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聯(lián)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聯(lián)網(wǎng),部分圖片非真實圖像,僅用于敘事呈現(xiàn),請知悉時
值戰(zhàn)國,諸侯征伐,天下動蕩。曾教出蘇秦、張儀等無數(shù)風云人物的謀圣鬼谷子,早已厭倦了弟子們掀起的血雨腥風,選擇避世隱居,不問世事,只求內(nèi)心安寧。
一日,這位垂垂老矣的先生為采藥而下山,于山腳處,偶遇一名衣衫襤褸的七歲孩童。
那孩子竟以一根普通樹枝劃地,便能精準推演出周天星斗的運轉與變化,其天賦令鬼谷子不寒而栗。
他當場推演,一個無比恐怖的未來在他腦中浮現(xiàn):此子不除,三十載后九州必將因他而生靈涂炭!
面對這個天真無邪、尚不知自己擁有何等力量的“妖孽”。
這位一生只教人謀略、從未親手沾染血腥的老人,第一次,緩緩地握住了腰間冰冷的劍柄。
![]()
01
云夢山的山風,帶著一股子草木腐熟后的清甜氣息,吹得人骨頭縫里都舒坦。可對鬼谷子來說,這風,也帶著刺骨的寒意,總能勾起他那折磨人的頭風病。
他今年已經(jīng)很老了,老到自己都懶得去記究竟活了多少歲。歲月像一把最鈍的刻刀,在他臉上留下了溝壑縱橫的痕跡,一身洗得發(fā)白的粗布麻衣松松垮垮地罩在清瘦的骨架上,看上去和山里任何一個采藥的孤寡老頭沒什么兩樣。
他確實是來采藥的。為了那味只在向陽山腳的石縫里才肯探出頭來的“龍纏藤”。這東西能活血通絡,對他那思慮過甚落下的頭風病有奇效。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虛浮無力。這不僅僅是身體的衰老,更是心理的疲憊。
想當年,他于這云夢山中開壇授課,座下弟子哪個不是人中龍鳳?蘇秦、張儀,憑三寸不爛之舌攪動六國風云;孫臏、龐涓,以兵法謀略決定數(shù)十萬人的生死。
他們都曾在這里,畢恭畢敬地稱他一聲“先生”。可到頭來呢?他親手教出的屠龍術,卻讓弟子們變成了爭食的惡龍。龐涓的嫉賢妒能,孫臏的臏刑之痛,那一場同門相殘的血腥鬧劇,至今仍是他午夜夢回時揮之不去的夢魘。
他倦了,也怕了。怕自己這點微末道行,最終都成了助紂為虐的兇器。所以他遣散了所有弟子,封了山門,躲進這深山老林,每日與鳥獸為伍,與草木為伴,只求能在入土之前,求得幾分內(nèi)心的安寧。他不再是那個算無遺策的謀圣鬼谷子,只是一個想治好自己頭疼病的糟老頭。
山路崎嶇,他拄著一根隨手折的樹枝,氣喘吁吁地繞過一片荊棘叢,眼前豁然開朗。那是一片開闊的山腳平地,夕陽的余暉給泥土地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黃。一陣若有若無的哼唱聲飄了過來,不成調(diào),卻帶著孩童特有的天真。
鬼谷子循聲望去,只見不遠處,一個七八歲光景的男童正蹲在地上。孩子身上穿的衣服,與其說是衣服,不如說是一堆勉強縫在一起的破布條,小臉蠟黃,頭發(fā)也亂蓬蓬的像個鳥窩。他手里攥著一根干枯的樹枝,正全神貫注地在松軟的泥地上劃拉著什么,嘴里哼著的,就是那不成調(diào)的歌謠。
鬼谷子起初沒在意,只當是哪個山村野娃在玩泥巴。他這一生見過的天才太多了,早就沒了獵奇的心思。他只想趕緊找到龍纏藤,趁天黑前回到自己那簡陋的茅屋里去。
他邁開步子,從那孩子身邊走過。可就在眼角的余光掃過地面的一剎那,他的腳像是被釘子釘在了地上,再也挪不動分毫。他猛地扭過頭,死死地盯著地面,渾濁的老眼里爆射出一絲駭人的精光。
那地上畫的,哪里是什么涂鴉!那分明是一幅繁復到了極點的圖陣!
圖陣的線條看似雜亂無章,可在他這樣的行家眼里,卻清晰地呈現(xiàn)出九宮八卦的格局。那些用小石子和圓圈標注的節(jié)點,竟與此刻天穹之上周天星宿的位置絲毫不差!鬼谷子心頭劇震,他緩緩地、幾乎是屏住呼吸地蹲下身子。
他發(fā)現(xiàn),這孩子畫的不僅僅是眼下的星圖,他甚至還在推演!幾道深刻的劃痕,從代表“熒惑”——也就是火星的那個符號旁邊延伸出去,精準地指向了東北方,那個代表趙國分野的星宿群落。
這……這怎么可能?
鬼谷子感覺自己的嗓子有些發(fā)干。他活了這么大歲數(shù),自詡洞悉天人之秘,可眼前這一幕,卻超出了他所有的認知。他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藹可親,就像一個尋常的鄰家老爺爺。
“娃娃,”他輕聲問道,“你這畫的是什么呀?挺好玩的。”
那孩童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頭也沒抬,只是用那根小樹枝在地上戳了戳,奶聲奶氣地回答:“我在等星星掉下來。”
轟!鬼谷子腦子里像是有個炸雷響過。他心里咯噔一下,那股熟悉的、讓他厭惡的寒意,順著腳底板,一路躥上了天靈蓋。他追問道:“等……等哪顆星星掉下來?”
孩童似乎有些不耐煩,用樹枝篤定地在圖上一個光芒最盛的點上,重重地畫了個叉。“就這顆,”他嘟囔著,“它太亮了,亮得晃眼,就快撐不住了。等它掉下來,那邊山上的狼,就沒那么兇了。”
鬼谷子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瞳孔驟然收縮成了針尖大小。那顆星,是天官星圖中的將星,明亮耀眼,正對應著此刻在趙燕邊境上勢如破竹、戰(zhàn)無不勝的大將廉頗!而“山上的狼”,不正是暗指被廉頗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如同喪家之犬的燕軍嗎?
一個衣不蔽體的山村野童,竟然能從星象中,看出一位當世名將盛極而衰的兇兆?還能將其與千里之外的戰(zhàn)局精準地聯(lián)系起來?這絕不可能!這已經(jīng)不是天賦異稟可以解釋的了,這是……這是妖孽!
鬼谷子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他一生所學的天人之道、縱橫之術,在這一刻仿佛都成了一個笑話。他決定再試一次,或許,只是巧合。
他強作鎮(zhèn)定,指著星圖上另一處。那里,“太白”金星的光芒顯得有些晦暗,正與代表著西方強秦的星宿糾纏在一起,這是主殺伐與災禍的兇兆。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不發(fā)抖:“那這里呢?娃娃,你再給老爺爺看看,這里又怎么說?”
孩童皺起了小小的眉頭,盯著那片區(qū)域看了一會兒,小臉上竟然浮現(xiàn)出一絲不忍和悲憫。他小聲嘟囔道:“這里不好,水要淹死好多人,地要裂開。好多好多人……都要沒家了。”
水要淹死人……地要裂開……
鬼谷子整個人都僵住了,仿佛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他那顆蒼老卻依舊算力驚人的大腦,開始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飛快運轉。他將這孩子三言兩語中透露出的信息,與自己所掌握的天道、地脈、人勢相互印證、推演、重構……
一個模糊但無比恐怖的未來圖景,在他腦海中漸漸清晰起來。
此子若能長大,他的能力,將遠不止于預測。他能洞察天地間最根本、最細微的規(guī)律。他能從山川的走向,看出一條大軍龍脈的薄弱之處;他能從云氣的變化,引來一場恰到好處的暴雨,將敵軍的糧草付之一炬;他能從人心的浮動,算出一次足以顛覆朝堂的叛亂將在何時何地爆發(fā)。
他的謀略,將不再是孫臏、龐涓那種“術”的層面,那是需要布局、需要棋子、需要時間的博弈。而這個孩子的力量,是近乎于“道”的碾壓!他不需要棋子,天地萬物都是他的棋子!他看透了規(guī)則本身,可以隨心所欲地利用它,甚至扭曲它。
這種力量,一旦被某個野心家所利用,或者,更可怕的,被他自己的欲望所驅使,這世間將不會有任何東西能夠制衡他。三十年,最多三十年!待他心智成熟,羽翼豐滿,整個九州分崩離析的脆弱平衡,都將被他像撕一張廢紙一樣,輕而易舉地撕得粉碎。隨之而來的,不會是新的秩序,而是前所未有的、純粹的混亂與毀滅。那將是真正的,伏尸百萬,流血漂櫓,生靈涂炭!
鬼谷子倒吸一口冰冷的涼氣,胸口像是被一塊巨石壓住,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想起了自己年輕時立下的誓言,那句在教導弟子時總會提起的,卻從未真正付諸于自己之手的決斷——“為天下計,當斷則斷!”
他看著眼前這個對即將到來的殺機毫無察覺,還在為那句“好多好多人都要沒家了”而神情黯然的孩童,心中那潭死水般的殺意,如同沉寂了千年的火山,轟然爆發(fā)。
他緩緩地站起身,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像一尊沉默的死神。腰間那柄跟隨他多年,削鐵如泥的短劍,冰冷地貼著他的皮膚,仿佛在催促著他。他一生教人殺伐,卻從未親手沾染過一絲血腥。但這一次,他覺得,為了這蕓蕓眾生,為了避免又一場由他間接造成的滔天浩劫,他必須破戒。
右手,悄無聲息地握住了冰冷的劍柄。肌肉繃緊,內(nèi)力流轉,他已經(jīng)準備好,用最快的速度,最沒有痛苦的方式,結束掉眼前這個“妖孽”的性命。
就在他即將拔劍而出的那一剎那,那孩童似乎感覺到了什么。或許是那股毫不掩飾的殺氣太過冰冷,他終于舍得從他的泥巴星圖里抬起了頭。
他有一雙清澈得像山頂融雪匯成的泉水一樣的眼睛,里面沒有一絲一毫的雜質,純凈得讓人心慌。那雙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鬼谷子自己那張因殺意而扭曲、慘白的臉。
他眨了眨眼,小小的身子往后縮了縮,怯生生地,用帶著一絲關切的童音問道:“老爺爺,你的心跳得好快,臉也白了,是生病了嗎?我娘說,生病了要喝熱水的。”
這句天真無邪的關心,像一盆兜頭而下的冰水,瞬間澆滅了鬼谷子心中那片燎原的殺意。他看著那雙純凈得不染塵埃的眼睛,握著劍柄的手,像是被凍住了一樣,僵在了那里,動彈不得。
殺一個妖孽,是為了天下蒼生。
可殺一個關心你是否生病了的孩童,自己又算什么東西?
02
鬼谷子握著劍柄的手,青筋畢露,卻終究是緩緩地松開了。那句“生病了要喝熱水的”,像一根柔軟的藤蔓,纏住了他那顆堅硬如鐵的心。他看著眼前這個孩子,那雙清澈的眼睛里,只有純粹的好奇和一點點被他嚇到的膽怯。
他意識到,自己或許錯了。天道推演,終究是冰冷的。一個活生生的人,豈能憑幾句讖語就斷定其未來?龐涓與孫臏的悲劇,難道不正是因為他們將謀略置于人性之上嗎?自己怎能重蹈覆覆轍,甚至做得比他們更絕?
他深吸一口氣,將那股幾乎要破體而出的殺氣強行壓回丹田。臉上的線條柔和下來,他擠出一個或許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說:“老爺爺沒事,就是……就是站久了腿有點麻。你叫什么名字啊,娃娃?”
“我叫阿塵。”孩子的聲音細細的,見他沒有了剛才那副嚇人的樣子,膽子也大了一點。
“阿塵……好名字。”鬼谷子在心里咀嚼著這個名字,塵土的“塵”,倒也貼合他這副灰頭土臉的模樣。“天快黑了,阿塵怎么還不回家?你娘該著急了。”
“我家就在那邊。”阿塵用下巴指了指不遠處一片稀稀拉拉的村落輪廓,“我娘還在給張大戶家洗衣服,要很晚才回來。”
一個念頭在鬼谷子心中升起。他要看看,究竟是怎樣的家庭,怎樣的母親,養(yǎng)出了這樣一個奇特的孩子。
“唉,不瞞你說,阿塵。”鬼谷子嘆了口氣,順勢一屁股坐在地上,做出疲憊不堪的樣子,“老爺爺是外地來的采藥人,本想進山找點藥材,沒成想迷了路,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身上干糧也吃完了,你看……”
阿塵眨了眨眼,雖然年紀小,卻也聽懂了。他猶豫了一下,看了看鬼谷子花白的頭發(fā)和滿臉的褶子,終究是動了惻隱之心。他小聲說:“我家……我家也沒什么吃的。不過,或許還有一點鍋巴。你要是不嫌棄,就跟我回去歇歇腳吧。”
“不嫌棄,不嫌棄!”鬼谷子連忙擺手,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
跟著阿塵,鬼谷子一瘸一拐地走進了那個破落的村莊。村子不大,幾十戶人家的樣子,大多是黃泥壘成的矮墻,頂上鋪著茅草。幾縷炊煙懶洋洋地升起,混雜著家畜的糞便和泥土的味道,這就是最真實的人間煙火氣。
阿塵的家在村子最偏僻的角落,與其說是個家,不如說是個窩棚。墻壁是用不規(guī)則的石頭和泥巴糊起來的,風一吹,簌簌地往下掉土。屋頂?shù)拿┎菀蚕∠±芸吹教旃狻R魂囷L吹過,門軸發(fā)出“吱呀”的呻吟,仿佛隨時都會散架。
屋里很暗,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戶透進些許光亮。鬼谷子打量著屋內(nèi)的陳設,心一點點沉了下去。家徒四壁這個詞,用在這里都顯得奢侈。
除了一張用幾塊木板拼成的床,床上鋪著些發(fā)黑的干草外,就只有墻角一口豁了邊的陶鍋,鍋底黑漆漆的。唯一的“家具”,可能就是掛在墻上的一把銹跡斑斑的鐮刀了。
這就是那個能推演星斗之變,讓他動了殺心的孩子的家。
阿塵從鍋里摸出幾塊黑乎乎的鍋巴,有些不好意思地遞給鬼谷子:“老爺爺,你先墊墊肚子。”
鬼谷子接過來,那鍋巴硬得能硌掉牙,還帶著一股煙火燎過的苦味。
他卻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仿佛在品嘗什么山珍海味。他想知道,是怎樣的苦難,孕育出了那樣的天賦。
![]()
天色完全黑透的時候,一個瘦弱的女人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她手里挎著一個大木盆,盆里是洗得干干凈凈的衣服。她就是阿塵的母親,素娘。一個約莫三十出頭的寡婦,長年的勞作和貧困讓她顯得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但那雙眼睛,卻和阿塵一樣,帶著一種溫婉而堅韌的神采。
看到屋里多了個陌生老頭,素娘明顯吃了一驚,下意識地把阿塵拉到自己身后,眼神里充滿了警惕。
“你是誰?”
“娘,這位老爺爺迷路了,沒地方去。”阿塵搶著解釋。
鬼谷子站起身,對著素娘拱了拱手:“大嫂莫怕,老朽只是個路過的,叨擾一晚,天亮就走。”
素娘打量著鬼谷子,看他雖然衣衫破舊,但言談舉止間卻有種說不出的氣度,不像是個壞人。加上兒子為他說話,心里的防備便卸下了一半。她嘆了口氣,疲憊地說:“家里簡陋,也沒什么好招待的。您要是不嫌棄,就在那邊的草堆上將就一晚吧。”
晚上,素娘用白天掙來的幾個銅板換來的一點粗米,煮了一鍋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粥。她把粥里為數(shù)不多的米粒都舀給了阿塵和鬼谷子,自己只喝那清湯寡水的米湯。
借著跳動的油燈火光,鬼谷子和素娘攀談起來。他這才知道,阿塵的父親是個樵夫,幾年前進山砍柴,遇上了猛獸,就再也沒回來。留下他們孤兒寡母,靠素娘給村里人做些縫縫補補、洗衣?lián)牧慊睿銖姾凇?/p>
“這孩子,從小就怪。”提起兒子,素娘的臉上寫滿了愛憐,也藏著深深的憂慮,“不愛跟村里其他娃一起瘋跑,就喜歡一個人對著天、對著地上的螞蟻洞發(fā)呆,嘴里還老念叨些誰也聽不懂的話。村里人都……都說他中了邪,不吉利,沒人跟他玩,還老欺負他。”
素娘說著,眼圈紅了。“可我知道,我自己的娃,我心里清楚,他就是心思重,想得多。他爹走的那天,他一滴眼淚沒掉,就對著西邊的天看了一整晚。第二天跟我說,‘娘,爹變成星星了’。你說,這孩子,他心里什么都明白。”
鬼谷子沉默了。他看著在旁邊草堆上已經(jīng)睡著的阿塵,小小的身子蜷縮著,像一只缺乏安全感的小獸。他那句“爹變成星星了”,或許不僅僅是童言無忌,而是他真的在星空里,看到了某種他能理解的“歸宿”。
殺心,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雜到極點的情感。他開始懷疑自己那套冰冷的“天道理論”。
難道一個人的命運,從他能看懂星圖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走向毀滅嗎?難道這份獨一無二的天賦,帶給他的不該是榮耀,而只能是殺身之禍?
鬼谷子決定留下來。他不能就這么走了。他要親眼看看,這個叫阿塵的孩子,究竟會走向何方。
第二天,他沒有走。他找到村長,說自己是個落魄的教書先生,愿意免費教村里的孩子們識幾個字,只求能有口飯吃,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在這個時代,識字的人是寶貝。村長喜出望外,當即就在村里的破祠堂里給他騰了塊地方,讓他開了個簡易的學堂。
鬼谷子就這樣,在村子里住了下來。他名義上是教所有的孩子,但他的心思,幾乎全在阿塵身上。他發(fā)現(xiàn),素娘說的沒錯,阿塵對死記硬背的文字毫無興趣,上課時總是走神。可他對自然界的一切,卻有著一種近乎妖孽的直覺和敏感。
別的孩子在背“天地玄黃”的時候,他會盯著窗外的一只蜘蛛結網(wǎng)看上半天,然后告訴鬼谷子:“先生,今天下午要起風了,你看那蜘蛛的網(wǎng),比昨天密了三圈。”結果,下午果然狂風大作。
別的孩子在為一道簡單的算術題抓耳撓腮時,他能通過觀察螞蟻搬家的路線和速度,準確地預測出第二天會有多大的雨。分毫不差。
他能從風吹過樹葉的聲音里,判斷出山的那一邊,是有一支商隊經(jīng)過,還是只有幾個零散的獵戶。
阿塵展現(xiàn)出的天賦越是驚人,鬼谷子內(nèi)心的矛盾就越是劇烈。
一方面,那“為天下除害”的念頭,就像野草一樣,燒了一茬又長一茬。他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在心里反復推演,將阿塵的這些“小事”放大到國家、天下的層面。結果,每一次推演的終點,都指向了那個血流成河、白骨露于野的毀滅性未來。他甚至有好幾次,在夜里悄悄走到阿塵的茅屋前,手再次摸向了腰間的短劍。
可另一方面,他又看到了更多。他看到素娘在燈下縫補阿塵那破了洞的衣服時,眼神里的溫柔;他看到阿塵會把自己僅有的一塊鍋巴,分一半給一只瘸了腿的流浪狗;他看到這個貧困交加的家庭,在面對他這個“外人”時,所展現(xiàn)出的最質樸的善良。
這份真實得不能再真實的人間煙火氣,像一盆溫水,一次又一次地融化著他那顆冰冷的、想要替天行道的心。
他開始痛苦地質問自己:鬼谷子啊鬼谷子,你自詡通天徹地,難道連一個孩子的善惡都分不清了嗎?你所堅信的那個虛無縹緲的“天道”,真的就比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愛,一個孩子對流浪狗的憐憫,更高貴嗎?
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之中。
03
日子就在鬼谷子這種矛盾的煎熬中一天天過去。轉眼,夏天來了。往年這個時候,村子旁邊那條救命的小溪總是流水潺潺,可今年,太陽像是發(fā)了瘋,一連兩個多月,愣是沒掉下來一滴雨。
溪水先是變成了小水溝,然后變成了一灘灘死水,最后,徹底干涸了,龜裂的河床像一張張絕望的大嘴,無聲地向著老天嘶吼。村民們賴以為生的田地,也都裂開了一道道口子,剛抽穗的莊稼耷拉著腦袋,徹底沒了生機。
村子里一片愁云慘淡。人們的眼睛里,都沒了光。村里的長者,那個白胡子飄飄的村長,領著全村老少,在干涸的河床上擺上供品,三跪九叩地求龍王爺開恩。可除了揚起一陣嗆人的塵土,什么用都沒有。絕望之下,有人甚至提出,要用村里最肥的那頭豬作為祭品,行古老的獻祭之禮。
整個村子,都被一種末日將至的恐慌籠罩著。
阿塵就站在人群的邊緣,看著大人們一張張絕望又狂熱的臉。他那雙清澈的眼睛里,映著的全是茫然。他扯了扯旁邊素娘的衣角,小聲說:“娘,我知道哪里有水。”
素娘愣了一下,摸了摸兒子被太陽曬得滾燙的額頭:“傻孩子,別胡說。龍王爺都不肯下雨,哪兒來的水?”
“真的有。”阿塵的語氣異常堅定,“我聽見了。”
他的聲音不大,但在死寂的人群中卻顯得格外清新。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都集中到了這個平日里就不太招人待見的“怪孩子”身上。
“阿塵,不許胡鬧!”村長皺著眉頭呵斥道。
“我沒胡鬧!”阿塵梗著脖子,大聲說,“我真的聽見了,就在那邊山坳里,地底下,有水在流!”
村民們發(fā)出一陣哄笑,夾雜著幾聲不屑的斥責。“這孩子八成是渴糊涂了,開始說胡話了!”“就是,他要是能找到水,我把這塊地吃了!”
鬼谷子一直站在不遠處,冷眼旁觀。聽到阿塵的話,他心中一動。他走到阿塵身邊,低聲問:“阿塵,你確定?”
“我確定。”阿塵重重地點頭,他指著遠處一個看似平平無奇,甚至比別處更干旱的山坳,“我每天都從那里過,以前那里的土是軟的,這幾天,變得特別硬。還有那幾棵‘牛筋草’,別處的都枯黃了,只有那里的,根還是綠的。我趴在地上聽,能聽到‘咕嚕咕嚕’的聲音,很深,但是有。”
鬼谷子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心中再次掀起波瀾。他用自己精通的風水堪輿之術飛快地判斷了一下,那個山坳的地形,三面環(huán)山,正是一個藏風聚氣的所在。
阿塵所說的那些細節(jié)——土質的變化、特定植物的狀態(tài)、地下的聲音——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線索,組合在一起,精準地指向了一個結論:那里,極有可能是一條地下暗河的匯聚點!
這個孩子,他根本不懂什么風水龍脈,他只是用他那雙最純粹的眼睛和最敏銳的耳朵,直接洞悉了事物的本質!
“村長!”鬼谷子轉身,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讓他試試。”
村民們都安靜了下來。鬼谷子在村里待了幾個月,教孩子們讀書識字,偶爾指點一下農(nóng)事,早已贏得了大家的尊敬。他一開口,分量自然不同。
村長猶豫地看著鬼谷子,又看了看一臉倔強的阿塵,最后咬了咬牙:“行!就讓他試試!要是挖不出水,素娘,你可得好好管管你家這瘋小子!”
一群半信半疑的村民,扛著鋤頭和鐵鍬,跟著阿塵來到了那個山坳。阿塵在一片干裂的土地上走來走去,時而趴在地上聽,時而用腳跺一跺,最后,他停在一塊足有磨盤那么大的青石板前,篤定地說:“就是這里,水就在這塊石頭下面,很深。”
一個壯漢用鐵鍬敲了敲石板,發(fā)出“梆梆”的悶響。“開玩笑!這么大的石頭,下面怎么可能有水?”
“挖!”鬼谷子只說了一個字。
人們將信將疑地開始動手。撬開石板周圍的泥土,用粗大的木杠一點點地撬動。太陽毒辣辣地烤著,所有人都汗如雨下。從白天挖到黑夜,又從黑夜挖到第二天清晨。很多人都泄了氣,覺得這純粹是陪一個孩子胡鬧。
![]()
就在大家準備放棄的時候,只聽“咔嚓”一聲巨響,那塊巨大的青石板被撬起了一道縫。緊接著,一股濕潤的、帶著泥土腥氣的涼意,從縫隙里冒了出來。
“有水汽!真的有水汽!”離得最近的一個人驚喜地大叫起來。
所有人都來了精神,用盡最后的力氣,合力將石板徹底掀開。就在石板翻倒的一瞬間,一股清澈的泉水,“噗”地一下從地下噴涌而出,形成了一道不高但充滿生命力的水柱!
“出水了!真的出水了!”
整個山坳都沸騰了!村民們發(fā)瘋似地沖向泉眼,用手捧起那甘甜的泉水,貪婪地喝著,喜悅的淚水混著泉水一起流進嘴里。他們歡呼著,跳躍著,仿佛獲得了一場大勝。最后,他們把那個呆呆地站在一旁的小英雄——阿塵,高高地舉了起來,拋向空中。
“神童!阿塵是神童啊!”“是龍王爺派來救我們的!”
聽著耳邊震耳欲聾的歡呼,看著村民們一張張狂喜的臉,鬼谷子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看著被人群簇擁在中央,臉上帶著一絲茫然和不知所措的阿塵,心中那股不安,反而愈發(fā)濃烈了。
福兮禍所伏。這份天降的甘霖,恐怕,也要引來滔天的禍事。
鬼谷子的預感,很快就應驗了。
這眼新發(fā)現(xiàn)的泉水,救了阿塵的村子,卻也像一塊投入餓狼群里的鮮肉,引來了鄰村的覬覦。鄰村叫王家莊,比阿塵所在的李家村人多勢眾,行事也更為霸道。他們聽說了李家村挖出泉水的事,也面臨著同樣的旱災,便氣勢洶洶地找上門來。
王家莊的村長是個滿臉橫肉的胖子,他指著那眼泉水,唾沫橫飛地嚷道:“這片山坳,自古以來就是我們王家莊的地界!這泉水,理應歸我們王家莊所有!你們李家村的人,想用水,可以,拿糧食來換!”
李家村的人當然不干,自己的地,自己孩子找到的水,憑什么給你?兩個村子為了爭奪這唯一的水源,從最初的口角謾罵,很快就升級成了拳腳相向的械斗。
李家村人少,又老實,哪里是王家莊那些壯漢的對手。在一次激烈的沖突中,李家村吃了大虧。村里一個德高望重的老人被推倒在地,當場斷了氣,還有好幾個青壯年被打得頭破血流,躺在地上呻吟。
阿塵就在不遠處,他親眼看到了那個平日里總會笑呵呵地給他糖吃的李爺爺,是如何倒下去,再也沒有起來。他親眼看到了平日里和善的鄰居王二叔,是如何被人用鋤頭柄打斷了腿,發(fā)出了野獸般的慘嚎。
他沒有哭,也沒有像別的孩子一樣嚇得躲起來。他就那么靜靜地站著,一雙清澈的眼睛,此刻卻像是結了一層冰,冷得嚇人。
那天晚上,所有人都沉浸在悲傷和憤怒中。阿塵卻一個人,悄悄地來到了那眼仍在汩汩冒水的泉眼邊。他沒有玩水,而是蹲在地上,用一些小石子和樹枝,不停地擺弄著什么。
鬼谷子一直留意著他。他悄無聲息地走到阿塵身后,當他看清地上擺的是什么時,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沖腦門。
阿塵在地上擺的,竟是一幅簡易卻無比高效的防御工事圖!
他利用泉眼周圍復雜的地形,用小石子標注出了幾個最適合挖掘陷阱的位置。他又用幾根樹枝,模擬出滾木和投石的軌道,角度刁鉆,正好能覆蓋王家莊人最可能進攻的幾條路線。更歹毒的是,他還設計了一個小小的分水渠,計劃在關鍵時刻引開泉水,淹沒一條必經(jīng)的小路,讓敵人陷入泥潭,動彈不得。
這些設計,簡單、原始,卻充滿了致命的智慧。每一個細節(jié),都精準地利用了天時地利,將殺傷力發(fā)揮到了極致。
鬼浦子看得心驚肉跳,手腳冰涼。
他終于徹底明白了。阿塵的天賦,本身是中性的,就像一把沒有開過刃的絕世寶刀。當他心懷善念,想去救人的時候(比如找水),這把刀就能切開頑石,帶來生機。
可一旦他被仇恨和“保護”的欲望所驅使,這把刀立刻就能變成最鋒利、最致命的殺人武器,而且用得比誰都好!
今天,他為了保護這個小小的李家村,就能毫不猶豫地設計出如此歹毒的計策。那么將來,他為了保護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是不是就能同樣毫不猶豫地,去引一場大水,去造一場瘟疫,去犧牲掉另一個國家的所有人?
那個“生靈涂炭”的未來,不再是虛無縹緲的推演。它就像一個猙獰的鬼影,已經(jīng)實實在在地,站在了鬼谷子的面前。
04
“神童”的名聲,終究是紙包不住火的。
關于李家村一個七歲孩童,能于大旱之際尋得甘泉,甚至還能設計奇謀,幫助村子抵御強鄰侵擾的事跡,被過往的商販添油加醋地傳了出去,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傳到了縣城里。
時值戰(zhàn)國中期,天下大亂,魏國正與西邊的強秦在河西之地連年交戰(zhàn),屢戰(zhàn)屢敗,大片國土淪喪。
國君魏惠王正是心急如焚,廣招天下奇人異士,希望能找到扭轉戰(zhàn)局的良方。
在這種背景下,“神童”阿塵的故事,簡直就像是上天賜給當?shù)乜h令的一份厚禮。這位姓劉的縣令,是個典型的官場勢利小人,一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能攀上高枝,飛黃騰達。
聽聞此事,他幾乎是從椅子上蹦了起來,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他不敢怠慢,立刻帶上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地趕往了這個他此前從未正眼瞧過的偏僻小山村。
縣令的儀仗來到李家村時,整個村子都轟動了。村民們何曾見過這等陣仗,一個個嚇得跪在路邊,大氣都不敢出。
劉縣令在村長的引領下,來到了阿塵家的破茅屋前。當他看到那個傳說中的“神童”,只是一個穿著破布條、臉蛋黑乎乎的鄉(xiāng)下野孩子時,臉上頓時流露出毫不掩飾的失望和不屑。他覺得自己八成是被那些刁民給騙了。
“你就是那個阿塵?”劉縣令捏著鼻子,居高臨下地問道。
阿塵躲在母親素娘的身后,怯生生地探出半個腦袋,點了點頭。
“哼,一個黃毛孺子,能有什么本事?”劉縣令嘀咕了一句,轉身就想走。
就在這時,一直冷眼旁觀的鬼谷子走了出來。他對著縣令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說道:“大人,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千里馬亦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大人何不親自考校一番,再下定論?”
劉縣令斜眼打量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老頭,看他雖然衣著樸素,但氣度不凡,倒也不敢太過放肆。加上他想,既然來都來了,總不能空手而歸,于是便順水推舟道:“好!你說得有理。本官就考考他。”
他眼珠一轉,有了主意。他從懷里掏出一張繪制粗糙的地圖,這是魏國西部邊境的軍用地圖。他指著地圖上的兩個點說:“娃娃,你來看。這里是都城大梁,這里是前線重鎮(zhèn)安邑。如今大軍急需糧草,可沿途有三條路,一條平坦但繞遠,一條近但要翻山,還有一條要渡過一條水流湍急的大河。你告訴本官,從哪條路運送糧草,最快最穩(wěn)妥?”
這是一個典型的軍事后勤問題,就連軍中經(jīng)驗豐富的將領,也需要仔細權衡利弊。所有人都覺得,這是一個七歲孩子絕不可能回答的問題。
阿塵卻只是湊過去,盯著那張他從未見過的地圖,看了一會兒。他那雙清澈的眼睛,仿佛能穿透紙面,看到真實的山川河流。他沒有回答哪條路最好,而是伸出黑乎乎的小手指,在地圖上畫了一條全新的、歪歪扭扭的線。
“走這里。”他奶聲奶氣地說,“從這座山的山坳穿過去,再順著這條小河的下游走,可以繞開大河最急的地方,也能避開最難爬的山。這條路,最近。”
劉縣令順著他的手指看去,整個人都愣住了。阿塵指出的那條路,根本就不在三條官道之內(nèi)!那是一條需要穿越險要地形,連地圖上都沒有標注出來的野路!可他自己作為本地父母官,隱約知道,那個方向,似乎真的有一條只有當?shù)孬C戶才知道的秘密小徑!如果真能走通,路程至少能縮短三分之一!
劉縣令的呼吸瞬間變得急促起來,他看著阿塵,眼神里充滿了貪婪和狂熱,就像一個賭徒看到了絕世的寶牌。他一把抓起地圖,對著手下激動地大喊:“天才!真是天賜的奇才!快!快把這孩子和他的家人都帶上,本官要立刻回城,將此子獻給大王!這是天佑我大魏啊!”
鬼谷子的心,在那一刻沉到了谷底。
他最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發(fā)生了。命運的齒輪一旦開始轉動,就再也難以停下。他知道,阿塵一旦被帶走,進入魏國的朝堂,進入那個以權謀和鮮血為食的巨大絞肉機,他那點尚未泯滅的天真心性,很快就會被消磨殆盡。他的天賦,將徹底變成一柄為國家暴力服務的、最鋒利也最無情的武器。
鬼谷子仿佛看到了,若干年后,一個神情冰冷的青年,站在沙盤前,輕描淡寫地用手指一劃,說:“引河水,淹了那座城吧,可以省下十萬兵力。”而那座城里,有無數(shù)個像素娘一樣無辜的母親,有無數(shù)個像曾經(jīng)的阿塵一樣天真的孩子。
不行!絕對不行!
他想起了龐涓,想起了孫臏。他曾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希望他們能輔佐明君,結束亂世,讓天下百姓得以安生。可結果呢?結果他們把所學之術,全都用在了滿足自己的野心和嫉妒上,上演了一場手足相殘的悲劇,牽連了無數(shù)無辜的生命。那是他心中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也是他選擇避世隱居的根本原因。
他看著眼前這個茫然無措的阿塵,仿佛看到了又一個龐涓,甚至是一個比龐涓和孫臏加起來還要可怕千百倍的存在,正在自己眼前冉冉升起。他不能再坐視不理,他絕不能讓同樣的悲劇,以一種更加慘烈的方式重演!
鬼谷子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攔在了劉縣令和阿塵之間。
“大人,且慢。”他沉聲說道。
“老東西,你又想干什么?”劉縣令此刻心情大好,但也不想節(jié)外生枝。
“大人有所不知。”鬼谷子開始了他最擅長的“忽悠”,他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說,“此子命格極其奇特,乃是‘竊天之才’。他的天賦,并非憑空而來,而是以陽壽和氣運換取的。您看他面黃肌瘦,便是明證。此等人物,只可順其自然,不可強求。若是強行將他帶離這片生養(yǎng)他的土地,讓他卷入凡塵俗世的殺伐爭斗之中,恐怕會氣運耗盡,天命反噬,非但不能成為國家的棟梁,反而會……會夭折啊!大人將一個夭折的‘神童’獻給大王,恐怕非但無功,反倒有過啊!”
他試圖用這種玄之又玄的言辭,嚇退這個功利心極重的縣令。
可劉縣令哪里肯信。他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封官加爵的美夢,怎么可能被幾句神神叨叨的話給唬住。他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一派胡言!什么天命反噬,我看你這老頭就是嫉妒,想把這寶貝疙瘩留在自己身邊吧!我告訴你,沒門!來人啊,別跟他廢話,趕緊把人帶走!要是這老東西再敢阻攔,一并給我綁了!”
幾名如狼似虎的士兵,立刻兇神惡煞地圍了上來,伸手就要去拉扯阿塵。素娘嚇得魂飛魄散,緊緊地抱著兒子,發(fā)出絕望的哭喊。村民們雖然感念阿塵的恩情,但在官府的威壓之下,一個個噤若寒蟬,沒有一個人敢上前說一句話。
眼看著阿塵和素娘就要被強行從這片唯一的家園中拖走,鬼谷子知道,言語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作用。不動用一點非常的手段,是不行了。
他看著劉縣令那張得意忘形的嘴臉,看著素娘那掛滿淚珠的驚恐面容,看著阿塵那雙充滿了茫然和依賴的清澈眼睛。他的心中,一個無比決絕,也無比冒險的計劃,開始迅速形成。
這一次,不是為了殺戮,而是為了“藏匿”。他要親手將這顆太過耀眼的星辰,從所有人的視野里,徹底抹去。
05
“放開我!放開我的孩子!”
素娘的哭喊聲凄厲而絕望,她像一只護崽的母獸,用自己瘦弱的身體死死地護住阿塵,指甲在抓住她的士兵手臂上劃出了一道道血痕。可她的力量,在兩個身強力壯的士兵面前,顯得那么微不足道。她很快就被粗暴地推到了一邊,踉蹌著摔倒在地。
士兵們獰笑著,伸手就向躲在鬼谷子身后的阿塵抓去。村民們都低下了頭,不忍再看。在他們心里,這個給村子帶來過希望的孩子,終究還是要被這吃人的世道給吞噬了。
就在那兩只大手即將觸碰到阿塵身體的一剎那,鬼谷子動了。
他沒有做出任何激烈的反抗,只是平靜地,上前一步,將阿塵完全擋在了自己的身后。他那身洗得發(fā)白的粗布麻衣無風自動,一股淵渟岳峙般的宗師氣度,從他那看似枯瘦的身體里驟然散發(fā)開來。
那是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氣場。明明眼前只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可那兩個士兵卻感覺自己面對的仿佛是一座巍峨的大山,一股無形的壓力讓他們心頭狂跳,伸出去的手,竟然不由自主地停在了半空中,再也無法寸進。
整個嘈雜的場面,瞬間安靜了下來。
劉縣令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他驚疑不定地看著鬼谷子,色厲內(nèi)荏地喝道:“老……老東西!你……你想造反不成?”
鬼谷子沒有理會他。他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那些被他氣勢所懾的士兵。他緩緩地轉過身,蹲了下來,目光直視著身后那個嚇得渾身發(fā)抖的孩子。他的眼神,在這一刻變得無比復雜,既有憐惜,又有決絕,還有一絲深藏的痛苦。
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仿佛帶著一種能安撫人心的魔力:“阿塵,別怕。看著我的眼睛。”
阿塵抬起頭,那雙泉水般清澈的眼睛里,此刻充滿了恐懼和對眼前這個唯一能保護他的人的全然信賴。他點了點頭,小手緊緊地攥著鬼,谷子的衣角。
鬼谷子緩緩地,伸出了一只枯瘦如柴的手。
他沒有去攻擊那些虎視眈眈的士兵,也沒有去安撫阿塵,更沒有做出任何威脅的姿態(tài)。他的那只手,那只曾經(jīng)在沙盤上指點江山,撥弄天下風云的手,此刻,正無比緩慢,卻又無比堅定地,伸向了阿塵的眉心。
他的動作很慢,慢到在場的所有人都能看清每一個細節(jié)。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悲,是慈愛還是狠厲。
這一刻的他,仿佛又變回了那個視萬物為芻狗,只遵從冰冷“天道”的鬼谷先生。
“不要!不要傷害我的孩子!”癱倒在地的素娘,似乎預感到了什么,發(fā)出一聲杜鵑啼血般的凄厲尖叫,掙扎著想爬過來。
劉縣令也瞪大了眼睛,他完全搞不清楚這老頭到底要干什么,只能下意識地大喝道:“老東西,你要干什么?!你要是敢傷他一根汗毛,本官誅你九族!”
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釘在了鬼谷子的那根手指上。
阿塵看著那根在自己眼前不斷放大的、布滿皺紋的手指,他沒有躲閃,也沒有哭鬧。
他只是不解地歪著頭,眼神里充滿了困惑。
他能感覺到,眼前這個老爺爺?shù)男奶帽热魏螘r候都快,但他從這根手指上,感受不到絲毫的惡意。
終于,鬼谷子的指尖,在距離阿塵眉心只有一寸的地方,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