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guān)聯(lián),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聯(lián)網(wǎng),部分圖片非真實圖像,如有侵權(quán)請聯(lián)系刪除
“你再敢碰她一下試試。”
那聲音像是生了銹的鐵片在地上摩擦,沙啞,但帶著一股子要把天捅破的狠勁。
“碰了又怎樣?!?/p>
另一個聲音年輕、油滑,充滿了無所謂的嘲弄,像是一只吃飽了的貓在玩弄爪下的耗子,“在這兒,我說了算。”
陰暗的巷子里,只有一盞昏黃的燈,將兩個對峙的影子拉得又長又怪。
空氣里彌漫著廉價酒精和某種腐敗的氣味,一觸即發(fā)的緊張感像蜘蛛網(wǎng)一樣粘稠。
“你信不信我今天就讓你躺著出去。”
那個沙啞的聲音里,絕望和瘋狂開始壓倒理智。
“呵,我等著呢?!?/p>
一
香椿樹街的夏天,像一個做得太久、濕漉漉的夢。
空氣里總漂浮著一種黏稠的質(zhì)感,混雜著老舊居民樓里滲出的飯菜油煙、樟腦丸的氣味,還有梧桐樹葉被曬得卷曲后散發(fā)出的焦糊味道。
李為民就站在香椿樹街的街口,他穿一件洗得發(fā)白的灰色夾克,領(lǐng)口和袖口都有些磨損,看起來就像是那種剛從長途汽車上下來的、對省城的一切都感到茫然又好奇的鄉(xiāng)下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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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五十出頭的年紀,頭發(fā)里夾雜著一些順從的灰白,但那雙眼睛,藏在略顯松弛的眼皮底下,卻像兩顆被溪水沖刷了多年的卵石,光滑、沉靜,偶爾閃過一絲過于銳利的光,讓人不敢久視。
A省這幾年像一鍋燒開了的水,到處都冒著經(jīng)濟的熱氣,高樓拔地而起,馬路越修越寬,報紙上天天都是新氣象、新突破。
可在這鍋沸水底下,總有一些不那么和諧的咕嚕聲。
李為民的辦公桌上,放著兩樣?xùn)|西。
一樣是裝幀精美的匯報材料,上面用燙金大字寫著《A市行政服務(wù)效能改革成果斐然》,里面充斥著“便民典范”、“城市名片”、“群眾滿意度高達99%”之類的詞句,照片上的行政服務(wù)大廳窗明幾凈,工作人員笑得像春天里的迎春花。
另一件,是一封沒有署名的信。
信紙是那種最便宜的學(xué)生作業(yè)本紙,上面布滿了深刻的折痕,似乎被主人反復(fù)揣摩、猶豫了很久。
字跡是顫抖的,像秋風里的落葉,講述了一個簡單的故事:一個老人,為了給遠在老家的老伴辦理異地醫(yī)保報銷,已經(jīng)跑了七次那個所謂的“便民典范”。
信的結(jié)尾寫著:“我不知道還能不能等到第八次?!?/p>
李為民把那份精美的報告推到一邊,用兩根手指夾起那封輕飄飄的信。
他覺得,這封信比那份報告要重得多。
他決定,在那些掛著迎春花笑容的臉孔正式向他匯報之前,自己先去那個被譽為“八卦陣”和“迷魂宮”的地方,拜拜碼頭。
他給自己編造了一個身份,一個從鄉(xiāng)下來、想為村里的農(nóng)產(chǎn)品合作社辦個進城銷售許可的普通人。
他喜歡這種感覺,像一條魚潛入深水,在那些華麗的報告和數(shù)據(jù)之下,去觸碰水底最真實的淤泥和石塊。
二
A市的行政服務(wù)大廳,確實配得上“城市名片”這個稱號。
大理石地面光可鑒人,亮得能照出人臉上疲憊的倒影。
中央空調(diào)吹出病態(tài)的涼意,與門外蒸騰的熱浪形成一個冰火兩重天的結(jié)界。
整個大廳像一個巨大的玻璃盒子,裝著上百個嗡嗡作響的人頭,那聲音聽起來不像是在交流,更像是無數(shù)只蒼蠅被困在里面,徒勞地撞擊著玻璃。
電子叫號機的屏幕上,數(shù)字跳動得極其緩慢,像一個瀕死之人的心跳。
李為民沒有去取號,他像一個真正的、第一次進城的農(nóng)民,帶著一絲敬畏和不安,在大廳里緩緩地踱步。
他看到了那個寫信的老人。
很容易辨認,老人穿著一身洗得泛黃的白汗衫,背微微佝僂著,手里捧著一個文件袋,那姿勢像是在捧著一件易碎的珍寶。
他就是陳伯,李為民在心里給他起了個名字。
陳伯正站在一個窗口前,臉上堆著小心翼翼的、近乎討好的笑容,對著窗口里一個年輕的、臉上長著幾顆青春痘的科員說話。
那科員甚至沒看他,眼睛盯著電腦屏幕,只是從一堆文件中抽出一張,又塞回給他,嘴里咕噥了一句什么。
陳伯的笑容僵在臉上,然后像潮水一樣退去,只剩下灰敗的失望。
他拿著那份文件,喃喃自語:“上次來……沒說要這個啊……”聲音小得像蚊子叫,隨即被大廳的嘈雜吞沒。
這是他的第八次。
李為民的目光移開,又看到了另一場小小的風波。
一個看起來像大學(xué)剛畢業(yè)的女孩,扎著馬尾辮,臉上還帶著未被社會磨平的棱角和朝氣,此刻卻漲得通紅。
“什么叫法人簽字不能壓線?”她的聲音因為憤怒而有些尖銳,“這線這么細,誰能保證一筆一劃都在框框里?你們這是故意刁?難人!”她想注冊一家小小的文創(chuàng)公司,這是她夢想的起點,卻卡在了這條可笑的“線”上。
窗口里的工作人員像一尊沒有感情的佛像,重復(fù)著一句話:“規(guī)定就是規(guī)定。”
就在這時,一個身材微胖、梳著油光锃亮分頭的中年男人背著手走了過來。
他胸前的牌子上寫著:管理辦公室主任,王斌。
王斌沒有去了解事情的原委,他甚至沒看那個女孩一眼,而是皺著眉頭,用一種居高臨下的語氣訓(xùn)斥道:“吵什么吵!這里是公共場所,要遵守秩序!辦不成就是你的問題,還在這里大聲喧嘩,影響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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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孩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她大概是想起了創(chuàng)業(yè)的艱難、家人的期盼,和此刻所受的無端羞辱。
她死死地瞪了王斌一眼,那眼神里有火,但更多的是委屈和無力。
最后,她一把抓起自己的材料,狠狠地摔在地上,哭著跑出了這個冰冷的玻璃盒子。
王斌看著地上的紙張,撇了撇嘴,像是趕走了一只煩人的蒼蠅。
他沒有去理會那些仍在排著長隊、臉上寫滿焦慮的普通人,而是滿臉堆笑地迎向一個剛從側(cè)門走進來的、穿著名牌襯衫的男人,親自引著他走向一個“暫停服務(wù)”的窗口。
李為民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那雙銳利的眼睛卻似乎更深邃了一些。
他為自己準備的“任務(wù)”是一套辦理農(nóng)產(chǎn)品合作社進城銷售許可的材料。
這套材料他讓秘書準備了很久,九分真實,只有一分是假的——在法人身份證復(fù)印件的角落里,用鉛筆寫了一行極小的、無關(guān)緊要的數(shù)字。
這是一個非常容易被發(fā)現(xiàn),也非常容易被擦掉修正的“錯誤”。
他想看看,會發(fā)生什么。
他選了一個隊伍相對較短的窗口,那個窗口后面,坐著一個看起來最“清閑”的女人。
三
那個女人叫張小燕。
她大概二十七八歲的年紀,曾經(jīng),她也是省城一所不錯的大學(xué)里那個最愛笑、最有活力的女孩。
畢業(yè)時,她懷揣著教科書里所有關(guān)于“為人民服務(wù)”的理想主義詞匯,考進了這個金碧輝煌的行政服務(wù)大廳。
她以為自己即將成為推動社會運轉(zhuǎn)的一顆重要齒輪。
但現(xiàn)實是一臺巨大的、緩慢轉(zhuǎn)動的石磨。
日復(fù)一日,她面對的是同樣焦灼或麻木的面孔,手里翻動的是永遠也處理不完的、大同小異的表格和文件。
熱情像水洼里的水,在單調(diào)的陽光下一點點被蒸發(fā)干凈了。
她見過最優(yōu)秀的同事,因為“過于熱情”,幫一個不識字的老鄉(xiāng)跑了三個部門補材料,結(jié)果被王斌主任在例會上不點名地批評為“不務(wù)正業(yè),混淆崗位職責,嚴重影響窗口效率”。
王斌在那次會上說了一句讓她記憶猶新的話:“我們的職責是審核,不是服務(wù)。
不出錯,就是你們最大的功勞。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p>
從那天起,張小燕就懂了。
她學(xué)會了把自己包裹在一個堅硬的殼里,那個殼的名字叫“按規(guī)定辦事”。
她不再去思考那些規(guī)定是否合理,不再去體諒那些從百里之外趕來的人有多么不易。
她變成了一臺精確但沒有溫度的機器。
無聊像藤蔓一樣爬滿了她的工作時間。
她需要一點什么來對抗這種腐蝕靈魂的無聊,同時找到一絲微不足道的掌控感。
于是,她愛上了嗑瓜子。
瓜子是她最好的朋友。
當那些充滿期盼或煩躁的臉湊到窗口前時,她可以低下頭,專注于那小小的、黑白相間的顆粒。
“咔嚓”一聲,外殼裂開,露出果仁,這清脆的聲音是她對抗整個大廳嘈雜人聲的唯一武器。
瓜子殼被她精準地吐進桌子底下那個看不見的小垃圾桶里,這讓她有一種隱秘的快樂,仿佛那是她唯一能自主掌控的、不被規(guī)章制度所束縛的領(lǐng)地。
漫長的等待之后,終于輪到了李為民。
隊伍在他身后又延長了七八米,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一種被時間熬煮出來的焦躁。
李為民走到窗口前,將那沓精心準備的材料從窗口下方的小口里遞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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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禮貌地說:“同志,您好,我想辦個許可?!?/p>
張小燕的頭沒有完全抬起來。
她的視線從電腦屏幕上懶洋洋地移開,掠過李為民那張平平無奇的臉,最后落在那沓材料上。
她的左手非常熟練地從抽屜里抓起一把瓜子,放在鍵盤旁邊,右手則像一只優(yōu)雅的天鵝,捏起一顆,送到嘴邊。
“咔嚓。”
聲音不大,但在近距離下,清晰得像一聲耳光。
她一邊嗑著瓜子,一邊用另一只手漫不經(jīng)心地翻動著李為民的材料。
那動作非???,紙張在她指尖嘩嘩作響,仿佛那不是關(guān)乎一個合作社生計的文件,而是一疊廢紙。
她的眼神里沒有好奇,沒有審視,只有一種濃得化不開的不耐煩,就像一個被人強行從午睡中叫醒的人。
桌子下面,那個小小的垃圾桶里,已經(jīng)堆起了一座由瓜子殼組成的小山。
四
張小燕的手指突然停住了。
她翻到了那張帶有鉛筆痕跡的身份證復(fù)印件。
她的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一下,但那不是因為發(fā)現(xiàn)了問題,而是因為這個微小的停頓打擾了她嗑瓜子的流暢節(jié)奏。
她甚至懶得去問那個穿著土氣夾克衫的男人,這行小字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可以擦掉。
多一句話,就是多一份麻煩。
她的工作信條是,用最快的方式,把眼前這個人打發(fā)走。
她直接從旁邊一沓打印好的表格里抽出一張退件通知單,用一支油筆,在“申請材料不齊全或不符合法定形式”那一欄后面,重重地打了一個勾。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沒有絲毫猶豫。
然后,她把那張通知單放在材料的最上面,像發(fā)牌一樣,利落地將整沓文件從窗口里推了出來。
她的眼睛自始至終都盯著自己的電腦屏幕,屏幕上正顯示著一個購物網(wǎng)站的頁面。
她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那動作像是在驅(qū)趕一只討厭的蚊蠅,嘴里吐出那句她每天都要說上幾十遍、已經(jīng)毫無感情的話:“材料不全,明天再來!”說完,她又捏起一顆瓜子,準備繼續(xù)她那未完的事業(yè)。
李為民沒有像他前面所有的人一樣,默默地收起材料,帶著失望和沮喪離開。
他站在原地,看著那沓被推回來的文件,又看了看窗口里那個只露出半個頭頂?shù)呐恕?/p>
他平靜地開口,聲音不大,但在這嘈雜的環(huán)境里,卻有一種奇特的穿透力:“同志,您好?!?/p>
張小燕嗑瓜子的動作頓住了,她顯然沒料到這個人還不走。
李為民繼續(xù)說道:“能麻煩您具體說一下,是哪一份材料不全,或者哪里格式不對嗎?”這句“額外”的提問,徹底打亂了張小燕的節(jié)奏。
她抬起頭,那張因為長期缺乏表情而顯得有些僵硬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明顯的煩躁。
她皺起眉頭,語氣比剛才差了十倍:“都給你勾上了,自己不會看嗎?這么多人排著隊,沒看到嗎?別耽誤大家時間!”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像一根尖銳的針,刺破了周圍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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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為民的表情依然平靜,他指了指那張退件通知單,說:“單子上只是一個籠統(tǒng)的選項,并沒有具體說明是哪一份材料、哪一個地方有問題。
我從鄉(xiāng)下跑一趟到省城不容易,路上就要大半天。
您給指點一下,我回去也好有針對性地改,下次才不會再白跑一趟?!?/p>
他的語氣很誠懇,甚至帶著一絲懇求。
這種糾纏不休的態(tài)度,徹底點燃了張小燕的怒火。
在她看來,這個人簡直是不可理喻的“刁民”。
她把嘴里的瓜子殼重重地吐進垃圾桶,發(fā)出“啪”的一聲輕響。
“我說你聽不懂人話是吧!規(guī)定就是規(guī)定,看不懂是你自己的問題!要辦就辦,不辦就走,別在這兒杵著!”她幾乎是喊出來的。
這邊的爭吵聲終于引起了不遠處那個“巡視”的王斌主任的注意。
王斌正覺得百無聊賴,眼看有人“鬧事”,這正是他展示自己“管理能力”和“領(lǐng)導(dǎo)權(quán)威”的好機會。
他立刻擺出一副嚴肅的表情,邁著官步,快步走了過來。
他像一堵墻一樣擠到窗口前,看都沒看李為民一眼,就直接對著他那身陳舊的夾克衫厲聲呵斥起來:“吵什么吵!鬧什么鬧!你當這里是什么地方?菜市場嗎!”他伸出肥胖的手指,幾乎要戳到李為民的鼻子上。
“我們工作人員都是嚴格按照規(guī)章制度辦事的,她說你材料不全,那就是不全!有什么可吵的?趕緊走,要辦事就明天把材料備齊了再來!再在這里喧嘩,我叫保安了!”王斌的聲音洪亮而威嚴,他很享受這種感覺,仿佛自己是這里的國王,可以隨意處置任何一個膽敢挑戰(zhàn)他權(quán)威的臣民。
周圍排隊的人群都安靜了下來,目光復(fù)雜地看著這一幕,有同情,有畏懼,但更多的是麻木,因為這樣的場景,他們或多或少都見過。
就在王斌耀武揚威,準備再說幾句更難聽的話來徹底碾碎眼前這個“土包子”的尊嚴時,大廳的旋轉(zhuǎn)門無聲地轉(zhuǎn)動,走進來一群人。
為首的是A市分管城建和服務(wù)的副市長,他正滿面春風地陪著幾位從外省來的客人,一路指點著,介紹著這個被他稱為“A市驕傲”的行政服務(wù)大廳。
“各位請看,我們這里實行的是一站式服務(wù),所有窗口……”副市長的話說到一半,突然卡住了。
他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了那個小小的爭執(zhí)中心,落在了那個正在被王斌指著鼻子呵斥的、穿著舊夾克的男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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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間,副市長臉上的笑容像是被零下一百度的冷氣吹過,瞬間凝固、碎裂。
緊接著,那張凝固的臉轉(zhuǎn)為極度的震驚,然后是見了鬼一樣的恐慌。
他身邊的客人都沒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只見這位剛才還意氣風發(fā)的副市長,像被蝎子蟄了一下,猛地甩開身邊的人,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了過去。
他的速度快得不像他這個年紀和體型的人,三步并作兩步,沖到王斌和李為民的面前。
然后,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他對著那個穿著舊夾克的“土包子”,深深地鞠下躬,腰幾乎彎成了九十度,聲音因為恐懼而劇烈地顫抖著,變了調(diào),像被掐住脖子的鴨子:“李……李書記!您……您怎么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