周敏愣在門口,不知道說什么。
周浩趕緊打圓場:「她就那脾氣,你別在意。」
周敏說:「沒事沒事。」
那頓飯吃得很僵。
弟媳全程拉著臉,周浩夾在中間,話都不敢多說。
周敏吃了幾口,說廠里有事,提前走了。
第三年,她去之前打了電話,弟媳接的。
「哦,姐啊,你要來啊?我們最近忙,要不……下次吧?」
周敏聽懂了。
她說:「好,那下次吧。」
下次是什么時候,沒人知道。
第四年,周敏沒去。
她打了個電話,周浩沒接。
隔了一天回過來,說在忙。
周敏說:「沒事,你忙你的,姐就問問你們好不好。」
「挺好的,挺好的。」
「那就好。」
通話時長一分十二秒。
那年過年,周浩沒回來。
說省城有應酬,走不開。
周敏一個人在出租屋里包了餃子,包完了才想起來,就她一個人吃,包那么多干嘛。
她坐在桌邊,對著一盆餃子發呆。
手機響了,是李芳的消息:敏姐,過年好!你在家嗎?
她回:在。
李芳:你弟回來沒?
她打了幾個字,又刪掉,最后回了一個字:忙。
那天晚上,她一個人把那盆餃子分成十幾份,凍進冰箱里。
吃了半個月。
(七)
第五年,周敏查出了子宮肌瘤。
醫生說要手術,不是大手術,但得住院。
她給弟弟打了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周浩那邊很吵,像是在外面應酬。
「姐,啥事?」
「浩子,我……我要住院。」
「啊?咋了?」
「子宮肌瘤,要做手術。」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傳來一陣笑鬧聲。
周浩說:「姐,我這邊走不開,最近項目忙……你那個手術不是說不大嗎?你自己注意點啊。」
周敏握著電話,手指發白。
「好,那你忙吧。」
「行,掛了啊。」
電話斷了。
周敏坐在床邊,盯著那個通話時長:53秒。
過了一會兒,手機震動了一下。
微信轉賬,200塊。
周浩:姐,最近手頭緊,你先用著。
周敏看著那個「200」,忽然想起來。
當年她給弟弟打生活費,一千五。
她供他讀完大學,少說花了十萬。
她給他湊彩禮,借錢貸款,湊了二十萬。
現在她住院,他給她轉200塊。
手頭緊。
她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八)
第二天,李芳來了。
風風火火地從隔壁市趕來,進門的時候拎著一堆東西:水果、牛奶、補品,塞滿了床頭柜。
「敏姐你咋不早說!我昨天才聽你廠里人講的!」
周敏躺在床上,笑了笑:「小手術,沒事。」
「什么沒事!你一個人住院,誰照顧你?」李芳邊說邊收拾東西,「我跟我老公請了一周假,就在這陪你。」
周敏眼眶突然熱了。
「芳兒,不用……」
「什么不用!」李芳一屁股坐在床邊,「你弟呢?他不來?」
周敏不吭聲。
李芳的臉沉下來了:「他不會不來吧?」
周敏還是不吭聲。
李芳氣得站起來:「周浩這個白眼狼!你住院他不來就算了,他媳婦呢?也不來?」
周敏說:「他們忙。」
「忙?忙著掙命啊?!」李芳一把拿過周敏的手機,「我看看他說啥了!」
她看到了那條轉賬記錄。
200塊。
姐,最近手頭緊,你先用著。
李芳氣得手都抖了。
「20萬說給就給,你住院他轉200?」
「兩百塊都不夠你的護理費!他是打發要飯的呢?!」
周敏拉住她:「算了。」
「算什么算!」李芳眼眶都紅了,「敏姐,你把他當兒子養,他把你當什么?」
周敏靠在枕頭上,看著天花板,很久沒說話。
「芳兒,我知道。」
「我早就知道了。」
她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什么情緒。
「他不是不知道感恩,他是覺得我給他的都是應該的。」
「姐姐嘛,爸媽不在,姐姐就該管他。」
「他從來沒覺得虧欠過我什么。」
李芳愣住了。
周敏伸手,把那條轉賬記錄劃掉,點了退還。
200塊,原路退回。
她放下手機,轉頭看向窗外。
「芳兒,等我病好了,咱倆去旅游吧。」
李芳一愣:「啊?」
「我想去海邊看看,這輩子還沒見過海呢。」
「你不是說要還我錢嗎?」
周敏笑了笑。
「先不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