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張偉，你這份報告是垃圾嗎？你上過大學沒有？”
“李經理，我……”
“我什么我！你看看這數據！我家貓都比你做得好！你一個小地方來的，是不是根本沒‘腦子’干這活？這項目黃了，你賠得起嗎？”
“經理，這項目黃了，明明是您自己指揮失誤……”
“你還敢頂嘴？！” 李經理“啪”地一下把文件夾摔在他臉上，“你被‘優化’了。滾蛋。現在就滾。我們公司不養閑人，更不養蠢人。”
01
張偉，三十二歲。
他是H市郊縣老紡織廠大院里，唯一一個“飛出去”的。
他爸張國強，是廠里有名的老好人，鉗工技術一流，一輩子沒跟人紅過臉。
他媽李桂琴，嗓門大，心熱，退休了還在家屬院里當樓長，誰家水管爆了都找她。
張偉是他們這輩子最大的驕傲。
那年高考，張偉的錄取通知書寄到家屬院，李桂琴擺了三桌流水席。張國強喝多了，拉著兒子的手，一遍遍地說：“好，好，有出息。”
張偉還有一個哥哥，張勇。
張勇沒考上大學，早早就在本地混社會，開了個小修車鋪，娶了媳婦劉娟，生了個兒子叫濤濤。
一家五口，就擠在紡織廠那套八十平米的老房子里。
張國強和李桂琴住一間，張勇和劉娟帶著濤濤住一間。張偉那間常年空著的幾平米小屋，早就堆滿了雜物。
張偉背著“全家屬院的希望”，在這座一線城市里，一待就是八年。
他從一個最底層的程序員，靠著沒日沒夜的加班，熬夜熬到心悸，陪客戶喝酒喝到胃出血，才爬到了高級項目組長的位置。
他每個月，雷打不動，給家里寄五千塊錢。
這個月一號，他剛發了工資，扣掉房租和花唄，就剩下八千。他還是咬牙，給家里轉了五千。
沒過五分鐘，李桂琴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兒啊！你又寄錢！我跟你爸的退休金夠用！你在大城市，吃穿住行哪樣不花錢？你留著自己娶媳婦！”
張偉剛想說“媽，我夠用”，就聽見電話那頭傳來鄰居王大媽的聲音。
“哎喲，桂琴，又你家大偉啊？”
“可不是！” 李桂琴的嗓門立刻高了八度，張偉能想象到她正站在家屬院的陽臺上，“我家大偉，又寄錢了！非要寄！攔都攔不住。唉，這孩子，就是孝順，在大城市當總監，太忙了！”
張偉苦笑一下。他不是總監，他只是個組長。
王大媽說：“那可比你家張勇強多了！守在家里，一個月掙那兩個子兒，還得啃老！”
“哎你快別這么說！” 李桂琴趕緊說，“張勇也孝順！這不，濤濤要上那個雙語幼兒園了，一年學費三萬。大偉這錢，正好！大偉啊，媽先不跟你說了啊，我得去給你侄子報名！”
電話掛了。
張偉看著手機，嘆了口氣。
他住在一個月租六千的“老破小”里，每天晚上十一點下班，路過樓下燈火通明的房產中介，看著那上面動輒七八萬一平的房價，他都得深吸一口氣，才能把那股無力感壓下去。
他不敢談戀愛，不敢休息，更不敢生病。
他怕他一停下，就辜負了父母的期望。
02
張偉在這家公司干了八年，他自認兢兢業業，論業績，他帶的組常年是A+。
可他就是升不上去。
因為他不會“來事”。
李經理是公司新來的“空降兵”，據說是什么“大廠”挖來的，最喜歡搞排場，也最喜歡打壓張偉這種有能力、但沒背景的老員工。
李經理新官上任的第一件事，開全員會。
張偉負責的系統出了個小小的BUG，不過是某個頁面的字體錯位，李經理當著所有人的面，把水杯砸在桌上。
“張偉，去，給我倒杯咖啡。手磨的。”
張偉愣在那里，全會議室的人都看著他。
“怎么，聽不懂人話？”
張偉一聲不吭，去茶水間。他聽見里面同事的竊竊私語。他端著咖啡回來，李經理看都沒看他一眼。
“放那吧。繼續。”
公司談下了一個大客戶，張偉帶著組里的人，熬了兩個通宵，做出了最完美的方案。
李經理拿過方案，點點頭：“行，你不用去了。我帶小王去。”
小王是李經理的親信。
晚上客戶答謝宴，李經理摟著客戶，拍著胸脯：“這個項目，我全權負責！張偉？哦，他啊，給我打下手的。”
張偉在公司加班，給他們改BUG。凌晨兩點，他接到李經理的電話。
“張偉，來酒店結個賬。我喝多了，你打車送我回家。”
張偉付了八千多的餐費，又把李經理塞進出租車，自己才頂著寒風回了家。
第三件事，發季度獎金。張偉的組業績第一，按理說他能拿五萬。
李經理把他叫進辦公室：“張偉，你這個季度的獎金... 組里小王剛買了房，壓力大。你這個當組長的，風格高一點，讓一讓。我給你報了個‘優秀員工’，精神獎勵。”
張偉的獎金，最后變成了五千。
小王轉頭就給李經理送了最新款的平板電腦。
張偉剛走出辦公室，他哥張勇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喂？張偉啊。發錢了沒？” 張勇的聲音總是那么不耐煩。
“發了。怎么了哥？”
“你嫂子看上個包，八千。你先轉我一萬。”
“哥，我這個月獎金...”
“行了行了，別跟我哭窮！” 張勇打斷他，“你不是個總監嗎？一萬塊錢你拿不出來？你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我跟你嫂子在家伺候咱爸媽！你出點錢怎么了！”
“我...”
“你少廢話！趕緊的！濤濤的學費你不也出了嗎！不差這一萬！”
電話掛了。張偉看著手機，最終還是把那五千塊獎金，又添了五千，湊了一萬，轉了過去。
可他沒等到首付，等來了“優化”。
一個上千萬的項目，李經理為了拍客戶馬屁，夸下海口，答應了對方根本不可能實現的需求。
張偉在項目啟動會上，就提了反對意見。
“李經理，這個工期太短，而且客戶要的功能，底層架構不支持，強行上的話，后期會崩。”
“你懂還是我懂？” 李經理當場罵了回來，“讓你做你就做！哪那么多廢話！我就是要讓客戶看到我們的執行力！”
結果，項目交付日，系統崩了。客戶震怒，揚言要索賠。
李經理需要一個“背鍋俠”。
張偉，這個沒背景、不愛拍馬屁、又是“高薪”的老員工，是最好的人選。
他被兩個保安“請”出了公司大門，懷里抱著一個紙箱子。
里面是他的水杯、一個半死不活的綠植，還有一個和他并肩作戰了五年的舊鍵盤。
天色陰沉，下起了小雨。
張偉站在路口，不知道該去哪。
他不敢回家。那個月租六千的出租屋，他還不起下個月的房租了。
他不敢開機。他怕看到母親發來的“今天吃餃子了”的圖片，也怕看到父親發來的“天冷加衣”的短信。
03
他像個孤魂野鬼，在街上游蕩。
他路過一家彩票站。
紅色的招牌在陰雨天里特別刺眼。
張偉從沒買過彩票。他一直信奉“人定勝天”、“一分耕耘一分收獲”。
可今天，他動搖了。
他八年的“耕耘”，換來的是“滾蛋”。
他摸了摸口袋，只剩下早上買咖啡找的十塊錢零錢。
“老板，機選一注。”
他把那張薄薄的紙塞進口袋，繼續漫無目的地走。
他在出租屋里，躺了三天。
他拉上了所有的窗簾，屋子里分不清白天黑夜。
泡面吃完了。
他不得不下樓。
他木然地走在街上，口袋里那張皺巴巴的彩票，快被他的手汗浸透了。
路過那家彩票站，他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
“老板，對下獎。”
老板接過彩票，在機器上“滴”地一掃。
機器沒像往常一樣報出“謝謝惠顧”。
老板的眼睛猛地睜大了。
“你... 你...” 老板抬起頭，聲音都在發抖，“小... 小伙子... 你... 你... 中... 中了！”
“中了？中多少？” 張偉的心麻木了。
“五百？一千？”
“五... 五百？” 老板結結巴巴地指著屏幕，“你... 你自己看... 個、十、百、千、萬... 后面... 后面還有零... 是一等獎！七... 七千萬！”
張偉的腦子“嗡”的一聲。
他一把搶過彩票，死死地盯著那串數字。
70,000,000。
他沒瘋。
他真的中了。
他沖出了彩票站。
他沒有狂喜，沒有尖叫。
他第一反應是... 恐懼。
他怕。
這筆錢，比他失業更讓他感到不真實。
他八年的努力，換來的是“滾蛋”。
他十塊錢的“瞎買”，換來了七千萬。
這簡直是個天大的笑話。
他跑回出租屋，反鎖了房門。
04
張偉把彩票壓在枕頭下面，人躲在被子里，渾身發抖。
他失業了。他又是千萬富翁了。
他到底是誰？
這筆錢該怎么辦？
告訴爸媽？
“爸媽，我失業了，但我中了七千萬？”
他們會信嗎？他們會以為他瘋了。
不，他不能這么說。
張偉的腦子一片混亂。
他被“優化”的羞恥感，和中大獎的荒誕感，交織在一起，把他逼到了一個死角。
他忽然，迫切地想知道一件事。
如果，如果他不是那個“年薪百萬的總監”，如果他不是“全家的驕傲”，如果他... 徹底失敗了... 爸媽還會愛他嗎？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再也壓不下去了。
他需要一個“試探”。
他抓起手機，撥通了家里的電話。
電話響了三聲，接了。
“喂？大偉啊？” 是他媽李桂琴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洪亮。
張偉的眼淚，“唰”地一下就下來了。
“媽...”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
“哎喲，我的兒，你怎么了？你... 你哭了？” 李桂琴一下就慌了。
“媽... 爸... 我... 我對不起你們...”
“怎么了！你快說啊！你急死我了！”
張偉攥著那張彩票，那張七千萬的彩票，哭得像個孩子。
“我... 我... 投... 投資失敗了... 我... 我在外面... 欠了好多錢...”
“欠錢？欠多少？” 電話那頭，他爸張國強也湊了過來，聲音很沉。
張偉腦子一抽，他想說“二十萬”，可他剛被“優化”，滿腦子都是“裁員賠償N+1”。
他鬼使神差地，說出了一個他自認為“天塌了”的數字。
“兩百萬。”
電話那頭，死一般寂靜。
“砰。”
好像是電話掉在地上的聲音。
05
半個小時后，張偉的手機響了。
是張國強發來的短信，只有四個字：“回家再說。”
張偉訂了當晚最后一班飛機。
凌晨一點，他拖著箱子，打開了H市郊縣那套老房子的門。
燈亮著。
張國強和李桂琴，像兩尊雕像，坐在沙發上。
桌上的飯菜，還是熱的。
“爸... 媽...”
李桂琴一看到他，眼淚就下來了，沖過來抱著他。
“我的兒啊... 你怎么瘦成這樣了... 沒事... 沒事... 錢沒了，咱再掙...”
張國強站了起來。
他一輩子沒打過張偉。
張偉以為，這次他爸會抽他。
張國強走到他面前，看了他半天，抬起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來就好。” 張國強的眼睛通紅。
張偉剛坐下，眼淚就掉進了飯碗里。
“爸，媽，我...”
“別說了。吃飯。” 張國強打斷他，給他夾了一筷子肉。
“你媽跟我商量了。這事... 能扛。”
張偉猛地抬頭。
李桂琴擦了擦眼淚，強作鎮定地說：“大偉，你爸說了。咱家這套老房子，明天就掛中介。紡織廠的家屬院，地段還行，咱要個六十萬，應該有人要。”
張偉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嗎？！”
“住你哥那個修車鋪的閣樓！” 張國強的聲音很硬，“死不了人！”
“那... 那也才六十萬...” 張偉的喉嚨發緊。
“我這張老臉，豁出去了。” 張國強一字一句地說，“我去廠里，找老李，老王，挨家挨戶地借！我跪下也給你湊齊！你... 你別怕。有爸媽在。”
就在這時，房門“砰”的一聲被推開了。
是張勇和他媳婦劉娟。他們就住隔壁。
“爸！媽！你們瘋了！” 張勇的眼睛通紅，“大半夜的我聽劉娟說，你們要賣房？！”
劉娟也沖了進來，一把搶過李桂琴手里的毛巾。
“賣房？憑什么！這房子是我們住的！濤濤的戶口也在這！你們賣了，濤濤上哪上學去？”
李桂琴急了：“劉娟！這是... 這是你的！他... 他出事了！”
“他出事了？” 劉娟尖聲笑了起來，“他出什么事了？他不是大總監嗎？他不是一個月掙好幾萬嗎？他欠兩百萬，憑什么要我們一家老小給他墊背！”
張勇也瞪著張偉：“張偉！你行啊你！在外面花天酒地，欠了兩百萬，現在想回來扒咱爸媽的皮？”
“我沒有...” 張偉想解釋。
“你沒有什么！” 劉娟指著他鼻子罵，“你每個月寄五千塊錢，了不不起？濤濤的學費是你出的，可我跟你哥伺候老的，這筆賬怎么算！現在你要把我們一家三口逼到大街上去？！”
張國強一拍桌子：“都給我住嘴！”
他指著張勇：“這是你親弟弟！”
“我沒他這樣的弟弟！” 張勇吼道，“爸！我告訴你！你要是敢賣這房，我... 我就跟你斷絕關系！”
“你！” 張國強氣得渾身發抖。
“爸，媽，” 劉娟拉著張勇，“你們自己想清楚。是跟我們這房奴過，還是跟你那個寶貝‘總監’兒子一起去要飯！”
兩人說完，摔門走了。
“不！爸！媽！不是！” 張偉崩潰了，“你們聽我說！事情不是...”
“快去睡！” 李桂琴打斷他，把他推進房間，“你別管他們！他們混蛋！你坐了一路飛機，累了！天大的事，明天再說！聽媽的話！”
房門被關上了。
張偉躺在母親那張還帶著肥皂味的床上，那張七千萬的彩票，硌得他心口生疼。
他是個混蛋。他是個畜生。
他拿這種謊言，去試探這份比天還重的愛。
他不僅傷了父母，還引爆了哥哥一家的積怨。
他不能再等了。
他必須現在就去坦白。
凌晨三點，張偉從床上爬起來。
他拿著那張彩票，悄悄地走到父母的房門口。
他爸那屋，房門虛掩著，里面透出一點微弱的燈光。
他剛抬手準備推門，就聽到了里面傳來父母壓抑著的對話聲。
張偉剛要推門的手，就這么僵在了半空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