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TO前總干事帕斯卡爾·拉米: “慢全球化”時代的多邊貿易體系新常態

2025年11月9日上午，世界貿易組織前總干事帕斯卡爾·拉米（Pascal Lamy）蒞臨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出席北大臨湖智庫國際講壇（第十二期）暨光華“與大師對話”系列活動，圍繞“國際多邊貿易體系的前景”發表主題演講。講座由北京大學社會科學部副部長兼智庫辦主任、國際關系學院教授王棟主持。演講后，拉米與北京大學管理科學中心副主任、光華管理學院應用經濟系副教授唐遙展開對話，并與現場觀眾進行問答互動。光華管理學院院長劉俏與一百五十余名師生共同參與了此次活動。

王棟主持本次講座

在本次演講中，拉米深度剖析了國際貿易發展的內在邏輯、解讀了當前貿易保護主義抬頭背景下多邊貿易體系的發展趨勢，并闡述了這一體系重構對中國帶來的機遇和挑戰。

從“快全球化”向“慢全球化”過渡

拉米在演講開篇即指出，當前的多邊貿易體系正處在深刻的變化之中。

他首先回顧了從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延續至二十一世紀初的“快速全球化時代”。彼時，在理念共識和技術創新的驅動下，國際貿易水平實現了飛躍式增長。一方面，各國在理念上形成了廣泛的開放共識，基于李嘉圖的比較優勢理論，普遍認同貿易互換可實現產業互補，即專業化生產具有相對成本優勢的產品并進口相對劣勢產品，最終達成互惠互利。另一方面，技術進步——從集裝箱的廣泛使用到互聯網的迅速普及——大幅降低了跨境流通成本，為商品、資本、信息與人員的高效流動創造了有利條件，推動了全球貿易的繁榮。

講座現場

然而進入21世紀后，全球化的共識開始動搖。拉米列舉了導致這一轉變的三個主要因素：首先，地緣政治格局的變化。在中美戰略競爭加劇的背景下，雙方均擔憂由貿易帶來的相互依賴可能影響國家安全，因而采取了一系列貿易限制措施，引發了兩國在科技領域的部分脫鉤。其次是全球供應鏈的脆弱性。過去幾十年的全球化推動了生產本地化，在提升效率的同時也導致了供應鏈分布趨于碎片化。在疫情、極端天氣等突發事件的沖擊下，安全正逐步取代效率成為國家或企業的優先考量因素。第三是全球化帶來的社會性后果。國際分工雖然提高了整體效率，卻在部分國家造成產業轉移與就業崗位流失，加劇了社會不平等，進而催生了一些地區的反全球化情緒。

在技術層面，拉米進一步指出，數字化已成為影響全球貿易格局新變量。一方面，數字化顯著促進了全球貿易發展，尤其推動服務貿易增速超越商品貿易。另一方面，服務貿易高度依賴數字基礎設施與跨境數據傳輸，而各國在數據治理上的監管體系仍存在顯著差異，這些不同的監管框架成為服務貿易的新壁壘，因為企業需不斷調整服務模式以符合各國監管要求。

盡管面臨上述挑戰，拉米強調，當前趨勢并不代表全球化的終結，而是其形態正從“快全球化”向“慢全球化”過渡。國際貿易總體規模仍在上升，只是增速趨于放緩。

多邊貿易體系“新常態”：趨勢與展望

拉米將當前多邊貿易體系正在形成的“新常態”概括為三個主要特征。一是貿易的“武器化”，這集中體現于中美戰略競爭背景下，貿易政策可能被用作地緣博弈的工具。二是 “美國保護主義”，拉米特別指出，這是特指美國所采取的保護主義政策。值得注意的是，美國僅占全球進口總額的13%，全球貿易87%由其他國家主導。只要這些經濟體不被這種“保護主義病毒”所傳染，全球貿易體系的根基仍然穩固。高關稅政策所帶來的成本，最終將主要由美國自身承擔。三是 “預防主義”（precautionism）興起。與旨在保護國內產業的傳統保護主義不同，預防主義的貿易保護措施源于社會公眾對健康、環境等風險的高度關注。例如，歐洲與中國都建立了碳定價機制，通過提高排放成本促進綠色轉型。然而，各國碳價水平差異也會影響國家的相對優勢，形成新的貿易壁壘。

拉米提出前瞻性建議

關于未來國際貿易治理的方向，拉米提出三項關鍵建議。第一，美國事實上已經脫離WTO的約束，過去六年里持續違背承諾，卻仍然參與組織的決策，這是WTO所面臨的一大制度性矛盾。其次，WTO應積極拓展 “貿易與環境”等新興議題，建立開放平臺以協調環保目標與貿易擴張的復雜關系。最后，應重新平衡成員國與秘書處之間的權力結構，拉米結合兩屆總干事的經驗指出，目前成員國權力過大，而秘書處決策能力不足，這種不均衡的機制制約了機構的決策效率。

談及“新常態”對中國的影響，拉米認為，中國作為全球貿易大國，年出口額高達3.6萬億美元，受國際貿易體系波動的影響也會更為顯著。一方面，中國需持續推進宏觀經濟結構調整，改變“高生產、低消費、高儲蓄” 的結構性失衡。另一方面，中國應積極開拓新興市場，擴大對外投資，優化貿易結構和緩解過高的貿易順差。

拉米最后提到，在新常態下，面對日益復雜多邊的國際貿易環境，企業必須強化前瞻能力和戰略靈活性，不僅要及時捕捉地緣政治、技術和政治領域的趨勢變化，從早期信號中識別風險和機遇，同時增強應變能力，提升供應鏈與生產體系的靈活性。

拉米與唐遙（右）對話

在對談環節，唐遙教授與拉米先生圍繞全球貿易增長前景、多邊貿易體制改革及中國角色等議題進行了深入交流。拉米指出，當前貿易增速放緩是進入“安全與效率”再平衡的結構性表現，而非全球化根本逆轉。他強調，未來的多邊貿易體系必須更積極納入環境保護、公共衛生等“預防性關切”，推動貿易開放與全球公共利益協調共進。在回答中國應如何在全球貿易格局重建中發揮作用時，拉米指出，擴大開放仍是推動貿易發展最有效的路徑。中國在服務業仍具提升空間，進一步提高服務業質量與競爭水平，也有助于促進國內消費、優化經濟結構。

現場觀眾

在提問環節，現場觀眾踴躍提問。當被問及美國退出WTO的可能性時，拉米指出美國雖在實踐中不斷偏離WTO規則框架，但出于對知識產權保護等核心利益的考量，全面退出WTO的可能性較低。另一位觀眾提及近期中美貿易關系呈現回暖跡象，拉米判斷未來中美戰略競爭將呈現“緊張與緩和交替”的常態。他最后重申，全球化并未倒退，而是進入一個更復雜的新常態，各國仍應發揮WTO等多邊機制的作用，維護全球貿易體系的穩定與韌性。

此次活動，拉米先生憑借其深厚的國際貿易實務積淀，深刻剖析了全球多邊貿易體系的演變邏輯，不僅為理解這一體系提供了關鍵視角，也為北大師生在復雜國際形勢下思考經濟治理與全球發展提供了重要啟示。

劉俏（右）向拉米贈送學校紀念品

與會嘉賓合影

本次講座為北大臨湖智庫國際講壇（第十二期）暨光華“與大師對話”系列活動，由北京大學社會科學部和光華管理學院共同主辦，由北京大學國際合作部、人事部、融媒體中心、北京大學中外人文交流研究基地協辦，旨在打造臨湖智庫系列品牌活動，推動構建哲學社會科學自主知識體系，提升咨政服務能力，營造良好的智庫研究氛圍。

主講人簡介

帕斯卡爾·拉米（Pascal Lamy）先生是巴黎和平論壇副主席，博然思維集團（Brunswick Group）歐洲分公司主席，以及雅克·德洛爾研究所（巴黎、柏林、布魯塞爾分部）協調人。他是第三屆聯合國海洋大會藍色經濟與金融論壇副主席（2025年），同時兼任多個具有全球、歐洲及法國影響力的機構董事會主席或成員，包括：歐洲海星使命（海洋）、易卜拉欣基金會、歐洲氣候基金會、國際食物政策研究所、國際和平與繁榮研究所、太平洋經濟合作理事會、歐洲監管與競爭研究中心、東非貿易與投資中心、南極洲2020、阿爾巴赫論壇、北京論壇、世界貿易論壇、世界經濟論壇全球風險項目、歐洲大學聯盟、國際學院、盧浮宮音樂家樂團、孟德斯鳩研究所、科爾貝基金會等。

2005年至2013年，拉米先生連續兩屆擔任世界貿易組織總干事。此前歷任：歐盟委員會貿易專員（1999-2004）、里昂信貸銀行總裁（1994-1999）、歐盟委員會主席雅克·德洛爾的辦公室主任兼G7峰會協調人（1985-1994）、法國總理辦公廳副主任（1983-1985）及法國經濟與財政部長辦公廳副主任（1981-1983）。

近期著作：《奇異新世界》（Odile Jacob出版社，2020年）、《世界何去何從？》（Odile Jacob出版社，2018年）。

光華管理學院“與大師對話”系列活動

Guanghua Thought Leaders Series

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與大師對話”系列活動秉承學院一貫致力于培養具有全球視野和領導力的卓越人才的教育理念，旨在通過邀請全球學界、商界、政界杰出人士擔任主講嘉賓，分享前沿新知、行業洞見、生命感悟，為學生們搭建一個與大師們面對面交流的互動平臺，幫助學生拓寬國際視野、提升全球理解力。往期演講嘉賓包括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羅伯特·威爾遜（Robert Wilson）、詹姆斯·赫克曼（James Heckman），前世界銀行高級副行長兼首席經濟學家、印度政府首席經濟顧問考希克·巴蘇（Kaushik Basu），前歐盟委員會主席、意大利總理羅馬諾·普羅迪（Romano Prodi），星巴克創始人霍華德·舒爾茨（Howard Schultz），道達爾能源董事長兼CEO潘彥磊（Patrick Pouyanné）, 施耐德電氣集團董事長趙國華（Jean-Pascal Tricoire）等。

The Guanghua Thought Leaders Series, initiated by PKU Guanghua School of Management, actively serves as a vibrant platform for students to engage with distinguished figures from across the globe, including pioneering academics, industry executives, and government leaders. Previous speakers have featured internationally renowned individuals such as Nobel laureate Dr. Robert Wilson, Dr. James Heckman, former Senior Vice President and Chief Economist of the World Bank and Chief Economic Adviser to the Indian Government Kaushik Basu, former President of the European Commission and Prime Minister of Italy Romano Prodi, Starbucks founder Howard Schultz, Chairman and CEO of TotalEnergies Patrick Pouyanné, Chairman of Schneider Electric SA Jean-Pascal Tricoire. This series not only fosters cross-cultural exchange and learning but also embodies the school's commitment to cultivating outstanding talents with global perspectives and leadership qualities.

北京大學“臨湖智庫國際講壇”

Peking University Linhu Think Tank International Distinguished Lecture

北京大學“臨湖智庫國際講壇”由社會科學部主辦，人事部、國際合作部、融媒體中心、北京大學出版社協辦，旨在打造臨湖智庫系列品牌活動，深入學習貫徹落實黨的二十大精神，推進構建哲學社會科學自主知識體系，提升咨政服務能力，營造良好的智庫研究氛圍。

The Linhu Think Tank International Distinguished Lecture at Peking University is hosted by the Department of Social Sciences and co-hosted by the Office of Human Resources, the Office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 News and Media Center, and Peking University Press. The forum aims to build the Linghu Think Tank series into a branded activity, thoroughly study and implement the spirit of the 20th National Congress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advance the construction of an independent knowledge system in 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s, enhance policy advisory capabilities, and foster a favorable environment for think tank research.

來源 |北大光華全球事務辦公室

審閱|塔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