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聯(lián)
“曉悅啊，今年過年回家不？”電話那頭，父親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小心翼翼。 “爸，我今年想清凈一下，就在別墅這邊過了。”我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輕聲回答。
電話里傳來一陣窸窣聲，父親似乎捂住了話筒，片刻后，他壓低了聲音：“那……你大伯他們說……”
“爸，”我打斷了他，心里那根熟悉的弦被撥動了，“您就直說吧，他是不是又有什么新主意了？”
事情的起因，是我朋友圈里的一張照片。
那天清晨，北方的第一場大雪悄然而至。我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站在二樓的落地窗前，被眼前的景象驚艷得挪不開眼。院子里的松樹和石凳都蓋上了一層厚厚的白絨，遠處的山林被素裹成了連綿的雪海，天地間一片純凈。屋內的壁爐燒得正旺，橘紅色的火光在玻璃上投下溫暖的搖曳光影。
我隨手拍下這一幕，配上“瑞雪兆豐年”五個字，發(fā)了個朋友圈，本意是想讓遠在老家的父母也看看這難得的雪景，讓他們知道我在這邊一切都好。
手機放下沒多久，家族微信群“林氏一家親”就炸開了鍋，叮叮當當?shù)南⑻崾疽繇憘€不停。最先跳出來的是幾位嬸嬸和姑姑，一連串的“哇塞”和“仙境啊”的表情包刷了屏。緊接著，大伯林衛(wèi)國的頭像閃動起來，一條語音信息赫然出現(xiàn)在屏幕上，我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點開語音，大伯那慣有的、帶著幾分精明與熱絡的嗓音便傳了出來：“哎呀，曉悅現(xiàn)在是真有出息了！這別墅可真漂亮啊，得花不少錢吧？在大城市里打拼就是不一樣！”
我還沒來得及想好怎么回復，群里就徹底熱鬧起來。堂哥林浩跟著發(fā)了條信息：“那是，我妹現(xiàn)在可是大公司的領導，一年掙的錢夠我們花好幾年的。”后面跟了個擠眉弄眼的表情。
大伯母張慧蘭立刻接話：“可不是嘛！曉悅從小就聰明，我們早就看出來了。哎，曉悅啊，你這別墅多大面積？裝修得真氣派，比我們市里那幾套強多了。”
一句句看似夸贊的話，像是一張無形的網(wǎng)，讓我感到一絲熟悉的窒押感。我知道，這只是個開始。我簡單地回了句“就是個住的地方，大家過獎了”，便將手機設置成了免打擾模式。
可我終究是低估了大伯的“行動力”。
傍晚時分，父親的電話打了過來。“曉悅啊，今天你大伯給我打電話了。”父親的語氣有些猶豫。
“他又說什么了？”我的心沉了一下。
“他……他就問你那別墅在哪個區(qū)，說他有個朋友也想在郊區(qū)買房子，想讓他幫忙參謀參謀。”父親老實地轉述著，“我就跟他說了大概在西山那邊。”
“爸，您以后別跟他提我這邊的事。”我有些無奈。
“我知道，我知道。”父親連聲應著，“后來他又追問具體是哪個小區(qū)，叫什么名字，我就感覺不對勁了，含糊著說記不清了，這才把他應付過去。”
掛了電話，我長舒了一口氣，以為這事就算過去了。
沒想到，二十分鐘后，一個陌生的號碼打了進來。我猶豫著接起，電話那頭卻傳來了大伯異常親切的聲音。
“曉悅啊，是大伯！沒存大伯的號嗎？”
“……大伯，您怎么換號了？”我捏了捏眉心，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
“嗨，生意上的事，換了個工作號。”大伯呵呵笑了兩聲，話鋒一轉，“曉悅啊，大伯就是想問問，你那邊過年期間有什么好玩的景點不？今年我們全家不打算回老家了，尋思著帶你堂哥堂弟他們去你那附近轉轉，咱們一家人也好久沒正經(jīng)聚過了。”
我心里那根警鈴瞬間拉到了最響。大伯一家人，加上他女兒嫁出去的一家，還有他老婆的娘家侄子，浩浩蕩蕩十幾口人，這要是“路過”，恐怕就不是坐坐那么簡單了。
“西山這邊冬天就是看看雪景，爬爬山，沒什么特別的。”我客氣地介紹著，“景點人也多，開車還容易堵，其實不太適合過年過來玩。”
“沒事沒事，我們就是圖個熱鬧。”大伯似乎完全沒聽出我的言外之意，繼續(xù)熱情地說，“要不這樣，你把詳細地址發(fā)給大伯？我們到了之后，先去你那兒坐坐，認認門。你放心，絕對不打擾你，就是想親眼看看你的成就，大伯為你高興啊！”
那句“為你高興”說得格外響亮，卻讓我感到一陣寒意。我深吸一口氣，用最委婉的語氣拒絕：“大伯，真不巧，我過年期間可能要出差，公司有項目要跟，別墅這邊基本沒人。要不……等改天有機會，我回老家請大家吃飯？”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大伯“嗯”了一聲，語氣明顯冷淡下來：“哦，要出差啊……行吧，那大伯再考慮考慮。你先忙。”
電話被干脆地掛斷了。聽著聽筒里的忙音，我非但沒有松口氣，反而更加不安了。以我對大伯的了解，他絕不是一個會輕易放棄的人。
這份不安，很快就變成了現(xiàn)實。
大伯的電話掛斷后，我以為自己已經(jīng)明確表達了拒絕的態(tài)度，這件事應該能告一段落。然而，我還是太天真了，我低估了他那股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勁頭，以及他為了占便宜可以動用的各種手段。
過了兩天，我正在公司開一個重要的項目會，手機在會議模式下輕輕震動了一下。我瞥了一眼，是同事小張發(fā)來的微信：“曉悅姐，剛才有個自稱是你大伯的人加我微信，說是想跟你談點土特產(chǎn)的生意合作，問我你的具體住址，說想給你寄點樣品。我看他朋友圈里有你的照片，就沒多想，把地址給他了。沒打擾你吧？”
看到這條消息，我腦子里“嗡”的一聲，仿佛一盆冰水從頭頂澆下。
一股無名火直沖腦門，我差點在會議室里失態(tài)。我強壓著怒火，給小張回了句“沒事，謝謝”，然后死死地攥住了手機。
大伯林衛(wèi)國，為了達到目的，竟然迂回地找到了我的同事！他知道直接問我行不通，就編造出“生意合作”的謊言，利用一個不知情的年輕同事的善意，輕而易舉地套出了我一直嚴防死守的家庭住址。這種被人從背后算計的感覺，比直接的爭吵更讓我感到惡心和憤怒。
我立刻點開大伯的微信，想質問他到底要做什么。可還沒等我把質問的話打出來，家族微信群“林氏一家親”里彈出的一條消息，讓我徹底愣在了原地。
消息是林衛(wèi)國發(fā)的，而且是用群公告的形式，確保每個人都能看到：
“@所有人，通知一件大喜事！今年春節(jié)，咱們全家搞個不一樣的團圓飯！我已經(jīng)決定了，臘月二十九，我們全家三輛車，一起出發(fā)去曉悅的西山別墅過年！大人孩子加起來正好十八口人，在曉悅那大別墅里熱熱鬧鬧地守歲、包餃子，肯定比在城里有意思！孩子們也能去山里玩玩雪。就這么定了，大家都提前準備好啊！”
這條“通知”后面，還附帶了一張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別墅區(qū)宣傳圖，看上去高端又氣派。
一瞬間，整個群都沸騰了。
大伯母張慧蘭第一個響應：“好啊好啊！我早就想去曉悅那看看了，老林這個主意好！我這就去準備行李！”
堂哥林浩發(fā)了個“收到”的表情，后面加了一句：“我早就說了，過年就該換個地方玩玩。曉悅那么大的房子，空著也是浪費。”
其他的叔伯姑嬸也紛紛附和，有的說“太好了，早就盼著大家族聚一聚了”，有的在討論要帶什么年貨過去，還有的在問孩子們要不要帶上滑雪板。整個群里洋溢著一種即將開啟一場盛大派對的喜悅氣氛，仿佛他們即將前往的是一個公共度假村，而我，這個房子的主人，從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一個“好”字。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懸了半天，最終還是點開了和大伯的私聊窗口。
“大伯，您這是什么意思？我從來沒有同意過讓大家來別墅過年。”我盡量克制著自己的情緒，打下這行字。
消息發(fā)出去，幾乎是秒回。
“曉悅啊，你看你這孩子，就是太客氣。”一條語音發(fā)了過來，大伯的語氣輕松得像是在談論天氣，“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我？你一個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冷冷清清的，我們過去正好幫你暖暖房，大家一起聚聚，多熱鬧！你上次不是說要出差嗎？沒事，我們自己過去就行，你把鑰匙放在門口地墊下面或者密碼告訴我就行。你放心，我們保證不給你添亂。”
不給我添亂？十八個人！把我的家當成可以隨意進出的旅館，甚至連主人在不在都無所謂了。這已經(jīng)不是占便宜了，這是赤裸裸的無視和侵犯。
他的語氣里，沒有一絲商量的余地，全是理所當然和不容拒絕的強勢。仿佛我這棟用血汗和無數(shù)個通宵換來的房子，是我欠了林家的，他們隨時有權來“享用”。
我氣得渾身發(fā)抖，回了一句：“大伯，我不同意。這是我的家，不是公共場所。而且我沒有把鑰匙留給任何人的習慣。”
這一次，大伯的回復慢了一些，文字也變得冰冷而生硬：“曉悅，你這是什么話？大伯親自帶全家人去看你，是給你面子。你別忘了，你姓林，是林家的人。別書讀多了，掙了兩個錢，就忘了本，連親戚都不認了。這件事我已經(jīng)通知了所有人，你要是敢不讓我們進門，就是不孝，就是讓整個林家在親戚面前丟人！”
看著屏幕上那句“忘了本”，我只覺得一陣眩暈。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和被背叛的憤怒，交織著涌上心頭。
他不是在商量，他是在用“家族”和“孝道”來綁架我。
攥著冰冷的手機，我沖出了會議室，徑直撥通了母親王秀芬的電話。
電話一接通，我再也無法抑制滿腔的委屈和怒火，聲音都帶上了哭腔：“媽！您看到大伯在群里發(fā)的消息了嗎？他要帶十八個人來我這里過年！他憑什么啊！”
電話那頭的母親沉默了片刻，隨即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媽看到了。悅悅，你別急，別氣壞了身子。”
“我能不急嗎？他事先問都不問我一聲，直接就通知所有人！現(xiàn)在還反過來指責我不孝，說我忘了本！這都什么年代了，還有這種強盜邏輯？”我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尖銳。
“你爸呢？爸怎么說？”我追問道。
“你爸還能怎么說？他去給你大伯打電話了，想讓他取消這個念頭。”母親的聲音里透著無奈，“可你大伯那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決定的事情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他在電話里把你爸說了一頓，說他教出個好女兒，翅膀硬了就不把長輩放在眼里了。”
果不其然。父親林建平，一個老實本分的中學教師，在能言善辯、氣勢逼人的大哥林衛(wèi)國面前，向來都只有吃癟的份。
沒過多久，父親的電話打了進來，聲音疲憊不堪：“曉悅啊，你……你就讓大伯他們來吧。要不……就讓他們來住一天？”
“一天？”我?guī)缀醪桓蚁嘈抛约旱亩洌鞍郑∵@不是一天兩天的問題！這是我的家，我有權利決定誰能進來，誰不能！他林衛(wèi)國憑什么不經(jīng)我同意，就擅自決定帶著十八個人闖進我的生活？這跟土匪有什么區(qū)別？”
“可……可你大伯已經(jīng)在所有親戚面前把話放出去了，現(xiàn)在說不來，你讓他面子往哪兒擱？咱們家的臉也掛不住啊！”父親的聲音里充滿了為難和懇求，“就當是爸求你了，行嗎？”
“面子？又是面子！”這句話像一根針，狠狠刺進了我心里最柔軟也最痛的地方。我終于忍不住爆發(fā)了，“為了他的面子，就要犧牲我的底線和尊嚴嗎？爸，您能不能硬氣一回？這么多年了，您在他面前什么時候挺直過腰桿？”
電話那頭，父親沉默了。我知道我的話很重，傷害了他，但我控制不住。積壓了二十多年的委屈，在這一刻如同山洪般決堤。
“悅悅，別這么說你爸。”母親從旁邊接過了電話，聲音溫柔卻堅定，“悅悅，媽理解你。這些年，你在家族里受的那些委屈，媽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
母親的話，像是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撫平了我炸起的毛刺。我的眼眶一熱，淚水終于滑落。
是啊，母親都記得。
我從小學習成績優(yōu)異，是街坊鄰里口中“別人家的孩子”。可是在林家的家族聚會上，我從來都不是被夸贊的對象。每次我拿著滿分的卷子給大伯看，他總是掃一眼，然后扭頭對他那成績平平的兒子林浩說：“男孩子，以后是要做大事的，分數(shù)不重要。”
我發(fā)奮考上了全國頂尖的985大學，成了老家那一片第一個考上名校的女孩。家族聚餐上，親戚們都在道賀，大伯卻端著酒杯，慢悠悠地說：“女孩子嘛，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將來還不是要嫁人。讀個師范，回來當個老師，安安穩(wěn)穩(wěn)的，多好。”
我畢業(yè)后進入互聯(lián)網(wǎng)大廠，憑著一股拼勁兒，職位和薪水一路攀升。大伯知道了，又在飯桌上“指點江山”：“說到底還是個打工的，一個月掙那點死工資，能有什么大出息？你看你堂哥，跟著我做生意，這才是正道。”可事實上，堂哥林浩的所謂“生意”，不過是拿著大伯的錢開了個小店，不到半年就賠了個精光，整天游手好閑。
這些話，像一根根細小的刺，在我成長的歲月里，扎得我生疼。我拼命努力，不是為了向他證明什么，只是想爭一口氣，想逃離那種被打壓和輕視的環(huán)境。
直到三年前，我用盡所有積蓄，加上銀行貸款，在郊外買下了這棟別墅。消息傳回老家，大伯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他開始在電話里對我噓寒問暖，在親戚面前大肆夸贊我“有出息”、“光宗耀祖”，那股過度的熱情，反而讓我更加警惕。
原來，他尊重的從來不是我這個人，不是我的努力和奮斗，而只是我如今擁有的、能給他帶來“面子”的財富和地位。
“悅悅，媽知道你不想讓他們來。”母親的聲音把我從回憶中拉了回來，“媽支持你。這是你的房子，你自己做主。”
“嗯。”我擦干眼淚，心中已經(jīng)做出了決定。
臘月二十九，除夕的前一天。
北方的天空湛藍如洗，陽光灑在皚皚白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我沒有像往年一樣忙著置辦年貨，也沒有回老家，只是靜靜地待在別墅里，讀著一本早就想看卻一直沒時間翻開的書。壁爐里的火燒得很旺，整個屋子溫暖如春。
我知道，暴風雨即將來臨。
但我沒有絲毫的緊張，內心平靜得像一潭深水。我已經(jīng)做好了所有準備，剩下的，就是等待那個必然會到來的時刻。
下午三點左右，我的手機響了，是保安隊長王師傅打來的。
“林小姐，您好，打擾了。”王師傅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沉穩(wěn)有力。
“王師傅，您說。”我把書簽夾好，放下了書。
“小區(qū)門口來了三輛車，說是您的親戚，一家人，要去您府上。為首的一位先生自稱是您的……大伯。”王師傅的措辭很嚴謹。
“來了多少人？”我問。
“三輛車都坐滿了，粗略估計，有十五六個人，大人小孩都有，還帶了很多行李。”
我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十八個人，一個都不少。
“王師傅，就按我們之前說好的辦。”我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明白。他說要給您打電話，我說不必了，您已經(jīng)交代過，今天不見任何訪客。”王師傅干脆地回答。
“辛苦您了，王師傅。他們可能會鬧，您多擔待。一切責任在我。”
“林小姐您客氣了，這是我們的工作。”
掛了電話，我走到二樓的窗前，從這個角度，并不能直接看到小區(qū)大門，但我能想象出那里的情景。
三輛私家車浩浩蕩蕩地停在精致氣派的小區(qū)門口，車上擠滿了人，大包小包的行李塞滿了后備箱。
孩子們可能正扒著車窗，興奮地朝里面張望，嘰嘰喳喳地叫著：“到了！到了！這就是大姐姐的別墅！”
而這一切，都被一道冰冷的欄桿無情地擋在了外面。
此刻的小區(qū)門口，氣氛已經(jīng)從最初的期待與興奮，轉為了困惑和不耐。
保安崗亭里，王師傅筆挺地站著，臉上是軍人般嚴肅的表情。
他對著面前的車隊，再一次禮貌而清晰地重復道：“對不起，各位。沒有業(yè)主的確認和訪客登記，任何人不能進入小區(qū)。這是我們的規(guī)定，請各位理解并配合。”
第一輛車的車窗搖了下來，露出了大伯林衛(wèi)國那張漲得有些發(fā)紫的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