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架不住我媽的連環催,我隨便套了件沾油漬的白 T 恤,蹬上開膠的舊鞋,騎上叮當作響的共享單車就去相親了。
大夏天的,沒騎幾步就汗流浹背。
剛踏進那家高檔餐廳,就撞見相親男一身筆挺西裝。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嘴角勾起一抹笑。
“阿姨沒跟你說?這場相親,其實是場面試。”
01
母親說,這次的相親對象是她托了無數關系,從老家一個幾乎沒來往的遠房親戚那搭上的線。
對方條件“好得沒話說”,讓她務必“拿出姑娘家最體面的樣子”。
林薇看著鏡子里連續熬夜加班熬出的濃重黑眼圈,心里暗下決心,要拿出自己最真實的“樣子”——一個被生活磨得只想躺平的普通打工人。
為了湊夠買房首付,她一人身兼三份工,主業是會計師事務所的審計師,每天埋在堆積如山的憑證里和數字死磕,副業還要給幾家小公司做兼職會計,偶爾在網上接些財務咨詢的散活。
她已經連續一個月每天睡眠不足五小時,黑眼圈深得像化了煙熏妝,發際線也在不斷后移。
母親嘴里的“最體面的樣子”,對她來說早已遙不可及。
更何況,母親口中“好得沒話說”的相親,在她看來更像是一場精心策劃的羞辱。
母親總說:“女孩子拼得再辛苦有什么用?工作再好,不如嫁得好。”
母親看不到她為了考取CPA證書熬過的無數個不眠之夜,也看不到她憑借專業能力為客戶挽回近百萬損失時的成就感,只看到她二十八歲“年紀不小”還單身,沒能讓她在親戚朋友面前炫耀的“金龜婿”。
所以林薇決定叛逆一次,用最真實、最疲憊也最不“體面”的狀態,去面對這場母親眼中的“天賜良緣”。
如果對方真像母親說的那樣,是只看外在條件的膚淺之人,那正好一拍兩散,省得浪費彼此時間。
于是,她特意穿了件洗得發白的T恤、一條蹭到些許油污的牛仔褲,腳下是那雙快要開口的帆布鞋,掃了輛剎車有些松動的共享單車,頂著仲夏的烈日騎了四十五分鐘,準時抵達了那家據說人均消費一千五以上的頂樓餐廳“天際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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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鈴鈴——”
母親的奪命連環call在林薇蹬著共享單車爬上最后一個陡坡時準時響起。
“林薇!你到哪兒了?人家顧先生都已經到了!”
“跟你說了多少遍,女孩子要矜持,稍微晚一點沒關系,但也不能晚得太離譜啊!”
“你現在穿的什么?是我給你買的那條真絲連衣裙嗎?妝畫了沒?口紅涂了沒?”
林薇單腳撐地,大口喘著粗氣,汗水順著額角滑進眼睛里,帶來一陣刺痛。
“媽,在路上了,馬上就到。”她含糊地應著,聲音因為缺氧而有些發飄。
“什么馬上就到?你是不是又沒聽我的話?”母親的聲音尖銳得像一把錐子,一下下扎著她本就緊繃的神經,“我跟你說林薇,這次真的不一樣!你張阿姨說了,這位顧先生是真正的青年才俊,自己開公司,在咱們市金融區那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你給我上點心!要是搞砸了,你今年過年就別想進家門!”
掛掉電話,林薇看著自己身上洗得發白的T恤和沾著油污的牛仔褲,心中一片麻木。
她把共享單車停在金碧輝煌的“環球中心”樓下,保安用一種混合著驚詫和鄙夷的眼神打量著她和那輛“飽經風霜”的單車,仿佛她玷污了這片由大理石和玻璃幕墻構成的高檔區域。
林薇鎖好車,挺直了有些酸痛的腰背,走進了那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旋轉門。
餐廳在頂樓,名叫“天際閣”。
電梯是觀光梯,隨著樓層數字的飛速攀升,腳下的城市逐漸變成了一張精密的沙盤。
林薇看著那些像火柴盒一樣大小的汽車,心中毫無波瀾。
這種地方,她只在做IPO項目盡職調查的時候來過幾次。
每一次,她都是作為乙方,帶著謙卑的微笑,為了一份審計報告和甲方小心翼翼地溝通周旋。
今天,她卻是以“相親女”的身份踏入這里。
電梯門打開,穿著旗袍的迎賓小姐對她露出職業化的微笑,但在看到她T恤上的油污時,笑容明顯僵硬了一瞬。
“您好,請問有預約嗎?”
“我找顧先生。”
“好的,林小姐是嗎?顧先生在靠窗的B3座等您。”
迎賓小姐引著她穿過雅致的用餐區,周圍的客人都衣著光鮮,低聲交談著,空氣中彌漫著高級香水和食物的香氣。
林薇像一個闖入瓷器店的陌生人,每一步都感受到無形的壓力。
終于,她看到了那個B3座。
一個男人背對著她坐在窗邊,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深灰色西裝,身形挺拔,光是一個背影,就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精英氣場。
他的手邊,隨意放著一把黑色的賓利車鑰匙,旁邊是一杯冒著裊裊白煙的清茶。
林薇深吸一口氣,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
“不好意思,路上有點堵車。”她扯出一個自認為還算禮貌的微笑,隨口找了個理由。
男人聞聲,緩緩轉過頭。
那一瞬間,林薇準備好的所有腹稿,所有叛逆的、無所謂的姿態,都卡在了喉嚨里。
倒不是因為他有多帥,雖然他確實英挺,鼻梁高挺,下頜線清晰得像刀刻,一雙深邃的眼睛藏在金絲眼鏡后面,銳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而是因為這張臉,她認識。
顧衍辰,鼎盛資本的創始人,投資界近幾年聲名鵲起的新貴,以眼光毒辣、手段果決著稱。
上個月,她們事務所在競爭鼎盛資本一個并購項目的審計服務時,她作為項目組成員之一,遠遠地見過他一面。
當時他站在會議室的主位,氣場全開,只用了三個問題,就問得她們合伙人啞口無言,冷汗直流。
母親那個幾乎沒來往的遠房親戚,居然能攀上這種人物?
林薇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職場本能都在尖叫著“危險!快跑!”
顧衍辰看著她,眼神在她汗濕的額發和T恤的油污上停留了零點五秒,沒有流露出任何驚訝或鄙夷,反而,他的嘴角緩緩勾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那聲音像大提琴一樣悅耳,但說出的話卻像一把冰錐,瞬間刺穿了她所有的偽裝。
“林小姐,路上堵車?”他指了指窗外,樓下車水馬龍,確實有些擁堵。
然后,他目光轉回林薇臉上,笑容擴大了些,“阿姨沒告訴你,今天是我公司終面嗎?”
“面試?”
這兩個字像一顆深水炸彈,在林薇混沌的腦海里轟然炸開。
她維持著坐姿,但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間沖向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她以為這會是一場尷尬的相親,一場無聲的階級審判,她甚至做好了被對方用輕蔑的眼神和挑剔的言語羞辱的準備,連反擊的臺詞都想好了——“不好意思,我對靠婚姻實現階層跨越沒興趣,時間寶貴,我先走了。”
但她萬萬沒想到,劇本根本不是這么寫的。
這不是相親,是面試。
那她這一身“返璞歸真”的打扮,那輛叮當作響的共享單車,那句“路上有點堵車”的蹩腳謊言,在“面試”這個場景下,瞬間從一種無聲的抗議,變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滑稽的、不專業的災難。
林薇的臉頰火辣辣地燒了起來,恨不得當場找個地縫鉆進去。
她甚至能想象到,在顧衍辰那副金絲眼鏡后面,藏著怎樣一雙看穿一切、充滿了嘲弄的眼睛。
“顧先生,”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有些干澀,“我想這里面可能有些誤會。”
“我母親告訴我的,是相親。”
“是相親,對嗎?”顧衍辰替她說完了后半句。
他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漂浮的茶葉,動作優雅得像是在進行某種儀式,“我母親也確實是這么跟我說的。”
林薇愣住了。
他也以為是相親?
“但是,”他話鋒一轉,鏡片后的目光銳利起來,“鼎盛資本從來不做沒有回報的投資,包括我的時間。”
他放下茶杯,從旁邊拿起一個薄薄的牛皮紙文件袋,推到林薇面前。
“我母親極力向我推薦你,說你是一位非常優秀的注冊會計師,尤其擅長財務分析和風險審計,她說你‘一個人能頂一個團隊’。”
顧衍辰淡淡地復述著,聽不出是贊揚還是諷刺,“恰好,我們公司首席風險官的職位空缺了四個月,面試了三十多位候選人,我一個都沒看上。”
“所以,我對我母親說,如果她介紹的這位林小姐真如她所說那么優秀,我不介意把一場相親,變成一場終面。”
他的聲音平穩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冰冷的石子,砸在林薇的心湖上,激起一圈圈羞恥和憤怒的漣漪。
林薇明白了。
這從頭到尾就是一場測試。
一場精心設計的、充滿了傲慢與偏見的測試。
他用“相親”作為誘餌,把她置于一個非正式、不設防的境地,就是為了觀察她在面對突發狀況、面對這種信息不對等的壓力時,最真實的反應。
她騎著共享單車來,T恤蹭上了油污,在他看來,恐怕就是“抗壓能力差”“情緒管理失控”“不注重職業形象”的鐵證。
一股混合著屈辱和不甘的怒火,從林薇的胸腔里燃起。
她憑什么要接受這種審判?
就因為他是顧衍辰,是鼎盛資本的創始人?
就因為他坐在頂樓高檔餐廳,而她騎著共享單車?
林薇放在膝蓋上的雙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頭,指甲深深地陷進掌心,疼痛讓她混亂的大腦恢復了一絲清明。
她抬起頭,直視著顧衍辰的眼睛。
“顧先生,恕我直言,”她的聲音不大,但異常堅定,“首先,我今天不是來面試的。”
“其次,就算我是來面試的,我也不會選擇一家用這種‘釣魚’方式來篩選候選人的公司。”
“一家公司的行事風格,往往是其創始人性格的投射,用欺騙和壓力測試來開始一場招聘,很難讓我相信,這家公司在未來的合作中,能給予員工應有的尊重和信任。”
說完,林薇站起身,準備離開。
她已經不在乎什么工作機會,什么首席風險官了,只想立刻逃離這個讓她感到窒息的地方,維護自己最后一點可憐的尊嚴。
“林小姐。”顧衍辰沒有起身,只是平靜地看著她,“說完了?”
他的鎮定,反而讓林薇更加憤怒。
“說完了。”她冷冷地回答。
“很好。”顧衍辰點了點頭,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有獨立的判斷,敢于表達不同意見,并且沒有因為情緒失控而說出不專業的言辭,很好。”
“這是成為一個優秀首席風險官所需要具備的第二項素質。”
林薇再次愣住了。
“那第一項呢?”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問出口。
顧衍辰的嘴角,終于露出了一絲真正的笑意。
“第一項,當然是專業能力。”
他指了指桌上的文件袋,“這里面是一家我們準備收購的明星科技公司‘星云科技’的財務報表和部分盡調資料,四家頂級的會計師事務所都出具了‘無保留意見’的審計報告,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這份財報有問題。”
“給你四十五分鐘,如果你能找出問題所在,鼎盛資本首席風險官的職位,年薪三百萬,外加項目分紅,就是你的。”
“如果你找不出來,或者選擇現在離開,”他頓了頓,目光變得深沉,“那也證明,我母親和我,總有一個人看錯了。”
說完,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現在開始計時。”
會議室里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林薇翻動紙張的沙沙聲。
她終究還是沒能抵擋住“年薪三百萬”和那句“總有一個人看錯了”的誘惑。
她不是為了證明給顧衍辰看,而是為了證明給自己看,證明自己的價值,不是靠一條真絲連衣裙,也不是靠嫁一個什么“青年才俊”,而是靠自己腦子里那些日積月累的知識和經驗,靠自己從無數個枯燥數字中揪出真相的本領。
所以,她坐下了。
不是在B3座,顧衍辰直接帶著她穿過餐廳的暗門,進入了鼎盛資本真正的辦公區。
這里和剛才的餐廳判若兩個世界,冰冷、肅殺,每個人都行色匆匆,臉上寫滿了焦慮。
他把林薇帶進一間巨大的會議室,長條桌的兩旁已經坐滿了人,個個西裝革履,神情嚴肅。
這些人,就是鼎盛資本的項目核心團隊。
林薇穿著那件蹭著油污的T恤,像一只誤入狼群的綿羊。
一個看起來是顧衍辰副手的中年男人,姓周,大家都叫他周總,他看向林薇的眼神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懷疑。
“顧總,這就是您說的那位‘高手’?”
他推了推眼鏡,語氣里的輕蔑幾乎要溢出來,“時間緊迫,我們是不是應該考慮更穩妥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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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衍辰沒有理他,只是對林薇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那一刻,林薇所有的羞恥、憤怒和緊張,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熟悉的、即將進入戰場的興奮感。
這是她的專業領域,在這里,她才是主宰。
她打開文件袋,深吸一口氣,準備迎接這場價值三百萬的挑戰。
文件袋里是厚厚一疊資料,最上面的是“星云科技”近三年的合并財務報表。
林薇一眼掃過去,資產負債表、利潤表、現金流量表,三大主表的數據堪稱完美。
資產利用率逐年攀升,凈利潤增長率連續三年超過百分之四十,經營性現金流充裕得令人嫉妒。
從任何一個財務分析模型來看,這都是一家處于高速增長期、質地優良的“現金奶牛”。
難怪四家頂級事務所都給出了“無保留意見”。
從賬面上看,它無懈可擊。
會議室里安靜得可怕,林薇能感受到十幾道目光像探照燈一樣聚焦在她身上。
尤其是那位周總,他雙臂環胸,靠在椅背上,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仿佛在等著看她的笑話。
林薇沒有理會任何人,將注意力完全沉浸在眼前的數字海洋里。
她的老師,一位從業三十年的老會計師,曾經告訴她:“數字是不會說謊的,但人會利用數字說謊,完美的財報,本身就是一種不完美。”
她沒有從利潤表入手,因為利潤最容易被操縱。
也沒有看資產負債表,那里的水分往往藏得很深。
她直接翻到了現金流量表。
現金,是企業的血液。
一家真正健康的公司,它的利潤增長應該與經營性現金流的增長相匹配。
星云科技的財報上,這一點做得天衣無縫。
利潤漲多少,經營性現金流就漲多少,仿佛教科書一般標準。
太標準了。
標準到不正常。
就像一個每次考試都拿滿分的學生,偶爾一次失誤考九十九分是正常的,但如果他每一次、每一科都精準地拿到一百分,那就一定有問題。
林薇的目光在“銷售商品、提供勞務收到的現金”和“購買商品、接受勞務支付的現金”這兩個項目上來回掃視。
這兩個數字的增長率,和營業收入、營業成本的增長率,幾乎完全一致,小數點后兩位都相差無幾。
這在現實的商業活動中,幾乎是不可能的。
因為總會有客戶拖欠貨款,也總會有供應商需要預付資金,現金的流入流出,永遠存在一個時間差。
這種完美同步的增長,只有一種可能——人為的精準調控。
但這只是猜測,她需要證據。
林薇放下主表,開始翻閱后面的附注。
附注是財報的“說明書”,魔鬼往往就藏在這些密密麻麻的小字里。
她的手指快速地在紙上滑動,大腦像一臺高速運轉的計算機,篩選、比對、分析。
應收賬款、預付賬款、存貨、固定資產……一個個科目看過去,都沒有明顯的破綻。
星云科技的財務團隊非常高明,他們把每一個細節都做得滴水不漏。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林薇額頭上開始滲出細汗。
會議室里的氣氛也越來越凝重,她甚至能聽到周總那一聲輕不可聞的嗤笑。
還剩二十分鐘。
她的心跳開始加速。
難道自己的判斷錯了?
難道這真是一份天衣無縫的財報?
不,不對。
一定有哪里不對。
林薇的目光重新回到那份近乎完美的現金流量表上。
如果,她是說如果,這家公司在偽造現金流,他們會怎么做?
答案只有一個:關聯方交易。
通過與自己控制的、但表面上看不出關系的公司進行虛假的購銷,就能創造出既有收入又有成本,同時還有現金流入流出的完美閉環。
她立刻翻到財報附注中“關聯方關系及其交易”的部分。
上面披露的關聯方,都是星云科技的子公司或者高管持股的公司,交易金額很小,且都進行了合規披露。
看不出任何問題。
難道是自己多心了?
就在林薇快要放棄的時候,一個極其不起眼的名字,像一道閃電,劃過她的腦海。
在“預付賬款”科目的附注里,有一家供應商,名叫“華宇電子”。
星云科技向它預付了一筆高達四千八百萬的采購款,用于購買一種新型的電子元件。
這筆預付款占了“預付賬款”年末余額的百分之六十五以上。
而在“其他應收款”科目的附注里,她又看到了一個名字——“啟元咨詢”。
星云科技支付給了它一筆兩千七百萬的咨詢費。
這兩個名字,單獨看,都沒有任何問題。
但壞就壞在,林薇上個月在給另一家公司做稅務審計的時候,曾經處理過這兩家公司的發票。
“華宇電子”和“啟元咨詢”,它們的注冊地址在同一個園區的同一棟樓,一個在1503,一個在1504。
而它們的法人代表,一個叫“陳強”,一個叫“李娟”。
這兩個名字,恰好是星云科技創始人、CEO“陳子昂”的父母的名字!
這個信息,在星云科技的財報里絕對找不到,在任何公開的工商信息查詢系統里,也查不到陳子昂和他父母的直接關聯。
這是一個只有深入盡調,甚至需要動用私人關系才能查到的信息。
但林薇,恰好就知道。
這就是所謂的“審計直覺”,一種由無數個加班的夜晚和成千上萬張憑證喂養出來的、野獸般的直覺。
她找到了線頭。
一個由父母、親信的公司構成的體外資金循環網絡,正在源源不斷地為星云科技偽造收入和現金流。
那四千八百萬的預付款,和兩千七百萬的咨詢費,很可能就是用來對沖虛增收入的“成本”和“費用”,最終形成一個完美的造假閉環。
02
林薇抬起頭,正好對上顧衍辰探尋的目光。
他一直沒說話,也沒看表,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仿佛從一開始,他就相信她能找到。
林薇拿起桌上的一支筆,在白板上畫了一個圈,寫下“星云科技”。
然后,在它的周圍,畫了另外兩個圈,寫下“華宇電子”和“啟元咨詢”。
“顧總,”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找出真相后的顫抖和興奮,“我想,我找到那只‘鬼’了。”
整個會議室,瞬間鴉雀無聲。
之前還一臉輕蔑的周總,身體猛地前傾,死死地盯著白板上的那三個名字,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
“不可能!”
周總幾乎是脫口而出,他猛地站起身,幾步走到白板前,扶著眼鏡仔細端詳著林薇畫的結構圖,仿佛要用目光把那幾個字燒出洞來。
“華宇電子和啟元咨詢,我們都做過背景調查,工商信息、股權穿透、司法訴訟,所有公開渠道的信息都查了個底朝天。”
“它們和星云科技之間,不存在任何法律意義上的關聯關系,我們的法務團隊和外聘的律所都確認過這一點。”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尖銳,充滿了對林薇的質疑。
會議室里的其他人也開始交頭接耳,顯然,他們也傾向于相信自己團隊歷時數月、花費巨大的盡調結果,而不是林薇這個“空降兵”在短短半小時內得出的驚人結論。
林薇沒有爭辯,只是平靜地看著顧衍辰,這里,他才是最終的決策者。
顧衍辰沒有看周總,他的目光始終鎖定在林薇身上,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緒。
“你的依據是什么?”他終于開口,聲音沉穩。
“依據是邏輯,和一點運氣。”林薇回答道,然后轉向周總,“周總,我承認,從公開信息層面,你們的盡調無懈可擊。”
“星云科技的造假手法非常高明,它構建了一個‘體外循環’的系統,所有參與這個系統的公司,在法律上都是完全獨立的。”
“但是,”她加重了語氣,“他們忽略了一件事——人。”
“公司是人開的,資金是人調度的,只要是人,就會有社會關系,就會留下痕跡。”
林薇走到白板前,拿起筆,在“華宇電子”下面寫下“法人:陳強”,在“啟元咨詢”下面寫下“法人:李娟”。
然后,她在“星云科技”的創始人“陳子昂”三個字上,重重地畫了一個圈。
“陳強,李娟。”她一字一頓地說道,“這兩個名字,是星云科技CEO陳子昂的父母。”
“華宇電子和啟元咨詢,這兩家公司,一家是‘供應商’,星云向它支付巨額預付款;另一家是‘咨詢服務商’,星云向它支付巨額咨詢費,但實際上,它們都是陳子昂用來進行資金循環、虛增收入和利潤的‘白手套’。”
會議室里一片嘩然。
周總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這……這不可能!你怎么會知道?這種信息……”
“這種信息,靠公開渠道是查不到的。”林薇截斷他的話,“這是審計師的‘職業嗅覺’。”
“上個月,我在處理另一家公司的賬務時,偶然接觸過這兩家公司的稅務信息,它們的法人身份證號前六位,和陳子昂的身份證號前六位完全一致,都指向同一個北方的三線城市。”
“而且,它們的注冊地址,就在同一棟樓的對門,世界上沒有那么多巧合。”
林薇轉過身,面向所有人。
“星云科技的真實業務可能確實在增長,但絕對沒有財報上顯示的那么夸張。”
“為了達到上市的門檻,或者為了在這次并購中賣個好價錢,陳子昂利用父母和親信,在體外成立了多家公司。”
“一方面,這些公司偽裝成星云的客戶,向星云下虛假訂單,并用銀行貸款或者民間拆借來的資金支付貨款,從而虛增星云的收入和經營性現金流入。”
“另一方面,星云再以‘采購原材料’、‘支付咨詢費’等名義,將這些資金,以成本和費用的形式,支付給這個體外循環系統中的另一些公司,比如華宇電子和啟元咨詢。”
“這樣一來,資金就完成了一個閉環,在這個過程中,星云科技的利潤表和現金流量表被完美地‘創造’了出來。”
“這套手法的核心,在于用極高的財務技巧,將所有交易都做得像真的一樣,但它有一個致命的弱點——成本。”
“要驅動這么龐大的資金在體外循環,需要付出高昂的資金成本,比如銀行利息,這筆成本,是無法在星云科技的賬面上體現的。”
“它就像一個隱藏在水面下的巨大窟窿,一旦資金鏈斷裂,整個虛假的商業帝國就會瞬間崩塌。”
林薇說完,整個會議室里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用一種看怪物似的眼神看著她。
之前還寫滿了懷疑和輕蔑的臉,此刻只剩下震驚和駭然。
他們花了幾個月,一個龐大的團隊,動用了頂級的律所和會計師事務所,都沒有發現的問題,被林薇這個穿著油污T恤、騎著共享單車來的“相親女”,在不到四十分鐘的時間里,撕開了一道猙獰的口子。
周總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的額頭上布滿了冷汗,臉色比紙還白。
他知道,如果今天不是林薇在這里,鼎盛資本一旦完成了對星云科技的收購,將會陷入一個多大的深淵,那將是數十億的資產灰飛煙滅。
顧衍辰緩緩地站起身,走到林薇身邊。
他沒有看那些震驚的下屬,而是低頭看著她,金絲眼鏡后的那雙眼睛里,閃爍著一種林薇從未見過的光芒。
那是一種發現了稀世珍寶的、混雜著欣賞、驚喜和……勢在必得的光芒。
他慢慢地鼓起掌來。
啪。
啪。
啪。
掌聲在寂靜的會議室里,顯得格外清晰。
“林薇小姐,”他開口,第一次完整地叫出了她的名字,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歡迎加入鼎盛資本。”
“你的年薪,從三百萬,提到五百萬,另外,這個項目為公司規避的潛在損失,你將獲得百分之十的獎勵。”
“現在,我任命你為星云科技并購項目風險評估專項小組組長。”
“周總,”他轉向已經呆若木雞的周總,“以及在座的各位,從這一秒開始,全力配合林組長的工作。”
“我們的任務只有一個,”顧衍辰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殺伐之氣,“在天黑之前,拿到陳子昂造假的全部證據。”
“把星云科技的人,給我叫來,現在,立刻!”
顧衍辰的命令下達后,整個鼎盛資本的辦公室就像一臺精密的戰爭機器,瞬間高速運轉起來。
周總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但最終還是服從了命令。
他走到一旁,開始撥打電話,語氣恭敬中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復雜情緒,邀請星云科技的CEO陳子昂和CFO前來“就并購細節進行最后一輪溝通”。
而林薇,則被請到了顧衍辰的私人辦公室。
和外面充滿肅殺之氣的公共辦公區不同,他的辦公室堪稱簡約。
一張巨大的黑胡桃木辦公桌,一整面墻的書柜,以及一扇可以俯瞰整個城市天際線的巨大落地窗。
林薇站在窗前,看著腳下川流不息的車河,依舊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就在一個小時前,她還是那個為了躲避一場尷尬相親而故意扮丑的卑微打工人。
而現在,她搖身一變,成了年薪五百萬、手握項目生殺大權的“林組長”。
這反轉,比她做過的任何一個財務模型都要刺激。
“感覺怎么樣?”顧衍辰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他遞給她一杯溫水。
“像在做夢。”林薇接過水杯,誠實地回答。
“這不是夢。”顧衍辰走到她身邊,與她并肩而立,看著窗外的景色,“這是你應得的,你的專業能力,配得上這個價錢,甚至更高。”
他的語氣很平靜,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而不是給予贊美。
這種不帶任何情緒的肯定,反而比任何華麗的辭藻都更能打動林薇。
“可是……”她有些猶豫,“僅憑一個‘父母同名’的推測,就直接把對方叫來進行當面對質,是不是太冒險了?”
“萬一……萬一我的推測是錯的呢?”
雖然她有九成的把握,但畢竟缺乏直接的證據鏈,審計是一門嚴謹的科學,差一絲一毫,結果就可能天差地別。
“沒有萬一。”顧衍辰的回答斬釘截鐵。
他轉過頭,看著林薇,鏡片后的目光銳利而深邃。
“在投資領域,時間就是生命,等到你把所有證據鏈都搜集齊了,黃花菜都涼了。”
“有時候,一個合理的、符合商業邏輯的推斷,就足以讓我們采取行動。”
“更何況,”他嘴角微微上揚,“我選擇相信你的‘職業嗅覺’,它比四家頂級會所的審計報告加起來,都更讓我信服。”
林薇的心,沒來由地漏跳了一拍。
“現在,我們需要做的,不是去尋找更多的證據,而是制造一個讓他們自己露出馬腳的‘場’。”
顧衍辰走到他的辦公桌后,打開電腦,調出了一個文件。
“這是星云科技提交的客戶和供應商名單,你剛才的分析,點醒了我。”
“這個造假網絡,絕不可能只有‘華宇電子’和‘啟元咨詢’兩家公司,它一定是一個龐大的、由數十家甚至上百家空殼公司組成的矩陣。”
“這些公司,就像一張巨大的蜘蛛網,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一根根去扯斷蛛絲,而是直接去捅中央的那只蜘蛛。”
他的手指在鍵盤上敲擊著,屏幕上的數據飛速滾動。
“在你分析財報的時候,我已經讓技術團隊對這份名單上的所有公司,進行了深度的關聯挖掘,不僅僅是股權關系,還包括注冊地址、聯系電話、郵箱、甚至服務器的IP地址。”
屏幕上,一張錯綜復雜的網絡圖譜逐漸呈現出來。
圖譜的中央,是“星云科技”。
而它的周圍,密密麻麻地布滿了上百個節點,這些節點通過各種顏色的線條彼此連接,形成了一個令人頭皮發麻的巨大網絡。
“看這里,”顧衍辰指著屏幕上的一個區域,“有三十多家所謂的‘客戶’和‘供應商’,它們的注冊郵箱,都指向了同一個IP地址段。”
“而這個IP地址段,隸屬于一家位于東南亞的云服務器提供商。”
“再看這里,”他又指向另一片區域,“這二十多家公司,它們的工商注冊,是在兩天之內,由同一家代理機構集中辦理的。”
林薇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這已經不是推測了。
這是鐵證!
顧衍辰正在做的,是用大數據的手段,將她基于直覺得出的點,擴展成了一個完整的、清晰的犯罪網絡圖譜。
她的方法,是傳統的手藝人,靠經驗和嗅覺,一刀一刀地雕刻。
而他的方法,是現代化的工業生產線,用算法和算力,進行降維打擊。
他們兩個,就像是冷兵器時代的絕世劍客,遇上了手持先進武器的未來戰士。
“陳子昂和他的團隊,很快就會到。”顧衍辰關掉電腦,站起身,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帶,眼神瞬間變得冰冷而專注。
“待會兒的談判,由你主導,我只有一個要求,”他看著林薇,一字一頓地說,“我要你,像一個外科醫生一樣,一層一層地,剝開他們的謊言,直到他們心理防線徹底崩潰。”
“我需要提醒你,”他的語氣變得嚴肅,“陳子昂這個人,白手起家,心智極為堅韌,他的CFO趙總,更是業內有名的‘老江湖’,非常擅長應對各種盤問和壓力,他們絕不會輕易承認。”
“這會是一場硬仗,你,準備好了嗎?”
林薇看著他那雙充滿了信任和期待的眼睛,感受著手心溫水的余溫,胸中那股被壓抑了許久的火焰,終于熊熊燃燒起來。
那些在深夜里啃下的專業書,那些為了一個疑點翻遍上千張憑證的執著,那些被客戶誤解、被領導苛責的委屈……所有的一切,在這一刻,都化作了無窮的力量。
她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腰背,迎上他的目光。
“顧總,”她開口,聲音不大,卻無比清晰和堅定,“我的手術刀,已經磨好了。”
03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周總探進頭來,臉色凝重:“顧總,林組長,星云科技的陳總和趙總,已經到樓下了。”
星云科技的CEO陳子昂和CFO趙總,被直接請進了那間巨大的會議室。
林薇和顧衍辰走進會議室時,他們已經在了。
陳子昂大約四十出頭,身材微胖,面帶和氣的微笑,看起來更像個鄰家大哥,而非一家明星科技公司的掌舵人。
他身邊的趙總則截然相反,瘦削、精干,眼神銳利,嘴角習慣性地向下撇著,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倨傲。
看到林薇跟在顧衍辰身后,并且坐在了主談人的位置上,趙總的眉毛幾不可見地挑了一下,眼神中閃過一絲輕蔑。
顯然,在他看來,林薇這個穿著T恤、看起來像個剛畢業實習生的“小姑娘”,根本不夠資格和他對話。
陳子昂則顯得更為老道,他只是微笑著對顧衍辰點了點頭,然后目光轉向林薇,客氣地問道:“顧總,這位是?”
“林薇,我們鼎盛資本新上任的首席風險官,也是這次并購項目的風險評估組長。”顧衍辰的介紹言簡意賅,卻擲地有聲。
“首席風險官?”陳子昂和趙總的臉上同時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他們交換了一個眼神,那眼神里的信息很復雜,有意外,有探尋,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林組長,年輕有為啊。”陳子昂率先反應過來,笑著恭維了一句。
林薇沒有理會他們的客套,也沒有任何開場白,直接將那份她畫了三個圈的白板,推到了會議桌的中央。
“陳總,趙總,我們開門見山。”她的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感情,“華宇電子,啟元咨詢,這兩家公司,你們認識嗎?”
此言一出,會議室的空氣仿佛瞬間被抽空了。
陳子昂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像是戴上了一張假面具。
而他身旁的趙總,瞳孔猛地一縮,雖然只有一瞬間,但還是被林薇敏銳地捕捉到了。
“林組長說笑了。”趙總最先打破了沉默,他干笑了兩聲,身體向后靠在椅背上,擺出一副輕松的姿態,“我們星云的供應商和合作伙伴成千上萬,您突然問起兩家公司,我怎么可能都有印象?”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而是用“不記得”來搪塞。
“是嗎?”林薇冷笑一聲,“那這家公司,趙總一定有印象吧?”
她按動手中的遙控器,投影幕布上立刻出現了一家公司的名字——“恒通物流”。
“根據貴公司提供的資料,這家‘恒通物流’是你們最主要的物流服務商,承接了你們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貨物運輸。”
“近三年來,你們支付給它的物流費用,累計高達一億一千萬。”
趙總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絲傲然:“沒錯,我們的產品銷往全國,出貨量巨大,物流成本高是很正常的,這正說明我們公司業務繁榮,林組長。”
“業務繁榮?”林薇重復著這四個字,像是在品味一個笑話。
“那請趙總解釋一下,為什么這家承接了你們一億一千萬業務的‘恒通物流’,在交通運輸部門的系統里,名下登記的貨運車輛,只有四輛面包車?”
“而且,這四輛面包車,過去三年的總行駛里程加起來,還不到八千公里,連從上海開到深圳一個來回都不夠。”
“請問趙總,你們是請這四位面包車師傅,用‘瞬移’來運送你們的貨物嗎?”
林薇的話音剛落,趙總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
他顯然沒有料到,他們的調查竟然會深入到這種地步!
物流公司的車輛信息,這根本不屬于常規財務盡調的范疇!
“這……這不可能!”他嘴唇哆嗦著,強自鎮定,“這里面一定有誤會!很多物流業務我們是外包的,恒通只是一個總包方……”
“是嗎?”林薇沒有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按下了遙控器的下一個按鈕。
幕布上,出現了一張電費繳納單的掃描件。
“這是‘星云科技’總部大樓上個月的電費單。”
“我注意到,貴公司自稱擁有一個龐大的數據中心,為你們的‘AIoT’核心業務提供算力支持,這部分固定資產,在你們的財報上估值高達兩億八千萬。”
“但是,你們整棟大樓一個月的工業用電量,甚至還不如樓下那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網吧。”
“我想請問陳總,”林薇將目光轉向一直沉默不語的陳子昂,“你們那個價值兩億八千萬的數據中心,是用愛發電的嗎?”
“轟!”
這句話,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陳子昂和趙總的心理防線上。
如果說,“面包車運貨”還可能是操作上的疏漏,那么“用愛發電的數據中心”,就是無可辯駁的、赤裸裸的欺詐!
趙總徹底癱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而陳子昂,那個一直保持著和氣微笑的男人,臉上的肌肉終于開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他死死地盯著林薇,眼神中不再是客氣和探尋,而是充滿了怨毒和……一絲絕望。
他知道,他精心構建了數年的謊言帝國,在今天,被林薇這個“小姑娘”,用最鋒利的手術刀,一片片地割開,露出了里面早已腐爛流膿的內里。
會議室里,鼎盛資本一方的人,都用一種近乎崇拜的眼神看著林薇。
尤其是周總,他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輕蔑,到震驚,再到現在的敬畏和羞愧,簡直可以拍成一部電影。
顧衍辰依舊面無表情,但他放在桌上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林薇知道,他的內心,遠不如表面那么平靜。
“林組長……”陳子昂終于開口了,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在摩擦,“你到底是誰?”
他問的不是她的職位,而是她的來歷。
他不相信,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姑娘”,能有如此通天的手段和如此狠辣的洞察力。
林薇看著他,緩緩地站起身。
“我是誰不重要。”
“重要的是,陳總,你的故事,講完了。”
“不,我的故事還沒完!”
陳子昂突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的反應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沒有崩潰,沒有求饒,反而像是被逼到絕境的困獸,雙目赤紅,死死地盯著林薇。
“你很聰明,林小姐,真的,非常聰明。”他喘著粗氣,臉上竟然擠出了一絲猙獰的笑容,“你把我們財報里的‘皮’都扒光了,沒錯,我承認,那些數據,是‘做’出來的。”
“但是,你以為你贏了嗎?”
他環視了一圈會議室里所有震驚的面孔,最后目光落回到顧衍辰身上。
“顧總,你是個聰明人,你應該知道,在中國做實業有多難!”
“政策的風險,市場的變化,同行的惡性競爭……我從一個身無分文的窮小子,帶著一群兄弟,把星云做到今天這個規模,我容易嗎?”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充滿了悲憤和不甘。
“我們有過硬的技術,有優秀的產品!我們的AIoT解決方案,在業內是頂尖的!”
“但資本市場看什么?它們只看你那幾張破紙!只看你的增長率,你的利潤!”
“我們有一年,因為一個核心客戶的資金鏈斷裂,回款晚了半年,結果當年的財報就不好看,所有的投資機構都像躲瘟神一樣躲著我們!”
“我們融不到資,就發不出工資,就留不住人才,就得死!”
“我能怎么辦?我只能‘優化’一下報表!我只能讓它變得‘好看’一點!”
“我這是為了讓公司活下去!為了我那幾百號跟著我吃飯的兄弟活下去!”
陳子昂的情緒越來越激動,像是在控訴,又像是在自我辯解。
他身后的趙總,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抬起頭,附和道:“是啊,顧總!我們承認財務上有瑕疵,但我們的業務基本面是好的!我們的核心技術是真的!”
“這次并購,對我們,對鼎盛資本,是雙贏的!只要資金到位,我們很快就能把這些‘窟窿’補上,回到正軌!”
他們的這番話,頗具煽動性。
會議室里,鼎盛資本的一些項目組成員,眼神中甚至流露出了一絲動搖。
是啊,一家有真實技術和產品的公司,只是因為財務上的一些“美化”,就一棍子打死嗎?
這似乎也不符合風險投資的邏輯。
有時候,投資,投的也是人,是團隊。
林薇看著他們聲情并茂的表演,心中沒有絲毫波瀾。
這種故事,她聽得太多了。
每一個被揭穿的造假者,都會給自己找一個“迫不得已”的理由。
“說完了嗎?”林薇冷冷地開口,打斷了他們的表演。
陳子昂和趙總同時一愣。
“陳總,你說的很動情,我都快要被你感動了。”林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但是,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你為了讓你的公司‘活下去’,那你那些所謂的‘客戶’呢?”
“那些被你用來做資金通道,背上巨額銀行貸款的空殼公司的法人呢?”
“他們很多都是你的親戚,你的同鄉吧?他們活不活得下去,你想過嗎?”
“你為了留住你的人才,那你那些真正的供應商呢?”
“他們的貨款被你長期拖欠,資金鏈斷裂,公司倒閉,員工失業,你想過嗎?”
林薇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刺向他偽裝下最虛偽的地方。
“你口口聲聲說為了兄弟,那你告訴我,‘恒通物流’那四位面包車司機,他們是不是你的‘兄弟’?”
“他們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信息被盜用,注冊了一家流水上億的物流公司?”
“他們知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你造假鏈條上的一環,隨時可能面臨稅務和司法的調查?”
“還有!”她加重了語氣,步步緊逼,“你口口聲聲說你的技術頂尖,那為什么還要偽造一個‘用愛發電’的數據中心?”
“真正有核心技術的公司,需要靠這種手段來騙取投資嗎?”
“你不是在‘優化’報表,你是在‘詐騙’!”
“你不是為了讓公司活下去,你只是為了讓你自己的腰包鼓起來,為了能把這個爛攤子高價賣給我們鼎盛資本,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你所謂的‘故事’,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
林薇的話,像連珠炮一樣,一句接一句,徹底擊碎了陳子昂最后一道心理防線。
他臉上的悲憤和激昂瞬間褪去,只剩下死灰般的絕望。
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踉蹌著后退了兩步,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看著前方,嘴里喃喃自語:“完了……全完了……”
趙總更是面無人色,整個人縮在椅子里,瑟瑟發抖。
整個會議室,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林薇這番犀利無情、直擊要害的駁斥給震住了。
林薇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感覺全身的力氣也仿佛被抽空了。
這場對決,消耗的不僅僅是腦力,更是心力。
她轉頭看向顧衍辰。
他正看著她,那雙總是波瀾不驚的眼睛里,此刻翻涌著復雜的情緒。
有欣賞,有贊嘆,還有一絲……她看不懂的東西。
他對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那是一個無聲的肯定,卻比任何言語都更有力量。
04
就在這時,會議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了。
一個穿著制服的警察,和幾個神情嚴肅的西裝男人走了進來。
為首的警察走到顧衍辰面前,出示了證件:“顧衍辰先生是嗎?我們是市經偵總隊的。”
“我們接到舉報,貴公司在商業活動中,涉嫌與星云科技進行非法的利益輸送和內幕交易,請你和你的團隊,跟我們回去協助調查。”
警察的話,像一道晴天霹靂,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懵了。
林薇更是如遭雷擊。
經偵總隊?
舉報?
內幕交易?
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目光猛地轉向顧衍辰,卻看到他臉上,非但沒有絲毫慌亂,反而露出了一絲……了然的微笑。
仿佛,他早就料到了這一幕。
會議室里的氣氛,在警察出現的那一刻,從極度的緊張轉為極度的詭異。
陳子昂和趙總,這兩個本該是“階下囚”的人,臉上非但沒有驚慌,反而露出了一種如釋重負、甚至幸災樂禍的表情。
特別是陳子昂,他看著被警察圍住的顧衍辰,嘴角勾起一抹復仇般的快意:“顧總,沒想到吧?你以為你能把我送進去,結果,是我們一起進去!”
林薇瞬間明白了。
這是一個圈套!
一個同歸于盡的毒計!
陳子昂早就料到自己的造假行為有暴露的一天。
所以他提前設下了一個局。
他很可能故意泄露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證據”給某個渠道,將鼎盛資本也拖下水,構陷他們“合謀造假”“內幕交易”。
這樣一來,即便他自己完蛋了,也能拉著顧衍辰和鼎盛資本一起陪葬。
他篤定,像鼎盛資本這樣的頂級投資機構,最怕的就是惹上監管和司法的麻煩。
這種丑聞,足以摧毀它的聲譽。
好一招“焦土政策”!
林薇看著顧衍辰,心臟揪成了一團。
他為了招攬她,設下了這場“面試局”;而陳子昂,則為他設下了一場“監獄局”。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然而,顧衍辰的反應,再次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他面對警察,依舊保持著那種近乎冷酷的鎮定。
他甚至還有閑暇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扣。
“警察同志,你們辛苦了。”他平靜地說,“我們愿意配合調查。”
“不過,在去經偵總隊之前,能不能允許我,先給我的客人們,再看一點東西?”
為首的警察皺了皺眉,顯然對他的要求感到不解。
顧衍辰沒有等他回答,便對林薇使了個眼色。
林薇心領神會,雖然她也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她選擇無條件地相信他。
她走到投影儀旁,按下了他之前示意她準備好的最后一個文件。
幕布上,出現了一段視頻。
視頻的畫面有些昏暗,像是在一個咖啡館的包廂里偷拍的。
畫面中,兩個人正在對話。
其中一個,赫然就是星云科技的CFO,趙總。
而另一個,則是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
視頻里,趙總從一個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個厚厚的信封,推到了對方面前。
“劉經理,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趙總的聲音因為處理過而有些失真,但內容卻清晰可辨,“我們和鼎盛資本的合作,就拜托您多美言幾句了,事成之后,還有重謝。”
那個被稱為“劉經理”的男人,不動聲色地把信封收了起來,說:“放心吧,趙總。”
“我們已經把你們的‘故事’包裝好了,鼎盛資本那邊,就等著往里跳呢。”
“到時候,你們拿錢走人,我們也能分一杯羹。”
視頻到這里,戛然而止。
會議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陳子昂臉上的得意笑容,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驚駭。
他猛地轉頭,看向身邊的趙總,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暴怒。
而趙總,則像是被抽干了所有血液,面如金紙,癱軟在椅子上,連一句辯解的話都說不出來。
林薇看著幕布上那個“劉經理”的臉,一個可怕的念頭涌上心頭。
她顫抖著聲音問顧衍辰:“這個人……是誰?”
顧衍辰轉過頭,看著她,鏡片后的目光里,帶著一絲贊許和……歉意。
“他姓劉,是我們之前聘請的、為星云科技項目做盡職調查的第三方咨詢公司的項目經理。”
“所以……”林薇的大腦飛速運轉,一個完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在她面前緩緩展開,“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星云科技有問題?”
“你甚至知道,我們聘請的第三方機構,被他們收買了?”
“可以這么說。”顧衍辰點了點頭。
“那你為什么……”
“我為什么還要搞這么一出,假裝被蒙在鼓里,甚至讓你來做這場‘終面’?”
顧衍辰替她說出了她的疑問。
他看著林薇,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認真。
“因為,我要找的,不是一個只能看懂報表的會計師。”
“我要找的,是一個能在重重迷霧和謊言中,憑借自己的專業和直覺,刺穿真相的‘執刀人’。”
“我要找的,是一個能和我并肩作戰的伙伴,而不是一個只能跟在我身后,執行命令的下屬。”
“這場局,從頭到尾,都不是為了測試星云科技,而是為了測試你,林薇。”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已經呆若木雞的陳子昂、趙總,以及那幾個同樣目瞪口呆的警察。
“至于他們……”顧衍辰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不過是這場‘面試’的道具而已。”
“現在,道具的作用已經結束了。”
他轉向為首的警察,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警察同志,現在證據確鑿了。”
“商業賄賂,合同詐騙,誣告陷害。”
“我想,我們應該去的地方,不是經偵總隊。”
“而是應該把陳總和趙總,以及視頻里的那位劉經理,請到他們該去的地方。”
為首的警察,此刻也終于明白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他看著顧衍辰的眼神,充滿了復雜。
他顯然也沒想到,自己的一次“出警”,竟然成了別人一場驚天大戲的收尾。
他揮了揮手,兩名警察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已經徹底崩潰的陳子昂和趙總。
“帶走!”
冰冷的手銬,銬在了陳子昂和趙總的手腕上。
那一刻,這個精心策劃了數年騙局的男人,終于流下了悔恨的淚水。
但他至死都不會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輸的。
他以為自己在第二層,顧衍辰在第一層。
殊不知,顧衍辰從一開始,就站在了第五層,冷冷地看著他在下面上躥下跳,如同看著一個提線木偶。
而林薇,就是顧衍辰用來剪斷那根提線的,最鋒利的剪刀。
看著被帶走的陳子昂和趙總,林薇的心中,沒有勝利的喜悅,反而涌起了一股徹骨的寒意。
她看著身邊的這個男人,顧衍辰。
他冷靜、睿智、算無遺策,他將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間,包括她。
她以為自己憑借自己的能力,贏得了尊重和機會。
到頭來,她只不過是他手中,一把被精心挑選、用起來最順手的“手術刀”。
這種被人算計和操控的感覺,讓她感到無比的憤怒和……恐懼。
她抬起頭,迎上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顧總,這場面試,是不是太逼真了一點?”
林薇的問題,像一根針,刺破了會議室里那層勝利的、亢奮的薄膜。
所有人的目光,都從被帶走的陳子昂等人身上,重新聚焦到了她和顧衍辰之間。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新的、更加微妙的緊張氣息。
周總和其他項目組成員,看著她的眼神,從剛才的敬畏,多了一絲同情和不安。
他們顯然也意識到了,她這個“功臣”,同時也是這場驚天大局中,被蒙在鼓里最深的那個人。
顧衍辰沒有回避她的目光。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對身邊的警察和下屬說:“你們先出去吧。”
“我和林小姐,有些話要單獨談。”
眾人聞言,對視一眼,默默地退出了會議室。
周總在離開前,給了林薇一個復雜的眼神,欲言又止。
巨大的會議室里,只剩下林薇和顧衍辰兩個人。
“坐。”他指了指椅子,自己則走到了落地窗前,背對著她。
林薇沒有動。
她依舊站在原地,挺直了背,像一只隨時準備戰斗的刺猬。
“顧衍辰,”她直呼他的名字,去掉了那個代表著職位和疏遠的“總”字,“從我騎著共享單車出現,到我分析出財報問題,再到陳子昂狗急跳墻報警,所有的一切,都在你的計算之內,對不對?”
顧衍辰的背影,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顯得有些孤單。
“是。”他沒有否認。
“你利用了我媽的焦慮,利用了我對這種‘相親’的抵觸情緒,你精確地計算出我會以一種‘不體面’的方式出現。”
“你用這種方式來測試我的情緒控制能力和職業素養。”
“是。”
“你給我的那份‘有問題的財報’,其實是你早就發現了問題的財報。”
“你只是想看看,我需要多長時間,用什么方法,能把這個問題找出來。”
“這測試的是我的專業能力。”
“是。”
“你甚至算到了陳子昂會反咬一口,提前布下了陷阱,錄下了他CFO行賄的證據,就等著他自投羅網。”
“這測試的是我的……抗壓能力和應變能力?”
“是。”顧衍辰緩緩轉過身,看著她。
他的臉上,沒有了那種運籌帷幄的冷酷,反而帶著一絲她從未見過的疲憊和……無奈。
“林薇,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
“覺得我利用了你,操控了你。”
“難道不是嗎?”林薇反問道,聲音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在你眼里,我是什么?”
“一個智商還不錯的測試樣本?一個用起來很順手的工具?”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今天任何一個環節沒有通過你的‘測試’,我的下場會是什么?”
“是被你輕蔑地打發走?還是成為你那些下屬口中的笑柄——那個騎著共享單車來面試,還妄想攀高枝的蠢女人?”
她的眼眶有些發熱,但被她強行忍住了。
她不能哭。
在這樣的人面前,眼淚是最廉價、最無用的東西。
05
顧衍辰看著她,眼神復雜。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林薇以為他無話可說。
然后,他開口了,聲音低沉而沙啞。
“林薇,你知道鼎盛資本為什么叫‘鼎盛’嗎?”
林薇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問這個。
“因為,在投資這個血腥的叢林里,你只有成為最堅硬、最強大的存在,才能不被風浪打翻,才能活下去。”
“我從二十四歲創立鼎盛,到今天,八年了。”
“我見過太多因為一次心軟、一次失誤,而滿盤皆輸、萬劫不復的例子。”
“我不敢錯,也錯不起。”
“我的背后,是幾十個員工的家庭,是上百億的基金資產,是無數投資人的信任。”
“我需要一個伙伴,一個能和我一起,背靠背抵御所有明槍暗箭的伙伴。”
“這個人,必須擁有最頂級的專業能力,最堅韌的神經,最冷靜的頭腦。”
“而且,她必須和我一樣,對真相,有一種近乎偏執的追求。”
“我找了很久,面試了很多人。”
“他們有的專業過硬,但性格軟弱;有的殺伐果斷,但內心貪婪。”
“直到,我從我母親那里聽說了你。”
他從辦公桌上,拿起一個相框。
那是林薇的母親不知道從哪里翻出來的,她大學畢業時拍的一張證件照。
照片上的她,一臉青澀,但眼神里透著一股不服輸的倔強。
“我媽說,你是個犟丫頭,為了考CPA,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三個月,瘦了二十斤;為了一個審計項目,敢跟客戶公司的老板拍桌子。”
“她說你太辛苦了,想給你找個好人家嫁了,安安穩穩過日子。”
“但我看到的,不是一個需要被‘圈養’的金絲雀。”
“我看到的,是一只羽翼尚未豐滿,但眼神無比銳利的鷹。”
他放下相框,一步一步地向她走來。
“所以,我設了這場局。”
“這場在你看來,無比殘酷、充滿算計的局。”
“我承認,這對你不公平。”
“我向你道歉。”他走到林薇面前,微微低下頭,真誠地看著她的眼睛,“但是,林薇,請你相信我。”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羞辱你。”
“我只是想用最快、最直接的方式,看到最真實的你。”
“因為,只有最真實的你,那個在壓力下憤怒、在專業上自信、在謊言前絕不妥協的你,才是我一直在找的那個人。”
他的聲音,像一股溫泉,緩緩地流過林薇冰冷的心。
她的憤怒,在他說出那句“我向你道歉”時,開始動搖。
在他說出“我一直在找的那個人”時,幾乎要土崩瓦解。
林薇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看著他那雙褪去了所有偽裝、充滿了真誠和期盼的眼睛,她的心,亂了。
理智告訴她,他是一個極度危險的男人,和他在一起,就像與虎謀皮。
但情感上,她卻無法否認,他給予她的這種“旗鼓相當”的認可和尊重,是她從未體驗過的。
他看重的,不是她的外貌,不是她的家庭,而是她最引以為傲的、刻在骨子里的專業和靈魂。
這對她而言,是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那……”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顫,“相親……也是假的嗎?”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問出這個問題。
或許,在她內心深處,她還是渴望,這場驚心動魄的相遇,能有一絲絲,哪怕只有一絲絲的溫情存在。
顧衍辰聞言,愣了一下,隨即,他那總是緊繃的嘴角,終于綻放出了一絲真正的、溫暖的笑意。
那笑容,像冬日里的第一縷陽光,瞬間融化了他所有的冷硬和疏離。
“面試是真的。”
“找一個并肩作戰的伙伴,是真的。”
“但是,林薇,”他看著她,眼神變得無比溫柔,“想認識你,想和你……有一個開始。”
“這也是真的。”
當顧衍辰說出那句“這也是真的”時,窗外的夕陽,恰好穿過云層,為他的側臉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
他那雙總是銳利如鷹的眼眸,在柔和的光線下,仿佛也化成了深邃而溫柔的湖泊。
林薇的心,像被投入了一顆石子,泛起了層層疊疊的漣漪,久久無法平息。
憤怒、屈辱、震驚、欣賞、心動……所有復雜的情緒,在這一刻,都化作了一場盛大的煙火,在她的腦海里絢爛地炸開,最終歸于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接受?
似乎太快了。
她還沒能完全消化這場驚心動魄的“面試”,沒能完全原諒他那近乎殘忍的算計。
拒絕?
似乎又太違心了。
她無法否認,這個男人,以一種蠻橫而精準的方式,擊中了她內心最深處的渴望——被理解,被認可,被當成一個平等的、值得尊重的對手和伙伴。
“我……需要時間考慮。”最終,她選擇了一個最安全,也最真實的答案。
顧衍辰似乎料到了她的回答,他沒有絲毫的失望,反而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然的微笑。
“應該的。”他說,“林小姐值得所有的尊重和時間。”
他重新退后一步,恢復到了一個禮貌而安全的社交距離。
這種恰到好處的進退,讓林薇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了一些。
“那么,”他換上了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作為鼎盛資本新上任的首席風險官,林小姐,你對星云科技這個爛攤子,有什么后續處理的建議?”
他巧妙地將話題從私人情感,拉回到了他們共同面臨的專業領域。
林薇知道,這是他給她的臺階,也是對她的又一次考驗。
考驗她是否能迅速地從個人情緒中抽離,進入一個首席風險官的角色。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紛亂的思緒,大腦開始高速運轉。
“星云科技,已經沒有收購的價值了。”她冷靜地分析道,“它的核心管理層涉嫌詐騙和商業賄賂,公司聲譽已經徹底崩塌。”
“而且,它的財務窟窿太大,我們沒有必要,也沒有義務去為陳子昂的個人犯罪行為買單。”
“但是,”她話鋒一轉,“星云科技并非一無是處。”
“根據陳子昂剛才的說法,以及我們從側面了解到的信息,它的底層技術團隊和研發的產品,在行業內確實有不錯的口碑。”
“這些,是星云科技最有價值的資產。”
“我的建議是,放棄整體收購,轉而推動星云科技進行破產清算。”
“在清算過程中,我們可以以一個極低的價格,合法地打包收購它最核心的技術專利、研發團隊,以及一部分優質的、真實的客戶資源。”
“這樣一來,我們既可以剔除掉它所有的債務和法律風險,又能以最小的成本,獲得我們最需要的東西。”
“至于陳子昂空殼公司網絡里的那些債務和被牽連的‘受害者’,那是司法機關需要處理的問題,與我們無關。”
“商業不是慈善,我們能做的,就是保全自身,然后,在規則允許的范圍內,實現利益最大化。”
林薇說完,靜靜地看著顧衍辰,等待他的評判。
顧衍辰的眼中,再次閃爍起那種發現稀世珍寶般的光芒。
他沒有說話,只是緩緩地鼓起了掌。
“冷靜,果決,精準。”他一字一頓地評價道,“林薇,你天生就是做這個的。”
得到他毫無保留的肯定,林薇的心中,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滿足感和成就感。
這比任何甜言蜜語,都更能讓她心動。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周總探進頭來,臉色有些古怪。
“顧總,林組長……樓下,林組長的母親來了。”
“她說……她聯系不上您,非常擔心,已經在前臺鬧起來了。”
林薇的母親?
林薇的大腦“嗡”的一聲,瞬間從首席風險官的高冷人設,跌回了那個被老媽逼著相親的苦命女兒。
她能想象到,母親在發現她“失聯”了大半天之后,是何等的抓狂。
她現在一定以為自己被什么壞人拐走了。
林薇的臉頰再次火辣辣地燒了起來,尤其是在顧衍辰那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視下。
“那個……我……”她語無倫次,只想立刻找個地縫鉆進去。
顧衍辰看著她窘迫的樣子,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一笑,整個人都變得生動起來,不再是那座冷冰冰的雕像。
“走吧,林組-長,”他故意拉長了“組長”兩個字的發音,帶著一絲揶揄的笑意,“我們一起去迎接你的第一位‘天使投資人’。”
“畢竟,沒有她,我可找不到這么優秀的合伙人。”
他走到林薇身邊,非常自然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林薇看著他眼中的笑意,看著窗外那片即將被夜色籠罩,但依舊燈火璀璨的城市,心中所有的糾結、憤怒和不安,仿佛都在這一刻,煙消云散。
未來會怎樣,她不知道。
和這個極度聰明又極度危險的男人共事,甚至……發展出一些別的關系,會面臨怎樣的挑戰,她也無法預料。
但至少在這一刻,她的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期待。
06
她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第一次,主動地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
“好啊,顧總。”
“不過,我媽那邊,你可得幫我解釋清楚。”
“畢竟,”她眨了眨眼,學著他剛才的樣子,壓低了聲音,“這場面試,是你安排的。”
說完,她不再等他,徑直朝門口走去。
身后,傳來了顧衍辰低沉而愉悅的笑聲。
林薇走到門口,手放在門把上,回頭看他。
夕陽的最后一縷余暉,落在他們之間,拉出長長的影子。
“那么,顧先生,”她看著他,認真地問出了最后一個問題,“面試通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