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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冷研作者團隊-頭腦狗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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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古典時代,無論是環地中海的軍事強國、城邦勢力,還是北方蠻族,武備和軍器的生產和組織形式始終是維系軍隊戰斗力的核心要素。在東亞,憑借先進的冶鐵技術,漢朝能夠生產數以十萬計的優質軍器。而通過考古發現與文獻的交叉驗證,我們也可以逐漸瞥見出古典時代羅馬及其他環地中海勢力的軍器產量,這些文化各異的文明呈現出四種主要的生產模式:軍團的軍械工坊、私營武器作坊、國家雇傭工匠集中生產以及戰時平民動員生產。這種多元供給模式不僅體現了古代軍事后勤的復雜性,更折射出地中海世界獨特的社會經濟結構。
在羅馬,軍團工坊能夠為軍團提供源源不斷的軍器補給,軍團的附屬結構為軍團提供了軍器生產所需的所有專業知識和人力。
韋格蒂烏斯在《兵法簡述》中,提到軍團擁有附屬的軍械工坊“在那里制作箭、飛鏢、頭盔和各種武器”。在多個羅馬軍團基地內,考古學家都發掘出了軍團工坊的遺跡。
在埃克塞特的基地內,發現了類似工坊建筑的一個角落,設有工作臺和用于收集工業廢物的淺槽。在霍夫海姆的木制堡壘中,里特林(Ritterling)發掘出了確鑿的工坊實例,包括一個大型粘土火爐、工具、武器和鐵制配件等,以及用于皮革生產的坑和大量武器生產的工具。
在馬格達倫斯貝格(Magdalensberg)的建筑中,也發現了生產軍事裝備的工坊活動的證據。此外,在紐斯(Neuss)、金斯霍姆(Kingsholm)和科爾切斯特(Colchester)西部的希彭(Sheepen)等地的軍事基地內,也發現了與金屬加工和軍事裝備生產相關的證據。
這些發現表明,羅馬軍團在軍團駐地內進行了廣泛的軍械生產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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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馬堡壘復原圖
一份公元2-3世紀的埃及紙莎草紙記錄了軍團制工坊在連續兩天的活動,并以日期和短語‘operati sunt in fabricam legionis’(“這些物品在軍團工坊中加工”)開頭,它提到軍團士兵、免役者(immunes)、輔軍(cohortales)、營仆(gallari)甚至平民在該機構內工作。
在其中一條記錄中,記錄了該地至少有100人常駐的生產工作者。在第一天的記錄中,這些人制作了10把劍、6件其他武器以及125件雜物,還包括10塊輕質甲片和大量車釘在內的其他物品。
第二天則制作了兩種不同類型的盾牌,即寬盾(planata)、涼鞋(talaria)、更多的輕甲片、一些完成的弓以及弩炮框架。文多蘭達(Vindolanda)的一塊公元2世紀初的木板記錄了某天為軍械工坊工作的人數:總計343人,這其中的大多數人都被安排從事軍事建筑任務,但有12人被指定為鞋匠進行士兵用鞋的生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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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復原的羅馬軍團工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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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記錄都表明,具體到每日的時候,軍團工坊每天的生產物品門類可能并不固定,而時常根據需要而指定人手去完成。
當特定任務需要更多的人手時,會將一些軍團士兵分配到軍團工坊或軍械工坊援助生產工作,這些士兵顯然都是需要教學指導和生產調配的,而這些組織工作則由具有專業技能和知識的免役者勝任,這些免役者包括銅匠、鐵匠、鑄劍師、箭匠和弓匠。此外,軍械工坊主管負責總體的工坊管理。
《諾蒂提亞》列出了元首制時期羅馬帝國北部和東部各省的軍械工坊地點和軍器生產方向。在帝國東部有15個大型軍械工坊,而北部邊境、意大利和高盧有20個。盡管大部分軍械工坊都能生產包括環片甲、劍、盾牌和箭在內的各種軍器,但仍存在一部分專門化生產某類物品的軍械工坊,這些專門化工坊的位置往往比較特殊。
如,專門的盾牌生產工坊分布與歐洲邊境省份相對應;而專門的盔甲生產商與教區則相關聯;箭矢和弓的專門制造工坊僅出現在西部;東部有三個重騎兵盔甲生產廠,而西部只有一個,這與東方戰爭需要更多的具裝騎兵和鐵甲騎兵相呼應。
這表明,在整個帝國境內,關于軍器生產存在整體性布局的規劃,大多數制造工坊位于城市或軍團要塞里,一些可能與四帝共治時期建筑計劃相關聯。專門化的工坊往往反映地區的戰術或實用性差異,比如在帝國東部就有更多生產重騎兵盔甲的專門工坊,而西部的專門化工坊則允許訓練更多的弓箭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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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馬的大型軍械工坊分布
與軍團體系并存的是羅馬的私營武器貿易網絡,通過地中海沿岸的商貿樞紐持續輸送軍事物資。美因茨出土的康茂德時代銘文揭示,前二十二軍團的老兵G.根蒂利烏斯·維克托以劍商身份積累了巨額財富,并為皇帝建造了一個耗費8000塞斯特斯的紀念碑,其經營規模遠超個體工匠范疇。
考古學家在美因茨和克雷菲爾德-菲舍爾恩腹地發現了窖藏和單獨的羅馬短劍胚,這表明私營工坊主要是批量生產刀片或劍片,而劍柄與鞘套則根據前線士兵需求進行個性化裝配。
這在日耳曼沼澤祭祀中的劍上尤為明顯。在那里發現的大量刃器確實是羅馬劍,但配有日耳曼式手柄和鞘套配件。這也表明,所采購的只有刀片,武器隨后根據主人的個人品味進行裝配。而這些刀片產自各種各樣的私營工坊,顯然也不會是標準化的。
雷蒂安行省的考古發現進一步擴展了私營生產的圖景。普芬茨、雷根斯堡等羅馬軍事要塞周邊的定居點內,青銅配件工坊遺址密集分布。這些工坊通過承包軍方訂單與零售相結合的方式運作,其產品流通范圍可覆蓋整個邊境防御體系。在和平時期的邊疆駐防區,私營作坊可能承擔30%-50%的裝備供給。
除了軍團工坊和私營工坊,一些羅馬城鎮也因其鐵器生產而聞名,這包括西班牙東北部的比爾比利斯,它生產鐵器并出口到其他行省。馬提亞爾出生于比爾比利斯,他形容自己的家鄉“以富含鐵礦而聞名”,且是一個“因金屬加工之聲而響徹四方”的地方。
此外,美因茨也是一個生產以劍為主的軍事裝備的生產重鎮,其軍事營地轉變為城市后,劍的生產愈發重要,催生了新型美因茨格拉迪劍。
從結果來看,依托軍團工坊、各類大小私營作坊的產量,羅馬軍團基本能夠滿足其主力部隊的披甲需求。
據李維(Livy)及其關于第三次馬其頓戰爭的編年史敘述,在戰爭初期,公元前171年,羅馬人在卡利尼庫斯與珀爾修斯的馬其頓軍隊交戰并戰敗,羅馬方不僅損失了2000人(而馬其頓方面的傷亡卻可疑地低至60人),還損失了大量武器裝備。
據這位歷史學家記載,在戰后,馬其頓人統計了俘獲的羅馬軍器數量,與羅馬方損失的兵力相比,這些被俘獲的物品數量也證實了這支羅馬軍隊備配齊全:
戰利品被帶到了國王(馬其頓)面前。他將這些戰利品分給了士兵;一些人得到了華麗的盔甲,一些人得到了馬匹,還有一些人得到了俘虜。這其中有超過1500面盾牌,而胸甲和鎖子甲的數量超過1000件,頭盔、劍和各種箭矢的數量更是多得多。
在羅馬人的敵人眼里,鎖子甲也成為了羅馬士兵的標準形象。公元前166年,塞琉古國王安條克四世在達芙妮組織了一場大型閱兵,閱兵部隊由5000人組成,波利比烏斯描述這些部隊“……按照羅馬人的方式武裝,并都穿著鎖子胸甲”。
從一些雕刻和碑文上,如阿埃諾巴布斯(Ahenobarbus)紀念碑和埃米利烏斯·保盧斯(Aemilius Paullus)紀念碑也可看出,在第三次馬其頓戰爭時,鎖子甲已經在軍團士兵中普及,且羅馬士兵都佩戴相同類型的頭盔,攜帶大型盾牌。
由此可見,到公元前二世紀,羅馬的軍器產能不僅基本能滿足戰爭需要,也開始具備了一定范圍的標準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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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米利烏斯·保盧斯紀念碑上的羅馬士兵形象
在早期的戰事中,羅馬的軍器產能也面臨過形勢危急而入不敷出的情況,坎尼戰役的慘敗后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由于形勢緊迫,新組建的羅馬部隊在等待新裝備生產和供應的同時,只能配備當時手頭上可用的任何裝備(例如十年前繳獲的高盧裝備)。
畢竟坎尼慘敗不僅造成了重大的人員損失,還丟失了大量的裝備;正如波利比烏斯所言,漢尼拔從羅馬人那里繳獲了如此多的裝備,以至于他完全能夠用這些裝備來武裝自己的士兵。此后,也許正是因為此次窘迫困境的記憶太過深刻,從公元前212年至公元前21年之間,羅馬的軍器生產始終處于維持運轉且不斷擴張的狀態。
而在環地中海的其他地區,通過大規模雇傭本地乃至外國工匠進行集中生產,也可以為一些富庶的城邦提供足量的軍器生產。敘拉古僭主狄奧尼修斯一世在公元前399年的軍備擴張堪稱典范:
通過招募地中海各地工匠,并為他們提供了自己軍隊已使用的裝備作為樣本,在敘拉古有空地的地方讓這些工匠投入工作;狄奧多羅斯·西庫魯斯提到的生產地點有門廊、神廟的后室、體育館、市場上的柱廊,甚至在居民房屋里,并通過提供金錢激勵,最終在一段時間內實現14萬件各式盾牌、匕首和頭盔,以及1.4萬件胸甲的驚人產量。
這種軍器生產能力也在布匿戰爭中得到體現,在第二次布匿戰爭期間,迦太基人將新迦太基(卡塔赫納)作為一個巨大的軍火庫,而當西庇阿在公元前210年占領該地時,他就俘虜了2000名工匠,并讓他們在公共作坊里為自己生產軍需品。
此外,動員組織大量平民在戰時進行緊急生產也有較好的例子:
在第三次布匿戰爭期間,迦太基人的生產潛力得到了驚人的展示,當時迦太基人被說服向羅馬交出迦太基城全部的庫存裝備(足夠裝備20萬人的各式盔甲),但在遭到羅馬人的欺騙后,迦太基人決定重新武裝自己與羅馬人交兵。
全城的居民被組織起來日夜工作,寺廟和公共建筑都被改造成了武器生產場所。在最后的戰斗前,迦太基城每天可以制作出100面盾牌、300把劍、1000枚石頭,以及500支標槍和投槍,還有弩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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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馬軍隊與迦太基軍民的戰斗
而在日耳曼人的生活地區,軍器生產往往達不到羅馬人和希臘人的效率。由于缺乏大規模生產武器所需的組織體系,他們的武器裝備原始且有限:
制作長矛和標槍頭每件大約需要三個小時的鍛造工作,而一把劍則需要37個小時的工作(分幾天或幾周完成),而制作一套鎖子甲則至少需要600個小時的工作。
但他們可以通過向羅馬人私營工坊進行采購來滿足自己的軍事所需,從陶器、珠寶到武器,大量羅馬物品在萊茵河和多瑙河以外,從荷蘭橫跨德國北部到波蘭和俄羅斯西部都有出土。
如,在丹麥的維莫斯(Vimose)武器窖藏包含了大約5700件文物,其中有550件是羅馬行省生產的軍器。而這些羅馬文物大多與劍相關(如劍刃、劍鞘、護手、劍帶等)。
盎格魯-撒克遜人偶爾會從歐洲大陸獲得刀片的批量補給,他們也可以獲得以條狀和坯料形式存在的加工鐵。此外,在羅馬人進入不列顛后,建立了許多冶鐵廠,特別是在東南部的威爾德地區,如哈特菲爾德、金斯科特和哈默伍德,這些地方都位于東格林斯特德附近,以及布羅德菲爾德和霍爾比恩伍德。羅馬人興建的軍械工坊和冶鐵廠也為當地帶來了新的軍器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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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耳曼部落的生活
綜上,不同國家和勢力的軍器生產模式和結構影響著古典時代戰爭和文明的進程。羅馬軍團依托其完善的軍械工坊體系,實現了軍器的大規模、專門化生產,不僅滿足了軍團的日常需求,還體現了其強大的后勤組織能力。
私營武器作坊則通過靈活的生產和貿易網絡,為羅馬及其盟友提供了豐富的軍事物資選擇,同時也促進了技術的交流和創新。而地中海強國通過雇傭工匠集中生產,以及在戰時動員平民緊急生產,同樣展現了驚人的軍器生產能力。
這些不同的生產模式不僅適應了各地獨特的經濟社會結構,也反映了古代軍事后勤的復雜性和多樣性。古典時代歐洲戰爭的軍器生產不僅是軍事力量的重要支撐,也是當時社會經濟、技術水平和組織能力的綜合體現,為我們深入理解古典時代的歷史和文化提供了寶貴的視角。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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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Roman Military Equipment from the Punic Wars to the Fall of Rome, second edi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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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Roman Military Equipment from the Punic Wars to the Fall of Rome, second edi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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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The War Economy of the Roman Republic (406-100 B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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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The War Economy of the Roman Republic (406-100 B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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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Coins, Riches, and Lands: Paying for Military Manpower in Antiquity and Early Medieval T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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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Coins, Riches, and Lands: Paying for Military Manpower in Antiquity and Early Medieval T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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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Roman Frontier Studies 2009: Proceedings of the XXI International Congress of Roman Frontier Studies (Limes Congress) held at Newcastle upon Tyne in August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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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Ancient Weapons in Brit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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