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輸掉830萬！網絡賭博為何“上桌容易下桌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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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王一想賭博時

只需一個電話

網絡賭博組織者劉林便立馬出現

“專職”服務王一

一年時間不到

王一就輸掉830余萬元身家

……

跨境網絡賭博 “十賭十輸”

為何還是有源源不斷的人走上賭桌？

電影《孤注一擲》的臺詞

“人有兩顆心，一顆是貪心，一顆是不甘心”

尚且可以解釋部分原因

另一部分

則是網絡賭博快速迭代的技術和引誘手段

它就像一顆毒蘋果

總是讓人明知套路滿滿

卻又忍不住嘗一口

上桌容易下桌難

四川德陽的小袁是一名普通上班族。當他收到一條賭博網站鏈接，網站客服表示充值100元送兩三百元的新人注冊獎金時，他心動了。從剛開始贏點小錢到賭注越下越大，小袁在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里，就把銀行卡里的十多萬元全部投入進去，幾年打工的積蓄輸了個精光。

像小袁一樣的賭客不勝枚舉，起初小贏，隨后大輸，最后一發不可收拾。上桌容易下桌難，辦案民警指出，這些網絡賭博平臺的獎勵系統設計得極具吸引力，誘使賭客在追求積分和獎勵的過程中不斷投入時間和金錢，從而越陷越深。有人因此傾家蕩產，有人為了翻本不惜借網貸、欠巨債，有人不惜將親朋好友拉入賭局當墊背。

為了保持賭客的活躍度，有些網絡賭博平臺還會利用大數據分析賭客的賭博習慣，提供個性化的賭博體驗，如所謂的“VIP服務”“專屬優惠”，來誘導賭客進行更頻繁、更大金額的投注。一旦沉迷，賭客面臨的不僅是個人財務的崩潰，還可能遭受詐騙、敲詐勒索和非法拘禁。

2021年5月，來自湖北十堰的王一受朋友邀請到境外某賭博網站上玩“百家樂”，很快就贏到3萬多元。提完現金后，他被告知要想繼續參與，就必須有熟人指引，讓熟人帶著在境外某賭博網站上開通接口，提供密碼和驗證碼。

嘗到甜頭的王一向朋友要來了網絡賭博組織者劉林的電話。每次王一想賭博時，只需一個電話，劉林便立馬出現“專職”服務王一。一年時間不到，王一就輸掉830余萬元身家。

“直播帶賭”的現象在近幾年也較為常見。在2024年7月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6起跨境賭博及其關聯犯罪典型案例中，《方圓》記者注意到這么一起案例。

鄭某、劉某借助劉某作為知名體育網絡主播的身份，為菲律賓某賭博網站擔任代理，并發展了635名下線，從中收取145萬余元代理傭金。最終，鄭某、劉某因犯開設賭場罪獲刑。

在“森森體育”（化名）跨境網絡賭博系列案中，也有直播平臺參與其中。主播為賭博平臺帶來賭客賭資，賭博平臺則通過向直播平臺充值并給其操縱的主播進行打賞，使該主播排名靠前，吸引更多的觀眾收看，方便賭博“引流”。

為了賺取高額非法利潤，直播平臺還會私下向主播傳授規避封禁規則的方法。2020年，“森森體育”跨境網絡賭博系列案中的涉賭直播平臺被公安機關徹底搗毀。

“從表面上看，這些直播平臺是合法的，實際上已經淪為境外賭博公司的攬客工具。根據相關法律規定，其已構成了賭博集團開設賭場的共犯。”江蘇省鹽城市公安局亭湖分局法制大隊副大隊長陶躍說。

江蘇省常州市武進區檢察院第一檢察部副主任陳斌注意到，還有一些跨境賭場的組織者以組織免費旅游的名義，通過賭場免費的往返機票、住宿的福利相引誘，至境外參與賭博或者要求被組織人員在境內支持其開設的網絡直播賭場。

與傳統的實體賭場相比，跨境網絡賭博突破了物理空間上的限制，具有更高的隱蔽性、更低的違法成本、更迅速的盈利方式和更新穎的賭博形式，并逐漸“電信詐騙化”。

陳斌告訴《方圓》記者：“當前，賭博與電信網絡詐騙交織。一些位于緬北的賭場，需要參賭人員進行充值，有些充值即便賭客贏錢了也不給賭客返現。另外，充當境外賭場的代理人逐步增多并隱蔽化。一些境外賭場的代理人明面上為參賭人員在境外賭博提供支付結算服務，實際上就是境外賭場的代理人，為參賭人員提供‘洗碼’服務。”

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偵查學院教授包涵強調，打擊跨境賭博犯罪，往往存在管轄權異議、執法差異等復雜的刑事司法協助問題，且很難覆蓋犯罪團伙所有成員，容易造成死灰復燃。因此，對于跨境賭博犯罪，必須全鏈條打擊、全方位治理，進行從治罪到治理的思維創新，推動跨境賭博犯罪治理工作進一步深化。

全鏈條打擊、全方位治理

一直以來，黨中央高度重視打擊治理跨境賭博工作。從國家層面建立“122”機制，整體統籌采取最嚴厲的措施打擊治理跨境賭博犯罪，集中開展系列專項行動。

在立法層面，2021年3月1日施行的刑法修正案（十一）對刑法第303條進行了修訂，將開設賭場犯罪第一檔法定最高刑從原來的有期徒刑三年，提高到五年，同時增加了組織參與國（境）外賭博罪的新規定。跨境賭博犯罪首次被寫進刑法，國家對跨境賭博犯罪從嚴從重打擊。

2020年4月，公安部發布了《嚴厲打擊跨境賭博和電信網絡詐騙犯罪的通告》，“兩高一部”先后于2020年10月和2021年1月聯合發布了《辦理跨境賭博犯罪案件若干問題的意見》和《關于敦促跨境賭博相關犯罪嫌疑人投案自首的通告》。

結合賭博犯罪高發的態勢，對于重點地區，最高人民檢察院下發了《關于積極參與打擊治理跨境賭博工作，依法嚴厲打擊跨境賭博犯罪的通知》，部署各地檢察機關開展打擊治理跨境賭博工作，并提出了明確的工作要求。

針對當前開設跨境網絡賭博犯罪及案件辦理呈現的新特點，全國檢察機關充分發揮檢察一體化優勢，對重點案件辦理采取了加強對下指導、掛牌督辦等方式，以確保案件辦理的質量和效果。

如廣東省檢察院在指導辦理“森森體育”網絡賭博系列案件時，針對該系列案由多地檢察院辦理的實際，通過制定案件辦理工作指引、現場觀摩庭審指導等方式，確保共計283件重點案件的辦理效果；浙江省檢察院在指導辦理跨省賭博犯罪集團系列案件時，結合涉案人員多的特點，跨地區調配公訴人，強化辦案力量；陜西省檢察院在指導辦理“吉瑞彩”網絡賭博系列案件中，針對該案由9個基層檢察院同時辦理的實際，加強研究，統一批捕、起訴的證據標準，確保案件辦理質量。

為形成對跨境網絡賭博全鏈條打擊、全方位治理的合力，各地檢察機關一方面加強與公安、法院的溝通協作，建立常態化工作聯系機制，確保對跨境涉賭犯罪案件的定性、證據認定標準、法律適用問題有統一認識。

另一方面，針對在辦案過程中發現的行業監管漏洞和監督管理不足等問題，檢察機關采取制發檢察建議等措施，促使行業監管部門進一步完善相關制度，堵塞監管漏洞。

“在辦案過程中，我們發現一名犯罪嫌疑人在某銀行辦理了十余張銀行卡，這些銀行卡被用于‘跑分’洗錢，涉及金額高達數千萬元。”

據湖北省十堰市茅箭區檢察院辦案檢察官介紹，在發現這一情況后，該院一方面監督公安機關對涉嫌賭博犯罪的技術支持行為進行立案偵查，另一方面，向該銀行發出檢察建議，要求其進一步規范制度管理，加強內部監督，強化警示教育，加強辦卡實質性審查，對不規范辦理銀行卡的情況進行調查摸排，及時消除類似隱患，全面增強銀行從業人員的法律意識和責任意識，嚴格把守柜面風險防范的“第一道防線”。

然而，相較于實體賭場，跨境網絡賭場毒性更強，徹底拔除毒瘤的難度更大。上海市嘉定區檢察院檢察官李鑒振指出，網絡賭場一般是將服務器架設在賭博合法化的國家或者地區，而在境內則由代理團伙一級一級地發展下線實行遠程監控，一旦某個下級賬號出現異常，就迅速切斷跟這個賬號的聯系，而且同步銷毀數據。這給查處和取證工作制造了阻力。

此外，在這些新型開設賭場案件中，賭資以充值購買道具的方式轉為虛擬貨幣，通過游戲、競賽等方式實現籌碼的隨機增加或者減少，最后又通過所謂的“外部代理”“第三方平臺”等方式對虛擬貨幣進行回收兌現，具有高度的迷惑性。

而且，為了應對公安機關“以資查賭”的偵查方式，對賭資流向采取了“硬隔離”措施，通過第三方支付平臺層層轉接，在表面上與賭博平臺的賬戶收支實現物理區分。這無疑給司法認定增加了難度。

要如何破解？《方圓》記者通過梳理大量案件發現，運用數字檢察模型是當前很多檢察院采用的做法。

例如，甘肅省酒泉市肅州區檢察院通過自主研發建成跨境開設賭場類案監督模型，順利發現并依法辦理了一批監督線索。浙江省平陽縣檢察院通過構建以電子數據為中心證據體系，實質性破解監督線索發現難、案件證據之間關聯難等問題，成功辦理跨境賭博等一批具有重大社會影響的案件。江蘇省常州市武進區檢察院利用大數據平臺，從幾名偷渡人員信息中篩查出一個由20多人組成的跨境賭博犯罪集團。

“我們在辦理一起跨境賭博案時發現，賭場經營者梁某等人回國被抓獲后，架設在境外的賭博網站服務器立即被關停，賭博平臺所吸收的巨額賭資也去向不明。”

據廣東省清遠市清新區檢察院網絡檢察辦案組負責人介紹，為有效追蹤贓款去向，該院利用數字運算平臺分析電子數據，通過數據反查法確定了66個接收賭資的初級賬戶，進一步識別出133個二級賬戶和647個三級賬戶，構建資金流向網絡圖，最終成功追回2154萬元未流出境外的賭資。

持續加強國際執法司法合作

云南省臨滄市臨翔區檢察院第一檢察部主任周曉遠曾處理過一起稍顯特別的跨境網絡賭博案。當看到案件材料中提到“字花”時，她立刻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字花”是一種源自緬甸的賭博游戲，曾經在邊境地區非常流行。盡管我國已經嚴厲打擊并使其消失了一段時間，但現在它又通過網絡社交媒體重新出現。據此，周曉遠迅速帶領她的團隊依法介入引導偵查，形成完整證據鏈條，有效推動從嚴從快懲處相關犯罪，及時震懾和遏制該類案件滋生蔓延。

面對“字花”賭博的死灰復燃，周曉遠認為，除了向公眾普法宣傳“字花”賭博的違法性，更重要的是從源頭治理。

她告訴《方圓》記者，臨滄地處祖國西南邊疆，與緬甸接壤，組織跨境網絡賭博的人往往在境外，境內人員一般是代理。如果中緬雙方能夠建立司法協作機制共同打擊犯罪，將有助于從源頭上治理這類問題，同時解決兩國司法機關在訴訟中遇到的難題。這不僅有利于兩國邊境的安全與穩定，經濟的繁榮和發展，也符合國際法中平等互利的基本原則。

強化國際執法司法合作，共同打擊跨國網絡賭博犯罪，讓“無邊”賭桌“鎖上邊”，是當前各國政府的共識。

2022年4月，習近平主席在博鰲亞洲論壇上首次提出全球安全倡議，得到包括老撾、緬甸、泰國在內各國的積極響應。四國在相互尊重主權的基礎上，聯合開展一系列打擊跨境犯罪活動。自2023年以來，各方已合作抓獲涉賭詐人員5萬余人。

2024年8月16日，中國、老撾、緬甸、泰國在泰國清邁舉行四方外長非正式會晤，四方一致同意加強合作、密切協同，加大打擊網賭電詐、毒品販運、人口販賣等跨境犯罪力度，共同維護地區和平安寧。

12月5日，中國和菲律賓兩國執法部門再次合作遣返近200名在菲從事離岸博彩的中國公民。這是菲律賓政府宣布全面禁止菲離岸博彩業后，中菲兩國開展執法合作的又一重要進展。

在中外檢察機關高層互訪過程中，“攜手打擊跨境犯罪”也一直是重要議題。10月28日至30日，第十四屆中國—東盟成員國總檢察長會議在新加坡召開，中華人民共和國首席大檢察官、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應勇率中國檢察代表團出席會議。

應勇表示，中國最高檢愿與東盟各國總檢察院一道，在中國與東盟各國領導人的戰略引領下，進一步增進互信，加強在打擊跨境電信網絡詐騙、毒品、偷越國（邊）境、賭博等犯罪方面的有效合作，深化邊境檢察機關合作機制，完善刑事司法協助機制，加強高層互訪和各層級人員交流，共同提高檢察履職能力和水平，為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提供更加優質的法治保障，更加有力維護各國國家利益和人民福祉。

為推進更高水平對外開放營造有利法治條件和外部環境，同時回應全球關切，中國檢察機關深入推進打擊治理跨境賭博專項行動，依法辦理了一批跨境賭博犯罪集團案等重大案件，最高檢會同最高法、公安部出臺相關文件解決國內法和國外法的沖突問題。

最高檢黨組副書記、常務副檢察長童建明指出，檢察機關要持續加強國際執法司法合作，加大對恐怖主義、暴力極端主義和洗錢、販毒、走私、販賣人口、偷越國（邊）境等跨國犯罪的打擊力度，維護我國政治安全、經濟安全，維護我國企業和公民合法權益。依法嚴懲跨國電信網絡詐騙和網絡賭博犯罪，積極參與打擊涉緬北電信網絡詐騙專項行動，深挖嚴打組織者、領導者及幕后“金主”。

在包涵看來，通過刑事司法工作打擊賭博犯罪僅僅是治標，更重要的是從社會治理層面遏制、防范賭博滋生。目前針對反賭、拒賭的預防宣傳教育體系尚不健全，大眾對于賭博和相關犯罪的危害缺乏了解，且公民個人信息保護意識仍有所欠缺，稍有不慎極易成為跨境賭博犯罪的被害人或者幫兇。

因此，有必要進一步加大反賭拒賭宣傳教育工作力度，結合反詐反毒等宣傳，增強公民的反賭意識，提高識別賭博行為和個人信息保護的能力，形成全民反賭的社會風氣，讓“天下無賭”的美好愿景早日變成現實圖景。

（更多內容請關注《方圓》2024年12月下期）

本文雜志原標題：《“無邊”賭桌如何“鎖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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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丨肖玲燕房佳佳設計丨劉巖

記者丨房佳佳

通訊員丨高亞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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