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二十三年前我離開這個村子的時候,身上揣著兩百塊錢,穿著我爸留下的那件軍大衣。
那年我十八,高考落榜,村里人看我的眼神像是看一個廢物。
我媽站在村口送我,哭得直抖,說兒啊你要是在部隊混不下去就回來,媽給你種地。
我沒回頭,怕一回頭就走不了了。
這一走,就是二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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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臘月十九,賀青山從北京西站登上了開往老家的綠皮火車。
他買的是硬座。
不是買不起臥鋪,是售票窗口的小姑娘說臥鋪沒了,他懶得找關系去折騰。
反正十八個小時,坐著也能到。
車廂里擠滿了返鄉的人,空氣里彌漫著泡面味、橘子皮味和腳臭味混合的氣息。
賀青山把那個印著「北京特產」的塑料袋放在腿上,靠著窗戶閉目養神。
塑料袋里裝的是稻香村的點心,他媽愛吃。
每次回去他都買這個,十幾年沒變過。
對面座位上,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盯著他看了半天,終于忍不住搭話:「大叔,你這是回老家過年啊?」
賀青山睜開眼睛,點了點頭。
「我看你氣質不像一般人。」小伙子嘿嘿笑,「干什么工作的?」
「機關。」賀青山說。
「哦,公務員啊,不錯不錯。」小伙子點頭,「我二叔也是公務員,在鎮上當副所長,可威風了。」
賀青山笑了笑,沒接話。
他今年四十七歲,在部隊待了整整二十九年。
要說威風不威風的,他這輩子早就過了在意這些的年紀。
火車穿過華北平原,窗外的景色從高樓大廈變成了光禿禿的樹林和蕭瑟的村莊。
賀青山看著窗外,心里莫名有些發緊。
他媽在電話里說,沒啥大事,就是想你了,你要是忙就不用回來。
可他聽出來了,老太太聲音不對。
后來他找人問了,才知道他媽去醫院查出了腫瘤,良性的,要做個手術。
老太太瞞著他,怕他擔心。
賀青山當時正在開一個重要的會議,聽到消息后愣了十秒鐘,然后跟旁邊的人說了一句:「幫我請個假。」
首長的假不好請,但他不管了。
天大地大,沒有媽大。
(二)
火車晚點三個小時,到鎮上的時候已經是傍晚。
賀青山下了火車,裹緊那件洗得發白的夾克,深吸一口氣。
冷。
北京也冷,但那是干冷。
老家這邊是濕冷,往骨頭縫里鉆的那種。
他站在出站口,打量著眼前的小鎮。
變了。
他走的時候,鎮上只有一條街,兩邊是低矮的平房。
現在滿眼都是樓房,路也寬了,還有了紅綠燈。
鎮口那家賣豆腐腦的老店還在,只是牌子換成了「老字號豆腐腦(連鎖加盟)」。
賀青山正準備找輛出租車回村,身后突然傳來一聲喇叭響。
一輛黑色帕薩特停在他旁邊,車窗搖下來,露出一張圓胖的臉。
「喲!這不是青山哥嗎?」
是堂弟賀衛國。
賀青山愣了一下。
上次見賀衛國,還是五年前他媽七十大壽的時候。
那時候賀衛國剛當上連長,意氣風發,喝多了非要拉著他拜把子。
賀青山沒答應,賀衛國還鬧了脾氣,說青山哥你看不起我。
五年不見,賀衛國胖了一圈,臉上的肉都快把眼睛擠沒了。
「衛國?」賀青山走過去,「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到?」
「嫂子說的呀!」賀衛國下車,熱情地接過他手里的塑料袋,「說你今天坐火車回來,我尋思我正好休假,來接你唄!」
賀青山說:「麻煩你了。」
「麻煩什么呀,一家人說什么麻煩。」賀衛國拉開副駕駛的門,「上車上車,嬸子在家等著呢,我媽張羅了一桌子菜給你接風。」
賀青山上了車。
車里暖氣開得很足,儀表盤上掛著一個平安符,后視鏡上吊著一串佛珠。
賀衛國發動車子,一邊開一邊說:「青山哥,好幾年沒見了吧?你這一趟回來待幾天?」
「看情況。」賀青山說,「我媽那個手術什么時候做?」
「定了,臘月二十三,小年那天。」賀衛國說,「我都打聽好了,是個小手術,不用擔心。」
賀青山點點頭,沒說話。
車子駛出鎮子,拐上一條柏油路。
路兩邊是光禿禿的田地,偶爾能看見幾座新蓋的樓房。
遠處的山還是老樣子,黛青色的輪廓在暮色中若隱若現。
賀衛國打破沉默:「青山哥,我聽嬸子說你現在在北京?」
「嗯。」
「在部隊機關吧?」
「嗯。」
「干什么崗位啊?」
賀青山想了想,說:「后勤。」
「哦,后勤啊。」賀衛國點點頭,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優越感,「后勤也挺好的,穩定。」
賀青山沒接話。
他往副駕駛的后視鏡里瞥了一眼,看見后座上放著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軍裝。
領花是四顆星。
中校。
賀青山嘴角微微動了一下。
上次見面的時候,賀衛國還是連長,上尉。
五年過去,升了兩級,現在應該是副營或者正營了。
對于一個三十五歲的軍人來說,這個進步已經算快的了。
難怪這么得意。
賀衛國顯然沒注意到賀青山的表情,兀自說道:「青山哥,我跟你說,現在部隊不比以前了。改革之后,晉升通道收緊了,競爭可激烈了。像我這個年紀能干到營級的,全師都沒幾個。」
「挺好。」賀青山說。
「好什么啊。」賀衛國嘆了口氣,「我跟你說實話,我現在壓力大著呢。上面指標一個比一個難完成,下面兵又不好帶,整天焦頭爛額的。」
他頓了頓,語氣里帶上了一絲微妙的關切:「青山哥,你今年多大了?四十七了吧?你現在是什么級別?副團?」
賀青山說:「差不多。」
「差不多就是還沒到唄。」賀衛國點點頭,「沒事兒,你這個年紀,到副團差不多了,別有太大壓力。咱干這行,講究的是奉獻,不是升官發財。」
賀青山扭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賀衛國還在繼續:「你要是早幾年來找我,我還能幫你活動活動。我跟我們師長關系挺好的,去年演習完他還請我吃飯呢。可惜你在北京,鞭長莫及啊。」
賀青山說:「嗯。」
賀衛國感慨道:「咱老賀家,三代貧農,就出了我一個當官的。我爸活著的時候老說,光宗耀祖了。其實我也沒覺得多光榮,就是給國家干點事唄。」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是真誠的。
賀青山沉默著看向窗外。
他沒有生氣,也沒有覺得諷刺。
他只是想起了二十三年前,自己也是這個年紀,也是這種心態。
覺得當上連長就了不起了,覺得全世界都該給自己鼓掌。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前面的路有多長,有多難。
「到了。」賀衛國把車停在一棟二層小樓前,「嬸子住這兒呢,前年剛蓋的。」
(三)
老太太站在門口等著。
七十五歲的人了,頭發全白了,背也駝了,臉上的皺紋像是刀刻的一樣深。
但眼睛還是亮的,看見兒子從車里下來的那一刻,渾濁的眼睛里瞬間有了光。
「青山!」
賀青山三步并作兩步走過去,扶住老太太的胳膊:「媽,外面冷,進屋說。」
「不冷不冷。」老太太抓著他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瘦了,瘦了好多。是不是工作太累了?吃不好吧?」
「沒有,我挺好的。」
「騙我。」老太太眼圈紅了,「你從小就騙我,說不累不累,我還不知道你?」
賀衛國在旁邊插嘴:「嬸,外面怪冷的,進屋吧進屋吧。我媽飯都做好了,就等青山哥呢。」
一行人進了屋。
屋里暖和,地上鋪著地暖,墻上掛著賀青山父親的遺像。
照片上的男人穿著舊式軍裝,面容年輕,嘴角帶笑。
賀青山在父親的遺像前站了一會兒。
他父親也是當兵的,七九年打過仗,身上有四處彈片沒取出來。
復員后回村當了一輩子農民,五十六歲那年舊傷復發,走了。
賀青山當兵就是因為他爸。
他爸臨死前說,青山,咱老賀家就你一根苗了,你要是能當上團長,爸死也瞑目了。
當時十八歲的賀青山跪在床前發誓:爸,我一定讓你瞑目。
這些年他確實做到了。
只是做得太好,好到他都不知道該怎么跟老爹的在天之靈解釋了。
「青山,愣著干什么,快來吃飯。」老太太招呼他。
飯桌上擺了一大桌子菜,紅燒肉、燉排骨、清蒸魚,還有賀青山小時候最愛吃的糯米丸子。
堂嬸張羅著讓座:「青山啊,快坐快坐,這些菜都是照你喜歡的做的。好幾年不見了,瘦成這樣,得多吃點。」
賀青山道了謝,坐下來。
賀衛國坐在他對面,親自給他倒酒:「來,青山哥,先走一個,接風洗塵!」
兩人碰了杯。
酒是本地產的白酒,入口辛辣,但賀青山喝慣了。
堂嬸問:「青山,你現在還是一個人吧?什么時候找個對象?嬸給你介紹一個,鎮上小學的女老師,長得可俊了。」
老太太也跟著念叨:「是啊青山,你都四十七了,也該成個家了。你說你一個人在北京,誰照顧你?」
賀青山說:「媽,我工作忙,沒那個心思。」
「工作工作,就知道工作。」老太太嘆氣,「你們部隊首長就不給你放假嗎?再忙也得結婚生孩子啊。」
賀衛國在旁邊插話:「嬸,你就別催了。青山哥在機關,忙著呢。再說了,現在結婚成本多高啊,房子車子彩禮,哪樣不要錢?青山哥一個人挺好,自由。」
他這話說得輕描淡寫,但潛臺詞很明顯——青山哥混得一般,結不起婚。
老太太聽不出弦外之音,還跟著點頭:「也是也是,現在年輕人壓力大。衛國你也別老加班,身體要緊。」
賀衛國笑著應了。
飯吃到一半,賀衛國喝了幾杯酒,話開始多了起來。
「青山哥,我跟你說,現在部隊跟以前不一樣了。」他用筷子點著桌子,「得有真本事,得有核心競爭力。像我,去年帶隊參加全師比武,拿了第一。師長親自給我頒獎,說我是全師最有前途的營長。」
賀青山說:「不錯。」
「不是我吹,我這個營,全師戰斗力第一。」賀衛國越說越來勁,「去年演習,我們一個營打了對方一個團的指揮部,直接端了。上面首長都說,這小子有兩下子。」
賀青山點點頭,繼續吃菜。
賀衛國見他不接話,以為他聽不懂,便解釋道:「青山哥,你在機關可能不太了解一線的情況。我跟你講,現在打仗不是靠人多,是靠腦子。信息化、數字化,這些你懂吧?」
「略知一二。」賀青山說。
「略知一二可不行。」賀衛國搖頭,「你這個年紀,應該多學習學習。不然跟不上時代,就要被淘汰了。我給你推薦幾本書吧,都是講現代戰爭的,我看完覺得特別有收獲。」
他掏出手機,劃拉了幾下,把書單發到了賀青山的微信上。
賀青山看了一眼,是三本講軍事變革的入門讀物。
他沒說什么,只是說:「謝謝。」
老太太在旁邊樂呵呵地說:「衛國現在出息了,懂得多。青山你多跟他學學。」
賀青山看了母親一眼:「嗯。」
他知道他媽不是故意的。
在老太太的認知里,兒子二十多年沒怎么升官,堂侄三十多歲就當上了營長,高下立判。
她哪里知道,「機關」和「機關」不一樣,「后勤」和「后勤」也不一樣。
而賀青山也從來沒解釋過。
他每次打電話回來,他媽都問:「升官了沒?」
他就說:「升了。」
他媽又問:「升到多大了?」
他說:「比以前大點。」
他媽說:「那就好那就好,別太累。」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他媽不懂什么軍銜、什么級別,也不關心。
她只關心兒子吃沒吃飽、穿沒穿暖、什么時候結婚。
至于其他的,在老太太眼里都是虛的。
(四)
飯后,賀衛國提議帶賀青山去他的營區看看。
「青山哥,你來這么多次了,還沒去我們營區參觀過吧?正好今天我休假,帶你去轉轉。」
老太太說:「去吧去吧,讓衛國帶你見見世面。」
賀青山本想拒絕,但看見堂弟那滿臉期待的表情,還是點了點頭。
兩人開車出了村子,沿著一條蜿蜒的山路行駛了二十分鐘,來到一個軍事營區門口。
門口站著兩個哨兵,荷槍實彈,目光警惕。
賀衛國搖下車窗,亮了亮自己的證件:「我是一營營長賀衛國,這是我家親戚,來參觀的。」
哨兵核驗了證件,放行。
車子駛入營區。
營區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潔。
道路兩邊是整齊的營房,操場上豎著單杠雙杠,幾個士兵正在進行體能訓練。
賀衛國邊開車邊介紹:「青山哥,這就是我們營。三個連,三百多號人,都歸我管。」
賀青山透過車窗看著營區里的士兵,目光里帶著一絲淡淡的懷念。
他也是從連隊一步一步走上來的。
當過排長、連長、營長,帶過兵、打過仗。
那些日子雖然苦,但現在回想起來,是他這輩子最單純的時光。
車子停在一棟辦公樓前。
賀衛國下車,招呼賀青山跟上:「來,青山哥,我帶你去我辦公室坐坐。」
兩人進了樓,上了三樓。
賀衛國的辦公室不大,但布置得很體面。
墻上掛著各種錦旗和獎狀,書柜里擺滿了軍事書籍,辦公桌上放著一臺筆記本電腦和一沓文件。
「坐,青山哥。」賀衛國給他倒了杯水,「這是我的辦公室,你隨便看看。」
賀青山接過水,目光掃過墻上的錦旗。
「全師比武第一名」「訓練標兵營」「安全管理先進單位」……
確實有點東西。
賀衛國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得意地笑了笑:「青山哥,不是我吹,這些榮譽都是實打實干出來的。我這個人別的本事沒有,就是能帶兵。」
賀青山說:「挺好。」
「不過說實話,當營長壓力真的大。」賀衛國坐到他對面,開始倒苦水,「上面任務一個接一個,下面兵的問題一堆一堆。新兵蛋子不好帶啊,現在年輕人,吃不了苦,整天就知道玩手機。」
他嘆了口氣,看向賀青山:「青山哥,你在機關,是不是清閑一點?」
賀青山想了想,說:「還行。」
「機關是清閑,但是升得慢。」賀衛國語重心長地說,「我不是說你,我是說這個規律。你想往上走,就得去基層,去帶兵,立功受獎。機關嘛,混混日子可以,想出頭難。」
賀青山沒接話。
賀衛國以為他是聽進去了,繼續說道:「青山哥,我不瞞你說,以你的年紀,副團基本上到頂了。但你也別灰心,干到退休,轉業回地方,安排個好單位,也挺好的。」
他拍了拍賀青山的肩膀:「實在不行,到時候我幫你活動活動。我跟我們師長關系不錯,讓他打個招呼,給你安排個輕松的崗位。」
賀青山說:「謝謝。」
「謝什么啊,一家人。」賀衛國擺擺手,「對了,青山哥,你既然來了,我給你講講現代戰爭的一些新趨勢吧。你們機關可能接觸這些比較少。」
他站起身,走到墻邊的白板前,拿起記號筆。
「我就簡單講講,你聽一聽。」
賀衛國開始在白板上畫圖,邊畫邊講:「現代戰爭,核心是什么?是信息。誰掌握了信息權,誰就掌握了戰場主動權。你看,這是傳統的作戰模式……」
他講得很投入,聲音洪亮,不時配上手勢。
賀青山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認真聽著。
他確實在聽。
不是因為這些東西他不懂,而是他想看看,現在的基層營連長是什么水平。
賀衛國講了十多分鐘,從信息化講到數字化,從無人作戰講到體系對抗。
內容很基礎,但條理還算清晰,看得出是下過功夫的。
講到一半,賀衛國突然停下來,看著賀青山說:「青山哥,這些東西你在機關可能見過一些文件,但是紙上談兵,哪有我們一線帶兵的人理解得深?」
賀青山嘴角微微動了一下,像是想笑,但忍住了。
「衛國,」他開口了,「你覺得未來戰爭最關鍵的是什么?」
賀衛國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問問題。
「當然是信息化啊,我剛才不是講了嘛。」
「信息化只是手段。」賀青山說,「最關鍵的,是人。」
「能打仗、打勝仗的人。」賀青山看著他,「你講的這些,都是器物層面的東西。但戰爭最終是人和人的對抗,是意志和意志的較量。一支軍隊如果沒有血性、沒有敢打必勝的信念,武器再先進也是廢鐵。」
賀衛國怔了怔。
這幾句話雖然簡單,但角度跟他平時看的那些書完全不一樣。
「青山哥,你這話說得……」他琢磨了一下,「有點道理啊。」
賀青山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樓下操場上訓練的士兵。
「你營里的兵,訓練強度怎么樣?」
「挺高的,每天早上五公里,下午專業訓練,晚上還有體能補差。」
「心理訓練呢?」
「心理訓練?」賀衛國撓了撓頭,「這個……有啊,團里每個月安排一次心理輔導。」
賀青山沒說話,但眼神里閃過一絲若有所思的神色。
賀衛國覺得氣氛有點奇怪,連忙岔開話題:「青山哥,你在機關干了這么多年,有沒有想過下基層?」
「早年干過。」賀青山說。
「哦?干到什么級別?」
「營長。」
「那咱倆一樣啊!」賀衛國來了興致,「你在哪個部隊?什么時候干的?」
「很早了。」賀青山沒有細說,「后來調去別的地方了。」
「那你現在是正團還是副師?」
賀青山沉默了一下,說:「差不多。」
賀衛國心想,差不多就是沒到唄。
四十七歲,副師都沒到,果然是機關混日子的。
不過他沒說出來,面子還是要給的。
「青山哥,沒事兒,你這個年齡,副師也差不多到頂了。」他安慰道,「再熬幾年,退休轉業,安安穩穩的,比什么都強。」
賀青山轉過身,看著這個三十五歲、志得意滿的堂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有點想笑。
他想起自己三十五歲的時候,正在西北戈壁參加一次重大演習。
那年他是副旅長,帶著部隊在零下三十度的荒漠里待了一個多月。
那次演習之后,他被調去了更重要的崗位。
再之后的事情,就不是賀衛國這個級別能想象的了。
「衛國,」賀青山突然開口,「你們師長叫什么名字?」
「陳耀華啊,怎么了?」
「陳耀華……」賀青山點點頭,「零八年的時候,他是不是在西北當團長?」
賀衛國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我跟他見過。」
「你跟陳師長見過?」賀衛國一臉不可思議,「什么時候的事?你們什么關系?」
賀青山笑了笑,沒有回答。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五)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
進來的是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身材魁梧,面容威嚴。
軍裝筆挺,肩章上是兩杠四星——大校。
賀衛國霍地站起來:「李政委?你怎么來了?」
來的是省軍區政治工作部主任李建國,也是賀衛國所在師的上級領導。
這種級別的人物,平時賀衛國見一面都難,今天怎么突然跑到他辦公室來了?
李建國沒理他。
他的目光越過賀衛國,直直落在窗邊那個穿著舊夾克的中年男人身上。
然后,發生了讓賀衛國這輩子都忘不了的一幕——
李建國站定,立正,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首長好!」
聲音洪亮,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激動。
賀衛國愣住了。
他張著嘴,腦子里一片空白。
首長?
什么首長?
他下意識回頭看向賀青山,發現自己的堂哥正淡淡地看著李建國,臉上沒有任何驚訝的表情。
「老李,你怎么知道我來了?」賀青山問。
「首長,您上次在軍區開會的時候提過,說老家在我們這邊。」李建國放下手,語氣恭敬,「今天有人跟我說,一營營長的親戚來參觀營區,我一聽描述就猜到是您了,趕緊過來看看。」
賀衛國感覺自己的腿在發軟。
他終于反應過來了——
這個穿著發白夾克、被他教育了一晚上的「青山哥」……
這個被他安慰「副團到頂了」的親戚……
是他上級的上級的上級的上級……能讓省軍區政治部主任畢恭畢敬喊「首長」的人?
「青山……青山哥……」他的聲音都在抖,「你……你到底是什么級別?」
賀青山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李建國替他回答了:「賀營長,你不知道嗎?你青山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