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門被砸開的那一刻,我正在給父親煮粥。
鍋里的米還在咕嘟咕嘟冒泡,門外就傳來了粗暴的踹門聲。
「砰!」
「砰砰!」
連續三下,門框都震得顫抖。
父親手里的茶杯晃了一下,茶水灑在了桌上。
我放下勺子,走過去開門。
五個穿黑T恤的男人站在門外,領頭的叼著煙,眼神兇狠。
他看都沒看我,直接往里闖。
「李德勝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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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你們是誰?」我擋在門口。
領頭的抬眼看我,上下打量了一下,嘴角扯出一個不屑的笑。
「讓開。我們找你爸。」
「什么事?」
「拆遷的事。」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通知單,在我面前晃了晃,「最后通牒,三天內搬走。不搬,我們就砸。」
他說完,推開我,徑直走進了屋里。
其他幾個人跟了進來,在客廳里站成一排,像是在巡視自己的地盤。
父親坐在椅子上,背挺得很直。
七十八歲的人了,腰板還是那么硬,像一根不肯彎曲的老松樹。
「我說過了,」父親的聲音很穩,「補償不合理,我不搬。」
領頭的笑了,那笑聲里帶著明顯的嘲弄。
「李師傅,您這把年紀了,就別跟我們犟了。這片區都拆了,就剩您一家。您不搬,工程沒法開工,您知道每天損失多少錢嗎?」
父親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
那種眼神,我很熟悉。
是當年他當兵時留下的眼神——平靜、堅定,不會被任何威脅動搖。
領頭的被看得有點不自在,語氣更兇了。
「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三天,就三天。到時候您不搬,我們就按強拆處理了。」
「你們敢?」父親站了起來,手撐著桌子,微微顫抖,「這房子是國家分給我的,是我四十年的家,憑什么說拆就拆?」
「國家?」領頭的冷笑一聲,「李師傅,您覺悟還停在四十年前呢?現在國家要發展,城市要建設,您一個老頭子別攔著時代前進。」
他說著,轉身在客廳里走了一圈,目光掃過墻上掛著的軍功章、泛黃的照片、陳舊的家具。
「這些破爛玩意兒,早該扔了。搬到新房子里,住高樓,吹空調,多好?」
「這不是破爛。」父親的聲音有些顫抖,不是害怕,是憤怒,「這些都是我的……」
「行了行了,」領頭的不耐煩地打斷他,「我沒時間聽您講故事。三天,記住了。」
02
我走到父親身邊,扶住他。
「爸,坐下。」
父親看著我,眼神里有委屈,也有不甘。
他這輩子沒求過誰,也沒怕過誰。
但現在,他老了。
「你是誰啊?」領頭的這才正眼看我。
「我是他兒子。」
「哦,兒子。」他打量著我,「在哪兒上班?」
「省城。」
「做什么的?」
「機關。」
「機關?」他嗤笑一聲,「機關的就了不起啊?告訴你,這個項目,市里、區里都批了,省里也批了。你一個小機關干部,管不著。」
我沒有說話。
「你爸都快入土了,你還讓他守著這破房子?」他指著窗外正在施工的工地,「你看看,周圍都拆光了,就剩這一棟。你爸一個人住在這兒,水電都快停了,你于心何忍?」
「補償不合理。」我平靜地說,「市場價八萬一平,你們只給三萬。」
「三萬還少?」領頭的聲音提高了,「老破小,能給三萬已經很仁義了。你要不簽,一分都沒有,到時候強拆,你連三萬都拿不到。」
我看著他,沒有接話。
他以為我怕了,得意地笑了笑,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行了,廢話不多說。三天后來街道辦簽字。不簽,后果自負。」
他轉身要走,經過墻邊的時候,「不小心」撞了一下。
掛在墻上的相框掉了下來,摔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
「哎呀,不好意思啊。」他說著,根本沒有要幫忙撿的意思,踩著碎玻璃就往外走。
03
「你站住!」
父親沖了上去,蹲在地上,用顫抖的手撿起那張照片。
照片被玻璃碎片劃破了,一道長長的裂痕從中間穿過。
照片上是幾個年輕的軍人,站在雪地里,笑得很燦爛。
父親把照片捧在手里,像是捧著什么珍寶。
「那是我的戰友……」他的聲音哽咽了,「那是我犧牲的戰友……」
領頭的停下腳步,不耐煩地回過頭。
「一張破照片,有什么好撿的。」
父親抬起頭,眼眶紅了。
「這不是破照片。這是我的兄弟。我們一起上過戰場,一起流過血。他們為了保家衛國,犧牲在了朝鮮。我每年清明都要給他們上香,我答應過他們,要好好活著……」
「行了行了,」領頭的不耐煩地揮揮手,「死了幾十年了,還提什么提。現在都什么年代了,誰還記得那些事兒。」
父親的身體晃了一下。
我看見他的嘴唇在顫抖,想說什么,又說不出來。
那種表情,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他不是在為自己難過。
他是在為那些犧牲的戰友難過。
那些為了這個國家流血犧牲的人,現在連一句尊重都得不到。
我攥緊了拳頭。
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青筋都暴了出來。
領頭的注意到了我的表情,冷笑了一聲。
「怎么,想動手?」他走到我面前,挑釁地看著我,「來啊,打我啊。打了我,你就等著坐牢吧。」
我盯著他的眼睛,一句話都沒說。
身后,傳來了父親微弱的聲音。
「建國……算了……」
04
我轉過身。
父親還蹲在地上,手里捧著那張破碎的照片。
玻璃碎片劃破了他的手指,血順著指尖往下滴,滴在照片上,暈開了一片紅色。
「爸!」我蹲下去,想看他的手。
父親卻把手藏到背后,沖我搖搖頭。
「別跟他們鬧。」他說,「咱就搬吧。」
「爸——」
「聽話。」父親看著我,眼里全是疲憊,「爸不想連累你。」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撕裂了。
這個在戰場上沖鋒陷陣的老兵,這個一輩子正直堅強的父親,現在卻說出了「我不想連累你」這樣的話。
他不是怕。
他是心疼我。
他怕我為了他,招惹上麻煩。
我蹲下來,和父親并排坐著,一片一片地撿起地上的碎玻璃。
沒有說話。
只是把每一片碎玻璃都小心地撿起來,放進紙盒里。
領頭的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以為我慫了,得意地笑了。
「這就對了嘛。識時務者為俊杰。」
他拍拍我的肩膀,力道很重。
「三天后,來街道辦簽字。態度好點,馬總心情好,說不定還能多給你們加點錢。」
說完,他帶著人走了。
門關上。
屋里只剩下我和父親。
父親還坐在地上,看著手里那張照片,一句話都沒說。
我看見他的眼淚掉了下來。
掉在照片上,掉在那些年輕的笑臉上。
「小王啊,」他喃喃自語,「不好意思啊,老李沒用,連你的照片都保護不好……」
我的眼眶一熱,轉過頭去,不想讓父親看見。
05
那天晚上,父親一夜沒睡。
我看見他房間的燈一直亮著。
第二天早上,他把那張照片重新裝裱好,掛回了墻上。
「建國,」他叫我。
我走過去。
「咱們去簽字吧。」
我沒有說話。
「爸知道你不服氣。」父親看著我,「可是爸這輩子見得多了。他們有錢有勢,咱們斗不過。簽了字,拿了錢,你也能安心在省城工作。」
「爸——」
「聽話。」父親拍拍我的手,「這房子住了四十年,也夠了。人啊,要學會放下。」
他說得云淡風輕。
但我知道,他心里比誰都痛。
這個房子,是他退伍后單位分的。
這些年,他一個人住在這里,把每個角落都打理得干干凈凈。
墻上的每一張照片,柜子里的每一本書,茶幾上的每一個茶杯,都有故事。
現在要他放下,就像要他放下一輩子的回憶。
可他還是選擇了放下。
為了我。
06
三天后,我陪父親去了街道辦。
父親換上了那套老舊的軍裝,把軍功章別在胸前。
「穿這個去,鄭重點。」他說。
我看著他彎曲的背,沒有說話。
街道辦在一棟老樓里,走廊陰暗潮濕。
我扶著父親上樓,每上一層,他都要停下來喘口氣。
「沒事,爸不累。」他說。
但我看見他扶著欄桿的手在抖。
到了三樓,辦公室的門開著。
里面坐著兩個人。
一個穿西裝的中年男人,靠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手里夾著煙。
另一個穿著襯衫,胸前掛著工作牌——張衛民,街道辦主任。
看見我們進來,張主任立刻站起來,滿臉堆笑。
「李師傅,您來了。快請坐。」
他搬了兩把椅子過來,殷勤地擦了擦。
父親坐下,背挺得筆直。
穿西裝的男人吐了口煙,懶洋洋地開口。
「李師傅,想通了?」
張主任介紹:「這位是恒大地產的馬總,您這片區的開發商。」
馬總彈了彈煙灰,打量著父親胸前的軍功章,嘴角露出一絲笑。
「李師傅還是老兵啊。敬禮!」
他說著,做了個不倫不類的敬禮動作,然后笑了起來。
那笑聲里沒有任何尊敬,只有敷衍和嘲諷。
父親的身體僵了一下。
07
「這是補償協議。」馬總從桌上拿起一份文件,推到父親面前,「簽了字,錢馬上到賬。」
我拿起協議,一頁一頁翻看。
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市場價八萬一平,你們只給三萬?」
馬總不以為意:「老破小嘛,三萬已經很多了。」
「房子七十平,按三萬算,才兩百一十萬。」我說,「這點錢,在這個區連套小兩居都買不起。我父親搬出去住哪兒?」
「那不是我的問題。」馬總聳聳肩,「你們可以去租房子啊。」
「我父親七十八了,租房子?」
「那也總比現在強吧。」馬總指著窗外,「您看看,周圍都拆光了,您爸一個人住在那兒,像個孤島。水電都快停了,連個鄰居都沒有,萬一出點什么事——」
他沒說完,但威脅的意思很明顯。
張主任在旁邊幫腔:「李師傅,馬總是給您面子。換別人,早就強拆了。您也不要太不識抬舉。」
父親坐在那里,一句話都沒說。
他看著那份協議,手放在膝蓋上,微微發抖。
我知道,他在忍。
忍著委屈,忍著憤怒,忍著所有的不甘。
因為他不想連累我。
我深吸一口氣,正要開口。
這時,馬總的手機響了。
08
馬總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臉色立刻變了,變得恭敬而討好。
「王處長!」他接起電話,聲音都提高了八度,「您好您好!」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么,馬總連連點頭。
「對對對,手續都齊了,材料也準備好了,就等省里審批……什么?李廳長要親自過目?」
他的語氣變得更加緊張。
「行行行,我馬上把材料送過去。您放心,這個項目絕對沒問題,合規合法,該有的程序一個都不少……好的好的,謝謝王處長!」
他掛了電話,長出一口氣,擦了擦額頭的汗。
張主任湊過來:「怎么了?」
「省建設廳那邊要審批,李廳長要親自看。」馬總說,「這事兒要是過不了,整個項目就黃了。」
「那可怎么辦?」
「能怎么辦?趕緊把材料送過去唄。」馬總有點煩躁,「這個李廳長出了名的嚴,聽說脾氣還特別大,得罪不起。」
他說著,突然想起什么,轉向我們,臉上又堆起了笑容。
「李師傅,要不這樣,我再加一萬,四萬一平,怎么樣?」
我沒有說話。
只是看著他。
馬總被我看得有點不自在。
「你看什么看?四萬一平已經很高了,你別不識好歹。」
我依然沒有說話,只是問了一句:
「你剛才說的李廳長,是省建設廳的?」
馬總愣了一下:「是啊,怎么了?」
「李建國?」
「對啊!」馬總點點頭,「管我們這個項目審批的。」
他忽然得意地笑了起來。
「放心吧,我跟李廳長關系鐵著呢。雖然我還沒見過他本人,但我跟他手下的王處長關系很好,這個項目肯定能批下來。」
他說著,還拍了拍胸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所以你們就別想著拖時間了,這個項目板上釘釘,遲早要拆。」
我點點頭:「哦,那挺好。」
馬總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我沒有回答,而是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紅色的證件。
慢慢地,推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