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姐，等一下！”
機場的登機廣播里，林偉三步并作兩步攔在了林靜面前，手里捏著幾張紙。
“馬上登機了，又怎么了？”林靜不耐煩地皺眉。
“這個！”林偉把三張信用卡賬單懟到她眼前，“一共五萬三，銀行剛打電話催我，姐你先幫我還了！”
林靜還沒開口，一旁的母親王秀蘭就搶先幫腔，聲音尖銳：“林靜！你弟都火燒眉毛了！你是姐姐，長姐如母！這錢你就該付！”
“長姐如母？”
林靜盯著那幾張賬單，又看看母親和弟弟理所當然的嘴臉，忽然笑了。
她拿出自己的登機牌，在兩人錯愕的目光中，“嘶啦”一聲，撕得粉碎。
“好啊?！绷朱o冷笑著，把紙屑扔進垃圾桶，“那從下個月開始，咱媽的贍養費，也AA吧?！?/strong>
01.
時間倒回一周前。
這趟所謂“AA制”的三亞家庭游，從一開始就是個笑話。
“林靜，你這紅燒肉又做咸了！跟你說了多少次，媽吃不了太咸的！”
周五晚上，林靜剛把最后一盤菜端上桌，母親王秀蘭就“啪”地一聲把筷子撂下了。
林靜的丈夫周明趕緊打圓場：“媽，不咸，剛合適。林靜上了一天班，回來還得給我們做飯，夠辛苦了?！?/p>
“辛苦？她是我女兒，孝順我不是應該的？”王秀蘭眼皮一翻。
坐在一旁玩手機的弟弟林偉，頭也不抬地幫腔：“就是，我姐做的飯，確實沒媽做的好吃?！?/p>
弟媳張莉倒是什么也不說，只顧著低頭刷短視頻，仿佛這一桌子飯菜跟她沒關系。
林靜默默解下圍裙，坐到周明身邊。
這種場景，每周五都要上演一次。她和周明婚后買了新房，王秀蘭非說“一家人要多聚聚”，勒令他們每周五必須回老房子（現在是林偉和張莉住著）吃晚飯。
美其名曰“家庭聚餐”，實際上是林靜的“加班”。
她下班就得沖進菜市場買菜，然后趕回老房子，一個人在廚房忙活。而她那個好弟弟林偉，只會癱在沙發上喊“姐，飯好了沒”，弟媳張莉更是連根蔥都不會碰。
王秀蘭清了清嗓子，這才是今晚的重頭戲。
“我聽你劉姨說，她兒子帶她去三亞玩了，坐的飛機，住的海景房?！?/p>
林偉眼睛一亮：“媽，您也想去？行??！三亞好！”
王秀蘭立刻看向林靜，命令道：“林靜，你安排一下。下周我們就去，你劉姨都去過了，我可不能被她比下去！”
林偉馬上接話：“對！姐，你出錢！你必須給我媽安排上！”
林靜看著這一唱一和的母子倆，心里一陣發冷。
她剛還了房貸，每個月要還八千，周明的工作也不穩定，兩人手頭正緊。
“我沒錢。”林靜直接拒絕。
“你怎么會沒錢？”王秀蘭立刻拔高了音量，“你和你老公兩個人賺錢，又沒孩子，錢都花哪去了？我養你這么大，帶我出去玩一次你都推三阻四？”
張莉這時終于開口了，陰陽怪氣地說：“媽，要去也行。不過我們家小偉剛換了車，車貸也高，我們可沒閑錢?！?/p>
言下之意，這錢得林靜全出。
周明沉聲道：“媽，小偉。林靜這個月壓力確實大。而且去三亞，一家五口，機票酒店加起來不是小數目?！?/p>
“壓力大？”王秀蘭一拍桌子，“她是我女兒！她不掏錢誰掏錢？林偉是兒子，以后要傳宗接代的，錢得攢著！”
林靜氣笑了。又是這套“女兒該死，兒子該活”的理論。
她深吸一口氣，盯著王秀蘭和林偉。
“要去可以?！?/p>
母子倆一喜。
“但是，”林靜一字一句道，“這次旅行，我們兩家AA制?！?/p>
“什么？”林偉第一個跳起來，“AA？一家人說什么AA？姐，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機票、酒店、吃飯，所有花銷，我和周明一半，你和張莉一半。”
“那我呢？”王秀蘭指著自己。
“媽的費用，”林靜看向林偉，“也算在總數里，兩家平攤?！?/p>
王秀蘭的臉瞬間拉了下來：“林靜！你還要跟你弟算這么清？你的錢不就是家里的錢嗎？”
“我的錢是我的錢?！绷朱o站起身，“你們同意，我馬上就訂票。你們不同意，這事就此打住，誰也別去?！?/p>
周明也站了起來：“我同意林靜的提議。親兄弟明算賬，這樣最公平。”
林偉還想鬧，卻被旁邊的張莉掐了一把。張莉算盤打得精，她知道林靜的脾氣，這次要是鬧翻了，估計一分錢都別想撈著。AA就AA，反正林靜心軟，到時候多半還是會多出錢。
“行。AA就AA?！睆埨蚱ばθ獠恍Φ卮饝?。
王秀蘭氣得直哆嗦，但看兒子兒媳都同意了，只能恨恨地說：“行！我倒要看看，你這個當姐姐的，能多狠心！”
02.
AA制的口頭協議是達成了，但錢，從來不是那么好要的。
林靜雷厲風行，當晚回家就看好了機票和酒店。
她在家庭群里發了一個共享文檔，里面是詳細的預算表。
“@所有人，機票五人往返12000元，酒店四晚5000元，暫定門票和餐飲預算3000元?？傆?0000元?！?/p>
“按約定，我家（林靜、周明）承擔10000元。@林偉 你家（林偉、張莉、媽）承擔10000元?！?/p>
“請在明晚前，先把機票酒店的預付款（每家8500元）轉給我，我好下單。”
消息發出去，群里一片死寂。
王秀蘭第一個發來私聊語音，點開就是一頓咆哮：“林靜！你還真敢要錢啊？你是不是瘋了？跟你親弟弟算賬，你臉呢？趕緊把這個撤回！錢你先墊上！”
林靜直接回復：“媽，說好的AA，不給錢，就不去了?！?/p>
王秀蘭又發來幾十條語音，林靜一條沒聽，全點了“轉文字”，掃了一眼全是咒罵，她直接關了靜音。
過了半小時，林偉的電話打來了。
“姐，”他聲音壓得低，顯然是背著張莉打的，“你別聽媽的，她就那樣。但是……姐，我這剛還了車貸，手頭真沒錢。你先幫我墊上，等我發了獎金……”
“你哪個月發獎金？”林靜冷冷打斷他，“林偉，我不是你的提款機。明晚之前見不到錢，我就只買我和周明的票。”
“姐！你怎么這么絕情！我們可是一家人！”
“一家人，你也得付錢。”林靜直接掛了電話。
晚上，周明看著唉聲嘆氣的林靜，給她倒了杯水：“又吵架了？”
“他們就是一群喂不飽的狼?！绷朱o揉著太陽穴，“周明，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我是不是不該提議去旅游？”
“你沒錯。”周明握住她的手，“AA是最好的辦法。如果他們連這個都不同意，那這趟旅行，就是個無底洞?！?/p>
林靜靠在丈夫肩膀上：“他們以為我還會像以前一樣妥協。但這次，我不會了?！?/p>
第二天，眼看快到林靜定的最后期限了，林偉還是沒動靜。
林靜打開訂票APP，剛準備只選兩個成人。
“叮咚”一聲，微信提示到賬8500元。
是林偉轉來的。
林靜有些意外。
幾秒后，張莉的微信發了過來：“林靜，錢轉你了。大家說好AA，就按規矩來。不過我媽身體不好，到時候你這個當大姑姐的，多照顧點。”
林靜扯了扯嘴角，回了個“好”。
她知道，這錢八成是張莉轉的。張莉這個人，雖然也摳門算計，但至少比林偉“要臉”。
林靜松了口氣，迅速訂好了五張機票和酒店。
她天真地以為，既然錢都付了，這趟旅行也許能“和平”進行。
03.
出發前兩天，王秀蘭又作妖了。
她非要去逛商場，說要去三亞，必須買幾條新裙子和一頂大草帽，好拍照發朋友圈。
“林靜，你下午請個假，陪我去逛街！順便把賬結了！”王秀蘭在電話里理直氣壯地指揮。
“媽，我下午要開會，走不開?！绷朱o回復。
“開會開會！天塌下來有你媽重要嗎？我不管，你必須來！不然我就去你公司鬧！”
林靜深吸一口氣，掛斷電話，直接把手機調成飛行模式。
一個小時后，公司前臺戰戰兢兢地打來內線：“林總監，有位自稱是您母親的女士……在前臺，說您要是不下去，她就……”
林靜只覺得一陣眩暈。
她沖到樓下，王秀蘭正坐在前臺大廳的沙發上，對著來往的同事哭嚎：“我命苦??！養了個白眼狼女兒！賺了點錢就六親不認！帶媽買條裙子都不肯……”
“媽！你到底想干什么！”林靜氣得渾身發抖。
王秀蘭看她下來了，立馬收了眼淚，站起來拍拍衣服：“走，逛街去?！?/p>
林靜被王秀蘭強行拖到了附近的百貨商場。
“這件好看！”王秀蘭拿起一條大紅色的連衣裙，標價2888元。
“還有這個，這個帽子也配！”
她一口氣挑了三條裙子，兩頂帽子，還有一條絲巾，堆到林靜面前：“去，結賬?！?/p>
“媽，”林靜壓著火，“我們說好AA，預算里沒有這筆錢?！?/p>
“什么AA？這是你當女兒孝敬我的！我養你這么大，給我買幾件衣服怎么了？”王秀蘭嗓門又大了起來，“你不結賬？好，我就在這里喊，讓大家看看你是怎么虐待親媽的！”
林靜看著她撒潑的樣子，只覺得無盡的疲憊。
“好，我結。”
她拿出信用卡，刷了七千多塊。
王秀蘭心滿意足地拎著購物袋，哼著小曲走了。
林靜站在原地，給林偉發了條微信。
“媽今天買衣服花了7680元。按照AA原則，你家需要承擔3840元。請轉賬。”
她同時附上了商場的小票照片。
這次，林偉和張莉連回復都懶得回了。
林靜冷笑一聲，將小票收好。
她沒有再催。她知道，這筆賬，總有要算的時候。
04.
出發當天，機場。
前期的所有矛盾，在這一刻集中爆發了。
托運完行李，一行人往安檢口走。林偉和張莉一路走在前面，有說有笑，仿佛之前的不愉快都不存在。
王秀蘭則跟在林靜和周明身邊，不停地抱怨。
“頭等艙休息室呢？你劉姨說她兒子就帶她去的頭等艙！”
“媽，我們買的經濟艙，沒有休息室。”周明耐心解釋。
“經濟艙？林靜！你故意的吧？就想讓我跟你受罪！”王秀蘭瞪著林靜，“你是不是把錢都給你婆家了？對自己親媽這么摳！”
林靜懶得理她，拉著周明加快了腳步。
“姐！姐！”
剛過安檢，離登機口沒多遠，林偉突然像見了鬼一樣沖了過來，臉色慘白。
“姐！出事了！”
“又怎么了？”林靜的心一沉。
“我……我那三張信用卡……”林偉哆哆嗦嗦地掏出幾張紙，正是銀行的最后通牒賬單。
“銀行剛給我打電話，說我再不還清這五萬三，就要上報征信，還要起訴我！姐，這要上了征信，我工作就丟了！”
張莉也跑了過來，急得快哭了：“是啊，姐！小偉的工作要是沒了，我們家房貸車貸怎么辦??！”
林靜看著那幾張賬單，怒火中燒。
這五萬三，她太清楚是怎么來的了。半年前林偉換新車，錢不夠，王秀蘭逼著林靜拿了三萬。沒想到林偉自己又刷了信用卡，利滾利滾到了五萬多！
“林偉，這是你自己的債?！绷朱o冷冷地說。
“姐！你怎么能見死不救！”林偉急了，聲音巨大，“我不是你弟嗎？”
王秀蘭一聽，立刻“戰斗力”爆表，沖過來指著林靜的鼻子。
“林靜！你弟都火燒眉毛了！你還說風涼話？”
“媽，我們說好AA！他的債務，憑什么我來還？”林靜反問。
“憑什么？”王秀蘭的聲音尖銳得刺耳，引得周圍旅客紛紛側目，“憑你是他姐！長姐如母！你不幫他誰幫他？你今天要是不拿錢，你就是想逼死他！逼死我！”
周圍的指指點點越來越多。
“這女兒怎么回事，弟弟都這樣了……”
“長姐如母，是該幫襯點……”
林偉看有路人“撐腰”，更來勁了，一把拉住林靜的行李箱：“姐！你不給錢，今天誰也別想走！這飛機你也別想上！”
林靜看著眼前這母子倆丑惡的嘴臉，又看了看旁邊默不作聲、等著她妥協的丈夫周明，再看看一臉算計的弟媳張莉。
她忽然覺得，自己這三十多年，活得像個天大的笑話。
“長姐如母……”她低聲重復著，突然笑了。
她從周明手里拿過自己的登機牌。
王秀蘭和林偉以為她要妥協了，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嘶啦——”
一聲脆響。
林靜當著所有人的面，把自己的登機牌撕成了兩半。
“你瘋了！林靜！”王秀蘭尖叫。
“瘋了？我是想通了?！绷朱o把紙屑輕飄飄地扔進垃圾桶。
她盯著目瞪口呆的母子倆，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好啊。長姐如母?！?/p>
“那從下個月開始，咱媽的贍養費，也AA吧。”
05.
整個登機口瞬間安靜了兩秒，隨后爆發出一陣嗡嗡的議論聲。
王秀蘭的臉瞬間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
“你……你敢！”她指著林靜的手指都在發抖，“林靜！我白養你了！你要翻了天了！贍養費你都敢AA？”
“我怎么不敢？”林靜迎著她的目光，“我一個人給你一個月三千，林偉住著你的房子，他出過一分錢嗎？”
“姐！”林偉徹底慌了，那五萬三的賬單比不上“贍養費AA”的沖擊大，“你什么意思！你不上飛機了？為了這點錢，你連媽都不要了？”
“對啊，林靜，”弟媳張莉趕緊上來打圓場，拉著林靜的手臂，“機票錢都付了，多浪費啊。有話好好說，別沖動……”
“滾開！”林靜甩開她的手。
她轉向一直沉默的丈夫：“周明，把你的登機牌也撕了?！?/p>
周明愣了一下，看著妻子決絕的眼神，二話不說，也“嘶啦”一聲，撕了自己的登機牌。
“我們走。”林靜拉起行李箱。
“站?。 蓖跣闾m看她真要走，徹底瘋了，撲上來就想抓林靜的頭發，“你這個不孝女！你今天敢走，我就死在機場！我讓你這輩子都背著罵名！”
林偉也上來拉扯：“姐！你走了我的征信怎么辦！”
場面一片混亂。
“前往三亞的旅客請開始登機……”廣播無情地響著。
林靜被推搡著，卻穩穩地站住了。
她不慌不忙，在所有人面前，掏出了自己的手機。
她沒有再爭吵，只是在屏幕上點了幾下，然后把手機舉到了王秀蘭和林偉的面前。
王秀蘭的哭嚎戛然而止。
林偉的拉扯也停住了。
兩人的表情，仿佛瞬間被冰凍。
王秀蘭瞪大眼睛，死死盯著屏幕，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這……這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