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初春,北京迎來首屆全國勞動模范代表大會。門外的舊柳剛泛出新芽,禮堂內卻已熱浪滾滾——農民王國藩第一次走進中南海禮堂。有人遞上面料考究的中山裝,他擺擺手,只是整了整身上那件打了補丁的粗布褂子。緊接著,毛主席快步上臺,同他握了手,這一次握手成為雙方十次會面中的第一次。
勞模大會結束后,京城茶館里滿是討論聲。有人感慨:區區一位冀東農民,憑什么能讓最高領導如此青睞?答案要追溯到1952年冬天。那時的遵化縣西鋪村,山高地薄,23戶貧農連像樣的耕牛都沒有。王國藩挨家挨戶動員,湊出19個青壯年到三十里外砍柴,當時最缺的不是力氣,而是主意。他提出一個簡單得近乎魯莽的方法——賣柴換牛。“只要能把莊稼收好,背上磨出血泡也值。”村民后來回憶他當時說的話,語氣直白,卻點燃了全村人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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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萬斤木柴換來一頭牛、一頭騾子、十九只羊,還添了鐵輪車和幾把新鐮刀。次年開春,合作社耕種的地塊上第一次用了雙畜力翻地,土質又深又勻。到1953年秋收,平均畝產飆到二百五十斤,比單干時期高出六成。更醒目的數字是分配:每戶分得糧食一千四百多斤,現金一百九十多元。這一仗打出了聲勢,王國藩也打出了底氣。第二年,83戶主動要求入社;再過一年,全村145戶全部并入,糧食總產比1953年翻了六倍還多,并且上繳了余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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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10月1日,他受邀登上天安門城樓。站在禮賓隊伍末尾,王國藩發現四周都是筆挺中山裝,唯獨自己穿著草綠色對襟短褂,立刻臉紅。周總理注意到他的窘迫,輕聲說了一句:“衣著不要緊,你代表八億農民。”這句體貼的話讓他挺直了腰板。參加完慶典回村后,他在社員大會上提到此事,末了說:“咱窮過日子的勁頭不能丟,種田人就得像種子扎根土里。”
1960年代初,全國多地遭受自然災害,河北也未能幸免。外調人員擔心合作社吃緊,結果發現西鋪村不僅人畜無一餓死,還繼續向國家交售公糧。靠的正是王國藩堅持的“勤儉辦社”與“滾雪球式積累”:一塊田一塊田改土,先修“三溝”,再打井。口號簡單,執行卻極嚴——磨壞一把鐮刀要寫損耗說明,吃掉一粒口糧都要入賬。有人暗地里說他“摳得像鐵鎖鏈”,他笑笑:“誰讓咱的底子薄?鎖鏈也得攢鐵絲一圈圈繞。”
也正因為這種嚴格,1965年底,王國藩率團赴山西大寨學習時,對陳永貴的“窮則思變”方法格外認同。兩人夜里圍著煤油燈拉家常,說得最多的是“土里刨食”四個字。陳永貴后來回憶,那晚兩人約定:誰提高畝產就把方法寫成材料寄給對方。
本該是大展拳腳的年代,卻在1970年代中期出現急轉直下。由于對復雜形勢缺乏經驗,王國藩在群眾組織問題上站錯了隊,被列為“方向性錯誤”。1978年春,他被免去中央委員及一切公職,回到鄉里。當時他已經55歲,回村第一件事仍是查看麥苗,不過這次他不再發號施令,而是默默扶起被風壓倒的麥穗。有人擔心他思想負擔重,他只說:“干部不是帽子,是活路。帽子摘了,地還在。”
兩年后,唐山地委書記下鄉勘察水利,特地拐到西鋪村探望這位老勞模。看到他還在田邊搭草棚搞灌排試驗,便決定調他到縣水利局當顧問,月薪四十元,副局級待遇。任命書拿到手時,他問的第一句話是:“能不能給我留一天種地時間?”此后幾年,他白天在機關講經驗,傍晚回村蹲在地頭觀察墑情,直到1985年病重才徹底離開田疇。
外界常好奇:握手八次、擔任中央委員,為何晚年仍穿補丁衣?他的解釋樸素——“種地人不能怕臟,土里才長糧。”這話聽著像口頭禪,卻是他一生行事的準則。1978年那場政治風波奪走了他的職務,卻沒動搖他對土地的信任。對他而言,最值錢的仍是那輛舊鐵輪車、那頭老黃牛和莊稼人的骨氣。
回望王國藩的起伏軌跡,可以發現一個清晰脈絡:從合作互助到集體化,再到個人榮辱沉浮,一切都與共和國農業政策的節奏緊緊咬合。他能在最艱苦的年代里創造增產奇跡,也能在風口浪尖跌入谷底而不失本色;能在禮堂中與偉人握手,也能回到地頭彎腰拔草。王國藩的故事或許沒有跌宕的戲劇沖突,但那種腳踏實地的執拗力量,卻在一粒粒飽滿的麥子里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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