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1942年9月1日，中央軍委下達一道緊急命令。
從這一天起，團級以上部隊的軍事行動，最后決定權從政委手中，轉到了軍事主官手中。
這道命令的背后，是三個月前一場慘烈的戰斗。
——《壹》——
常德善這個名字，很多人不熟悉，但賀龍一輩子都記得他，1929年，常德善18歲，他在馮玉祥的西北軍當兵，駐防鄂西北瓦集廟。
那時賀龍的紅四軍也在附近活動。
聽說紅軍是窮人的隊伍，專打地主惡霸，常德善動了心思，他帶著一挺機槍，說服一個班的弟兄，投奔了紅軍，這一投，就是13年。
賀龍晚年每次提起常德善。
都會說同一句話："沒有常德善，就沒有我賀龍。"因為在戰場上，常德善三次把賀龍從死人堆里背出來，三次救命，常德善自己三次掛彩。
1938年，常德善跟著賀龍來到冀中。
賀龍走后，他奉命留下，擔任冀中軍區第八分區司令員，那年他27歲，與常德善搭班子的政委叫王遠音，比他小5歲。
王遠音1916年出生，太原成成中學畢業。
他是學生運動領袖，典型的知識分子出身，1935年加入黨的外圍組織"社聯"，當選太原市學生聯合會委員，1936年到北平從事抗日救國活動。
全面抗戰爆發后，組織北平西山游擊隊。
一個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老兵，一個是從學生運動中成長起來的政工干部，1939年1月，王遠音調任冀中軍區第三軍分區政委。
后來第三軍分區改稱第八軍分區，他繼續擔任政委。
但1942年6月7日那個夜晚，兩個人產生了分歧。
——《貳》——
1942年5月1日，岡村寧次親自到石家莊部署作戰，這個日軍華北方面軍司令官，調集了5萬余兵力，第41師團主力、第110師團、第26師團、第27師團。
獨立混成第7、第9旅團，騎兵第13聯隊，加上大批偽軍。
坦克、裝甲車幾百輛，飛機配合轟炸，目標只有一個：徹底摧毀冀中根據地，為什么是冀中？因為這里太富了。
1938年10月，冀中軍區發展到鼎盛。
控制44個縣，其中22個縣完全控制，轄區人口800萬，部隊6.3萬人，八路軍內部稱冀中為"中國的烏克蘭"，日軍也看中了這塊肥肉，要把這里變成他們的兵站基地。
岡村寧次制定了詳細的作戰計劃。
采取"十面出擊""鐵壁合圍""反復合擊"的戰術，先從外圍四面進攻，把八路軍壓縮到滹沱河以南、滏陽河以西、石德鐵路以北的三角地帶。
然后分區清剿，輾轉抉剔，冀中八分區首當其沖。
常德善和王遠音4月份就察覺到了異常，開始緊急疏散后方，安置傷員，堅壁清野，他們把部隊分散：23團一營歸冀中軍區指揮，保衛黨政軍領導機關。
23團二營由他倆親自率領，30團全部也在分區指揮下行動。
把日軍耍得團團轉。
等敵人在中心區掃蕩結束，他又大膽回到中心區，破壞日軍據點，這套戰術很成功，八分區在五一大掃蕩初期，主力成功突圍。
但6月初，出現了一個意外情況。
——《叁》——
30團在饒陽遭遇重創，失去了聯系，6月初，常德善和王遠音率領23團二營，本已轉移到任丘、河間、大城地區，相對安全。
但失去聯系的30團，讓兩人都放心不下。
常德善和王遠音商量后，決定返回中心區尋找30團，6月7日，部隊進駐獻縣雪村，剛進村，敵情就來了，梁家村、肅寧縣城、獻縣臧橋、饒陽方向，都有日軍向雪村壓來。
而且兵力不少，是數倍于己的敵人。
常德善判斷：必須立即撤退，雪村是開闊地，不利于防守，敵人如果合圍，很難突圍，而且此時天色已晚，夜間行軍相對安全。
但王遠音有不同意見。
他說，30團還沒找到，不能走，兩個人爭論起來，常德善是軍事主官，但按照當時的條例，政委有最后決定權。
這個"最后決定權"，來自1930年、1932年、1938年頒布的三部政治工作條例。
規定政治委員有停止軍事指揮員命令之權，常德善是老革命，不可能丟下部隊不管，他選擇了尊重政委的決定，兩個人爭論了大半夜。
最后的結論是：再堅持一下，等等30團。
1942年6月8日，凌晨4點多，八分區部隊與肅寧方向的日軍在雪村遭遇，戰斗一打響，河間、獻縣臧橋、饒陽三個方向的日軍，坐著汽車趕來了。
幾十輛汽車，瞬間就到。
常德善和王遠音這才發現，敵人的兵力遠超預想，我軍約700人：23團二營、30團一部、分區直屬機關干部，日軍約4000人。
雪村瞬間變成火海。
常德善見敵眾我寡，果斷下令分散突圍，但雪村外面都是開闊地，日軍一目了然，常德善親自端起一挺機槍，對日軍掃射，掩護戰友突圍。
子彈打過來，左手中彈，左臂被打斷，一條腿也被打斷。
村東北角有個破磚窯，常德善就在那里戰斗到最后一刻，先用機槍，機槍打光了用三八大蓋，三八大蓋打光了用駁殼槍。
直到流盡最后一滴血。
——《肆》——
常德善犧牲時，年僅31歲，他的孩子，剛出生一個多月，政委王遠音在戰斗中右腿中彈，他繼續指揮部隊抵抗，但腿傷讓他行動困難。
突圍的隊伍在前面跑，王遠音跟不上。
他很清楚，自己會拖累部隊，如果被日軍抓住，作為八分區政委，必然會遭到嚴刑拷打，日軍會逼他說出部隊動向，說出組織秘密。
王遠音掏出手槍，對準自己扣動扳機。
犧牲時，只有26歲，30團政委汪威，經過長征的紅軍干部，他帶著30團警衛連，那是一個青年連，戰士都是16到20歲的孩子。
與日軍拼殺，全連戰死。
汪威最后也開槍自殺，30團副團長蕭治國、總支書記沈笑天、23團二營營長邱福和、分區偵察股長楊克夫，全部犧牲。
從拂曉到黃昏，激戰一整天。
千余名八路軍指戰員壯烈犧牲，這是八路軍抗戰史上，唯一一次司令員和政委同時犧牲的慘烈戰例，戰報傳到延安。
雪村戰斗的前因后果，很快就查清楚了。
政委在軍事行動上的最后決定權，這個制度存在多年了，這個制度的初衷，是保證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但在實戰中，問題逐漸顯露。
1942年9月1日，中央軍委下達決定。
決定的核心內容只有一句話：改變部隊中政委最后決定權的規定，部隊中團級及其以上，在戰爭中的軍事行動期間，統一由部隊軍事首長最后決定。
這道命令，糾正了之前三部政治工作條例的規定。
從此，軍事行動的最后決定權，回到了軍事主官手中，這不是削弱黨對軍隊的領導，而是尊重軍事專業規律。
政委繼續負責政治工作、部隊建設、干部任免。
但在戰場上的戰術決策，由最懂打仗的人來做最后決定，呂正操后來回憶："雪村戰斗，教訓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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