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再說一遍?”
陳霜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手里那張剛?cè)〕鰜淼你y行卡“啪”地一聲,掉在醫(yī)院冰冷光潔的地磚上。
她剛剛不顧一切地沖到病房門口,就聽見里面?zhèn)鱽砹四莻€她以為是這輩子最大恩人的通話聲。
可電話里傳出的那些話,那些她做夢都想不到的詞句,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了劇毒的刀,狠狠扎進(jìn)她的心臟。
她渾身最后一絲力氣都被抽干了,整個人不受控制地癱軟下去,順著冰冷的墻壁,重重地滑倒在地。
“十二年……”
“原來……原來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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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陳總,南區(qū)那塊地,對方已經(jīng)松口了,條件是……”
“拿下。”
“可他們的附加條款……”
“我只要結(jié)果。”
陳霜坐在寬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這座城市的車水馬龍。她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月入四十八萬,這是她拼了命換來的底氣。
她叫陳霜,“霜”是冰霜的霜。認(rèn)識她的人都說,陳總?cè)巳缙涿潇o、果斷,像一臺沒有感情的精密儀器。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里一直藏著一團(tuán)火,那是對十二年前那場大火的恐懼,和對那個男人的、山一樣重的感恩。
“嗡——嗡——”
私人手機(jī)突兀地響了起來。
是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陳霜微微蹙眉,按下了接聽鍵。
“喂,是霜霜嗎?哎呀,我是你家老鄰居劉嬸啊!”一個尖利又夸張的嗓音鉆進(jìn)耳朵。
“劉嬸?”陳霜的記憶被拉回了那個破舊的老筒子樓。
“哎呀,霜霜啊,你可快回來吧!你老舅……你老舅他不行了啊!”劉嬸在電話那頭嚎了起來,“剛送醫(yī)院,說是……說是重病,快,快不行了!你趕緊帶錢回來救命啊!”
“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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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霜的腦子瞬間一片空白。
老舅……王建軍……不行了?
那個為了她,一輩子沒直起過腰的男人?
“哪個醫(yī)院?!”她猛地站起身,聲音因為過度的驚慌而變得尖銳。
“就,就是市里的人民醫(yī)院!哎呀,你那個賭鬼表哥王濤,一分錢都不肯出,還在醫(yī)院罵呢,說你老舅是老不死的拖累……”
“我馬上到!”
陳霜掛斷電話,抓起桌上的車鑰匙和錢包就往外沖。
“陳總?陳總!下午的董事會……”秘書在后面焦急地喊著。
“全推了!”
陳霜沖進(jìn)電梯,看著鏡子里那個臉色煞白、嘴唇發(fā)抖的女人,那個冷靜果斷的“陳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十二年前那個無助的小女孩。
她深吸一口氣,掏出手機(jī),撥通了助理的電話。
“不管花多少錢,什么代價,把明海市所有能請到的肝臟科專家,立刻、馬上,全部給我調(diào)到市人民醫(yī)院!”
“老舅,你千萬不能有事!”
“你養(yǎng)我十二年,我必須讓你后半輩子,活得比誰都風(fēng)光!”
02
十二年前的那個雨夜,是陳霜一輩子的噩夢。
沖天的大火吞噬了她小小的家,也吞噬了她的父母。
那年她才十歲。
在父母的葬禮上,親戚們圍在黑白遺像前,不是哀悼,而是爭論。
“這孩子可咋辦啊?”
“誰家也不富裕,多一張嘴……”
“她爸媽的賠償款呢?誰拿錢誰養(yǎng)唄?”
“聽說燒得啥都沒了,還欠了一屁股債!這就是個燙手的山芋,誰愛要誰要!”
一聲聲的議論,像針一樣扎在陳霜幼小的心上。
她就那么跪在地上,抱著父母的遺像,一言不發(fā),渾身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
就在她快要絕望的時候,一個敦實的身影擠了進(jìn)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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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那個八竿子打不著的遠(yuǎn)房表舅,王建軍。
“都別他娘的吵了!”王建軍一嗓子吼住了所有人。
他走到陳霜面前,蹲下身,用他那雙粗糙得像樹皮一樣的大手,摸了摸她的頭。
“霜霜,別怕。”
“以后,老舅家就是你家。”
“老舅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喝的!”
這個承諾,王建軍一守就是十二年。
王建軍自己也不富裕,在碼頭當(dāng)搬運(yùn)工,老婆早年跟人跑了,就留一個兒子王濤,比陳霜大三歲。
王建軍把陳霜領(lǐng)回家那天,王濤就把碗筷摔了。
“爸!你領(lǐng)個拖油瓶回來干啥?咱家哪有閑錢養(yǎng)她!”
王建軍二話沒說,一個巴掌扇了過去:“她是你妹妹!以后再讓我聽見這話,我打斷你的腿!”
從那天起,王建軍的擔(dān)子更重了。
他白天在碼頭扛包,晚上去夜市幫人卸貨。
陳霜永遠(yuǎn)記得,無數(shù)個深夜,她被老舅的咳嗽聲吵醒,看到他坐在小馬扎上,一邊捶著腰,一邊數(shù)著那些被汗水浸透的零錢。
王濤對她的敵意也越來越深。
“爸,憑啥她能上重點高中,我就得去讀技校?”
“你閉嘴!你妹妹是讀書的料!”
“爸,我的新鞋呢?”
“你妹妹快高考了,營養(yǎng)得跟上,先給她買排骨了。”
王建軍幾乎是傾盡所有,把一切都給了陳霜。
而王濤,也在這種“偏心”中,變得越發(fā)叛逆,早早輟學(xué),混跡社會,最后染上了賭博。
陳霜考上大學(xué)那天,王建軍喝得酩酊大醉,抱著她的肩膀,哭得像個孩子。
“霜霜啊,老舅對得起你爸媽了……你是有出息的……”
那一刻,陳霜就對著父母的遺像發(fā)誓,這輩子,她一定要讓老舅過上最好的日子,她要十倍、百倍地報答這份恩情!
03
“吱嘎——”
黑色的商務(wù)車在醫(yī)院門口發(fā)出一道刺耳的剎車聲。
陳霜連車都沒停穩(wěn),就解開安全帶沖了下去。
她剛沖進(jìn)住院部大廳,就被幾個眼尖的鄰居圍住了。
“哎呀!是霜霜!霜霜真的回來了!”
“我就說嘛,老王沒白養(yǎng)這個閨女!”
帶頭的,正是那個給她打電話的劉嬸。她一把抓住陳霜的胳膊,那力道,像是生怕她跑了。
“霜霜啊,你可算來了!你老舅他……他……”劉嬸擠著眼淚,半天沒說出個所以然。
旁邊一個張大媽接了話:“可不是嘛!你老舅這次可懸了!醫(yī)生說要好多好多錢呢!”
“你現(xiàn)在是大老板了,一個月掙好幾十萬吧?你可得救你老舅啊!”
“就是,你老舅為了你,一輩子沒過過好日子!他那個親兒子王濤,就是個畜生!你老舅剛推進(jìn)去,他就在那吵著要拔管子,說沒錢治!”
“對對對!我還聽見他打電話,好像在聯(lián)系什么人,說什么‘老不死的終于要咽氣了’,真是造孽啊!”
這些鄰居,與其說是關(guān)心,不如說是來看熱鬧的。
她們的眼神里,閃爍著對“大老板”的好奇、嫉妒,還有一絲……貪婪。
“霜霜啊,”劉嬸話鋒一轉(zhuǎn),拉著陳霜的手更緊了,“你看,我那個兒子二狗子,跟你還是同學(xué)呢。他現(xiàn)在沒工作,你看你公司那么大,能不能……?”
陳霜心急如焚,哪有空聽她們嚼舌根。
“劉嬸,張大媽,”她用力抽出自己的胳膊,聲音冷了下來,“我老舅在哪個病房?我先去看他!”
“哎,你這孩子……”
“A棟6樓!剛轉(zhuǎn)過去的!”
陳霜不再理會她們,撥開人群就往電梯跑。
那些刺耳的議論聲還在后面緊追不舍。
“拽什么拽!不就是有幾個臭錢嗎?”
“哼,要不是老王,她早餓死街頭了!”
“看著吧,這種人,指不定多小氣呢!那王濤再混蛋,也是親生的……”
陳霜的腳步頓了一下,但她沒有回頭。
她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老舅的安危,還有那個畜生王濤!
04
A棟6樓,重癥監(jiān)護(hù)室外的走廊。
陳霜剛出電梯,就看到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正靠在護(hù)士站的臺子上,跟一個小護(hù)士說著什么。
男人身形高大,側(cè)臉英俊,只是那表情,帶著幾分玩世不恭。
陳霜的瞳孔縮了一下。
孫志杰。
市人民醫(yī)院最年輕的主任醫(yī)師,也是……她大學(xué)時的學(xué)長,一個曾經(jīng)讓她吃過大虧的男人。
“陳總?”孫志杰也看到了她,鏡片后的眼睛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驚訝和……興趣。
他悠哉地走了過來,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
“真是稀客啊。什么風(fēng)把我們?nèi)绽砣f機(jī)的陳總,吹到醫(yī)院這地方來了?”
“我老舅,王建軍,在哪個病房?”陳霜強(qiáng)壓著焦躁,冷冷地問。
孫志杰上下打量著她,幾年前那個青澀的學(xué)妹,現(xiàn)在已經(jīng)出落得如此……誘人。一身剪裁合體的高定套裝,勾勒出驚心動魄的曲線,但那張臉,卻冷得像冰。
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哦,王建軍啊……我剛看過,情況可不太好。”他故意拉長了聲音,“急性肝衰竭,再找不到合適的肝源,怕是……嘖嘖。”
陳霜的心猛地一沉:“錢不是問題!我要最好的藥,最好的專家!”
“陳總還是這么財大氣粗。”孫志杰輕笑一聲,忽然湊近了她。
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混合著煙草的味道襲來。
“但是霜霜,你知道的,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光有錢……是不夠的。”
他的手指,若有似無地,想去觸碰陳霜的臉頰。
陳霜猛地后退一步,眼神瞬間冷厲如刀:“孫醫(yī)生,請你自重!”
“自重?”孫志杰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三年前,你那個項目快破產(chǎn)的時候,你來求我爸,可不是這個態(tài)度。”
陳霜的臉“刷”地白了。
這是她心里的一根刺。三年前,公司剛起步,資金鏈斷裂,是她走投無路,求到了時任衛(wèi)生局局長的孫志杰父親那里。
孫志杰玩味地看著她,“我爸可是幫你疏通了不少關(guān)系。現(xiàn)在,你老舅在我手里……你說,這算不算緣分?”
赤裸裸的威脅,赤裸裸的暗示。
這個男人,就是在用老舅的命,逼她低頭!
陳霜氣得渾身發(fā)抖,但她知道,現(xiàn)在不是發(fā)火的時候。
“他剛從ICU轉(zhuǎn)到普通病房了,”孫志杰似乎很滿意她的反應(yīng),收起了那副輕浮的嘴臉,“A棟603。不過我勸你,有空在這跟我耗,不如先去繳費。”
“他那個好兒子,已經(jīng)欠了醫(yī)院三萬塊了。再不交錢,我們可就要……停止用藥了。”
陳霜死死攥著拳頭,指甲幾乎嵌進(jìn)肉里。
“孫志杰,你最好保證我老舅平安無事。”
“否則,我讓你這家醫(yī)院,明天就上頭條。”
她丟下這句話,轉(zhuǎn)身就走,那高跟鞋踩在地板上,每一步都像是要踏碎這層虛偽的平靜。
孫志杰看著她決絕的背影,非但沒生氣,反而舔了舔嘴唇,露出了一個勢在必得的笑容。
05
繳費處。
“王建軍,A棟603。”
“哦,欠費三萬二,您是……?”
“家屬。”陳霜抽出那張黑色的卡,“押金,先刷一百萬。”
窗口里的護(hù)士手一抖,差點把機(jī)器弄掉。
“一……一百萬?”
“刷卡。”
陳霜的冷靜和窗口外的鄰居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辦完手續(xù),她拿著那張薄薄的繳費單,感覺卻有千斤重。
她幾乎是跑著沖向A棟603。
走廊里,十二年的畫面在眼前飛速閃過。
老舅背著她去看病的背影,老舅在工地上曬得黢黑的笑臉,老舅把唯一的雞腿夾進(jìn)她碗里的樣子……
老舅,我來了。
我再也不是那個只會哭的小女孩了。
我有錢了,我能救你了!
她剛跑到A棟603病房門口,激動得幾乎要哭出來,手剛抬起,正要推門——
門,虛掩著。
里面?zhèn)鞒隽四莻€她熟悉了十二年的聲音。
一字一句,像淬了冰的釘子,清清楚楚,全鉆進(jìn)了陳霜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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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霜的血液,在這一瞬間,從頭頂涼到了腳底。
她手里的繳費單飄飄搖搖地落在了地上。
她想尖叫,卻發(fā)現(xiàn)喉嚨被死死掐住,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她扶著冰冷的墻壁,眼前一陣陣發(fā)黑,身體不受控制地癱軟下去,重重地滑倒在地。
她瞪大了眼睛,看著天花板,嘴唇哆嗦著,用盡全身力氣,只擠出了幾個破碎的、不成調(diào)的音節(jié):
“不…………你……怎么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