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雍正元年,江南。
太湖邊上一處極隱蔽的莊園里,燈火通明。
“老子跟你們說,想當年在五臺山,那是何等的兇險!若不是老子機靈,早就被那些西藏喇嘛剁成肉泥了。
那時候皇上……哦不,先帝爺,還是小玄子的時候,還得靠老子罩著呢!”
一張紫檀木大圓桌旁,一個頭發花白、身穿綢緞馬褂的老頭正翹著二郎腿,唾沫橫飛地吹著牛。
他手里抓著一把瓜子,嗑得噼里啪啦響,那一雙眼珠子雖然有些渾濁,但轉起來還是賊光四射,透著股改不掉的市井氣。
這老頭便是化名“張三”的韋小寶。
01
圍坐在他身邊的七個女人,雖然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歲月的風霜,但依稀能看出當年的絕色風姿。
蘇荃手里把玩著一枚翡翠扳指,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行了,這話你這三十年都講了八百回了。
小寶,你這幾日晚上睡覺總是一驚一乍的,是不是聽到了什么風聲?”
韋小寶嗑瓜子的動作一頓,隨即把瓜子皮往地上一吐,滿不在乎道:“風聲?能有什么風聲?如今坐在龍椅上的是老四,那是個只會悶頭算賬的主兒,比不得小玄子……唉。”
提到“小玄子”三個字,韋小寶眼里的光忽然黯了黯。
半個月前,京城傳來喪鐘。
康熙爺,駕崩了。
消息傳來的那天,韋小寶把自己關在酒窖里,喝得酩酊大醉,哭得像個找不到家的孩子。
他騙了天下人,也騙了康熙三十年。
如今那人走了,這世上再也沒人值得他騙了,他反倒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塊。
“相公,喝口熱茶吧。”
一雙溫柔的手遞過來一盞碧螺春。
雙兒依舊是那副乖巧模樣,歲月似乎格外優待她,沒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跡,只添了幾分沉靜。
韋小寶接過茶,順勢摸了摸雙兒的手,剛要調笑兩句,耳朵忽然動了動。
作為當年的天地會香主、神龍教白龍使,他的武功雖然稀松平常,但這“聽風辨位”逃命的本事卻是練到了化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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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聲中,夾雜著一絲極不協調的腳步聲。
很輕,很穩。
不像是江湖草莽,倒像是……穿著厚底官靴走在青石板上的聲音。
韋小寶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渾身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他猛地放下茶盞,壓低聲音道:“不對勁,荃姐姐,滅燈!雙兒,帶大家進地窖!”
七個老婆見他臉色煞白,知道沒開玩笑,立刻行動起來。
蘇荃長袖一拂,屋內燭火盡滅。
黑暗中,那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后停在了大門口。
“咚、咚、咚。”
三聲,不急不緩,透著一股子令人窒息的規矩感。
這是宮里頭太監叩見主子時的叩法。
韋小寶在黑暗中咽了口唾沫,手心里全是冷汗。
這三十年,他最怕的就是這個聲音。
“誰……誰啊?”韋小寶捏著嗓子,裝出一副老邁昏聵的聲音,“深更半夜的,家里沒男人,不方便見客!”
門外沉默了片刻,傳來一個蒼老卻尖細的聲音,穿透了雨幕,清晰地鉆進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鹿鼎公,三十年不見,您的嗓子還是這么亮堂。”
聽到這個聲音,韋小寶整個人僵在原地。
這聲音他太熟了。
當年在御書房門口,每次都是這個聲音喊著:“皇上宣韋小寶覲見”
“梁……梁公公?”韋小寶顫抖著問。
“老奴梁九功,奉先帝遺命,特來給公爵爺送一樣東西。”
韋小寶深吸一口氣,對外面的蘇荃擺了擺手,示意別動手。
他顫巍巍地走過去,拔開門栓。
“吱呀”一聲,大門打開。
狂風夾雜著冷雨灌了進來。
閃電劃破夜空,照亮了門口站著的那個人。
梁九功穿著一身簇新的大內總管服飾,頂戴花翎一塵不染,哪怕渾身都被雨淋透了,腰桿依然挺得筆直。
他的懷里,死死護著一個用黃綢布包裹的物件。
看到韋小寶,梁九功那張滿是皺紋的老臉上,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公爵爺,您老了。”
“你也老了。”韋小寶看著他,心里五味雜陳,“你……你怎么找著這兒的?”
梁九功沒有回答,只是跨過門檻,進了屋。
他沒有坐,而是對著韋小寶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雙手高舉過頭頂,呈上那個黃綢包裹。
“公爵爺,萬歲爺走了。
臨走前,萬歲爺屏退了所有人,只留老奴在身邊。
他給了老奴這個匣子,說務必親手交到您手里。”
韋小寶看著那個包裹,覺得那東西比千斤還重。
他伸手接過,手指觸碰到里面堅硬冰涼的觸感。
那是一個黑鐵打造的匣子,上面沒有鎖孔,只有密密麻麻的齒輪和浮雕。
“千機匣?”韋小寶失聲叫道。
這是當年工部那個洋人傳教士南懷仁進貢的小玩意兒,設計精巧絕倫,只有懂得特定手法的人,配合內力震動,才能打開。
強行撬開,里面的火藥就會引爆,玉石俱焚。
而打開的手法,康熙只教過一個人,就是他韋小寶。
“萬歲爺說了,”梁九功低著頭,聲音有些哽咽,“這匣子里的東西,是留給小桂子的,不是留給韋香主的,只有小桂子知道怎么開。”
韋小寶眼眶一紅,抱著匣子,喃喃道:“皇上……他還說什么了?”
梁九功緩緩抬起頭,眼神中透著一股決絕的死意。
“萬歲爺說:‘告訴小桂子,這三十年,他騙得朕好苦,如今朕要去見列祖列宗了,這最后一局,朕不想贏,但也絕不能輸給老四,讓他自個兒看著辦吧。’”
說完這句話,梁九功忽然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公爵爺,老奴的任務完成了。
粘桿處的人就在十里外,老奴不能讓他們抓活的。
萬歲爺在地下孤單,老奴得去伺候著了。”
韋小寶大驚:“老梁,你”
話音未落,只見梁九功嘴角流出一股黑血。
他早在進門之前,就已服下了宮中的劇毒“鶴頂紅”。
“公爵爺……保……保重……”
梁九功身子一歪,倒在韋小寶的腳邊,氣絕身亡。
窗外一聲驚雷炸響,照得屋內亮如白晝。
韋小寶抱著那個冰冷的千機匣,看著地上梁九功逐漸變涼的尸體,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小寶!”
蘇荃從黑暗中沖出來,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韋小寶,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體,臉色凝重到了極點,“看來……咱們的太平日子到頭了。”
韋小寶死死盯著懷里的千機匣,咬著牙,眼里的淚水硬是被逼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被逼到絕境的狠勁。
“小玄子啊小玄子,”韋小寶對著虛空慘笑一聲,“你都死了還要算計我,,行,老子倒要看看,你這盒子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他轉頭看向身后的七個老婆,聲音變得異常沙啞:
“都別愣著了,這地方不能待了,雙兒,收拾細軟;荃姐姐,準備兵刃,咱們……得逃命了。”
02
韋小寶抱著匣子,一屁股癱坐在紫檀木太師椅上。他深吸了一口氣,顫巍巍地伸出手,撫摸著匣子上那些冰冷的浮雕龍紋。
這千機匣,是當年西洋傳教士南懷仁為了討好康熙做的。
那時候康熙還是個少年天子,他也還是個假太監。
兩人在御書房里,拿著這匣子當玩具,比誰解得快。
“小桂子,這匣子有個訣竅,叫‘九龍吐珠’。
你得按著‘乾三連、坤六斷’的節奏,先按龍頭,再摳龍尾……”
少年康熙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回蕩。
韋小寶閉上眼,憑借著三十年前的肌肉記憶,手指在匣子上飛快地跳動。
咔、咔、咔。
齒輪咬合的聲音在寂靜的雨夜里格外刺耳。
隨著最后一聲清脆的“叮”,黑鐵匣子的蓋板緩緩彈開,露出里面明黃色的內襯。
沒有機關暗器,也沒有金銀財寶。
匣子里只靜靜地躺著一卷明黃色的絹帛,和……一只斷了腿的促織籠子。
看到那只竹編的促織籠子,韋小寶的眼淚瞬間就下來了。
那是康熙二十年,他陪康熙微服私訪時,在路邊攤上買的。
當時兩人為了斗一只“鐵頭大將軍”,趴在草叢里抓了半宿的蛐蛐。
“小玄子啊小玄子……”韋小寶一邊哭一邊笑,鼻涕泡都冒出來了,“你個當皇帝的,怎么這般小家子氣,留給老子的遺物就是個破籠子。”
他胡亂抹了把臉,顫抖著展開了那卷絹帛。
借著搖曳的燭火,康熙那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
不同于圣旨上的館閣體,這上面的字寫得飛揚跋扈,甚至有些潦草,就像是康熙喝多了酒,拽著他的領子在說話。
韋小寶定睛看去,開頭第一句,就讓他渾身的血都涼了。
“小桂子,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朕應該是已經駕崩了。怎么著?是不是正躲在被窩里偷著樂,覺得這下徹底沒人管你了?
呸!美得你!”
韋小寶手一哆嗦,差點把信扔了。
這語氣,活脫脫就是當年那個還沒親政的小皇帝。
他硬著頭皮繼續往下看。
“你這滑頭,這輩子騙了無數人,連朕都被你騙得團團轉。
唯獨有一件事,朕必須在進棺材前告訴你,不然朕死不瞑目。”
“三十年前,黃河渡口,你搞了一出‘金蟬脫殼’。那具尸體撈上來的時候,泡得跟發面饅頭似的,連太醫都說是你。滿朝文武都信了,在那哭天搶地。”
“但朕只看了一眼,就想笑。”
韋小寶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仿佛要撞破胸膛。
“你大概是忘了,當年咱們在布庫房摔跤,朕曾把你摔了個狗吃屎。你左邊屁股蛋子上,有一塊銅錢大的紅胎記,形狀像只趴著的王八。
那具尸體的屁股,白得跟剝了殼的雞蛋一樣。
小桂子,你找替死鬼的時候,能不能走點心?哪怕找個畫師給畫上去呢?”
“轟”的一聲,韋小寶只覺得腦子里有什么東西炸開了。
他一直以為那天衣無縫的計謀,一直以為瞞天過海的智慧,原來在康熙眼里,就是一個拙劣到好笑的把戲。
信還在繼續,字里行間透著一股子帝王特有的傲慢與戲謔:
“當時朕就在想,要不要派兵把你抓回來,治你個欺君之罪,把你真的剁了喂狗。
但朕忍住了。
不是朕心軟,是因為朕突然覺得,沒意思。
鰲拜死了,吳三桂死了,鄭克塽降了。這天下平定得差不多了,朕身邊全是只會磕頭的磕頭蟲。你要是也死了,或者被朕抓回來關進大牢,這日子得多無聊啊。”
“所以朕想,跑就跑吧。就像咱們小時候放風箏,線在朕手里攥著,風箏飛得再高,也還在朕的天空里。”
韋小寶讀到這里,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讓他整個人如墜冰窟。
三十年。
整整三十年!
他在江南隱姓埋名,他在揚州聽曲遛鳥,他以為自己是那只逃出牢籠的鳥,每天還在為自己的聰明沾沾自喜。
原來,他不過是康熙放養在后花園里的一只寵物。
康熙站在高高的紫禁城城樓上,冷眼看著他在江南拙劣地表演“隱居”,看著他為了掩飾身份貼上假胡子,看著他像個小丑一樣東躲西藏。
“原來……我是個傻子。”
韋小寶慘笑著,眼淚流進嘴里,咸得發苦,“小玄子,你真行。”
他想起這些年,每逢端午,村口總會有神秘的行商低價賣給他最愛吃的五芳齋粽子;每逢寒冬,集市上總會有上好的遼東貂皮“恰好”滯銷便宜賣給他。
他以為是自己運氣好,是財神爺眷顧。
現在想來,那哪里是運氣,分明是康熙的賞賜!是主人怕自家的寵物在外面凍著餓著,偷偷扔進來的肉骨頭!
韋小寶的手指死死攥緊絹帛,指節發白。
一種前所未有的羞辱感和恐懼感交織在一起,讓他幾乎窒息。
如果康熙什么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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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三十年他一直活在康熙的眼皮子底下……
那么,此刻粘桿處的大軍壓境,是不是也是康熙早就安排好的劇本?
韋小寶急促地喘息著,目光落向信紙的下半部分。“小桂子,朕知道你現在肯定在罵朕。罵吧,反正朕也聽不見了。”
“朕放任了你三十年,是因為朕活著,朕有自信能壓得住你,也有自信能護得住你。但這天下,終究不是朕一個人的。”
“朕老了,快要死了。老四這孩子,性子陰沉,眼里揉不得沙子。他不像朕,他對你沒感情。
在他眼里,你就是一個知道太多皇室丑聞的前朝余孽,是一個必須清除的污點。”
“朕若死了,這根風箏線就斷了。斷了線的風箏,要么墜毀,要么……就得被人用箭射下來。”
讀到這里,韋小寶的手不再發抖了。
他感到了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
康熙的意思很明白:他這個保傘沒了,接下來的狂風暴雨,得韋小寶自己扛。
但僅僅是這樣嗎?
韋小寶太了解康熙了。這個從小就跟他玩心眼的朋友,絕不會只留下一封信來嘲笑他。
如果只是為了警告,為什么要用千機匣?為什么還要特意提到“風箏線”?
他的目光下移,看向這一章信紙的最后一段。
“朕不想殺你,但朕也不能讓老四覺得朕給他留了個爛攤子。所以,朕必須做個局。”
“小桂子,你是不是覺得,這三十年你把你的七個老婆藏得很好?你是不是覺得,只要你不對外人說,這世上就沒人知道你韋小寶的真正軟肋在哪里?”
“呵呵,天真。”
韋小寶的心臟猛地停跳了一拍。
“為了防止你這只猴子真的反了天,朕早在三十年前,就在你身邊安了一雙眼睛。這雙眼睛,替朕看了你三十年,替朕守了你三十年。”
“你的一舉一動,你晚上說了什么夢話,你哪天便秘蹲了多久茅房,朕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啊!”
韋小寶怪叫一聲,猛地將手里的信紙扔了出去。
他驚恐地環顧四周。這間封閉的書房,此刻在他眼里變得鬼影重重。
有人在監視他!
就在他的枕邊,就在他的飯桌上,就在那七個對他笑語盈盈的老婆中間!
有一個人,每天晚上睡在他身邊,聽著他的心跳,卻在心里默默記下他的一切,然后寫成密折,送往千里之外的紫禁城,呈送到康熙的御案上。
是誰?
是那個整天咋咋呼呼的建寧?
是那個曾經背叛過他的方怡?
是那個心思深沉的蘇荃?
還是……
韋小寶不敢再想下去了。
三十年的恩愛,三十年的相濡以沫,在一瞬間崩塌成了碎片。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赤身裸體的人,站在一群蒙面人中間,根本無處遁形。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
“相公!快出來!剛才探子來報,村口的小路已經被官兵封死了!雙兒姐姐正在前廳清點人數,咱們得馬上走!”
是沐劍屏的聲音。
他慢慢從地上撿起那張信紙,重新塞回懷里。
“走?往哪走?”
韋小寶對著空氣,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他伸手入懷,摸到了那柄藏在靴筒里的匕首。
這柄匕首削鐵如泥,也是當年康熙賞的。
韋小寶深吸一口氣,推開了房門。
門外,風雨更急。
七個老婆正焦急地望著他。韋小寶的目光在她們每一個人的臉上掃過,想要看穿那一層畫皮下的真相。
但他什么也看不出來。每一張臉都是那么熟悉,每一雙眼睛里都寫滿了關切。
“走吧。”
韋小寶低下頭,掩蓋住眼底的寒意,“去密道。”
03
密道入口藏在后院枯井的夾層里。
這是韋小寶花了大價錢請當年修建皇陵的工匠后人設計的,機關精巧,直通太湖邊的一處蘆葦蕩。
三十年來,他每年都會讓人偷偷維護,還在里面存了干糧和水,就是為了防這一天。
但此刻,這條曾經讓他感到無比安全的退路,卻成了幽暗逼仄的修羅場。
“大家快點!別磨蹭!”
蘇荃舉著火折子走在最前面開路,阿珂和曾柔護著幾個受驚的孩子走在中間,沐劍屏扶著有些腿軟的方怡。
建寧公主一邊走一邊罵罵咧咧,嫌地上臟濕了她的繡花鞋。
雙兒走在最后。
韋小寶夾在隊伍中間,借著蘇荃手里忽明忽暗的火光,眼神像賊一樣在每個人的后背上掃來掃去。
那個“眼線”,就在這些人中間。
剛才那封信沒讀完,康熙只說了有個人在監視他,卻沒說是誰。
韋小寶現在看誰都像鬼。
“相公,你怎么了?臉色這么難看?”
身邊的沐劍屏關切地問了一句,伸手想扶他。
韋小寶像被燙了一下似的,猛地甩開她的手,甚至下意識地退了半步,背靠著濕冷的石壁,手里緊緊攥著那柄匕首。
“別……別碰我!”
沐劍屏嚇了一跳,眼圈瞬間紅了:“相公?”
韋小寶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了,連忙打個哈哈:“沒……沒事,剛才腳崴了一下,疼得厲害。
你們先走,我歇口氣,順便……再看看皇上的遺詔。”
蘇荃回頭看了他一眼,目光深邃:“那你快點,粘桿處的鼻子比狗還靈,這密道擋不住他們太久。”
眾人繼續前行,腳步聲在空曠的甬道里回蕩。
韋小寶靠在石壁上,聽著腳步聲稍遠了一些,這才哆哆嗦嗦地從懷里掏出那張沒讀完的絹帛。
借著墻壁上長明燈微弱的光,他繼續往下看。
信紙的后半段,康熙的字跡變得有些飄忽,似乎寫到這里時,那個千古一帝也有些猶豫。
“小桂子,朕知道你在猜是誰。你這人疑心病重,朕若不給你點提示,你怕是連睡覺都得睜著眼。”
“這三十年,那個人藏得很好。好到連朕都差點忘了她是朕的人。”
“朕不能直接告訴你是誰,因為朕怕你心軟,或者一怒之下殺了她。”
“他媽的,都這時候了還跟老子打啞謎!”韋小寶咬牙切齒地罵道,額頭上的冷汗順著臉頰往下流。
他繼續往下看,試圖從字里行間找到蛛絲馬跡。
“你還記得雍正五年,你大兒子染了天花,眼看就要不行了嗎?當時你急得滿世界找名醫,結果第二天早上,孩子莫名其妙就好了。你以為是菩薩顯靈,其實是那個人連夜給朕傳書,朕派人用八百里加急送去了宮廷秘制的‘雪蓮清瘟丹’,那是那個人偷偷喂給孩子吃的。”
“還有雍正十年,你想搬家去四川。行李都收拾好了,結果當晚官兵突然封鎖了碼頭,說是抓捕江洋大盜。其實哪有什么大盜,是那個人知道四川山高皇帝遠,朕的眼線夠不著,所以故意泄露了行蹤,逼得你走不了。”
韋小寶看得手腳冰涼
韋小寶猛地收起信紙,追上前面的隊伍。他的目光不再是茫然的恐懼,而是帶著審視的寒光。
第一個懷疑對象:方怡。
隊伍稍微停頓了一下,似乎前面有岔路。借著這個空檔,韋小寶看到方怡正縮在角落里,手里似乎攥著個什么東西,神色慌張地往袖子里塞。
韋小寶瞇起眼睛。方怡有前科,當年在神龍島就騙過他,后來為了沐王府也沒少坑他。
“是不是她?” 韋小寶心中冷笑,“剛才她是不是在藏密信?還是想留記號給后面的追兵?”
第二個懷疑對象:建寧公主。
建寧正坐在石頭上揉腳,嘴里不停地抱怨:“早知道就不跟這死鬼出來受罪了!我在宮里好好的公主不當,非要來這當野人!要是四哥(雍正)知道了,肯定會接我回去享福的!”
這話若是平時聽,也就是發發牢騷。但此刻聽在韋小寶耳朵里,卻如同驚雷。
“四哥?叫得倒是親熱!她是皇室血脈,雍正就算殺了我,也不會殺親妹妹。說不定她早就跟雍正通過氣了,拿我的人頭換她的榮華富貴!”
韋小寶握著匕首的手緊了緊。
第三個懷疑對象:蘇荃。
蘇荃一直沒說話,她正用一塊白布仔細地擦拭著手中的柳葉刀。那刀鋒在火光下泛著幽藍的光,顯然是淬了劇毒。
蘇荃是神龍教主夫人,心機深沉,武功最高。如果她是臥底,那韋小寶真的一點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她太冷靜了。” 韋小寶想,“這種時候,誰不害怕?只有早已知情的人才不會害怕。她在擦刀,這刀是準備殺官兵的,還是準備……殺我的?”
韋小寶越想越怕,只覺得前面這幾個女人,個個都像是披著畫皮的厲鬼。
就在這時,一陣誘人的香氣飄了過來。
“相公,累壞了吧?”
雙兒不知什么時候走到了他身邊,打開手中的食盒,端出一碗熱氣騰騰的參湯,“這是剛才出門前我特意盛的,還是熱的。你喝一口,壓壓驚。”
韋小寶渾身一激靈,差點拔刀。
但當他看到雙兒那張臉時,緊繃的神經又瞬間松弛了下來。
雙兒的眼睛里全是紅血絲,顯然是剛才哭過。她的頭發有些亂,臉上還蹭了一塊灰,看著狼狽又可憐。她捧著碗的手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眼神里只有對他毫無保留的關心。
“不可能是雙兒。”
韋小寶在心里篤定地想。
“這丫頭跟著我出生入死多少回了,連命都能給我。剛才收拾東西,她把自己最喜歡的首飾都帶上了,說是給我當盤纏。如果是臥底,怎么會這么傻?”
而且,雙兒沒那個腦子。她單純得像張白紙,根本藏不住事。要是她能騙過韋小寶三十年,那她比武則天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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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小寶接過參湯,雖然心里亂成一團麻,但還是覺得手里這碗湯有點溫度。
“還是你好。”韋小寶嘆了口氣,沒喝湯,只是拍了拍雙兒的手背,“這群人里,也就你沒長那個害人的心眼。”
雙兒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那笑容卻有些僵硬:“相公快喝吧,涼了就沒效……我是說,涼了就不好喝了。”
韋小寶沒注意到她話里的語病,他的注意力全被前面方怡的一個動作吸引了——方怡好像把什么東西扔在了地上。
韋小寶心中警鈴大作。
“荃姐姐,前面好像有動靜,你去看看!”韋小寶突然喊道,試圖支開武功最高的蘇荃。
然后他看向方怡和建寧,眼神陰冷。
“不管是你們誰,只要敢動,老子先捅死你們!”
韋小寶一邊想著,一邊在這個臨時歇腳的石室里找了個角落坐下。他需要最后確認一下,康熙的信里到底有沒有指名道姓。
他借著雙兒給他擋風的身影,再次掏出了那張絹帛,展開了最后一段。
這一看,韋小寶的瞳孔瞬間縮成了針尖大小。
只見信紙的最末端,寫著幾行讓他魂飛魄散的小字:
“小桂子,你現在一定在盯著方怡或者建寧看吧?甚至還在提防蘇荃?”
“哈哈哈哈!朕就知道你會這樣!你這人,看似多情,實則最是無情多疑。除了那個‘最聽話、最沒主見’的,你誰都防著。”
“這就是朕為什么選她的原因。”
韋小寶的腦子里嗡的一聲。
最聽話……
最沒主見……
除了她,誰都防著……
這世上只有一個人符合這個特征。
三十年來,他對誰都留一手,唯獨對一個人,他是真的把后背交給她的。因為那個人從來不會問“為什么”,只會說“相公說得對”、“聽相公的”。
韋小寶僵硬地抬起頭,目光越過手里的信紙,看向面前。
面前,只有一個人。
雙兒。
她正背對著眾人,站在他面前,替他擋著風。
她的手里,依然端著那碗沒喝完的參湯。
聽到韋小寶急促的呼吸聲,雙兒緩緩抬起了頭。那雙平日里清澈見底的大眼睛,此刻幽深得像兩口枯井,里面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相公,”雙兒的聲音很輕,“信……讀完了嗎?”
04
韋小寶只覺得天旋地轉。他想笑,想大聲嘲笑康熙的荒謬。
雙兒?那個連只雞都不敢殺、對他百依百順的雙兒?那個在神龍島陪他拼命、在通吃島陪他吃苦的雙兒?
怎么可能!
他猛地抬頭,想要從雙兒臉上找出一絲破綻,想要證明這是康熙臨死前給他開的一個最惡毒的玩笑。
但他看到的,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雙兒依然站在那里,保持著遞湯的姿勢。
但她臉上的那種怯懦、溫柔、關切,此刻統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非人的冷靜與麻木。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同床共枕三十年的丈夫,倒像是在看一塊即將入殮的朽木。
韋小寶心頭一寒,下意識地想要把手里的信紙揉碎,想要拔出靴子里的匕首先發制人。
“雙兒,你……”
他剛想開口呵斥,卻驚恐地發現,他的舌頭動不了了。
不僅僅是舌頭。
他的手指僵硬地蜷縮著,根本無法握緊匕首;他的雙腿像灌了鉛,失去了所有的知覺;就連那個想要把信紙揉碎的簡單動作,此刻也變成了無法完成的奢望。
信紙輕飄飄地從他僵硬的指尖滑落,掉在地上。
那上面,正對著他的,是康熙留下的最后一段話:
“小桂子,別費勁了。當你讀到這一行字的時候,應該已經動不了了吧?”
“這信紙是用西域‘醉夢引’浸泡過的,遇熱揮發,無色無味。你一路貼身藏著,體溫早就把藥性催發出來了。朕算過時間,等你讀到這最后一段,藥效剛好攻心。”
“朕不想讓你死得太難看,也不想讓你死在亂刀之下。這種死法,不疼,就像喝醉了一樣,睡一覺就過去了。”
“解藥朕只給了一個人。”
韋小寶的瞳孔劇烈收縮。
康熙!你個老狐貍!你連我看信的時間都算計進去了!
他拼命想要掙扎,想要大喊前面的蘇荃和阿珂回來救命。但他只能發出喉嚨里“格格”的怪響,眼珠子亂轉,身體卻像被釘死在了石壁上,連一根手指頭都抬不起來。
前方的甬道里,蘇荃她們的腳步聲已經遠去。
“相公快點啊!磨蹭什么呢!”建寧不耐煩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在空曠的密道里顯得格外遙遠。
沒人知道這里發生了什么。
在這個狹窄幽暗的角落里,只剩下他和雙兒兩個人。
雙兒緩緩蹲下身子。
她的動作很輕,很穩,沒有一絲顫抖。她撿起地上的那張絹帛,看了一眼上面的字,然后面無表情地將它湊到旁邊的長明燈上。
火苗舔舐著絹帛,瞬間化為灰燼。
康熙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后一點痕跡,也是韋小寶唯一的保命秘密,就這樣被她燒了個干干凈凈。
“相公。”
雙兒轉過頭,看著癱軟在地上、只有眼珠能動的韋小寶。她的聲音很輕,回蕩在死寂的密道里,聽得人骨頭縫里都在冒涼氣。
“皇上說,這封信不能留。看完了,就該燒了。”
韋小寶死死盯著她,眼神里充滿了震驚、憤怒,還有一絲絕望的哀求。
雙兒!是我啊!我是你的小寶相公啊!你不認識我了嗎?
是不是康熙逼你的?是不是他給你下了毒?
你說話啊!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
雙兒似乎看懂了他的眼神。她那張麻木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痕。她的眼角抽動了一下,一滴眼淚毫無預兆地滑落下來,滴在了韋小寶的手背上。
滾燙。
但她的動作卻沒有絲毫停頓。
她端起地上那碗還冒著熱氣的參湯,用湯匙輕輕攪動了一下。那湯色濃郁,散發著一股奇異的香氣,根本不是什么人參味,而是一種帶著苦杏仁味的甜香。
牽機藥。
韋小寶太熟悉這個味道了。當年在宮里,康熙賜死那些不聽話的妃嬪,用的就是這個。喝下去,人會蜷縮成一團,頭足相就,狀如牽機,死狀極慘。
“相公,別怕。”
雙兒一邊流著淚,一邊溫柔地把韋小寶的頭扶起來,讓他靠在自己的膝蓋上。就像這三十年來無數次他醉酒后,她照顧他那樣。
“皇上說了,這藥經過改良,不疼的。就是困,睡一覺,什么煩惱都沒了。”
她舀起一勺黑漆漆的藥汁,湊到韋小寶的嘴邊。
“奴婢這條命是皇上給的,莊家滿門的命也是皇上留的。皇上有旨,奴婢……不敢不從。”
韋小寶的嘴唇緊閉,他想搖頭,想吐唾沫,想罵娘。
雙兒看著他倔強的眼神,手終于顫抖了起來。
湯匙在碗邊磕得叮當響。
“相公,你別怪雙兒。”
雙兒閉上眼睛,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外面全是粘桿處的人,若是落到他們手里,你會生不如死。皇上說,與其讓你受罪,不如……不如讓雙兒送你走。”
“張嘴……求你了,相公,張嘴啊……”
她哭著哀求,但手上的力道卻出奇的大。她捏住韋小寶僵硬的下巴,強行迫使他張開了嘴。
那黑色的藥汁,帶著死亡的氣息,一點點逼近韋小寶的喉嚨。
此時此刻,韋小寶全身癱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自己最信任、最疼愛、發誓要保護一輩子的女人,正親手把毒藥灌進他的嘴里。
那一勺藥汁倒進嘴里的瞬間,韋小寶的心徹底死了。
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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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黃連還苦。
原來被最愛的人殺掉,是這種滋味。
雙兒的手一抬,剩下的大半碗藥,順著韋小寶的喉嚨,“咕咚”一聲,全灌了下去。
05
苦。
那是韋小寶失去意識前最后的念頭。
那股黑色的藥汁順著喉嚨滑進胃里,像一團火炭,瞬間燒遍了全身。
韋小寶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心里把康熙的十八代祖宗都罵了一遍,又開始想到了陰曹地府該怎么賄賂閻王爺。
完了,這次真要去見海大富那個老烏龜了。
也不知道閻王爺打不打麻將,老子身上也沒帶冥幣啊……
一息。
兩息。
三息。
預想中肝腸寸斷的劇痛并沒有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