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傳厄運》《仲夏夜驚魂》的導演在這部陰郁諷刺的新片中,挑戰了一項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他在他人失足之處找到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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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丁頓》(Eddingtion)由阿里·阿斯特(Ari Aster)自編自導,是一部飽受爭議的新黑色悲喜劇。影片一開場便呈現出一幕令人不安的畫面:一名無家可歸、顯然深陷痛苦的男子,獨自行走在新墨西哥州的沙漠中,口中胡亂念叨著一串當下流行的時髦詞匯。
真正令人不安的,并非這名男子本身,而是他喃喃的內容,以及這一幕發生的時間——2020 年 5 月下旬。TikTok。我的第一反應是帶著譏諷的“哦不”。阿斯特一向擅長拍攝令人心驚膽戰、超脫現實的恐怖片,那些沖擊力極強、象征意味濃烈的畫面,足以在腦海中灼燒數周;他的前兩部長片《遺傳厄運》(Hereditary, 2018)和《仲夏夜驚魂》(Midsommar, 2019),一部是關于惡魔家族的寓言,一部是瑞典仲夏的噩夢,我看時多半是透過指縫偷看的。可在《愛丁頓》中,他直面的不是一個,而是兩個潛伏在我們心底的夢魘:手機,以及新冠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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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傳厄運》電影海報 《仲夏夜驚魂》電影海報
有毒信息在線上、在屏幕間、在私人信息繭房中流竄,如此貼近大多數觀眾真實生活的展現,對一部好萊塢作品來說通常意味著災難。進入互聯網時代數十年,大多數電影和電視劇仍然無法準確呈現互聯網。第二屏幕天生就不具備電影感,而互聯網的病毒式循環越是緊密盤繞,就越難在電影項目中捕捉到,因為這些項目從構思到上映往往需要數年。幾乎總會有哪里顯得不對勁:界面令人分心,語調偏離,互聯網的邊緣性與速度與故事格格不入。
能讓我用兩只手數過來的,只有寥寥幾部電影既成功捕捉到數字生活,又不顯得失真、說教或自以為是,還能將這一主題與故事無縫融合,例如《八年級》(Eighth Grade, 2018)、《汗流浹背》(Sweat, 2020)、《塔爾》(Tár, 2022)、《弟弟》(Dìdi, 2024)、《過往人生》(Past Lives, 2023)。
我記得它們,是因為這樣的作品依然罕見。要在影片中融入日常的屏幕細節、將敘事與特定時間節點事件綁定,或借力社交媒體的推動力并取得成功,實屬不易。同樣棘手的,還有深入某個具有辨識度的文化瞬間,卻不讓人覺得驕矜自滿。無論是氣候危機諷刺片《不要抬頭》(Don’t Look Up, 2021),還是諷刺億萬富翁的《頭山》(Mountainhead, 2025),政治上的自我滿足感都濃烈到幾乎令人無法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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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抬頭》電影海報 《頭山》電影海報
在阿斯特這部諷刺疫情時代動蕩的黑色作品中,幾乎每個角色手里都握著電子設備,它們是現代生活的必需品,卻總與電影敘事格格不入。有人刷著Instagram追蹤心儀對象的動態,有人在Etsy出售手工藝品,有人觀看“比爾·蓋茨芯片陰謀論”的視頻,也有人依賴Pop Crave獲取資訊。
在這個西部小鎮的故事里,主角、治安官喬·克羅斯(Joaquin Phoenix飾)像個隨時會被刺痛自尊的人。他在Facebook Live上突然宣布,要與宿敵特德·加西亞(Pedro Pascal飾)競選鎮長。生活一次次挫傷他那本就脆弱的尊嚴:他發現妻子路易絲(Emma Stone飾)常出沒于充斥戀童恐慌言論的論壇;有一次,他在抑郁與藥物交織的昏睡中,被兩名不爭氣的副手發來的緊急iMessage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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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丁頓》電影截圖
《愛丁頓》里,情節間微妙變化的氛圍和越來越激烈的沖突,讓觀眾持續感到不安。
阿斯特從恐怖片奇才到作者導演的爭議性轉型,一直以來都是大家討論的熱點,以后肯定還會被反復提起。(我個人覺得這種轉變有些可疑,本應緊張刺激的后半段也淪為冗長乏味的拖沓,不過在攝影師達里烏斯·康吉的鏡頭下,每一幀畫面都極具質感。)但在處理真實事件的時間線,展現線上線下界限越來越模糊這方面,《愛丁頓》確實做得很不錯。這部電影大膽涉及了很多現代電影很少觸碰的敏感話題,像互聯網、截圖、視頻會議軟件 Zoom、名人、政治人物、比特幣,還有 9·11 事件,阿斯特每次都化險為夷。這部作品的成功,在于將雖略顯臃腫、卻旨在諷刺政治與社會動蕩的主題,牢牢錨定在 2020 年 5 月下旬這個極其具體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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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丁頓》電影截圖
很多受歡迎的數字文化題材電影,都會用手機屏幕來展現角色的內心想法。
像《塔爾》開頭那段像被人監視一樣的Instagram直播,還有《八年級》里快速滑動瀏覽Instagram的畫面,都是很好的例子。而《愛丁頓》關注的是一個特殊時期:在美國封鎖最嚴重的那周,手機鎖屏上不斷變化的時間,見證著人們從沮喪、到恐懼、憤怒,最后陷入徹底的混亂。
我這特殊的記事習慣,讓我能按時間順序清晰記得:《大西洋月刊》那些憂心忡忡的文章,NBA 停賽,湯姆·漢克斯確診新冠引發的連鎖反應,3月11日紐約徹底封城,以及5月25日喬治?弗洛伊德遇害后“Black Lives Matter”運動的興起。影片中,治安官在雜貨店因拒戴口罩、與店員對峙,我本已經忘記的記憶被喚醒,想起那些2020年的行為規范:保持6英尺距離,無聲地審判那些口罩掛下巴者,躲避隨時爆發的憤怒。那時的世界,裂痕無處不在,到處都是矛盾和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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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丁頓》電影截圖
在這令人不寒而栗的熟悉背景下,《愛丁頓》的角色們深陷各種關系糾纏,逐漸內心崩潰,走向失常。半戴口罩的高中生在室外聚集,州長口罩令、虛擬市政廳會議都成為時代的注腳。有人沉迷網絡陷入妄想(如緊繃的奧斯汀·巴特勒扮演的滿嘴陰謀論的健康大師),有人通過Instagram投身“Black Lives Matter”抗議。鄰里間猜忌叢生,“BLM”輕易撕開種族緊張的遮羞布。影片前半段,是非界限模糊、勁爆頭條沖擊、與難以化解的同情心劇烈錯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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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丁頓》電影截圖
阿斯特雖然在角色塑造上存在傾向性,有時會刻意偏袒像治安官喬這樣愛挑刺的中間派。
但現如今互聯網總會把所有人都簡化成各種身份標簽,而《愛丁頓》“公平公正“地對各方都進行了抨擊。相比《塔爾》對“社會正義戰士”的巧妙嘲諷,阿斯特也精準刻畫了白人左翼活動家的利己本質與政客的自負心理。電影進行到大約四分之一處時,喬用自己的投射來應對全國的憤怒;對于副手蓋伊(由在《黃石》中精明選角的盧克·格萊姆斯飾演)對電視上出現的BLM抗議者(或“搶劫者”)的擔憂,他一概以一句“那不是我們這里的問題”予以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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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丁頓》電影截圖
當然,事實并非如此。五年過去了,我們似乎才剛剛與那場裂變拉開一些關鍵的距離;然而,從今年三月幾乎沒有任何回顧活動來看,沒有人愿意去回想它。
可在《愛丁頓》中,這種顛倒的、非真實的現實卻開始變得清晰起來。根本不存在所謂的“這里的問題”,一切都是“無處不在的問題”。互聯網中最糟糕的部分——也就是說,人性中最糟糕的部分——隨時都可能以令人恐懼的速度降臨到你的城鎮。而在銀幕上如此逼真地呈現這種環境,反而成了整部影片中最令人興奮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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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源于網絡
文字翻譯:周影
原作者:Adrian Horton
排版:Evonne Dong
責任編輯:陸泫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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