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正在打一場決定命運的硬仗

出品｜虎嗅商業(yè)消費組

作者｜苗正卿

題圖｜視覺中國

2025年9月，阿里核心決策層和夸克等業(yè)務高層開了一系列“影響阿里未來命運”的會。

在這一系列會上，集團核心決策層做了決定：全力推動名為“千問APP”的C端AI項目，并將“千問APP”視為阿里整個C端AI市場布局的核心：千問APP將直接殺入C端市場；此外，阿里已經(jīng)發(fā)布的AI C端產品，和接下來即將發(fā)布的其他AI C端產品，也將圍繞“千問APP”以及背后的“通義千問”大模型展開。

這意味著，夸克網(wǎng)盤、瀏覽器、即將發(fā)布的AI眼鏡，以及其他阿里將嘗試的AI C端場景，都將被納入到千問這個大生態(tài)之中。換言之，千問被寄予的希望是“成為淘天之于阿里電商一般的，阿里AI C端心智符號”。

在這一系列會上，有高層將“千問APP”描述為“影響阿里未來的一場關鍵戰(zhàn)役”。有知情人士透露，有非常重磅的集團高層人物明確表示，“千問APP”不僅是影響阿里未來命運的戰(zhàn)略級項目，也將是全集團各個部門都需要協(xié)作合力的“整體戰(zhàn)”。此后，在10月底的某一個周三，組織了一場內部核心骨干參與的啟動會。

啟動會后96小時是個周一。

在這96小時里，從北京、廣州、杭州本地調集而來的超過500名工程師，已經(jīng)秘密搬入了杭州阿里西溪園區(qū)C4樓三層和四層。它們幾乎是當時阿里內部AI產品的“精銳一代”：有從畢業(yè)后就進入阿里被悉心培養(yǎng)多年的95后天才少年、有阿里重金從海外挖掘來的AI學術大牛、有參與過多個產品打過多個硬仗的資深產品經(jīng)理、也有在多模態(tài)等細分領域有特長的專精人士……

500多人的工位、住宿、項目分工，在96小時內迅速“搞定”，加急印刷好的特別工牌在他們周一搬入C4秘密工區(qū)后被發(fā)到手中。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直到坐上飛往杭州的飛機前，并不知道自己將投身于一個阿里內部的“絕密”級別戰(zhàn)略項目，他們只被告知公司急需他們參與一個關鍵項目。

在此后一周時間里，空降而來的精銳數(shù)量增長至近900人，這成為了阿里針對單一項目從不同部門抽調精銳數(shù)的新紀錄。

在C4樓四層盡頭，有一個屋子被命名為“作戰(zhàn)室”——它其實是個大號會議室。千問APP負責人吳嘉把自己的辦公地點搬到了這里，在作戰(zhàn)室外側，環(huán)繞著吳嘉的核心屬下、千問APP核心板塊各個負責人的工位。

這里，成為了阿里這場硬仗的“戰(zhàn)場指揮所”。

沒有OKR、沒有條條框框、甚至沒有名為“路線圖”的總規(guī)劃藍圖。900多人以項目組的形式封閉在C4樓三層和四層，每天晚上由人工和AI合力生成的數(shù)據(jù)報表和用戶分析會送到每個“前線作戰(zhàn)員”手中；每周，從“作戰(zhàn)室”開會制定的周目標，會細化為具體的工作規(guī)劃，拆分至項目組每個成員。

阿里少有的，以戰(zhàn)場前線“項目組”的形態(tài)，而非大組織架構形態(tài)，去推動著千問“誕生”。

一個多月后的11月17日，千問APP正式上線。7天后，下載量超過1000萬。虎嗅了解到，這一數(shù)據(jù)大幅度超過了集團核心層此前給團隊制定的“預期”。在千問上線后的10天，夸克AI眼鏡作為“千問生態(tài)”的硬件一環(huán)正式上線，虎嗅獲悉夸克AI眼鏡截至目前的訂單總量，已經(jīng)是數(shù)倍于此前團隊的預期。

從數(shù)據(jù)看，千問APP和夸克AI眼鏡的前兩場仗都以小勝收官。但不可否認，更大硬仗已經(jīng)擺在阿里面前：從C端AI 產品看，目前豆包、DeepSeek、元寶牢牢占據(jù)了市場前三，而它們身后Kimi等六小虎為了求存也在奮勇“掙扎”；而在AI眼鏡市場，具有先發(fā)優(yōu)勢的Meta占據(jù)了全球市場絕大份額，而Rokid、小米、影目等品牌在國內AI眼鏡市場也早已拿下了足以夯實心智認知的份額。

值得注意的是，無論在C端AI APP還是AI眼鏡，阿里面前的這些對手都是異常強悍的。以豆包為例，通過“異于常人”的流量稟賦，豆包從2024年“AI六小虎雄踞天下”的群雄時代殺出身位，面對DeepSeek和元寶的接連沖擊，硬生生守住了江山，成為國內少有的“億級用戶量”AI單品。而在AI眼鏡領域，Rokid以創(chuàng)業(yè)者姿態(tài)，在行業(yè)中經(jīng)受住了巨頭們的沖擊，并于今年三季度拿下“5 天銷量4 萬臺”的“神話紀錄”。

“千問被視為吳泳銘時代，阿里第三場關鍵命運戰(zhàn)。一個是AI+云，一個是淘寶閃購，一個是千問?！币晃幌嚓P人士告訴虎嗅，“內部的共識之一是，如果在AI C端市場獲得成功，那么阿里的想象空間可能數(shù)倍于今天?！?/p>

發(fā)生在夏天的命運決策

虎嗅獨家獲悉，在2025年夏天之前，“千問計劃”并未成為阿里核心決策層的首選。

實際上，直到今年年初，夸克依然是阿里AI C端敘事的主角。

一個關鍵因素，成為了影響決策天秤走向的籌碼。

2025年9月阿里云發(fā)布了Qwen3-Max，這是通義大模型最新的參數(shù)規(guī)模超萬億的旗艦模型。虎嗅獲悉，當阿里核心決策層體驗到Qwen3-Max強大的多模態(tài)能力和推理研究能力后，決策層對于“去做一款純粹的C端AI應用”的信心明顯提高了。

有相關人士告訴虎嗅，有熟悉技術和AI的核心決策層，在親自試用了市面上大部分C端AI模型工具后，又對比了Qwen3-Max，該人士認為阿里應該盡快調整此前的思路，直接殺入到C端市場?！拔覀兛赡軟]有流量優(yōu)勢，沒有社交優(yōu)勢，但我們最大的底氣是模型能力。我們發(fā)現(xiàn)大量國內頭部AI應用，其實都微調了Qwen模型，既然如此，我們?yōu)楹尾蛔约喝プ瞿?？?/p>

這引發(fā)了文章開頭那一系列“決策會”。

從虎嗅獲悉的這些信息來看，千問APP的出現(xiàn)，并非一個多年前的既定方略，而是根據(jù)內外部最新情況而做出的動態(tài)決策。

大方向確定后，就要決定怎么做了。

在2025年三季度，阿里核心決策層和業(yè)務一起開了多次會議，去探討到底該如何殺入C端AI市場。

在多次溝通后，核心層逐漸形成了三個基本共識，這也成為整個阿里AI to C 的“隆中對”：

1. 千問APP是核心，但它不只是APP，要讓千問切入到更多的場景（比如千問APP以AI助手形態(tài)融入到了夸克AI眼鏡之中，也以類似形態(tài)融入到了瀏覽器產品里）

2.不做單純的聊天陪伴型工具，而是滿足用戶聊天需要的同時提供“效率與專業(yè)”、去成為用戶的生產力工具?？紤]到今天用戶對于聊天的需求，同時發(fā)揮出阿里的模型能力優(yōu)勢。基于此，核心層給出了六字方針“能聊天，會辦事”。

3.當下（指2025年9月）是關鍵時刻，因為Qwen3-Max模型能力足夠做這件事了，我們必須把握這個歷史級窗口期，做一個能把“整個阿里的生態(tài)都裝進去”的AI應用。在這個歷史級窗口期，投入必須堅決，不能猶豫

在這三個基本共識出現(xiàn)后，千問APP這個項目在阿里內部可謂“暢行無阻”了：最精銳的天才工程師、最靈活的項目和管理方式、高額的資源投入接踵而來。

一個隨之而來的問題是，到底該如何界定夸克與千問之間的邊界？

相關人士告訴虎嗅，基于三個基本共識，團隊對夸克進行了新的定位：夸克不再扮演此前阿里 AI to C這件事的“核心”，轉而聚焦其最擅長的“搜索以及搜索后業(yè)務（比如網(wǎng)盤和掃描）”。

值得注意的是，從組織關系上看，夸克和千問APP都隸屬于“阿里巴巴智能信息事業(yè)群”，而吳嘉作為這一事業(yè)群總裁，同時兼任了夸克CEO和千問APP負責人。在千問APP項目推進過程中，大量源自夸克的技術能力，被嵌入到了千問APP之中。而吳嘉所承擔的關鍵職責之一，正是基于兩個產品不同的定位，去進行產品能力和資源的分配。

一場阿里的“總動員”

阿里西溪園區(qū)C4樓四層“作戰(zhàn)室”，杭州。

屋子里擺滿了飲料和零食，在這里吳嘉和千問核心成員每天有開不完的復盤會、討論會，他們經(jīng)常顧不上吃飯，抓一袋零食“就地”果腹。

千問項目組，是阿里內部的一個“特區(qū)”。

一個細節(jié)足以顯示出這個項目組的特殊之處，它脫離了傳統(tǒng)阿里的組織模式、管理風格、產品誕生體系，它是一個在“戰(zhàn)爭最前線”誕生的產品。集團最高層給這批在戰(zhàn)線最高層的“年輕一代指揮官們”授予了巨大的靈活度和空間。

虎嗅了解到，為了確保千問項目組的創(chuàng)造性，集團最高層并未讓團隊采用OKR等管理方式。900多名空間而來的工程師，大部分在過去兩個月時間里，是沒有關于千問項目的具體OKR的。

戰(zhàn)術目標以周為單位，根據(jù)真實的數(shù)據(jù)和用戶反饋及時更新，伴隨產品迭代的進程，每個人會清晰了解到“每一周的具體產出目標”。

同樣靈活的還有預算制度。和很多阿里內部的大項目不同，千問項目的費用申請，都是按照周的單位，根據(jù)未來一周“關鍵節(jié)點、關鍵產出、關鍵周目標”去判斷投入的，整個預算的審批和評估流程非常迅速。

產品本身，也采取了一種“阿里整體戰(zhàn)”的策略：千問APP所嵌入的不同AI能力，實際上源自不同業(yè)務線此前積淀的能力。

比如多模態(tài)的能力，由通義大模型等團隊空降而來的精銳承擔完成；試卷識別、AI醫(yī)療相關能力，由夸克擅長這些方面的精銳人才承擔。

每個能力板塊，都成立了細分的子項目小組，隸屬這些小組的同學此前可能分布在不同業(yè)務板塊。當一個能力（功能）完成并進入測試上線階段后，單獨的數(shù)據(jù)分析小組會開始進行每日數(shù)據(jù)跟蹤。如果某個能力的用戶數(shù)據(jù)（用戶滲透率、用戶反饋）未及預期，數(shù)據(jù)分析小組會和子項目小組開會討論，探討背后的邏輯，然后快反迭代。

用戶維度的一系列數(shù)據(jù)（DAU等），成為了千問整個項目組的關鍵“目標”，但并非全部。

虎嗅了解到，由于“三大基本共識”中，千問項目被視為“不是一個單純陪伴聊天的AI”而是“能夠滿足聊天需求同時，提高用戶效率和專業(yè)性的生產力工具AI”，所以團隊在考量用戶維度時，除了“量”還有“質”。有單獨的小組會深入研究所有千問APP用戶的特質和需求，去研究如何從聊天陪伴和生產力等多方面去滿足用戶。

在目標和考量維度方面，集團決策層也給予了千問APP不同以往的“寬容空間”?；⑿岖@悉，直到千問APP上線當天，決策層都沒有給項目組一個明確的“數(shù)據(jù)指標紅線（即不能低于多少）”，但決策層成員基本上都成為了千問APP的種子用戶，他們在一些單獨的溝通群里，會經(jīng)常把自己的體驗反饋或建議發(fā)到群里。

從這些角度看，千問APP可能帶給阿里的不只是一個AI C端產品，它其實代表了一種阿里內部的新的“協(xié)作方式”。筆者可以稍微展開舉一個例子：這些空降到千問的精銳，實際上在接到“調令通知”前，在自己業(yè)務板塊都是有自己清晰的OKR的。在加入千問項目組后，他們既有的OKR會處于“懸而未決”狀態(tài)，虎嗅了解到阿里內部針對這些精銳過去幾個月的績效、待遇迅速形成了一整套保障方案。而這些制度模式，其實為后續(xù)阿里內部類似的“超級項目”打造了范式。

而在協(xié)作上，像千問這樣抽調十幾個部門數(shù)百精銳的項目，在阿里內部并不會每天都出現(xiàn)。而且，如上文所述，千問實際上“采納了阿里不同部門的各種AI能力”。這種跨部門“拿出最好人才、最珍貴技術機密”的赤誠協(xié)作，也只有在阿里高層推動“整體戰(zhàn)”的前提下，才能出現(xiàn)。但顯然，這也為日后阿里跨部門深入?yún)f(xié)作，做了一個示范。

結語：剛剛開始，是場硬仗

冷靜地看，由千問APP引發(fā)的這場阿里AI to C戰(zhàn)爭，其實剛打響了第一槍。

對阿里而言，絕沒有到可以慶功的時刻。

千問APP、夸克AI眼鏡，本質上都是在爭奪C端的AI入口，而C端的AI入口對于字節(jié)、騰訊、百度、美團都是必爭之地。

在和阿里多個AI to C產品相關人士交流時，筆者問了一個關鍵問題：你們到底在流量上投入多少？

從筆者感知到的信息看，他們非常清楚過去兩年發(fā)生在豆包、DeepSeek、元寶三家崛起故事背后的“流量魔力”；他們也很清楚，阿里很難像某些友商一樣，在流量端“揮舞空白支票，請來賓朋滿座”。

有相關人士告訴虎嗅，阿里在AI to C的流量投入上，是非常冷靜與克制的。

“內部會清醒地認為，這和淘寶閃購不是一種事情，我們不能像對待即時零售業(yè)務一樣，去對待千問。”該人士認為，內部非常清醒，即時零售是面向整個C端市場的，它擁抱每一個C端用戶；但千問的定位，它不是個娛樂產品、不是個單純的聊天產品?！鄙鲜鋈耸空f。

但這引發(fā)了筆者的思考：從過去兩年國內幾款大火C端AI產品的命運看，往往都需要在問世伊始，把握住關鍵窗口期迅速實現(xiàn)“用戶裂變”，然后迅速邁過千萬級月活大關，最終進化為國民級（億級用戶量）爆品。

而隱藏的難點是，無論是豆包還是元寶，時至今日依然處于“攻略周期”，它們依舊渴望繼續(xù)擴張；而在未來幾個月內，DeepSeek很可能會發(fā)布它那蓄力已久的R2。如果考慮上上述玩家中，不少是手握流量本身的“大池”，阿里在C端市場的擴張，是否會陷入曾經(jīng)夸克的劇情：產品能力被贊譽，但營銷和聲勢上被解讀為“略遜一籌”？

不止于此。

按照虎嗅了解到的信息，基于千問，阿里試圖把包括電商在內的整個生態(tài)融進去。這顯然是一個巨大的想象空間。但時至今日，包括OpenAI在內，圈內對于AI電商到底什么樣子還處于探索階段。而AI重塑電商這件事，本身又分為兩面：

·如果你擁有了一個AI超級入口，那么怎么基于這個入口給電商引流，這是千問要做的事情

·你如何用AI去重構既有的電商業(yè)務，這是淘天正在做的事情

而阿里的挑戰(zhàn)在于，這兩件事，需要同步推動。

這注定，是一場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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