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世界博覽」原創內容 *
從北京到科納克里,直線距離12500公里,航程橫跨亞歐大陸與撒哈拉沙漠,加上中轉,全程飛行需要20多個小時,這趟旅程雖然遙遠,卻也是一趟“化不可能為可能”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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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史上規模最大的埃博拉疫情在幾內亞共和國爆發,許多人才首次關注這個西非國家。幾內亞位于撒哈拉沙漠以南,在非洲西海岸的心臟地帶,西非的幾條大河都在這里發源。
一方面,幾內亞自然資源豐富,不僅鋁土礦、鐵礦儲備居世界前列,還有鉆石、黃金、鈾與近海石油;另一方面,幾內亞是世界上最貧困的國家之一(根據聯合國公布的《2024年人類發展報告》,幾人類發展指數在全球193個國家中排名第181位),超過一半的成年人不識字,是瘧疾、肺結核、艾滋病、黃熱病等眾多傳染病的高發區。貧窮與疾病,籠罩著生活在這里的1500多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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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幾內亞首都科納克里,這里有典型西非風格的漁市,每日有新鮮魚類及其他海味產品在此地出售。
從北京到科納克里
幾內亞首都科納克里最初發源于大西洋的一個小島——通博島(Tombo Island),法國殖民者通過填海造地,將它與非洲大陸連接,形成了如今的卡盧姆半島(Kaloum Peninsula)。這里有潮濕的海風、熱鬧的市集,有老舊的法國殖民建筑、密集的波浪形鐵皮棚屋,還有遍地的碎石,被垃圾堵塞的溝渠。
整座城市200多萬居民,每天擠在半島與大陸之間狹窄的主干道上,在近乎癱瘓的交通中,往返通勤。黃色的雷諾計程車里,永遠塞滿了超載的乘客,數不清的摩托車見縫插針,驚險地穿梭在汽車與汽車之間。刺鼻的尾氣,每個人身上的汗味,轟鳴的引擎聲,一切都表明——在這里生活需要驚人的忍耐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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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法國電視臺的系列紀錄片《不可能之旅》(Les Routes de l’impossible)其中一集,把鏡頭對準了幾內亞。紀錄片里,科納克里的一間藥房,需要把一批疫苗,送往680公里外的基西杜古(Kissidougou)。雨季加重了交通堵塞,從藥房到長途汽車站,原本1小時的車程,因為堵車花了6個小時。運輸疫苗的是一輛有著22年車齡的叢林出租車,除了疫苗,司機還要拉滿乘客與貨物,準坐7人的出租車,最終拉了9個大人和兩個嬰兒,還有兩名司機。等待乘客耽誤了兩小時,離開車站又經歷了一輪堵車。夜里,冒著被土匪路霸搶劫的風險,司機也不敢停下來,包裹疫苗的冰袋融化得很快,必須在24小時內送達。如此日夜兼程,司機才勉強在疫苗失去活性前,抵達了目的地。
幾內亞公共衛生與醫療資源長期緊缺,許多偏遠村莊甚至從未有過專業醫生。2022年,幾內亞每10萬人口,僅配備兩名醫生與3.7名護士和助產士,國家公共衛生與醫療支出,僅占國內生產總值(GDP)的3.76%,比非洲國家的近年平均值——5%還要低。換句話說,長期以來,這片土地上的人迫切需要醫療支援。
2023年9月,第30批北京援幾醫療隊抵達科納克里,開始為期一年半的醫療支援。這批醫療隊的24名成員中,既有來自北京安貞醫院心臟內科、普外科、骨科等10多個科室的醫護人員,也有北京市衛健委和市疾控中心的專家,有初出茅廬的“95后”法語翻譯,也有時隔13年重返故地的資深醫生。他們將用各自領域頂尖的醫療知識與技術,去填補當地醫療資源的巨大鴻溝,默默遵守最初的承諾——在醫療資源最為稀缺的地方,盡可能地延長生命。
兩場驚心動魄的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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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3月,北京援幾醫療隊隊長宋現濤,第一次看到27歲的幾內亞記者烏拉雷時,對方正活在殘酷的倒計時中。3個月前,烏拉雷在科納克里的街頭采訪時,受了嚴重刀傷,左肩腋動脈破裂出血,隨著出血加劇,左肩形成了一顆巨大假性動脈瘤。這顆假性動脈瘤隨時可能破裂,一旦破裂,短短幾分鐘就會要了烏拉雷的命,他將死于大量失血。科納克里沒有血管外科專業,當地的兩位神經外科醫生嘗試做血管修補手術失敗后,只能眼睜睜看著這顆假性動脈瘤逐漸增大。
由宋現濤與血管外科、神經外科、麻醉科、超聲科等多科室的醫護專家組成的手術團隊,第一時間檢查了烏拉雷的情況,迅速制定手術方案,與兩位當地的神經外科醫生一起實施手術。手術中,醫生們發現了致命情況,烏拉雷左臂的主要供血動脈——腋動脈,已經完全斷裂,兩端縮短,相隔距離超過5厘米,根本無法直接接合。這意味著要讓血液重新流通,必須給血管造一條新路。手術團隊沉著應對,多科室通力合作,先用超聲精準定位出血點,迅速止血并切除了那顆隨時可能破裂的假性動脈瘤。之后,他們從烏拉雷的大腿上,取出一段健康的靜脈,仔細修剪,將它接在鎖骨下動脈與腋動脈之間,重建了通往手臂的生命通道。
切除動脈瘤的時候,現場發生了極為驚險的一幕——烏拉雷是一名乙肝患者,動脈瘤被切開的瞬間,積壓已久的動脈血噴射而出,夾雜著乙肝病毒,不斷濺向在場醫護人員的護目鏡與手術服,沒有人因此退縮,每個人都堅守在手術臺前。這場手術歷時7個多小時,他們成功將年輕人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有限的醫療設備、永遠短缺的藥品與醫療耗材,醫療隊在手術中遭遇的麻煩遠不止這些。相比幾內亞的許多偏遠地區,首都科納克里的電網覆蓋率不算低,但由于線路老舊,維修落后,電力供應依然時斷時續,科納克里的夜晚時常突然被黑暗吞沒,醫院、診所都會隨時停電,醫療隊就在手術中遇上了停電。
2024年7月18日,醫療隊在給一名4歲的幾內亞男孩做開顱手術,關鍵時刻,手術室突然陷入一片漆黑——停電持續了10多分鐘,平時手術用的止血雙極(通過電流快速止血)和吸引器(吸取手術中產生的血液、體液等液體),均無法使用。醫療隊臨危不亂,在手電筒的微光下繼續手術,利用簡陋的傳統工具,一點點清理傷口、控制出血。3個多小時的手術順利結束,小男孩的命保住了。
頭號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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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嗡作響、徒手就能拍死的蚊子,看似微不足道,卻是名副其實的“世界頭號殺手”。全球每年約有72.5萬人因為蚊媒傳染病而死,其中危害最大的蚊媒傳染病類型之一是瘧疾。2022年,全球約有2.49億例瘧疾病例,60萬人因此死亡,其中9成的病例,來自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國家,超過7成的死者為5歲以下兒童。
波蘭記者卡普希欽斯基,在非洲時就曾感染過瘧疾。他形容得瘧疾后的感受,是突然間“刺骨的、穿透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冷”,就像“格陵蘭和斯匹次卑爾根的冰原長在你的身體里”,最難受的高峰期過去后,身體會陷入極度的疲憊與虛弱。
科納克里有著蚊子喜歡的一切——森林、雨水、高溫,外加密集的人口。三種最常見也最危險的蚊子遍布此地——喜歡白天活動,傳播登革熱、基孔肯雅熱和黃熱病的伊蚊(花蚊);喜歡夜間活動,傳播腦炎、絲蟲病的庫蚊;喜歡夜間叮咬,傳播瘧疾的按蚊(瘧蚊)。
醫療隊的成員之一、公共衛生顧問周小潔,是一位病媒生物防治的研究者。他注意到,科納克里坑洼的道路常年積水,漂有各種生活垃圾——這是蚊蟲喜歡的孳生地。當地居民缺乏防蚊意識,房屋又少有紗窗,就連駐地與醫院的衛生狀況也堪憂:蟑螂橫行、老鼠亂竄,二次供水的水箱里積滿了泥沙,外面還沾著鳥糞與雨水……
一場徹底的“大掃除”勢在必行。醫療隊成員徹底清洗了水箱與水井,為醫院和駐地內外都安裝了誘捕式滅蟲燈,在廚房和餐廳的衛生死角,鋪滿粘鼠板和粘蟑板,到處噴灑殺蟲劑,還動用從國內運來的噴霧器,在院落和街區之間來回作業,消殺隱翅蟲。僅僅一個月,衛生肉眼可見地變好了。
改善環境之余,醫療隊成員把原本存放廢品的庫房,改造成了一間“病媒生物防制室”。此外,醫療隊還向當地人普及防蚊、防瘧疾的知識,教大家接種疫苗,使用蚊帳,被蚊蟲叮咬后,涂抹肥皂水與清涼油止癢。
中國科學家屠呦呦,在20世紀70年代,從中草藥黃花蒿中提取出青蒿素,開發出了有效治療瘧疾的方案。屠呦呦女士因此獲得了2015年的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這也被視為人類對抗蚊子的一次勝利。
目前世界上已經發現了超過3700種蚊子,人類與蚊子的戰爭也許永遠不會停止。《蚊子、病毒與全球化》一書的兩位作者認為,蚊子會不斷突變,殺蟲劑永遠也無法把它們趕盡殺絕。在大自然的世界里,沒有永遠的勝利——大家都想活下去。
無論是忍受尾氣、汗味與擁堵交通的通勤族,還是冒著生命危險運送病人與醫療物資的叢林出租車司機;無論是左肩受重傷的年輕記者,還是顱骨破裂的年幼男孩,大家都想活下去。
在科納克里,在幾內亞,在非洲,生命以一種劇烈的形式競爭、綻放。用卡普希欽斯基的話說,“在這里,繁盛而不知疲倦的生物體,永不停歇地運轉著,孕育、繁衍、開花,同時也在生病、分解、蛀朽、腐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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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納克里衛生狀況堪憂,各種垃圾得不到及時處理,導致蚊蟲等病媒生物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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