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懷直話直說：你們去越南犧牲了不上報紙，完全是盡國際義務

“這封信我保存了30多年，可是最后一次搬家，把這封信給燒了，燒成灰了。歷史學家，你們來晚了。”

一聲悶雷，滾過我的心，重重的震撼，深深的嘆息!

這段歷史，遮掩了半個世紀的浮塵。

中國派遣軍事顧問團援助越南進行抗法獨立戰爭，從1950年邊界戰役，到1954年奠邊府會戰，神秘的熱帶叢林中腥風血雨。當那獨立的紅旗飄起時，疆場上的足跡便消隱了。這段歷史也無聲地消隱了。

一發尖厲呼嘯的炮彈，從頭頂掠過。1987年秋日，人民日報記者錢江正在中越邊境老山采訪。越軍炮彈在陣地前面炸響，就在這天炸開了一個歷史缺口。

一個念頭在硝煙中凸現。錢江決意寫一部長篇戰場紀實，想梳理清楚當代中越關系是怎么發展變化的，是怎么從“同志加兄弟”滑落到兵戎相見的。《越南密戰——1950—1954中國援越戰爭紀實》開筆就從新中國建國之初的中越關系落下。

本應由歷史學家完成的任務，從此落在一名記者的身上。因為他具有歷史感，又長于新聞采訪。

錢江采訪了中國、越南、美國80多名親歷者和知情人，查閱了中國有關檔案館和美國國家檔案館的檔案資料，收集了大量的書籍、史料、照片和圖表。

歷時8年多，錢江寫成了《越南密戰——1950—1954中國援越戰爭紀實》，近百萬字，共分42章，每章之后的注釋，密密麻麻，嚴嚴實實。在我的眼中，這正是歷史嚴謹的釘腳線。2019年，他得到了再版修訂的機會——嚴峻而挑剔的讀者市場向他伸出了橄欖枝。當然，他還要過審稿一關。

一旦揭開隱密的幕布，歷史便顯得這般鮮活和生動。

毛澤東自然是一派領袖風度。1950年6月27日，在中南海頤年堂，他要軍事顧問們坐下，自己就站在顧問們中間說了起來：“同志們，這次你們去當顧問，是一件大事、新事，我們黨和國家、軍隊是第一次向外國派顧問團。這個意義很重大，是我們的光榮。……唇亡必齒寒，為了我們自己的安全，為了幫助兄弟民族，你們去工作是一舉兩得的事。這是我們要派顧問團的根本原因。”

以嚴謹著稱的劉少奇也很幽默，他說：你們去了越南，認識了越南的女同志，如果有了感情，可以結婚；如果人家愿意，可以帶回中國來，但是一定要講道德，不能半途甩了人家。

周恩來果然料事如神。他在1950年9月告訴秘密赴越的羅貴波：“中央已經內定你是將來中國駐越南的首任大使。”四年之后，日內瓦協定簽署，便有了這位走進河內的中國駐越南大使。

生性耿直的彭德懷更是直話直說，他說：“你們去越南工作是作貢獻，犧牲了不上報紙，也不搞馬革裹尸還，就埋在那里。活著不能出臺唱戲，也不能參加越南方面的爭論，完全是為了盡到國際主義的義務。”

“天氣炎熱，山高路窄，泥滑難行，有馬不能乘，下山至清水河，已精疲力竭。今天算是付出了一點國際主義的代價。”大將陳賡，一路泥濘地徒步踏進越南國土，留下這篇日記。

為援助越南取得抗法戰爭的最后勝利，中共中央先后派出聯絡代表羅貴波(后任援越政治顧問團團長，兼任過軍事顧問團團長)、中共中央代表陳賡，還有以韋國清、梅嘉生、鄧逸凡為首的中國軍事顧問團進入越南北部，協助越方組織了一系列重大戰役。中國軍事顧問曾配備到越南人民軍幾個主力師的營以上單位，出生入死。有的戰士長眠在越南的土地上。

武器、彈藥、糧食……大量的中國援越物資，通過邊界源源不斷地運往越南前線。那舉世聞名的奠邊府戰役，在中國的大規模援助下，越軍全殲法軍精銳部隊1．6萬人。遭受亞洲殖民史上最大失敗的法國，被迫撤軍，承認越南、老撾、柬埔寨三國獨立。

硝煙散去，如今的我們，正在享受和平的陽光。然而，我們怎能忘記戰爭的烏云?我們怎能忘記有過的歷史?

歷史是瑪瑙，盡管有時被埋得很深，一旦挖掘出來，拭去污垢，色澤仍然晶瑩，質地仍然堅硬。

作者：袁亞平（人民日報記者，中國作協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