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妹妹……怎么就這么去了……”墨蘭一身縞素,在明蘭靈前哭得幾乎暈厥。
顧廷燁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表演,袖中的手卻攥緊了那頂冰冷的珍珠頭冠。
頭冠的夾層里,藏著他剛剛發現的秘密——一支屬于墨蘭的舊銀簪,和一張明蘭用盡力氣寫下的字條。
簪尾有洗不凈的暗痕,字條上只有一句話:“若我亡,請二郎棄她!”壽
辰之日,盛家高朋滿座,顧廷燁緩緩起身,舉杯敬向滿面春風的墨蘭,稱要送她一份“大禮”。
當那個眼角帶痣的婆子被帶進來時,墨蘭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
她究竟在害怕什么?而明蘭用性命隱藏的,又是什么樣的可怕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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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蘭下葬那日,汴京城飄著細密的雨絲。
顧廷燁一身素白,立在墳前,身后是烏壓壓一片吊唁的賓客。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定定望著那方新立的石碑,仿佛要將“先室盛氏明蘭之墓”那幾個字刻進眼里去。雨水順著他的下頜線往下淌,分不清是雨是別的什么。
“侯爺,節哀。”永昌伯爵府的梁晗攜著墨蘭上前,語氣倒是懇切。
墨蘭穿著一身月白的衫子,鬢邊簪了朵小小的白絨花,眼睛紅腫著,未語淚先流:“六妹妹……怎么就這么去了……”她拿帕子拭淚,身子微微發顫,倒真像是傷心至極的模樣。
顧廷燁的目光在她臉上停了片刻,聲音沙啞:“四姐姐有心了。”
“自家姐妹,說這些做什么。”墨蘭哭得更兇了,幾乎要站立不住,梁晗忙攙住她,“只是可憐了六妹妹,年紀輕輕,竟遭此橫禍……那日她來府上看我,還好好的,怎知回去就一病不起……”
顧廷燁的指尖在袖中微微蜷了一下。
明蘭病倒,正是從永昌伯爵府回來之后。起初只是頭疼發熱,請了太醫來看,說是染了風寒,吃幾劑藥便好。誰知病情一日重過一日,不過半月工夫,人就沒了。太醫最終給的結論是急癥攻心,又兼體弱,藥石罔效。
體弱?顧廷燁心里冷笑。他的明蘭,嫁給他這些年,陪他歷經風雨,在禹州吃過苦,回汴京撐過門庭,生兒育女,從未聽過她體弱。怎么偏偏去了一趟梁家,回來就體弱到要了命?
他面上卻仍是那副哀戚模樣,朝梁晗夫婦點了點頭,轉身走向下一撥前來致哀的賓客。
喪儀持續了整整一日。黃昏時分,賓客散盡,顧廷燁獨自一人回到澄園。昔日溫馨熱鬧的庭院,此刻靜得可怕。孩子們被送到了常嬤嬤處照料,下人們走路都踮著腳,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他推開正房的門。
屋里還保持著明蘭生前的樣子。梳妝臺上的脂粉盒子開著,一支玉簪隨意擱在鏡前,仿佛主人只是暫時離開,隨時會回來拾起。床榻上的被褥疊得整齊,可顧廷燁知道,那下面還壓著她睡前常看的那本游記。
他在床邊坐下,伸手撫過冰涼的錦緞。
不過月余光景。
一個月前,明蘭還靠在這床頭,笑著與他商量蓉姐兒的婚事。她說,不求高門大戶,只求人品端正,待蓉姐兒好。她說這話時,眼角有細碎的紋路,那是歲月贈與的溫柔。顧廷燁當時握住她的手,說都聽她的。
怎么就……沒了呢?
門外傳來輕輕的叩擊聲。
“侯爺。”是石頭的聲音。
顧廷燁抹了把臉,站起身時,已恢復了幾分往日的冷峻:“進來。”
石頭推門而入,手里捧著一個紫檀木的盒子,面色凝重:“侯爺,夫人屋里的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這是……從夫人妝奩最底層找到的。”
顧廷燁接過盒子。并不重,約莫一尺見方,雕著簡單的纏枝紋。他打開盒蓋,里面鋪著柔軟的紅色絲絨,正中靜靜躺著一頂珍珠頭冠。
那是明蘭最愛的一頂冠子。
并非她首飾里最貴重的,卻是顧廷燁早年送她的。那時他剛襲爵不久,手里并不寬裕,卻還是攢了許久的俸祿,請匠人打了這頂冠。冠身是細細的銀絲攢成,上頭綴著幾十顆大小勻稱的珍珠,中間嵌一枚小小的藍寶。明蘭收到時,笑他亂花錢,可第二日赴宴便戴上了,回來還說有好幾位夫人問是哪里打的樣式。
后來他給她買了更名貴的首飾,嵌寶石的、點翠的、赤金累絲的,可這頂珍珠冠,她總是收在妝奩最深處,輕易不示人。
“怎么單獨收著這個?”顧廷燁啞聲問。
石頭搖頭:“底下人說,夫人病重前幾日,特意將這冠子取出來,親自擦拭干凈,收進了這盒子。還囑咐……若她有不測,這冠子要隨她入葬。”
顧廷燁的手顫了顫。
他輕輕捧起頭冠。珍珠在昏黃的燭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銀絲依舊亮潔如新。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冠身,忽然,指尖在某處頓住了。
觸感有些異樣。
他將頭冠湊到燈下細看。冠身內側,靠近后腦的位置,銀絲的纏繞似乎……過于緊密了些。若不仔細觸摸,根本察覺不出那里有個極隱蔽的夾層。
顧廷燁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抬眼看向石頭,石頭會意,默默退了出去,將門帶上。
屋里只剩下他一人,和手中這頂冰冷的頭冠。
顧廷燁從腰間匕首鞘中抽出一柄薄如柳葉的小刀——那是明蘭從前用來裁紙的,他總帶在身上——小心地將刀尖探入那處銀絲的縫隙。
輕輕一挑。
夾層開了。
里面沒有信,沒有紙條,只有一件東西。
一支銀簪。
簪身細長,簪頭是一簇精致的梅花,五片花瓣,中間點著細細的金蕊。做工不算頂好,款式也有些舊了,但保存得很仔細。
顧廷燁盯著這支簪,渾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凍住了。
他認得這支簪。
許多年前,盛家還在汴京老宅時,他曾偶然見過。那時墨蘭還未出嫁,有一回他來盛家尋長柏,路過花園,瞧見幾個姑娘在亭子里說話。墨蘭頭上戴的,正是這樣一支梅花銀簪。當時如蘭還笑話她,說樣式老氣,墨蘭卻頗為得意,說是小娘特意為她打的,全汴京獨一份。
后來墨蘭嫁入梁家,嫁妝豐厚,首飾頭面不知凡幾,這樣的銀簪自然不會再戴。
可它怎么會出現在明蘭的頭冠夾層里?
顧廷燁捏著簪子的手青筋暴起。他閉上眼,腦海中閃過無數碎片——明蘭病倒前的那個下午,她從梁家回來,臉色便有些蒼白。他問她怎么了,她只笑著說有些累,想歇歇。夜里她發起熱來,迷迷糊糊間,似乎抓著他的手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嘆息。
那時他以為她是病中難受。
現在想來,那聲嘆息里,藏著太多他未曾讀懂的東西。
顧廷燁睜開眼,將簪子翻過來調過去地看。簪身光滑,并無刻字,只在梅花花萼的背面,有一處極細微的刮痕,像是被什么利器輕輕劃過。
他皺著眉,將簪子湊到燈下,用指腹摩挲那處刮痕。
忽然,他意識到了什么,猛地將簪子倒過來,看向簪尾。
簪尾是普通的圓錐形,便于插入發髻。可就在尖端往上約半寸處,有一圈極淡的、暗褐色的痕跡。
像是……干涸的血跡。
顧廷燁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
他將簪子緊緊攥在掌心,冰冷的銀質幾乎要嵌進肉里。窗外雨聲漸密,敲打在窗欞上,一聲聲,像是催命的鼓點。
那一夜,澄園正房的燈,亮到了天明。
三日后,顧廷燁去了積英巷盛家。
盛纮仿佛老了十歲,背脊佝僂著,見到顧廷燁時,眼眶又紅了:“二郎來了……坐,坐。”
王若弗在一旁抹淚,眼睛腫得像核桃:“我的明兒啊……怎么就走在為娘前頭了……”
顧廷燁行了禮,在客座坐下,沉默片刻,才緩緩開口:“岳父岳母節哀。今日小婿來,是想問問……明蘭病重前,可曾與二位說過什么?”
盛纮一怔:“說什么?她……她最后一次回娘家,是半個月前了,說是去永昌伯爵府看墨蘭,順道過來坐坐。那日她精神還好,只說身子有些乏,坐了一盞茶工夫便走了。”他頓了頓,聲音哽咽,“早知如此,我該留她多坐會兒的……”
王若弗哭道:“她那天還勸我,說天涼了,讓我多添衣裳。這孩子,自己身子不好,還惦記著我……”
顧廷燁垂下眼:“她沒提別的?譬如……在梁家遇到了什么事,見了什么人?”
盛纮與王若弗對視一眼,俱是茫然。
“沒有啊。”盛纮搖頭,“她只說了些家常話,問了我們身體,問了老太太安好,還問了她大哥哥在任上如何……別的,真沒說什么。”
顧廷燁的心沉了沉。
明蘭素來報喜不報憂,即便真遇到了什么,恐怕也不會輕易對父母言說。他換個問法:“那四姐姐呢?她近來可常回娘家?”
提到墨蘭,王若弗的臉色淡了些:“她呀,自打嫁去梁家,一年回不來幾趟。前陣子倒是回來過兩回,一次是給她小娘上香,一次是來要錢——說梁晗想捐個實缺,打點需要銀子。”她撇撇嘴,“老太太沒給,說她心太大。”
盛纮輕咳一聲,制止了她繼續說下去。
顧廷燁卻抓住了話頭:“四姐姐常為梁晗的前程奔波?”
“可不是么。”王若弗沒忍住,“梁晗那個不成器的,全靠祖蔭混著,墨蘭心高,總想讓他出人頭地。可捐官哪是那么容易的?永昌伯府如今也不比從前了,她四處碰壁,這才想起娘家來。”
盛纮嘆道:“這些話就別說了。墨蘭也不容易。”
顧廷燁不再多問,又坐了會兒,便起身告辭。
走出盛家大門時,他在影壁前站了片刻。雨已經停了,青石板上濕漉漉的,倒映著灰白的天。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在這條巷子里,他騎著馬,看著盛家姐妹從馬車里下來。明蘭走在最后,穿著淺碧色的衫子,回頭對他笑了笑。
那時她的眼睛真亮啊,像是盛滿了星星。
而今,星星滅了。
顧廷燁翻身上馬,對石頭低聲道:“去查。查梁晗最近在謀什么缺,打點了哪些人,銀子從哪里來。還有,”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去查四姑娘近半年的行蹤,見了哪些人,買了哪些東西,哪怕是一根針,也要查清楚。”
石頭凜然應下。
接下來的日子,顧廷燁表面上恢復了往常的生活。他上朝、回府、看顧孩子,一切如常。只是夜里,他總宿在正房,對著那頂珍珠頭冠,一坐就是半夜。
石頭陸陸續續帶回消息。
“梁晗想謀的是鹽鐵司的缺,正七品主事。這個位置油水厚,盯著的人不少。他托了永昌伯的老關系,走的是齊國公府的路子,銀子花了至少這個數。”石頭比了個手勢,“其中有一筆,是四姑娘從盛家老太太那兒……借的。”
“借?”顧廷燁抬眼。
“說是借,其實沒打借條。四姑娘哭訴梁家艱難,老太太心軟,給了五百兩。后來四姑娘又去了一次,要兩千兩,老太太沒給。”
顧廷燁指尖敲著桌面:“還有呢?”
“四姑娘這半年,除了回盛家,還常去城西的寶華寺上香。每月初八、十八、二十八,雷打不動。但奇怪的是,她每次去,并不在正殿久留,捐了香油錢后,便往后山的禪院去。那里香客少,咱們的人跟過兩次,怕打草驚蛇,沒敢太近。只瞧見她進了一個獨院的禪房,里頭似乎有人等著。”
“什么人?”
“沒看清。但有一次,跟去的人聽見里頭有男人的咳嗽聲,年紀應該不小。”
顧廷燁眉頭緊鎖。
寶華寺后山……獨院禪房……男人……
“繼續盯。”他道,“下一次她再去,想辦法弄清里面是誰。”
“是。”石頭應下,又遲疑道,“侯爺,還有一事……夫人病重時,太醫署派來診脈的劉太醫,上個月告老還鄉了。”
顧廷燁眼神一凜:“什么時候的事?”
“就在夫人下葬后第三日。走得很急,說是老家有急事。”石頭壓低聲音,“屬下派人去他老家查過,根本沒見人影。他一家老小,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屋里陷入死寂。
燭火噼啪炸了一聲,爆出幾點火星。
顧廷燁緩緩站起身,走到窗邊。窗外月色凄清,廊下的燈籠在風里搖晃,投下晃動的影子。他想起明蘭最后那幾日,昏昏沉沉間,總抓著他的手,嘴唇翕動,像是要說什么。他俯身去聽,卻只聽見模糊的音節。
那時他以為她是囈語。
現在想來,她是不是想告訴他什么?
是不是想警告他什么?
顧廷燁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已是一片冰冷的決絕。
“石頭。”
“在。”
“去把劉太醫的履歷,他這些年經手過的所有病例,接觸過的所有病人,全部查一遍。還有,”他轉過身,燭光在他臉上投下深刻的陰影,“去查四姑娘身邊,有沒有懂藥理的婆子或者丫鬟。尤其是……從盛家帶出去的那些舊人。”
石頭心頭一震,猛地抬頭:“侯爺是懷疑……”
“去查。”顧廷燁打斷他,聲音里透著疲憊,“查清楚了,再來回我。”
石頭不敢再多問,躬身退下。
門關上后,顧廷燁重新坐回桌前,目光落在那個紫檀木盒上。他打開盒子,取出珍珠頭冠,又一次撫過那個夾層。
除了銀簪,真的沒有別的東西了嗎?
他忽然想起什么,將頭冠舉到燈下,仔細檢查夾層的內壁。銀絲緊密,看不出異常。他伸手進去摸索,指尖觸到一處極細微的凸起。
很淺,幾乎感覺不到。
顧廷燁屏住呼吸,用指甲輕輕摳了摳。那凸起竟松動了一點點。他取出小刀,小心翼翼地沿著邊緣撬動。
一片薄如蟬翼的銀片被取了出來。
銀片下,藏著一張疊成指甲蓋大小的紙。
顧廷燁的手抖得厲害,試了好幾次,才將紙片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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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上只有一行小字,是明蘭的筆跡,只是筆畫虛浮,像是用盡力氣寫下的:
**若我亡,請二郎棄她!**
“她”字最后一筆拖得老長,墨跡暈開,仿佛寫字的人當時已力竭。
顧廷燁盯著這行字,渾身的血液轟的一聲沖上頭頂,又在瞬間退得干干凈凈,只留下刺骨的冰寒。
棄她。
棄誰?
答案幾乎呼之欲出。
能與明蘭有如此深仇,能讓她在臨終前留下這樣決絕的囑托,又能將一支舊銀簪藏入她最珍視的頭冠中的人——
除了盛墨蘭,還有誰?
顧廷燁猛地攥緊紙片,指節捏得發白。胸腔里有什么東西在翻騰、沖撞,幾乎要破體而出。是怒,是恨,是滔天的殺意,還有……蝕骨的悔。
如果他早些察覺。
如果他在明蘭說累的時候多問一句。
如果他從一開始就防備著那個看似柔弱、實則心比天高的四姐姐……
可惜,沒有如果。
明蘭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死在他眼皮子底下。而他,竟還讓兇手披麻戴孝,在她靈前假惺惺地哭!
顧廷燁喉頭一甜,一股腥氣涌上來。他硬生生咽回去,將紙片仔細折好,貼身收起。然后,他拿起那支梅花銀簪,在燭光下反復端詳。
簪尾那圈暗褐色的痕跡,此刻看來,刺眼得像是詛咒。
他需要一個契機,一個能讓所有人都看清墨蘭真實面目的契機。
很快,機會就來了。
盛老太太的壽辰將至。
按照慣例,盛家的幾個出嫁的姑娘都要回府為老太太祝壽。這是一個闔家團圓的日子,也是一個上演好戲的絕佳舞臺。
顧廷燁派人給永昌伯爵府送去了請柬,指明邀請梁晗與墨蘭一同回顧府賀壽,并特意囑咐,說是為了讓老太太高興,請墨蘭務必戴上當年盛家為她準備的嫁妝首飾,以示不忘本。
墨蘭接到請柬,疑慮盡消,只覺得是顧廷燁終于想通了,要與梁家重修舊好。她大喜過望,立刻讓下人翻出自己壓箱底的首飾。為了在眾人面前出風頭,她特意挑選了一套最為華麗的赤金鑲紅寶頭面。當她看到那支梅花銀簪時,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情緒,隨手便將它與其他幾支銀飾一起,插在了隨行的丫鬟頭上。
她做夢也想不到,她的所有舉動,都通過安插在梁府的眼線,一字不差地傳到了顧廷燁的耳中。
顧廷燁聽完匯報,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讓她戴上。壽宴那日,我自有用處。”
一切,都已準備就緒。
一張為墨蘭精心編織的天羅地網,即將在盛家,在所有親人的見證下,緩緩收緊。顧廷燁知道,那一天,對盛家將是一場殘酷的風暴。但為了告慰明蘭的在天之靈,為了她最后的囑托,這場風暴,必須來臨。他將親手扯下那塊名為“親情”的遮羞布,讓陽光照進所有陰暗的角落,讓罪惡無所遁形。
壽宴前夜,顧廷燁去了常嬤嬤處看孩子們。
蓉姐兒已經十四歲了,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間有幾分明蘭的影子。她牽著弟弟團哥兒的手,給顧廷燁行禮:“父親。”
團哥兒才六歲,還不懂母親去世意味著什么,只是撲上來抱住顧廷燁的腿:“爹爹,你什么時候接我們回家?我想娘了。”
顧廷燁蹲下身,將兒子摟進懷里,喉嚨發緊:“很快,團哥兒,很快就能回家了。”
蓉姐兒在一旁悄悄抹淚。
常嬤嬤紅著眼眶道:“侯爺放心,姐兒和哥兒在老身這兒都好。只是……明日老太太壽宴,真要讓孩子們去嗎?那種場合……”
“去。”顧廷燁站起身,目光堅定,“他們該知道,他們的母親是怎么沒的。也該知道,這世上有些人,看著是親人,內里卻比豺狼還毒。”
常嬤嬤嘆了口氣,不再多言。
從常嬤嬤處出來,顧廷燁沒有回澄園,而是去了城西一家不起眼的茶館。石頭已在雅間等候。
“侯爺,人帶來了。”石頭低聲道。
顧廷燁點點頭。石頭退出雅間,不一會兒,領進來一個畏畏縮縮的老者。那老者約莫六十歲年紀,穿著粗布衣裳,眼神躲閃,見到顧廷燁便撲通跪下:“小、小民參見侯爺……”
“起來說話。”顧廷燁示意他坐下,“你就是寶華寺后山禪院的看守?”
“是,是小民。”老者不敢坐,只躬著身子,“那禪院是寺里香客捐資建的,平日少有人去。小民就住在附近,幫著打掃照看。”
“四月初八,永昌伯爵府的梁六奶奶去那禪院,見了什么人?”
老者身子一顫,頭垂得更低:“小民……小民不知道。”
顧廷燁從袖中取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現在呢?”
老者盯著那銀子,咽了口唾沫,還是搖頭:“侯爺饒命,小民真的不知道……那位奶奶每次來,都不許人靠近。小民只遠遠瞧見,禪房里頭有個男人,戴著帷帽,看不清臉。”
“聲音呢?可聽過他說話?”
“聽、聽過一次。”老者回憶道,“有一回,那位奶奶出來時眼睛紅紅的,里頭那人送她到門口,說了句……‘放心,都安排好了’。聲音有些沙啞,像是嗓子不太好。”
“還有呢?”
“還有……對了,有一次小民打掃院子,撿到一張藥方子,被揉碎了扔在墻角。小民不識字,但記得上頭有個‘附子’。”
顧廷燁眼神驟冷。
附子。大熱大毒之藥,用量稍有差池,便能要人性命。
“藥方呢?”
“當時就、就扔了……”老者見顧廷燁臉色沉下來,嚇得又跪下了,“侯爺恕罪!小民真的不知道那是要緊東西!”
顧廷燁沉默片刻,揮了揮手:“下去吧。今日之事,若泄露半句……”
“不敢不敢!小民一個字都不會說!”老者連連磕頭,接過石頭遞來的銀子,慌慌張張退了出去。
雅間里只剩下顧廷燁一人。
他端起已經涼透的茶,卻沒有喝,只是盯著杯中沉浮的茶葉。腦海里,無數線索交織、碰撞,逐漸拼湊出一個模糊而可怕的輪廓。
墨蘭。寶華寺禪院的神秘男人。附子。消失的劉太醫。
還有那支染血的梅花銀簪。
明蘭病中的模樣忽然清晰地浮現——她躺在榻上,臉色蒼白如紙,額上沁出細密的冷汗,抓著他的手,嘴唇動了又動,卻發不出聲音。那時他以為她是難受,現在想來,那或許是毒發的痛苦,是她想求救卻無能為力的絕望。
顧廷燁猛地將茶杯摜在桌上。
瓷片四濺,茶水淋漓。
“侯爺!”石頭聞聲沖進來。
顧廷燁胸口劇烈起伏,眼底赤紅一片。良久,他才慢慢平復呼吸,聲音嘶啞如砂石磨過:“劉太醫的家眷,有消息了嗎?”
石頭低下頭:“……還沒有。像是被人藏起來了,我們的人追到揚州就斷了線索。”
“繼續找。”顧廷燁站起身,“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是。”
走出茶館時,天色已暗。汴京城的街巷陸續亮起燈火,炊煙裊裊,一派人間煙火氣。可顧廷燁只覺得冷,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冷。
他忽然想起明蘭生前最愛熱鬧。每到黃昏,她總喜歡站在澄園的閣樓上,看遠處街市的燈火,說那光看著就暖和。他那時笑她孩子氣,現在才明白,她要的從來不是什么榮華富貴,只是這份尋常的、觸手可及的溫暖。
而有人,連這點溫暖都要奪走。
壽宴當日,盛家張燈結彩,賓客盈門。顧廷燁一身深色錦袍,面色沉靜,在與眾人周旋時,目光卻如鷹隼般,死死鎖定了人群中那個花枝招展的身影——盛墨蘭。
他看著她虛偽地對老太太噓寒問暖,看著她與華蘭如蘭敷衍地談笑,心中殺意翻騰。
時機成熟,他緩緩站起身,端起酒杯,朗聲道:“今日是祖母大壽,本侯有一份‘大禮’,要送給四妹妹,也讓諸位親朋,看一出好戲!”
他話音剛落,石頭便領著一個瑟瑟發抖的藥童和一名眼角有痣的婆子,走進了壽宴大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過來。
墨蘭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手中的帕子悄然滑落。她盯著那個婆子,臉色一點一點變得慘白,像是見了鬼。梁晗也察覺不對,伸手去拉她,卻摸到她滿手的冷汗。
顧廷燁一步步走到大廳中央,從懷中取出那支梅花銀簪,舉到眾人面前。
“四妹妹,”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這支簪子,你可還記得?”
墨蘭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她踉蹌著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
廳內死一般的寂靜。
然后,顧廷燁轉身,朝著主位上同樣臉色驟變的盛老太太,深深一揖。
“祖母,孫婿今日,要替明蘭——討個公道!”
他話音落下的瞬間,墨蘭終于尖叫出聲:“不——!”
那聲音凄厲如夜梟,劃破了盛家壽宴虛假的祥和。她的目光死死釘在那婆子身上,像是要將她生吞活剝。
婆子嚇得渾身發抖,噗通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六姑娘饒命!六姑娘饒命啊!”
她喊的是“六姑娘”。
可明蘭已經死了。
滿座賓客,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