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父母在我破產時將我拉黑,如今卻坐在我上千萬的豪宅里,理直氣壯地向我索要好處。
妻子李月氣得渾身發抖,我卻攔住了她。
“買別墅可以。不過,我有個條件。”
“你有什么資格談條件!”
我爸指著我的鼻子,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我臉上。
我沒看他,只是把那份文件推到桌子中央。
“條件,就在這上面。”
01
那場雨下得很大。
像是要把這座城市積攢的所有污穢都沖進下水道。
我坐在公司樓下冰冷的馬路牙子上。
雨水順著我的頭發流下來,鉆進衣領,帶走身上最后一點溫度。
身上這件為了見客戶特意穿的定制西裝,此刻已經濕透了。
昂貴的面料緊緊貼在皮膚上,又濕又重,像一張冰冷的裹尸布。
我的手機屏幕還亮著。
屏幕上是一條剛剛收到的短信。
發信人是催債公司的。
內容很簡單,一個最后通牒的日期,后面跟著一個數字。
八十萬。
我抬起頭,隔著雨幕,望向對面那棟熟悉的寫字樓。
十三樓,曾是我的戰場,我的王國。
我傾注了整整七年心血的創意設計工作室,就在那里。
現在,那里一片漆黑。
只有玻璃門上那張白色的封條,在昏暗的天色中格外刺眼。
像一道宣判我死刑的符咒。
人去樓空。
我的世界,在今天下午四點,徹底崩塌了。
雨點砸在手機屏幕上,濺起一圈圈小小的漣漪,模糊了上面的字跡。
![]()
我深吸了一口氣。
吸進肺里的,全是雨水的腥味和失敗的苦澀。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顫抖著滑動。
通訊錄里幾百個名字,此刻看來,都只是冰冷的符號。
最終,我的手指停在了一個字上。
家。
我按下了撥號鍵。
聽筒里傳來漫長的“嘟嘟”聲。
每一聲,都像一把小錘子,不輕不重地敲打著我緊繃的神經。
漫長的等待后,電話終于被接通了。
“喂。”
是我父親趙國棟的聲音。
一如既往的冷硬,不帶任何多余的情緒。
“爸,是我,趙峰。”
我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我自己聽著都覺得陌生。
電話那頭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幾秒鐘后,他的聲音再次響起。
“什么事。”
這兩個字,像兩塊小石子,扔進了平靜的湖面。
“爸,我公司……出事了。”
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感覺喉嚨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我需要一筆錢周轉。”
“八十萬。”
“你和媽能不能……”
我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他粗暴地打斷了。
“八十萬?”
他的聲調瞬間拔高,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鄙夷和不耐煩。
“你把我們當成什么了?開銀行的嗎?”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去解決,別總想著拖累家里!”
“你都三十歲的人了,做生意有賺就有賠,這點最基本的道理難道還要我教你?”
“你弟弟剛剛提了副科長,正是事業上升的關鍵時期,前途一片光明,你別在這個時候給他臉上抹黑!”
我張了張嘴,有很多話想說。
我想告訴他,這次不是普通的生意失敗,是被人精心設計了一個圈套。
我想告訴他,我的客戶資源都還在,只要有資金撐過這關,我很快就能東山再起。
我想告訴他,我真的走投無路了。
“爸,我……”
我只來得及發出一個音節。
聽筒里就傳來了“嘟……嘟……嘟……”的忙音。
他掛了。
我舉著手機,呆呆地聽著那冰冷的電子音。
雨水和什么溫熱的液體混在一起,從我的臉上滑落。
我分不清哪個更冰冷。
我不死心。
我不能死心。
我顫抖著手,又找到了母親劉桂英的電話,撥了過去。
這一次,電話接得很快。
“峰啊?”
是母親的聲音,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小心翼翼。
“你……你是不是給你爸打電話了?”
“嗯。”
我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字。
“你爸他……他這個人就是這樣,正在氣頭上,你別往心里去。”
母親的聲音壓得很低,好像生怕被身邊的什么人聽見。
“媽,我這次真的遇到大麻煩了,我……”
“峰啊,你爸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急急忙忙地打斷了我的話。
“我們手里哪有那么多錢啊,你弟弟前段時間買房,我們剛把養老的積蓄都掏空了,現在是一點都拿不出來了。”
“你……你還是先自己想想別的辦法,啊?媽這邊……媽……”
電話那頭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小,最后伴隨著一陣模糊的嘈雜聲,也掛斷了。
我僵在原地。
大腦一片空白。
幾秒鐘后,我像是回過神來,再次撥打了父親的號碼。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聽筒里傳來系統女聲毫無感情的播報。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又立刻撥打母親的號碼。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同樣冰冷的回應。
像一盆冰水,從我的頭頂澆到腳底。
我不信邪,打開了微信。
我找到父親那個熟悉的頭像,點進去,在對話框里飛快地輸入了一行字。
“爸,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點了發送。
一個刺眼的紅色感嘆號,瞬間彈了出來。
感嘆號旁邊,跟著一行灰色的小字。
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我的身體控制不住地發起抖來。
我機械地退出,點開母親的頭像。
我發了一個最簡單的問號過去。
同樣的位置,彈出了同樣鮮紅的感嘆號。
他們拉黑了我。
在我最絕望,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我的親生父母,拉黑了我所有的聯系方式。
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安靜了。
耳邊只剩下嘩啦啦的雨聲。
那雨聲,像是整個世界對我的嘲笑。
我感覺自己像一個在海里快要溺死的人,拼盡全力向岸上呼救。
岸上的人,不僅沒有扔下救生圈,反而冷漠地轉過身,背對著我,堵上了耳朵。
我扔掉了手機。
任由它掉進路邊的積水里。
我抱住頭,把臉深深地埋進膝蓋里。
身體蜷縮成一團。
像一個被整個世界遺棄的、無家可歸的孤兒。
我在一家不需要身份證登記的廉價旅館里,躺了整整三天。
房間里永遠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霉味、劣質香煙的煙油味和消毒水混合在一起的古怪氣味。
床單是灰色的,摸上去有一種黏膩的潮濕感,上面還有幾塊顏色可疑的污漬。
我把自己關在這個小小的、密不透風的盒子里。
不吃。
不喝。
手機關機。
窗簾拉得死死的,房間里永遠是一片昏暗,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我就那么躺在床上,睜著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天花板上那塊巨大的、不斷蔓延的水漬。
腦子里像放電影一樣,一遍遍地回放著公司倒閉的場景。
回放著父親在電話里那些冰冷刻薄的話語。
回放著微信聊天框里那兩個鮮紅的、致命的感嘆號。
我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徹底完蛋了。
一個三十歲,欠債八十萬,被親生父母拋棄的廢物。
我甚至開始認真地思考,從這三樓的窗戶跳下去,是不是一切就都可以解脫了。
第三天下午,房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而用力的敲門聲。
“咚咚咚!”
“咚咚咚!”
我沒有理會。
對我來說,門外的任何事情,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敲門聲停頓了一會兒。
接著,我聽到了鑰匙插進鎖孔,然后轉動的聲音。
“咔噠。”
門被打開了。
一道刺眼的光線猛地射了進來。
我下意識地抬起手臂,擋住了眼睛。
一個模糊的人影,逆著光,跌跌撞撞地沖到了我的床邊。
是我的妻子,李月。
她的頭發凌亂地粘在臉上,眼眶通紅,布滿了血絲,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
在看清我的一瞬間,她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洶涌地流了下來。
她沒有說一句責罵我的話。
也沒有質問我為什么不接電話,為什么玩失蹤。
她只是撲過來,用盡全身的力氣,緊緊地抱住了我。
我能清楚地感覺到,她的身體在劇烈地顫抖。
“你嚇死我了……我以為你……我真的以為你……”
她在我耳邊哽咽著,一句話都說不完整。
我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任由她抱著,身體僵硬,一動不動。
我的心,感覺像一塊冰冷的石頭,對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反應。
李月抱著我,無聲地哭了很久。
然后,她慢慢地松開手,胡亂地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眼淚。
她從隨身的布包里,拿出了一份折疊起來的文件,遞到我的面前。
“趙峰,你看。”
她的聲音因為哭泣而沙啞,但卻異常堅定。
我木然地低下頭,接過了那份文件。
展開。
那是一份房屋買賣合同。
合同上打印的地址,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那是我們的婚房。
是我們倆省吃儉用,一起攢錢付了首付。
是我們一起跑遍了整個建材市場,設計的裝修。
是我們一起在周末的下午,一件一件挑選的家具。
房產證上,清清楚楚地寫著我們兩個人的名字。
我顫抖著手,翻到了合同的最后一頁。
在賣方簽名的那一欄,是李月清秀而熟悉的字跡。
合同的下方,是成交價。
一百二十萬。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仿佛被重錘擊中,瞬間一片空白。
“你……”
我終于開口了。
發出的聲音,卻嘶啞得像砂紙摩擦過喉嚨。
“我把房子賣了。”
李月看著我,那雙紅腫的眼睛里,有一種超乎尋常的平靜。
“中介說這個價格很劃算,買家是全款,能很快到賬。”
“我已經聯系了你的那些債主,跟他們都談好了。”
“錢今天下午就能全部打到他們的賬戶上。”
“剩下的四十萬,我們留著。”
“先租個房子住,然后,我們重新開始。”
我呆呆地看著她。
看著她布滿血絲的眼睛。
看著她因為這幾天的焦慮和奔波而干裂起皮的嘴唇。
我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一股巨大的、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情緒,像山洪一樣,瞬間沖垮了我心里最后一道防線。
我猛地從床上坐起來,一把將她死死地摟進懷里。
積攢了三天的所有絕望、痛苦、委屈和不甘,在這一刻,全部化作了滾燙的眼淚。
我把臉深深地埋在她的肩膀上,發出了這輩子最狼狽、最失控的哭聲。
我像一個在黑暗中獨自跋涉了太久,終于看到一絲光亮的孩子。
李月沒有說話。
她只是抱著我,用手一下一下地,輕輕撫摸著我的后背。
她的手很溫暖。
那是這三天以來,我感受到的唯一的、真實的溫度。
還清了所有債務之后,我們真正變得一無所有。
從那個我們親手布置的、充滿了回憶的家里搬出來的時候,我們全部的家當,只有兩個行李箱。
李月在一個叫“南灣村”的城中村里,租了一間單間。
一個月租金八百塊。
房間很小,只有十幾平米,帶著一個幾乎不通風的狹窄衛生間。
墻壁上滿是歲月留下的斑駁痕跡,空氣里永遠有一股揮之不去的、南方特有的潮氣。
我站在房間的正中央,看著這逼仄、簡陋的環境,心里一陣陣地發酸。
“對不起,小月。”
我低聲說。
“讓你跟著我受這種苦。”
李月正拿著一塊濕抹布,用力地擦拭著一張不知道是哪一任租客留下來的、掉了漆的舊木桌。
她聽到我的話,回過頭,對我露出了一個笑容。
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明亮,格外好看。
“傻瓜。”
她說。
“家沒了,我們可以再買。”
“只要我們倆還在一起,住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
02
接下來的五年,是一段漫長得仿佛沒有盡頭的蟄伏。
我徹底放下了過去那個所謂的“趙總”的身份和可笑的自尊。
為了生存,也為了我和李月的未來,我去了當年生意場上最大的競爭對手的公司應聘。
公司的老板姓王,是個總是笑瞇瞇的精明胖子。
面試那天,他坐在寬大的老板椅上,看著我遞上去的簡歷,眼神里充滿了玩味和一絲藏不住的輕蔑。
“趙峰,三十歲,自己開公司,破產了。”
他念出簡歷上的信息,像是在陳述一個笑話。
我站在他面前,低著頭,沒有說話。
他看了我很久,最后把簡歷往桌上一扔。
“行吧,我這缺個項目助理,你愿意干就留下來。”
“工資一個月六千,沒提成,沒獎金。”
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謝謝王總。”
上班的第一天,我就成了全公司公開的秘密和焦點。
昔日的下屬,如今成了我的平級同事,他們看到我時,眼神很復雜,有同情,有好奇,更多的,是幸災樂禍。
曾經在酒局上稱兄道弟的合作伙伴,在公司的走廊里和我迎面撞上,會立刻低下頭,假裝沒看見我,匆匆走過。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給項目經理端茶倒水,整理會議紀要,復印文件,預定會議室。
項目經理是一個剛畢業沒兩年的年輕人,以前在我眼里,連給我提鞋都不配。
現在,他卻可以理直氣壯地對我呼來喝去。
“趙峰,這份文件給我復印二十份,要快。”
“趙峰,去樓下星巴克買五杯拿鐵,三杯全糖,兩杯半糖,別搞錯了。”
“趙峰,這個方案的格式怎么這么亂?我不是跟你說過標準模板嗎?拿回去重做!”
我沒有一句怨言。
我只是默默地接過文件,拿起錢包,打開電腦。
然后,把每一件事情,都做得無可挑剔。
每天下班,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那個潮濕的小單間。
李月也找了一份公司文員的工作,工資不高,但很穩定,離我們住的地方也近。
她總是比我先到家。
無論我多晚回去,她都會把小小的房間收拾得干干凈凈。
然后做好一頓簡單的、熱氣騰騰的晚飯,在燈下等我。
晚飯通常很簡單。
有時候是一碗西紅柿雞蛋面。
有時候是兩個家常小炒,配上兩碗米飯。
但我們吃得很香。
吃完飯,收拾好碗筷,她會從床底下拿出一個小箱子。
箱子里裝滿了五顏六色的珠子、各種顏色的絲線和一些小小的金屬配件。
她會坐在那張我們唯一的、吱吱作響的木桌前,戴上眼鏡,在臺燈下做手工。
那是一些她自己設計的、很別致的手鏈和手機掛件。
她拍照放在一個二手交易的網站上賣。
生意不算好,但每個月也能有幾百塊的收入,可以補貼一下我們的伙食。
我就在她的旁邊,也支起一個小馬扎,打開從公司帶回來的項目資料和行業報告,一遍遍地研究。
深夜的小屋里,很安靜。
只有她手里的珠子偶爾發出的輕微碰撞聲,和我翻動紙張的沙沙聲。
那段日子,真的很苦。
但我心里,卻前所未有的踏實。
因為我知道,在這間破舊的小屋里,我不是一個人在戰斗。
我像一塊干涸的海綿,瘋狂地吸收著一切知識。
我拼了命地工作,把所有的精力和時間,都投入到了那些看似瑣碎的事務中。
我不再是那個只會指點江山、眼高手低的老板。
我成了一個真正腳踏實地、從每一個細節做起的執行者。
我的專業能力本來就在。
加上這種近乎自虐的、不要命的工作態度,我的價值,很快就顯現了出來。
一年后,我憑借對一個項目的精準分析,幫助項目組避免了一個巨大的風險,我被破格提拔為項目主管。
![]()
兩年后,我獨立負責的一個項目,為公司創造了近三年來最高的利潤,我順理成章地成了項目經理。
我拿到第一筆豐厚的項目獎金的那天,是一個寒冷的冬夜。
我沒有告訴李月。
下班后,我一個人去了市中心最高檔的商場。
我徑直走到一樓的化妝品專柜。
我找到了那個我們曾經路過,李月在櫥窗前駐足了很久,但最終因為看到價格標簽而拉著我匆匆離開的品牌。
我用那筆獎金,給她買了一支她當時看中的口紅。
回到家,我把那個小小的、系著絲帶的禮盒遞給了她。
她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接過去,慢慢打開了盒子。
當她看到里面那支安靜地躺在絲絨底座上的口紅時,她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她什么也沒說。
只是放下盒子,踮起腳,在我冰冷的臉頰上,輕輕地親了一下。
那一刻,我覺得,這一年多來受的所有委屈和辛苦,都值了。
第三年,公司接到了一個極其棘手,幾乎所有項目組都不敢碰的爛攤子。
客戶要求苛刻,預算緊張,時間更是緊迫得不近人情。
我主動請纓,接下了這個項目。
接下來的兩個月,我幾乎是以公司為家。
我帶領著我的團隊,沒日沒夜地修改方案,跟客戶溝通,解決一個又一個突發問題。
最終,我們不僅在規定時間內完成了項目,而且完成的質量,遠遠超出了客戶的預期。
那個項目,為公司拿下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筆訂單,也為公司在業內贏得了極高的聲譽。
在項目的慶功宴上,王總端著酒杯,走到我的面前。
他當著公司所有高層的面,用力地拍著我的肩膀,眼睛里是我從未見過的欣賞和激動。
“趙峰,你是我王某人這輩子見過最強的人。”
第四年,我被任命為公司的副總經理,分管核心業務部門。
第五年,王總在一個下午,把我叫進了他的辦公室。
他給我泡了一杯上好的龍井,然后遞給我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成立新子公司的計劃書。
計劃書里,新公司將專門負責最高端的設計業務,而我,是新公司的總經理。
王總出全部資金,我出技術和管理。
我占股百分之四十。
我再次擁有了自己的公司。
這一次,我站得比五年前更高,也更穩。
我們終于搬出了那個住了整整五年的城中村。
在市中心最好的地段,我們買了一套兩百多平的大平層。
裝修的時候,我把最好的那間朝南的房間,改造成了李月的手工工作室。
里面有巨大的落地窗,和一張長長的、由一整塊原木打造的工作臺。
搬進新家的那天,我站在寬敞明亮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這座城市的萬家燈火和車水馬龍。
我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李月從身后,輕輕地抱住了我。
“我們做到了。”
她在我的耳邊,輕聲說。
![]()
我轉過身,握住了她的手。
這五年,她白皙的手上,已經磨出了一層薄薄的繭。
這五年里,我們之間形成了一種無需言說的默契。
我們誰也沒有再提起過我的父母。
他們就像從我們的世界里,被徹底抹去了一樣。
沒有一個電話。
沒有一條信息。
我以為,我們的人生,就像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再也不會和他們產生任何交集了。
03
那個周末的下午,陽光很好。
金色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在地板上,暖洋洋的。
我和李月難得都沒有工作,正窩在客廳的沙發上,看一部老電影。
一切都安靜而美好。
就在這時,門鈴突然響了。
清脆的“叮咚”聲,在安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突兀。
李月暫停了電影,扭頭看了我一眼。
“會是誰?”
我們搬到這里快半年了,除了幾個生意上的伙伴,幾乎沒有客人來訪。
我搖了搖頭,心里也有些疑惑。
我從沙發上起身,走到了門口。
我習慣性地湊到貓眼前,往外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我的身體就僵住了。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攥緊,然后狠狠地向下一沉。
門外站著的,是兩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
是我的父母,趙國棟和劉桂英。
我站在門后,一動不動,呼吸都停滯了。
我不知道該不該開這扇門。
幾秒鐘后,門鈴又響了。
我深吸一口氣,最終還是把手放在了門把上。
我擰開了門鎖。
門開了。
五年未見,他們都老了。
父親的頭發白了大半,背也有些駝了,但那雙眼睛,依舊精明而銳利。
母親的臉上多了很多深刻的皺紋,眼角的肌肉耷拉著,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愈發懦弱和拘謹。
他們站在門口,看到我,臉上立刻堆起了一種極不自然的、討好的笑容。
母親的手里,還提著一個看起來價格不菲的進口水果籃。
“趙峰啊……”
父親先開了口,語氣是我記憶中從未有過的溫和。
我沒有說話。
我只是默默地側過身,讓他們進來。
李月聽到門口的動靜,也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當她看到走進來的兩個人時,她臉上的笑容,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客氣到近乎冰冷的疏離。
“叔叔,阿姨。”
她淡淡地叫了一聲,就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客廳里的氣氛,瞬間尷尬到了極點。
父母在沙發上坐下,身體顯得有些僵硬,局促不安地打量著這個對他們來說過于寬敞和豪華的房子。
他們的眼神里,混合著驚嘆、羨慕,以及一絲我非常熟悉的、藏不住的貪婪。
“峰啊,你現在可真是出息了。”
母親搓著手,干巴巴地笑著,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這房子真大,真亮堂,比電視里的都好。”
“我們聽說你現在又自己開了公司,比以前那個還大,我們……我們真為你高興。”
父親清了清嗓子,接過了話頭,努力讓自己的姿態看起來更自然一些。
“當年……當年我跟你說那些重話,主要也是氣話。”
“做父母的,哪有不心疼自己兒子的。”
“我那也是想激勵激勵你,男人嘛,從哪里跌倒,就要從哪里爬起來。”
“你看,這不就爬起來了嗎?還爬得比以前更高了,爸為你驕傲。”
他輕描淡寫地,就把當年那通幾乎將我置于死地的電話,美化成了一種用心良苦的“激將法”。
他們絕口不提當年把我所有聯系方式都拉黑的事情。
也絕口不提我當年是如何走投無路,而他們是如何隔岸觀火的。
仿佛那段足以摧毀一個人的黑暗過去,只是一場無傷大雅的、早已隨風而逝的誤會。
![]()
李月默默地走進廚房,倒了兩杯溫水出來。
她把水杯放在他們面前的茶幾上時,杯底和玻璃桌面碰撞,發出了一聲清脆的、帶著一絲冷意的聲響。
她一句話也沒說,就回到了我的身邊,緊挨著我坐下。
父母又東拉西扯地說了一些不著邊際的客套話。
他們說,這五年他們有多么思念我。
他們說,他們現在身體怎么怎么不好,這里疼,那里酸。
他們說,我的弟弟趙凱工作有多忙,壓力有多大,根本顧不上他們兩個老人。
所有的鋪墊,都像一條條小溪,最終匯向了同一個目的。
終于,父親趙國棟覺得氣氛醞釀得差不多了。
他放下水杯,身體微微前傾,看著我,用一種商量的、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口吻,說出了他們今天來的真正目的。
“兒啊,你看,我和你媽年紀都大了,現在住那個老破小,連個電梯都沒有,每天爬六樓,腿腳實在受不了。”
“你弟弟工作也忙,壓力也大,我們也不想再給他添什么麻煩。”
“我們兩個老的商量了一下,你現在條件這么好,就在南郊那邊,給我們全款買一套小別墅養老吧。”
“我們都打聽清楚了,那邊的環境好,空氣也好,帶個小院子,我們還能種點菜。”
“我們住著舒心,說出去,臉上也有面子。”
他說得那么理所當然。
仿佛我功成名就之后,給他們買一套別墅養老,是天經地義、不可推卸的責任。
我能清楚地感覺到,坐在我身邊的李月,整個身體瞬間都繃緊了。
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而沉重。
我甚至能聽到她牙齒咬合時發出的輕微聲響。
她放在膝蓋上的手,緊緊地攥成了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她正要開口反駁。
我卻不動聲色地抬起手,在沙發靠背的后面,輕輕按住了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說話。
我的臉上,沒有憤怒,也沒有任何激動的情緒。
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
我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鐘。
客廳里安靜得能聽到每個人細微的呼吸聲。
我的目光,緩緩地掃過父親那張充滿期盼和算計的臉,又落在了母親那緊張而又貪婪的眼神上。
然后,在他們越來越不安的注視下,我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說出了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話。
“可以。”
這個字從我嘴里吐出來,很輕,但很有分量。
父親和母親的臉上,瞬間綻放出巨大的、毫不掩飾的喜悅。
他們如釋重負地對視了一眼,那眼神里,全是“我就知道會這樣”的得意。
“我就說嘛,趙峰還是我們養大的兒子,心里有我們。”母親立刻小聲地、像是說給自己聽一樣嘟囔了一句。
李月震驚地轉過頭看著我。
她的眼神里,充滿了無法理解的困惑,深深的失望,還有一絲難以言說的受傷。
她猛地想把自己的手從我的手掌下抽走。
我加大了力氣,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不讓她掙脫。
我沒有理會妻子的眼神,也沒有去看父母那副欣喜若狂的嘴臉。
我繼續用那種不帶任何感情的、平鋪直敘的語調,對他們說:
“不過,買別墅這么大的事情,不能草率。”
“我有一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