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武帝姐姐的嫁妝——陜西興平的國寶鎏金銀竹節銅熏爐

1981年5月，陜西興平縣西吳公社豆馬大隊社員高軍田，在一大土堆南邊60米處平整土地時，意外發現一尊鎏金銅馬，為防止發生意外，高軍田并未聲張。傍晚來到茂陵博物館報告了這一情況，陜西省文物局隨即組織發掘，發現周圍尚有三十八個坑和四座墓葬。從葬坑共出土文物236件。帶銘文器物共計18件。其中就有今天的主角——鎏金銀竹節銅熏爐。

鎏金銀竹節銅熏爐

該器物通高58厘米，最大直徑9厘米，重2.57千克。爐身為高柄竹節豆形，蓋如博山，通體鎏金鋈銀。

圈足底盤透雕兩條蟠龍，翹首張口咬住竹柄。竹節形的柄分為五節，節上還刻著竹葉。柄端鑄三條蟠龍，均以龍頭承托盤腹。盤腹下部有十組倒三角形紋，盤腹主題紋飾為浮雕的四條回首蟠龍在波濤中騰出。整體造型挺拔秀美，工藝精湛，是罕見的藝術精品。爐口外側和圈足外側刻有銘文：

爐蓋口沿外側的35字銘文：內者未央尚臥， 金黃涂竹節熏爐一具，并重十斤十二兩，四年內官造，五年十月輸，第初三。

爐座圈足外側的33字銘文：內者未央尚臥，金黃涂竹節熏爐一具，并重十一斤，四年寺工造，五年十月輸，第初四。

銅爐銘文

內者未央尚臥：據 《漢官儀·公卿百官表》及《續漢書·百官志》，是掌管布置宮中帷帳及衣物的宮官。在文物中，有“內者未央尚浴府乘輿金行燭盤”，“甘泉內者”，“長樂宮內者”以及“內者令印”等。關于“尚臥”不見于史書記載，推測是各宮中主管寢臥之事的人。又因“內者”是掌管帷帳及衣物之官，因此尚臥隸屬于“內者”。

金黃涂竹節熏爐一具：“金黃涂”即鎏金工藝，它起源于戰國時期，漢代稱“金黃涂”或“涂金黃”，唐代稱“鍍金”，而“鎏金”一詞則最早見于北宋丁度所著的《集韻》之中。現在文物界一般認為有蓋為熏，無蓋為爐。但在本器爐蓋銘文上“熏”字被補刻在“節”字的旁邊，說明了熏為爐的功能，爐是本體的稱謂。

“熏”字被補刻在“節”字的旁邊

蓋銘“并重十斤十二兩”，座銘“并重十一斤”：按漢制每斤約為現在的250克換算，爐蓋所記重量為2692克，爐座所記重量為2750克。

蓋銘“四年內官造”，座銘“四年寺工造”：內官職事主要有兩項：其一是主管“度”，《漢書·律歷志》云“度者，分、寸、尺、丈、引也，所以度長短也。……職在內官，廷尉掌之”；其二是主造器物，內官造器除本器外，見于著錄的還有漢“尚浴府乘輿行燭盤”，銘文亦署“內官”。關于“寺工”，不見于文獻，多見于銅器上的刻銘。秦時“寺工”主要制作武器，西漢時的“寺工”雖是承襲秦代，但其職責為制造生活所用銅器。

座銘

五年十月輸：結合上句銘文中“四年造”可知“內官、寺工”在“四年”已經造好了熏爐，是在“五年十月”輸送來未央宮的。

蓋銘“第初三”，座銘“第初四”：同一器物為何有兩個不同編號？既然有“初三、初四”的編號，可推知也應該有“初一、初二”的編號熏爐，如上林銅鑒就有“第廿四、第四百九十五”等數量眾多的編號。因此本器熏爐不應只有一件，原本應為成對之物，而此件為現今所僅見。這從漢代墓葬壁畫，墓室兩側所繪制的左右對稱的高柄熏爐也可以得到驗證，上文中重量不同、制器者不同的原因都指向這一點，另外從爐蓋與爐體扣合不緊密，蓋銘與座銘所刻銘文的字跡差異也可知這件熏爐是將器蓋誤配的結果，可能是陪葬過程中出現了疏忽。

通過對銘文的解讀可知，此物本是未央宮的物件，但同出的器物中很多又帶有“陽信家”的銘文。為何宮中的器物會出現在“家”中？

同出器物中的陽信家銘文

根據史、漢年表的記載，西漢先后有三家被封為“ 陽信侯”。 一是陽信胡侯呂青，二是陽信夷侯劉揭，三是陽信侯鄭業。

陽信侯鄭業, 《漢書·外戚恩澤侯表》作“ 陽新侯鄭業”，始封于哀帝建平三年，與本文所論的年代不合，可排除。

陽侯呂青, 《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作“新陽胡侯呂清”，始封于高祖五年，傳六世至呂譚( 漢表作“談” )，元鼎五年坐酎金，國除。《漢書·高惠高后文功臣表》王先謙補注： “陽信，勃海縣。史表作新陽，汝南縣。新信字通, 本表文誤倒。穎水注：新陽，高帝封呂青為侯國，是其證。” 即使是“ 陽信侯”，呂家世代相傳，在正常情況下，其家用銅器大量埋入茂陵陪葬墓的可能性不大。

劉揭始封于文帝前元元年，在位十四年死，其子中意嗣，景帝前元六年有罪國除，有罪”多半指犯叛逆一類的政治案件，從劉揭受封地( 勃海郡) 和“ 國除”的時間看，劉中意可能是參與吳楚之亂的。除“ 國除” 外，有無其他刑罰，史文無征。漢律用刑深刻，動輒誅殺，抄家沒籍習以為常，劉中意遭抄家沒籍在所難免。這種被沒入的逆產，一般視為不祥之物，大多上交國庫，另作他用，或就地處理，很難設想可以用于轉贈。假定逆產被瓜分，分得逆產的人總是要設法抹掉逆產的標志( 如銘刻)，決不會將帶有逆產標志的器物放入自己親屬的墳墓中。所以也不會是陽信夷侯劉揭家的東西。

西漢還有一位武帝之姊，陽信長公主，亦即平陽公主。

鎏金銅熏爐

西漢公主的社會地位相當于諸侯王，用公主名號銘刻于器物之上是很自然的。館陶長公主和敬武長公主就是明顯的例子。傳世館陶長公主家器有銅釘( 燈)、銅釜各一件。燈銘：

“銅釘一， 徑二寸八分，高三寸九分，重一斤八兩，館陶家” 。

釜銘：

“河東所造, 三斗銅座釜, 重十二斤, 長信賜館陶家，第二”。

漢代沒有以館陶為侯的，據上引，當時長信宮為竇太后所居，足證此器確是竇太后賜其愛女館陶公主。

傳世的敬武長公主家器有銅銚一件。銘：

“敬武主家銅銚，五升，二斤九兩，初元五年五月河東造，第四富平家”。

敬武長公主系宜帝女、元帝妹，富平侯張臨尚之。臨死，元帝令高陽侯薛宜尚之。此銚另刻有“富平侯” 三字，應是敬武長公主下嫁富平侯張臨后補刻。

陽信長公主系竇太后之孫女、景帝王皇后之女、武帝之姊，平陽夷侯曹時尚之。曹時有惡疾， 就國。時在位二十三年，于元光四年死，不久，公主自婚于大將軍衛青。

衛青本是平陽侯曹壽家的騎從，《史記·衛將軍驃騎列傳》記載了其家世：

其父鄭季，為吏，給事平陽侯家，與侯妾衛媼通，生青。青同母兄衛長子，而姊衛子夫自平陽公主家得幸天子，故冒姓為衛氏……青壯，為侯家騎，從平陽主。

則衛青原本就是私生子，從小在平陽侯曹壽家出生，壯年之后又作為平陽侯曹壽家的騎從，常年跟隨平陽公主，所以肯定對平陽公主是很熟悉的。

《漢書·衛青傳》記載：

初，青既尊貴，而平陽侯曹壽有惡疾，就國。長公主問：“列侯誰賢者？”左右皆言大將軍。主笑曰：“此出吾家，常騎從我，柰何？”左右曰：“于今尊貴無比。”于是長公主風白皇后，皇后言之，上乃詔青尚平陽主，與主合葬，起冢象廬山云。

衛青墓封土

則此鎏金銀竹節銅熏爐原為未央宮物，后來漢武帝將其賜給陽信長公主，作為嫁妝。

如今這件寶物靜靜地矗立在陜西歷史博物館的獨立展柜中，向世人展現著兩千年前的吉光片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